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跟您说这些做什么?可是我又能跟谁说呢?”

江鸽子不说话了。

“秋安他……以前从不用这样的语气跟殿下说话。”

“所以呢?难道你们不是奴仆?呵呵~你们的那位女王陛下不正在做这件有意义的事情,夺回政权,再建造一个大大的李氏奴仆的王国……”

“莫谈政治!”

“切!”

“其实我跟殿下都知道,他是陛下的人。”

“谁?那死胖子?”

“恩。”

“怎么了?”

周松淳坐起来,随手抓过身边的被子打开给自己盖上后才说到:“我冷。”

“那是我的被子。”

“我送了你全套电器,价值两百贯的电器!”

“……现在是夏天。”

“可我就是冷!”

“哦!”

“……秋安他大概回到中州没少被排挤吧,或者说,他被陛下抛弃了,才能用这样的口吻跟殿下讲话,可问题是……”

周松淳说到这里,心里特别难受的揪了一下。

江鸽子有些不理解的歪脸看向他:“怎么了?”

“问题是,他现在的信笺已经不能直接呈送到殿下面前了,在我之前最少有两个人看过他的信。”

看表情有些难受的周松淳,江鸽子无奈的摇摇头,他将眼神调整到自己的对联上,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到:“所以你这是兔死狐悲?”

“这词儿用的不合适!就是……难受吧!也不知道那家伙在中州受的什么罪!你知道么,中州关家,是我们圈子里竞争最激烈家门,他家的子弟……吃奶开始就要内斗了。”

屋外响起薛班主的笑声,段老太太夸家具的声音,江鸽子嘴角勾勾,便轻笑的评价了一句:“还不如我老三巷的日子舒畅呢!”

周松淳裹着被子叹息:“确实啊!谁能有你滋润,袜子都能收小山高!哦!不说这些了!除了这个,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您,这些事情跟您有些血缘关系,不过如您允许的话,我都能帮您清理一下的。”

江鸽子坐起来,有些疑惑的看看周松淳。

“血缘?”

周松淳在被子里点点头:“恩。”

“你说说?怎么个血缘关系?”

周松淳慢慢坐起,又下意识的看看窗外,他这是被一路的监听器搞的有些神经了。

江鸽子好苦恼的说到:“这是我的地儿!”

周松淳这才一脸羡慕的点点头:“那确实,做杆子可真好啊,那啥……给我腾个屋子吧,山上有些不安全。”

这有什么,江鸽子点点头,指着二楼说:“这事儿回头说,你先说我的血缘关系,明儿你去选一间。”

周松淳郑重道谢,将被子推到一边,端坐好,这才认真的跟江鸽子说到:“我们查到一件事,关秋安现在有个同居人叫邢旭卓。”

他说完很认真的打量江鸽子的表情,可

江鸽子表情安静又祥和,好半天他才有些困惑的问到:“什么~意思?”

跟自己说关秋安的同居人做什么?

周松淳低头想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解释到:“关秋安的同居人邢旭卓在血缘上,是您的舅舅。”

“谁?我舅舅?”

江鸽子脑袋略蒙了下,这些才想起记忆里的一个角落。

然后他轻笑了一声道:“怎么,关秋安想做我舅妈?”

周松淳无奈的拍拍自己的后脑勺道:“嗨!并不是这样,我是说,如果这个人令您不愉快,我可以令他远离您的视线……”说到这里,他看看江鸽子无所谓的表情又道:“再也不出现也是可以的。”

江鸽子无所谓的一摆手:“没事儿,这些不重要,我就纳闷一件事,他俩是怎么走在一起的?”

“从资料上显示,这里并没有什么阴谋!似乎是无意中认识了,然后就爱上了!那个不省心的死胖子……他好像,很依赖您舅舅。”

“声明一下!我没舅舅,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随他去吧~这事,就到此为止。”

周松淳苦恼的拍拍大腿肉,从鼻腔里呼出郁气的点点头:“好!您不在意就成。”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说:“那时候我还小呢,我在意个屁!看到你就总是有麻烦,说吧,第二件?”

周松淳瞳孔微缩,再次调整端坐姿势道:“请节哀!四月二十二日,您的母亲……恩,邢玉娟女士因失血过多,死于市立医院急诊室。”

江鸽子有些不太明白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他脑袋里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场面。

那天,有个大肚子女人来找自己,自己给了她二十贯。

然后,也就没然后了。

他看向周松淳,好半天才说:“你不必如此,事实上……”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到:“我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恩~就像你说的,有些血缘上的联系,对了,她是怎么死的?”

周松淳见他不在乎,这才放松下来,改端坐为盘膝道:“因为金钱问题邢玉娟女士一直遭遇家暴,甚至她两个女儿也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大概去年的时候她被打流产了。”

江鸽子又想起她的大肚子,那时候要临产了吧?

周松淳也挺遗憾的,他语气有些蹉叹道:“这人世间的事儿啊!真是一阵一阵的摸不着头脑,我想,那位女士从流产那时候……大概她开始酝酿这件事了……所以,邢玉娟女士是先拿刀给了你,哦,给了她结契人四十多刀,然后割腕的……是~没法忍受了吧,我看了尸检报告,她口腔里的牙齿,就剩下几颗了……”

江鸽子愣了一下,不管是这身体的血缘,哪怕~就算是听到一位陌生人被家庭暴力,这事儿不算是什么好事儿。

他说:“恩……还有,我感觉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对~对,邢玉娟女士临死之前,写了一份遗嘱。”

江鸽子轻笑了一声道:“哦,她把财产留给我了?”

周松淳好苦恼的点点太阳穴道:“钱倒是有一部分的,她好像有一张五百贯的汇款单,似乎她被家暴也是因为这张单子引起的,不过这张单子她一直没有去领,因为那是你的舅舅邢旭卓寄来的,她好像很恨自己的弟弟……”

“要我,我也恨!所以那家伙就是个灾星吧!”

“对……对你们是吧!好像他只旺关秋安那家伙,他很会赚钱儿,那个死胖子倒霉那会儿,基本靠他的脑袋赚钱儿……嗨!我说的不是这个,鸽子……”

江鸽子挑眉。

周松淳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江鸽子的眼睛说到:“鸽子,邢玉娟女士在遗嘱里,指名你做她两个女儿的监护人。”

什……什么?

江鸽子有些困惑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有一句话在滚动着。

老子是一千五百年后拯救世界的人,你现在将我去干啥?

养小孩?不可能!!!

第105章

九月秋雨终于开始细细绵绵霉化整个世界,然而常辉郡的游客还是那么多。

老段家这几天不知道从哪儿批发来大量的古代蓑衣斗笠, 摆在老戏台那边卖, 据说卖的还不错,六十文一顶的斗笠, 纯利三十文,一天能卖出几百顶。

而今大家伙只要出门就不缺钱儿拿, 低头随意一划拉, 每天赚个两贯三贯都不算多。

江鸽子倒是能感觉到,老三巷人的语言丰富了, 眼界也真是宽了,在过去的柴米油盐语境之外, 他们开始性格疏朗起来,遇到常来常往的艺术家们, 他们还会默默的模仿,比如学他们穿衣打扮, 留个长发趿拉个草鞋什么的……

目前也说不清这种变化好还是坏, 人的成长毕竟是不同的。

江鸽子骨酥肉烂的养膘赖床了一段时间后,就把二季县的战巫, 禁区与政治那些闹心事儿统统抛弃到了脑外。

不止他,周松淳打搬进来不过十天的时间, 脸上的笑容就已经开朗多了。

他每天下班还会去联合点心加工厂,帮人扣点心。据他说, 把面团一个个塞进磨具, 在齐齐整整的扣出来, 再摆放好端进烤箱里,是极其过瘾的一个过程。

他乐此不疲,走路都带着一股子莲蓉馅儿香气,并对老三巷的奶奶婆婆的名人名言深信不疑。

如段奶奶说的那样,就是明儿要死了,你今天还不吃饭了?饭总是要吃的,人喘气你就得动弹下去!

所以这天一大早,大懒蛆终于舍得从床铺上爬起,套上短靴,穿上暗红色粗布格子衬衣,扣好牛仔布缝制的背带工装裤,扣上同色的棒球帽开始动弹了。

甭问盖尔为什么会有棒球帽,几乎地球表皮该有的运动项目,盖儿都有,甚至古代就有,某人复制黏贴的时代太早了。

可是整个盖尔,能把户外休闲真正穿出味道的人,大概就只有具有地球气质的江鸽子了。

周松淳早上离开家的时候,甚至盯着江鸽子看了几十秒,然后极为不服气的啧了一下嘴儿。

江鸽子遗憾的一耸肩,没办法呐!他就是穿什么都好看,不信你出门去问街坊!

哦!最近街坊们很忙,忙进货忙开业,杆子爷儿回来了,三项后街就要热闹了,虽然后街房租是月缴制,可这样在黄金区的铺面每月只交五贯钱儿,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雨水滴滴答答的透过头顶的女贞树叶,落在牛角尾街三十四号的中院内。在寸土寸金的老三巷,如今也就江鸽子还衬一个不到三百平方的中院。

黄伯伯还说呢,要是他就再起个二楼。

然后江鸽子问,我再起一栋是给鬼预备的么?

“啧!干活!干活!”

懒蛆拉了一下衣领,对棉雨呼出一口可见的雨雾,一伸手从前楼廊下拖下一袋建筑材料,反手倾倒在地面高台上,又将一边的建筑凝胶整桶的搅拌进去,用铁锹反复搅和了一通后,就寻了刮板挑了一坨材料,开始草率粗犷的往白墙上乱刷一通。

许是实在没眼看,他树儿子就悄悄支开一片叶子,遮挡在被雨水浇灌的乱七八糟的建材上。

前楼依旧热闹,嘈嘈杂杂的说话声不断传入后院,尤其是母亲抓孩崽子的怒吼,那真是几十秒就要发生一次。

通往后院的大门板,不停的被撞击,还有人偶尔会使劲推搡,趴在门上努力向后院打量。

怎么办?也不能掐死吧!

江鸽子负气开工,把墙壁坑的那叫个惨不忍睹。

他中院做的很秃,除了做了叶纹的鹅卵石拼花,那真是啥植物都没有,中间地段起了花型池子,摆了几块假山石,池子里有活水,然而连水莲残叶都没有一片。

有时候植物的嫉妒也是可怕的。

以前园林设计师对中院是有设计的,然而一连种植了几次绿植,在经历了每一填土,植物立刻就枯死的悲壮历程之后,也就没傻子来这里添钱儿了。

搞到现在,江鸽子中院唯一的绿色就是,顽强的生存在鹅卵石之间的苔藓类绿色植物。

对于苔藓类的绿植,女贞树也毫无办法,毕竟它也满身都是……

某人的造园工程进行的有声有色,墙面图的就像是战争当中,机枪连开过的城墙残垣般惨不忍睹。

他图的这种灰白材料,叫回音粉末儿,是出产自地下王城某处的特殊石质材料,之所以图这样的东西,那是他想做个地球霓虹水琴窟。

水琴窟是什么玩意呢,其实就是在地下掏个洞埋个瓮,让水滴答到容器里,这个容器上口是狭窄的,水流到窟内会产生禅意的滴答流水琴声。

江鸽子当年出去旅游的时候,对霓虹园林里的两种禅意设计痴迷不已,一种就是那种竹筒盛水的鹿威,一种就是水琴窟,从地下王城第一次接触到回音石材,他就有这个想法了。

并且,他想要改良霓虹在地下埋大瓮的做法,准备于地下套个回音材料制成的回声容器,力图将水流的嘀嗒杂乱声调整到……如一滴石乳掉入千年深潭,打破镜面破除雾障的感觉。

他准备先把回音材料刷在左右墙壁上,当滴水声从地下蔓延上来之后,再通过左右回音材料的第二次折返,就只流动在中院前后的直线上了。

想法是好,就不知道弄完啥效果,两辈子第一次造园,江鸽子还是做的相当认真的。

大约上午九点半钟左右,他家前楼禁止游客通行的那扇木门,便再次被敲响了,这种敲击沉闷而连续。

最初他以为是游客的孩子在捣乱。

然而敲门声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并且那边还有人高声喊到:“请问!有人么?江鸽子先生在家么?”

江鸽子家的前楼,现在上下两层都是摄影展馆,墙上挂的都是连燕子的摄影作品,墙下是他曾放在梨花馆招揽顾客的根雕茶台。

大概许就是为了开门而开门,老三巷如今这样只做艺术品展示的场馆不少,一般展览性质的,门票五文就能进门随便看,不成丁的儿童免费,并且没有售票员,就是个摆个大木箱子买票凭良心。

江鸽子不缺钱儿,还给前面安装了免费的冷热水设备,无人茶包售卖机……按照四嫂子说话,那前面就是个茶楼!啥艺术展馆啊,进去的就没一个看相片的。

所以,这还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

听到敲门声,江鸽子还站在那儿反应了一下,才确定是找自己,并且他确定,无法进入三巷后街的人,那绝对就是陌生人了。

是谁呢?

将手里的板子丢进石粉堆儿,江鸽子脱去手套,慢慢走到门前拉开门栓,猛的打开木门!抬脸一看他便愣怔了。

那门背后是一溜儿八位,穿着打扮都极其严肃的正装中年男女,并且这些人上衣左上的地方,都带着各种各样的金色小徽章,天平的,双手的,金斧头的……搞不清什么组织,反正没有一块一样的。

怎么形容呢?这些人就是那种一身的规范教条味儿,让人一看就想推翻反抗的特殊人类。

对方也被忽然打开的木门也吓了一跳。

当他们稳定情绪,认真打量,仔细辨认,这才看到门后这位身材挺拔,肌肤牙白,五官出奇的精致的……小先生?正是他们苦苦上门,却总是找不到的那个人。

然而这位似乎跟他们看到的资料照片,区别还是很大的,大概就是抛光玉器跟没抛光玉器的区别。

事实上,江鸽子唯一在资料档案中心的照片,拍摄于成丁那天,相片质量就是普通的证件照,这种照片的质量在哪个球都是一个球样儿,都致力于屏蔽人类内心气质,有着把全人类都变成劳改犯的浓烈艺术特质。

双方静默,互相打量。

一直到最前面,气质最锋利的这位眼镜女性咳嗽了一声。

江鸽子这才把聚焦对准她,挑挑眉道:“我就是江鸽子,你们是?”

这位眼镜女性四十岁左右,气质有些像动画片传统概念当中刻薄中学教导主任的形象。

她正装,盘发,红框蝶式眼镜,眼神具有小局域常年打转,唯我独尊的刻薄性,尖下巴嘴唇薄,唇角边上还有颗不大的黑痣。

这黑痣生的位置玄妙,说可爱点这叫吃货痣。有仇的话它也可以是媒婆痣,只是没有毛。

除了这些表皮的印记,这位女士内心的力量庞大,只要她开始占据C位,大概别人也就不允许存在了,你必须看她!

她扶了一下眼镜问到:“你是?牛角尾巷三十四号的江鸽子?”

江鸽子点点头:“对!”

对方集体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一位年轻人低声抱怨道:“呼!可算是在了,我们已经来了最少……一百次了!”

女教导主任向后瞪了一眼,接着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江鸽子道:“打搅!我们来自璞仓,是楚国最高法院刑事九庭的办事成员及州立儿童保护中心,法庭专门心理评估医生,及州立财产评估中心的工作人员,我叫区展荷,是小组的负责人!”

江鸽子看着名片上国家刑事法庭第九庭,国家五级法官的头衔便明白了,这就是为了那两个小家伙来的。

并且他们对自己的了解,大概就是官方那一点儿,教育程度不到中等辍学,有套房产在闹市,年龄十九岁,有过继历史,卖牛肉干的纳税历史,大概就是他对楚国的唯一贡献了。

中州与楚国是两个国家,所以他算是双国籍的人,九州有很多人具有双国籍或更多国籍。

好在,这个邦联制国家只使用一部大法,不然双国籍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要被两个国家的法律管着。

江鸽子是中州的贵族,军中任职也是隶属中州,除了表面的房产,连燕子帮他购买的股份,投资的项目,也均跟楚国毫无关系。

最好笑的是,甚至他的艺术家籍也是中州籍,未来这些玩意儿大概也会跟着俞东池走,都拴在一条绳儿上了,他说他不是蚂蚱,怕是也没人会信了。

艺术界的潜规则是这样,谁的展馆拿奖就就地入籍,如果该艺术家不愿意加入被推荐艺术籍,也可回归原籍登记资历,这个很自由的。

还有唯一能拓宽名气的邮箱展柜那边,也早就被黄伯伯他们集体出租出去了,闹呢!一个月三十到十五贯的展位,破名气能吃么?还不如租出去。

至于楚国这边属于江鸽子的资料,几乎是寒酸的一页明。

这些来自璞仓的公务员们,大概就是通过邢玉娟案知道的自己,然后看了一页明的户籍资料,最后就迷迷糊糊的一直走牛角尾巷三十四号的正门找自己。

他们能找到才见了鬼呢,他前身家庭那些臭历史,老三巷人就恨不得他们里江鸽子八百里远,给他们提示指路?

想都别想!

然而好心的街坊们却不知道,自从知道那件事开始,江鸽子一直就在等今天。

成熟对世界的态度,从来不是回避。

不过?为什么是最高法庭的人?江鸽子略微思考了,想不明白就只能拍拍名片,随意的往兜里一揣,点点头侧身让出了位置,请这些人进屋。

而他这样的态度,也算得上轻慢了。

九州法官九等制,五级已经是迈入上流阶级的门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