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大开的阳台外, 春雨依旧朦胧, 然而也遮盖不住此处的喧闹,不断有清爽的弹旋与踏步声入耳。

江鸽子低头看看戚刃带来的早餐,那是

两片裹了鸡蛋烤的微焦的饼类, 夹着绊了奶色酱料的各色水果,一小块撒了绿色调料的熏鱼, 还有一杯汤色红润透亮的茶汤, 安放在白色的小茶杯当中。

咬了几口饼子, 江鸽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表情便微微一愣,抬眼看向戚刃问到:“这个不是供应里的茶?”

戚刃笑笑,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问到:“您觉得味道如何?”

江鸽子又喝了一口点点头说:“入口润滑,生津快速,回感霸气,有雪峰的感觉……这是?本地茶?”

“恩!是殿下走前特意给您送来的,说是本地十年头的老茶,过去是珍贵的內供之物。”

江鸽子又喝了一口赞叹到:“比常辉的野茶要好,回头,再买些老茶带上吧,我喜欢!”

说完,他端起茶杯,懒洋洋的迈步出去,趴在镀铜的阳台扶手上,低头向下看去……

阳台对面,是挂着古老招牌的酒屋。

酒屋门口,六张实木板子上,一位露着雪白臂膀,鼓着茁壮山丘,画着浓黑眼圈妆,年龄足够做三个孩子娘,着艳红长裙的酒娘,正左右手各拿一块响板,配合六弦琴的节奏,跳着相当简单,却韵味十足的舞蹈。

不论这位酒娘容颜是否老去,她心里一定住着一个美丽。

江鸽子安静的欣赏着,却想,好奇怪?为什么九州的国家,却有跟地球一样的西方弗拉明戈?

然而,那只是片刻疑惑,此地热情又迅速将江鸽子的思想笼罩进去了。

他端着茶杯,忍笑看着酒娘,好吧!他承认她是美丽的,然而不管她跳的多么缠绵,多么有味道,每当他的目光撇在她双手拿着的两幅快板上,他就想起一句话……

今天我给大家说段相声!

哧!

容身之处,是二季县商街口的一家具有本地民宿风味的小旅馆。

昨天,大部分没有进入禁区的军官,都被衙门按照军衔安排到了这条街上居住。

城堡车里再好,也没有真正屋子安寝那种脚踏实地感。

再说,在高空吊了几十天,虽这只是一间简单的单床房,然而江鸽子却休息的异常好。

睡得好,心情自然也不差,当江鸽子走出阳台,欣赏到了爽朗舞蹈,他漂亮干净的面容上,就露出清泉般的微笑。

许是笑颜太美,舞蹈着的酒娘很快就发现了二层阳台上的这位军官。

她眼睛一亮,神采一勾,裙摆一甩,开始犹如一条胖蛇一般的踩着明快的步伐,一步,一步……打着快板,严肃诱惑的就走向江鸽子。

江鸽子开始还能忍耐,然而随着这位酒娘越来越近,他终于将脸埋在栏杆上,笑的整个肩膀都是抖的。

怎么办,太好笑了!

可爱到他都无法哀伤了呢!

对面酒馆的胖老板,抱着一瓶美酒跑到阳台下。

他用力拔开木塞,将琥珀红的美酒倒入琉璃杯,并举的高高的对着江鸽子阳台,卖力的一起跳起了踢踏舞。

商街的街坊也应景的一起拍起了巴掌,吹起了口哨。

江鸽子笑完,看似心情很好的回头对戚刃说:“去,买几瓶回来……”

可他话音未落,隔壁阳台却有人严肃的警告他说:“阁下!你最好不要违反规定,不要买任何入口的东西。”

江鸽子闻言看去,顿时惊讶的扬了下眉毛。

在隔壁阳台上,站着那位因严肃而穷死的先生!

哦,李琼司!

比起在飞艇,一日三严谨的禁欲板正摸样,这位先生今天也是着装简单,姿态放松的。

他穿着白衬衫,松垮垮的马裤,没有套靴,他光着脚。

甚至,今日这位的头发,也是随意任性的到处支着脾气。

是呀,二季县早就是污染重灾区了!

“长官老爷!!您不尝尝我们二季县的美酒么?”

酒馆老板看上面两位长官老爷眉来眼去,顿时心里着急了。

为了迎接这些老爷,他可是进了半库本地酒。

然而这些老爷什么都买,唯独入口的东西却丁点不沾。

都怪上游的那几家造纸厂!

这就急死人了!

江鸽子看着满面迫切,细雨中出了一脸的油汗的胖老板。

按照新的军规……自己确实不能喝!

可……他又怎么忍心,在这样的老街不应景一下。

此地民风可爱爽朗,不逊于他的老三巷。

略微思考,他扭脸摆手喊来戚刃,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

戚刃低头看看楼下,嘴唇微勾,最后点头离去。

几分钟之后,古老的长街上,震天的喝彩声响起,无数商铺老板,抱着本地人人会几下的六弦琴,兴高采烈的来江鸽子阳台下任性表演。

一条街的酒娘都冲到他的阳台下高歌炫舞!

江鸽子看样子心情很好,他请一条街的人喝酒馆里十年份以上的美酒,如果这胖老板没有,就从别人家搬来随便喝……

大清早九点半,老商街疯了一般的塞满了人。

无数热情的人来江鸽子阳台下举杯。

江鸽子只好拿着自己的空茶杯,笑着一次一次将它举向空中。

当他抽空看向隔壁阳台,穷死先生竟然也像他一样,不停的举着空茶杯,面露微笑,看样子心情也是很好的样子。

喂!不要分享我的荣光好么!

这是老子人生难得的一回豪!

大概感觉到了目光,李琼司扭脸看向江鸽子,不知道怎么了,他忽露出一个八颗门牙的笑容,还扫兴的抬起手腕给江鸽子看看时间。

是啊!快乐时光总是消失的太快。

江鸽子看看下面的人群,最后举了一下杯子,转身回到屋子里。

十几分钟后,商街后门街区。

大概是所有能喘气的人都去了隔壁街,这里真是孤单寂寞又可怜。

江鸽子将宽沿军帽扣在脑袋上,带着戚刃慢慢向王哉河岸走去。

戚刃打开一把巨大的黑伞罩在他的脑袋顶,错半步跟着。

还没走了多远,有人快步接近,与他并行。

“我的副官告诉我,此地民众纷纷说,军队里来了个傻子老爷,花了两百多贯,请全街免费喝酒……他们跟我说,你是个艺术家,那时候我觉着你挺装的!什么时候雕刻不行,偏要找训练的时候玩艺术!不过……现在看来……你到也不是装,你是真天真呢!艺术家……先生!”

李琼司一边走,一边带笑奚落。

江鸽子脚步微顿,身体一蹦进了这位先生的伞下,又猛的一扭脸看向李琼司,猛对他耳朵呼出一口气。

呼!!

李琼司被他吓了一跳,从自己副官的伞下跳出……接着如吃了万度之上的史高维尔元素般的脸色辣红起来。

江鸽子站在他的伞下,态度极其认真的与他讨论:“艺术家……吃你家大米了?”

李琼司一愣:“大大……大米?”

“又或者……吃你家面条了?”

“面面……条?”

江鸽子冷笑一下,侧步回到自己伞下,又开始往前走。

好半天儿,李琼司先生才找到神智,追上来问:“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江鸽子没有看他,只是一边面无表情的看向前方,一边没啥情感的说到:“那些可爱人,都是燕的子民吧!”

李琼司本来被放松的心情忽就紧了起来,他想到什么的,开始紧锁双眉,脚步也慢了下来……

然而江鸽子并不想放过他,就学着他刚才嘲笑奚落的语气说到:“那样快乐的人,身体大概已经沉满了重金属吧!这样快乐的地方,这样可爱的人民,我们却在天空扯皮了整整二十天……”

说到这里,江鸽子脚步停下,面露讥讽的看向李琼司说:“请绝响喝一杯,不好么!”

说完,他大步向前走去。

而李琼司却被定在原地,久久不语的看向江鸽子的背影。

二季县王哉河码头,河水半冻不解,周遭两岸泥土翻新,充满春临大地的原始滋味。

燕部牵引头车已经缓缓入水,那是一部比地球火车头大最少二十倍的头车,它长长支出钢臂,撑开螺旋……随着刨冰机转动的破冰声,它一段段的向前推动着……

随着河面越来越开朗,一辆一辆的城堡车慢慢开入河道,入水,便呼出水下气包,轮换水桨……随着阵阵轴承卡入正确卡槽的声音,那些城堡车,便连接成一条船线,越来越长……

江鸽子站在河岸边,低头看着王哉河的水面。

此处,水清无鱼。

其实,昨天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从王哉河的水里,看到大量的金属粒子。

别人看河水,许是蓝色的,碧绿色的。

然而他眼睛里的王哉河水,却如水银河般的发着无生命存活的银色死光。

看到这样的水,再想起慈祥的民宿老奶奶,还有街上的红裙子……他心情怎么会好?

“我国医学机构,已经紧急组成了医疗小组,我们做了最详细的后续计划,从九州几家银行,申请了最大的保险份额,这里,不会按照你想的那样恶化下去的……最好的医生就在下游……”

李琼司悄然来到江鸽子身边,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鸽子就打断他说:“现在,我们的医学已经发展到,可以将神经元及细胞当中的金属元素分离出来了么?即便是分离出来,那么……脑损伤呢?可以百分百治愈么?”

李琼司表情又僵住了。

从没人这样直爽的,毫无顾及的,就差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

看他沉默,江鸽子就轻轻且了一声,将脑袋扭向幻阵方向,很平静的继续道:“没有金刚,哦!没有资历证,还想开大车?我并没有一颗太过柔软的心肠,不过我想……在你们扯皮的时候,即便是把未成年孩子想办法带离污染区……也是一项大功德吧?我还从未看过,这世上有任何一个国家拿自己的子民做人质,于他国谈合同的……”

“请您闭嘴好么!”

李琼司的声音忽然提高,江鸽子扭脸看向他。

却看到这位皇子双目赤红,双拳紧握的在岸边发着抖。

“我们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能说么?您想过了解真相的两岸灾民从喀鹤郡冲出去,一路席卷过去,随着谣言越来越可怕,到了最后……会给整个九州带来多么大的损失么?你知道失去国家领土,被后代子孙谴责的压力么?你不了解!就不要随便,随便口出恶言!”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认真思考了一会,就笑出声道:“呵~啊!是呀,怎么办呢?你们总是站在最高的角度义正词严的说,一切是为了国家整体,然而这也遮掩不住,我们在天空整整浪费了……”

正争论间,大地忽然一阵震动,王哉河水忽然猛的犹如舞着摆动的绸缎一般,扭曲飞舞起来。

正在挂钩作业的军人,猛的跌落水底,坠像银色的深渊。

头船还未安稳,已经开始剧烈的左右摇摆,连带着它身上已经拖挂了的十几辆城堡车,眼见就要侧翻……

危机时刻。

无数的绿色藤蔓忽然从右岸卷出,向着河道中间冲去。

“毛尖,你们是死人么?赶紧救人!!”

李琼司先是被震感带倒,等他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脱去衣服,要跳入水中救人。

然而当他身体猛的跃起,还没有入水,他就被一条女贞藤蔓拉扯着,重重甩到了岸上。

江鸽子一边指挥着藤蔓救人,一边扭脸对他厉声说到:“别碍眼!!”

直到此刻,李琼司才想起来,王哉河水已经重度污染。

当下,这位皇子冷汗就激了出来,他捂着彭彭乱跳的心脏,有些呆滞的看向王哉河。

此时的王哉河上,几片巨大的葵花叶子上趴着落水的军士,还有更多的人,被藤蔓从水底卷起,甩在巨大的葵花叶子上。

新的杆子组已经从最初的呆若木鸡,左右摇摆到齐齐的站在冰凉的浅水区,各自指挥着绿植做自己能做的一切事。

大地依旧任性的在晃动,河水在扭曲,已经翻出海浪的气魄。

巨大的花苞在水上盛开,一朵朵的将城堡车包在花心当中,头车剧烈摆动,忽左忽右,每当要彻底倾斜,它便被一些植物强行拉回正确的位置……从水下捞人,扶稳头船,那只是不长的几十秒时间。

等到李琼司以及其他人反应过来。

江鸽子已经小跑着来到岸边,一边跪下对一位呛水闭气的士兵做急救,一边对着几个躺在岸边剧烈咳嗽的军人大喊着:“赶紧喝水呕吐!军医!军医!这里需要大量的清水,还有催吐剂!军医!!”

现场一片纷乱,大地依旧任性!

扭曲而狰狞!

而这种绝不小于六级地震的震感,足足进行了十多分钟才停止。

真实的世界绝对不会按照电影那般,经过引子,开篇,埋线等等程序,最后再引出一个大高峰……

它想来就来了!

等到江鸽子带着自己的小杆子们处理好王哉河码头各种紧急事件。

在不足两公里的正前方,两千年前的那个幻阵忽如霓虹灯一般,它迅速转换场景,刹那是葫芦口后面的小平原,刹那又是入云的刀切山峰……

人们挣扎着站起,惊异的看着面前犹如奇迹一般的玄幻场景。

好半天,有人喃喃的说了一声:“那个……那个好像在治愈……母神啊!它竟然会自我修复!”

江鸽子扭脸看去,却是抱着蔷薇花盆的毛尖先生。

比起别人的绿植,毛尖先生的小蔷拥有了他绝对的属性,它可以分泌出各种引人进入幻想,幻象的气体。

然而,这对救人却没有什么卵用。

现场人人狼狈,唯独他一身干净。

一阵硫磺的味道在空气里徐徐散发开来。

“母神,您打开了地狱之门么?遭了!殿下……”

他惊慌的看向江鸽子。

而江鸽子还在肃穆的看向不断变幻的远方。

到了这一刻,稍微有些脑髓的人都能分析出来。就在刚才,不知道那个蠢货试图用炸弹炸山的方式冲开幻阵……

江鸽子的手在脸上狠狠的揉了几下,低声骂到:“那群猪,到底做了什么啊!”

说完,他便带着人向着新光幕禁区奔去。

此刻,王哉河葫芦口,新禁幕背后。

那场比设定好的爆炸,威力要翻上几十倍的反弹爆炸发生时,犹如整个悬崖断裂,直拍向一切人。

并且,这种力量强大,断绝生机直拍不是一次,而是剧烈的几十次……

无数倒霉的士兵躺在地上,满面是血的惨叫,肢体撕裂的哀嚎,失去器官疯狂的滚动……

跌落的大小不一的碎石旁边,被砸的相当彻底的肉饼还在流动着人的热血……

战损来的是这样快,幻阵还没有解开,就已经……有人死去了?

一线部队百分之九十的人趴在地上,只有最靠光幕的一个角落,由一群巫构建起来的透明盾幕后面,巫与二三十位科研工作者,正面目铁青的看着现场。

当爆炸反弹的一刹那,连燕子已经迅速构建盾幕。

等到一切安稳,现场恢复安静,连燕子又迅速解开封印,扭脸面带厉色的看向带队的一位老者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最高科技的办法?我不是说了,它没那么简单么?引开我好玩么?这就是你强烈抗议我们干预现场的结果?该死的!我这个早就该被时代抛弃的糟粕,要绝你一切回归之路!你就不配有个结果……”

那老者嘴巴颤抖,喃喃的说到:“不!不!怎么会这样?”

“我警告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