段奶奶眼眶通红的,老太太嘴巴打着哆嗦,把手里的一个大包袱放到江鸽子手里说:“杆子爷儿……咱还小呢,你出去也顶不了大梁,遇事儿,您可别傻冲啊!知道么?”

江鸽子失笑,耐心的解释给她说:“奶奶,您别担心,我这是文职。”

老太太抹了下眼角,语气有些抱怨的说:“你也没读过几年书,他们找您麻烦干嘛啊……我知道,总归是我们对不住你,一点事儿都扛不住,老连累你为我们奔波……”

江鸽子与老街坊们一一告别,大家舍不得,他也舍不得。

这种挺难受的别离一直进行到,从老三巷路口慢慢进来一队军人,为首那位四十多岁,他身材高大,五官菱角分明,皮肤白皙,气质斯文,还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儿,脚下皮靴比江鸽子要短上那么一大截。

在九州部队,有时候,军靴也是区分上下关系的一种分辨物。

像是一般的士兵,他们穿的是短靴。

眼镜儿捧着一个折叠的皮革制品来到江鸽子面前,军靴后跟清脆一碰后,他弯腰恭声说:“长官,您吩咐的东西我们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江鸽子接过他手里的皮革,也点点头说:“我东西也收拾好了,叫他们带你们下去拿。”

“是!”

这一行共二十位军人,是俞东池特地为江鸽子调拨来的。

也是他信得过的,最后属于他的京军。

一部巨大的皇家城堡开动,从常辉到北燕,除司机外,江鸽子现在也是有生活秘书的人了。

他现在不但有秘书,还有厨师长,厨师助手,还有十二人的职业京军,要配合他完成任务。

这么多人,外加一辆吃磐能的吞金兽,要是按照以前的合同,那肯定是江鸽子自己付费。

现在么,他们享用最好的物资,拿双倍薪水,事后还有红利奖赏,这一切都是北燕与俞东池付费。

至于女皇,好像……她的手绕过俞东池,伸到燕那边了。

想来好笑,原来她是有绕过俞东池的方式的,大概是怕人说贪财吧。

看到下属下去,江鸽子蹲在地上打开那张皮革,他缓缓伸出手,从地下一支一支的抓出十六根,一米长的脱皮女贞树木杆子。

江鸽子将这些木杆子放进皮革内卷好,再用皮搭子一条一条的束紧,最后,他就像背了一包鱼竿一般,将皮包背在身后,慢慢站了起来。

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归期未定!

上午九点整,老三巷街口,各大建筑公司的建筑队都纷纷赶来上班。往日这些建筑工人的言谈举止,难免就有些吵杂。

可今天,这些人才刚迈步入巷,就看到一队军人,列队两行,人手左右提着一模一样大的黑色皮箱,正在往外走着。

走在军人最前面的,是一位……相当不好形容的长官?

昨儿他们还见到这位的照片挂在老三巷口呢?

不是说是杆子爷?艺术家么?

怎么今儿就是军人了?

心里有着疑问,然而他们还是乖觉的左右让开了并不宽敞的通道。

而就在队伍路过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发现与妈妈分开了,她就忽哇的一声哭出声,小跑着冲出人群,疾奔几步,一下子就摔在了江鸽子面前。

江鸽子脚步停顿,才要弯腰去扶,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瓜子!!”

接着,穿着建筑工地制服的女人,跑出人群,几步来到江鸽子脚前,猛的跪坐在地,一把抱住了自己孩子。

孩子又惊又怕,哇哇大哭着,她就像普通的妈妈一样,慈爱又温柔的哄着:“瓜子没事儿啊!吓到了!妈妈不是在这里么?”说完,她抬头刚想道歉,当眼睛与江鸽子对撞,两人都惊了一下。

江鸽子意外的看着面前这人,反应片刻,他就若不熟悉,只是认识那人一般,微微点点头后,他绕开她就走了。

那只是几秒的眼神交汇,他能从她狼狈的一身旧工服,还有那双抱着孩子的粗糙双手上看出,这个女人的日子过的并不好。甚至,她抱着的孩子,身上穿的保暖衣裳也是质量最不好的那种。

她们穿的甚至不如连翘。

然而……那又如何呢?那孩子从八岁开始过的日子,怕是连这个待遇都没有吧!

那女人傻乎乎的抱着自己的女儿,队伍远了,她都是一动不动的。

整齐的脚步声消失,她眼里慢慢滑下泪滴,嘴巴微张的唤了一声:“楠楠……我的楠楠……”

看队伍走远,又有一位女士从路边跑过来,她先是扶起跪坐在地上的这对母女,一边扶一边问:“娟儿,你这是咋了啊?来,小瓜子儿,大姨抱抱,你看把妈妈吓的,以后可不敢乱跑了!摔疼没有?”

这女人撩起孩子的裤腿看了一眼,见到孩子没事儿,这才安心的带着自己打小长大的好友,一起来到工地一边的工棚下小心翼翼的问:“娟儿?娟儿?你怎么了?”

邢玉娟此时眼泪已经收了起来,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笑着说:“没事儿!就是吓了一跳!”

那女人听到邢玉娟这样说,顿时也是气愤,她拿着安全帽对着工棚猛的一敲道:“这群该死的老兵,吓唬小平民作甚?看把咱小瓜子吓的!”

小瓜子吓了一跳,又抽泣起来。

邢玉娟抬手温和的在孩子眼角下抹了一下说:“是个误会,你也看到了,是小瓜子冲撞了人家!”

那女人恨铁不成钢的空出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哎呀,我算是看不下去了!玉娟,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日子!真是……我要是你……我就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你不心疼你,你心疼心疼大瓜子,小瓜子成不成?孩子们爹跟你分契了,你倒好,一文赡养费你也不要,你是不是傻?”

邢玉娟半抱着,脱下小瓜子的小布鞋,用力在工棚上磕着泥巴,她一边磕一边面目冷硬的说:“总是我对不住他,一直因为家里连累他,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他了,再跟人家要赡养费,我没那厚脸皮!”

那女人一听更气了,她大声说:“好!就算你说的有理!可你见天贴钱跟蒋增益抢项目,你是疯了么!都是两家人了,你看看这段时间,你都因为非法竞争,进了几次衙门了?孩子们跟着你这都过的啥日子?你再看看人家蒋增益啥日子?”

她放下安全帽,伸手握住邢玉娟的双手说:“娟儿!算姐求你的好不好?咱就去咱厂子那边,把那张汇款单收下,反正也是邢旭卓拖累了你这辈子,你这是何苦?

那可是五百贯啊!你看看老大家这几个孩子的日子,你再看看你二哥三哥家那几张脸,解气不?有钱什么都好说!我要是你啊,我就接了这钱儿,穿金戴银也好,金羹玉液也好……你信我,这世道,有钱儿啥都好解决!明儿你收拾好自己,咱一起去再找找楠楠,你说你在儿子面前,总也得有个体面的人样子……”

这女人话还没说完,邢玉娟就面露讥讽,她一伸手弯腰抱起孩子,丢下一句:“我去工地了!”

说完,她没回头的就走了。

一边走,邢玉娟一边想,她一切的苦,皆是她的报应!楠楠不认她,父母冤死,除了不能原谅的邢旭卓,蒋增益。

她也不可以放过自己!她得吃苦!她得受罪!她就不配获得一天的好日子!

最后,在堕入地狱之前,她要想办法,把该进地狱的人,一个个的全部拖进去,跟她一起臭,一起恶心!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正道理!

1888年的最后尾月。

一辆巨大的,打着北燕军部标记的磐能飞艇停泊在常辉郡还未完工的飞艇站前。

与九州其它国各种各样的飞艇涂色不同,北燕的飞艇喷漆冷硬又难看,黑灰色!

甚至它的造型也是全无美感,只注重实用性的。它是规规矩矩,上圆下方,就像个劣质的,没有涂抹奶油的蛋糕胚子。

最可笑的是,这个丑陋的蛋糕胚子,偏又有个美好的名字,它叫叶芝三十。

这大概是只有盖尔九州人才明白的一个梗了。叶芝是九州神话传说里,接近洛神的一位美人神仙。

而燕的皇帝陛下,李琼特,他喜欢用美人给自己的战舰,飞艇,游轮等等之类大型的武装器械,起上一个他认为是独特的名儿。

陛下认为这是一种幽默!可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他的指挥官们,每次听到这样的名字,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屎表情?

是他给的军费不够么?还是这些俗人不懂幽默?

在九州,只有燕的皇帝是姓李琼的,有关这个姓氏的由来,是个全世界人民都熟知的,悲催的大老婆与小老婆交锋以后的故事。

人分二等,由李生琼。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父母的合并姓氏。

虽然籍道本人都死了几百年了,燕的李琼氏,中二病一如既往的没有治愈。

他就是要姓李琼!

天空下着碎雪,叶芝三十的最高平台上,爬满了下等空军,机械的油腻味道,即便是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冷空气里,都遮掩不住。

那些士兵手里拿着军队内部配发的小瓶二两装白酒,一个个的穿着单薄的衣裳,露着疙疙瘩瘩的壮硕肌肉,正在毫无姿态的对下面的车队评头论足。

一位士兵指着下面一辆一辆开入舱室的给养车说:“看!又是一辆顶级的皇家城堡!”

有人就问:“几型?”

“顶级满配!装载四人飞行器的□□!”

然后他们一起吹起了口哨,不敢大声,只能小声嘘嘘。

有士兵叹息了一声后说:“要二百万贯吧!这是第几辆?”

“第四辆!”

“哗……楚原来这么有钱么?”

熟悉内情的士兵讥讽了一声道:“楚昨天就登艇了!你知道个屁!没看到车身上的喷漆么?那是麒麟,京军!”

“哦!呵~所以又是一队镀金的皇家屁么?真是……就凭这些人么?”

“谁知道呢?陪着这群人去无人区,想想就绝望!”

叶芝三十半月前出发,一路绕着九州,四处接着各国送来的所谓精英。

这群低等士兵,精英是无缘得见的,下仓不是他们可以去的!

所以这一路,他们倒是把以前从未见过的皇家城堡车型,看了个全换。

说嫉妒也好,羡慕也好,这些人都是为了燕而来的,他们也就是虚张声势的表达一下心里的不忿而已。

毕竟,像是全球最好的皇家城堡,燕皇室都拥有的不多。

然而,随着行程缩短,从中州开始,叶芝三十开始降落不明机场,一些以前只在画报上,电视里,广告里才能得见一面的皇家城堡,如今就像不要钱的一般,短短五天的功夫,下仓内已经停放了有三十多辆了。

最可气的是,它还是从基础车型,一路攀升到了如今的顶级车型。

燕的军中配置在九州,属于中档偏上。

然而在这群下等士兵当中,最高月薪也不过是一月三十贯。

三十贯距离三百万贯太过遥远。

一样都是卖命的!凭啥他们就要混顶部机械仓?所以说几句酸话,这个倒也是能够理解的。

他们喝酒看热闹这样的行为,机舱长就放任了。

士兵们议论纷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有个士兵忽然喊了一声:“禁声!”

“你疯了!下士?你叫我禁声?”

说话的士兵很显然是吓到了,他颤抖的拉拉自己的长官,指指下仓入口的位置颤抖的说:“那边……您看那边啊?”

他的长官骂骂咧咧的踢了他一脚之后,晃动微醺的身体,靠着栏杆举目看去,当下,这位一直说着粗话,吹着牛逼的上官也傻了。

他嘴巴颤抖,好半天才说:“为什么?古巫?是古巫?难不成死了,就地就要把我们超度了么?”

第76章

叶芝三十下仓。

巨大的城堡式房车都用飞艇固定卡槽,紧紧的卡成一个个井然有序的临时军营。

军营区气氛诡异, 安静而界限分明, 基本就是照九州各国的小圈子, 而划归活动区域,即便有许多军人出自一样的皇家军事高校,有着深厚的同门之谊, 或两边家族有门第契约关系,他们也从不来往。

就是双方最高长官, 清晨带着士兵训练, 两边熟人见面,也是远远的就停下脚步, 相互点点头, 接着迅速分开。

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连燕子在江鸽子到来的第一晚,就抱着自己的行李从中州营地,出走到了江鸽子的城堡车里。

他是没有国界的巫, 也就是一个特例了。

如今人家地位高,皇帝陛下都管不了他乱跑,俞东池就更不用说了。

他在宗室说话,都没如今的连燕子有用。

军中生活规律而快速, 一天的时间转瞬就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 江鸽子的秘书戚刃带着车上的厨师长付开年,还有厨师助手左桐, 开着一辆电拖车, 去中仓去领取艇上给养。

路上, 他们又遇到了古巫大人的秘书琛宋先生,还有他的厨师长姬州先生。

两边人态度亲密的一笑,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两辆小拖车前后又走了没多久,就遇到周松淳也带着他们的厨师长过来。

而连燕子的近身秘书琛宋先生,却是跟周松淳光腚长到高教的童年挚友。

因还没有分出禁区探险队的职权高低,所以,下仓目前三不管,大家都是各过各的日子,各自抱着自己的小团队活动。

又因众口难调,燕军方只按照合同每五天供给一次给养,至于怎么分配,那人家就不管了。

琛宋见到周松淳,就一脸笑的从自己的车里下来,跳上了周松淳的电车。

一上车,他就态度亲昵的与周松淳拥抱,抱完,他就很不客气的问他说:“松!来,咱们对一下给养单子。”

周松淳皱皱眉毛,有些心情不好的从怀里甩出一张单子递给他说:“怎么?害怕我们得到特殊的优待?谁又能跟你们家的巫大人比?我们的单子上可没有洛鱼!”

洛鱼是以前被崇拜者拿来供养巫的一种珍惜鱼种。

所谓珍惜,也只是以古代的打捞能力来说的。

现代这样的鱼,压根就不值钱儿了。

周松淳说这话,也不过是讥讽连燕子搬入江鸽子城堡车的不讲究行为。

就因为这,他家可怜的殿下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

琛宋才不理周松淳怎么说,他眼睛迅速在给养上单子上来回扫描,甚至头都没抬的说:“松?多少年了,小心眼的毛病改了会死么?谁爱管你!是我家先生说,燕是个放屁都要库存起来的吝啬鬼,有些东西如开始没有,就会成为默认规则……人家以为你不在乎!

其实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这样!如果你不说,进入禁区之后,这些东西就自然的消失了!到时候……禁区的一切东西,未经检验,我们都不能食用,燕的给养,我们最好按照合同检查一遍,这会子不提~以后再说,就是你没道理了!”

琛宋说完,拿着手指,指着单子上的给养种类说到:“你看这里,磐能倒是给全了,却需要我们自己拿低温能箱自己去领取?你准备了几个低温磐能箱?”

周松淳一愣,他是完全没有想起自己到底准备了什么。

作为殿下最信任的人,在以前,像是检查给养这样的工作,早就有人帮他做了。

将周松淳无法回答,琛宋就轻笑着摇头问他:“你怕是好日子都快过厌烦了!忘记生活秘书真正的职能了吧?”

听他这样说,周松淳脸色顿时涨红起来。

琛宋没有讥讽下去,他只是指着给养单子说到:“你看!这条不对!还有这里,肉类品种不够,禽蛋基本就没有配给!一等鹅肝按照你们那位殿下应得的份额来说,是每三天五百克,这里只有五十克?昂贵食材在这里数量大有有偏差,安全的食用水供给数量也不对!还有这里……松!就是为了防止意外,我们自备给养,你也得了解清楚在最后一站,我们需要往库房添加什么吧?松?你可是第一秘书科出来的!我们老师的教导,你丢在环海死城了么?”

琛宋在成为连燕子的秘书之前,他是宗室后勤出了名的万金油秘书。

受他祖父政治立场不明确的连累,没有一个大人物愿意用这位没有政治价值的近身秘书。

他也是在金宫后勤,失落了很多年的人。

幸亏他心智坚韧,后来连燕子到了金宫,拒绝一切人近身。

琛宋就用诚恳,诚挚,诚实的工作方式,最后打动连燕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大地女神从不慢待努力坚韧的人。

想一下连燕子的智力,能走到他面前的人,从智力上,那就必定不能是一般人。

琛宋的手指在给养单子上一排的点下去,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念叨着经济账:“……这些药品牌子统统都不对,按照合同要求,我们必须使用的是中州第一药厂的系列产品,燕依旧按照老军需给的是十五年前的产品……他们的药品没有跨国使用资历证书!还有这里!肉类的冷冻期,你看,入库时间都是六个月以前的,谁知道那些牲口,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周松淳越听越纳闷,他看着童年伙伴那张依旧没变的脸颊,他依旧像个白面大发糕,怎么现在竟然刻薄成了刀子一样?

他捅捅琛宋腰上的软肉说:“琛,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本是同样的贵族子弟,该在中州跑马嬉戏,嘴里从不涉及利益的一个清贵公子哥,怎么现在还关注起牛肉入冷库的时间来了?

琛宋听他这样说,却轻轻一笑说:“变成什么样子?这不就是一个生活秘书应该做的么?松,你是不是对你的职业,产生了什么误会?”

周松淳表情一窘,低头不语了。

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的……自己好像,早就忘记本来职责是什么了。

如果不是殿下把那些人打发了,他也不能依赖这样无能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