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鸽子好奇的四下打量,然后他问:“这边咋没游客呢?”

黄伯伯笑眯眯的回答:“早就装修好了,这不是您不在,咱老三巷的规律没立,就谁也不敢下门扇么!”

江鸽子轻笑了一声:“你们该开就开,等我做什么?”

可黄伯伯却理直气壮的回答:“瞧您说的,这可是您的地儿!您还真的舍给旅游衙门那帮孙子了?”

“怎么?他们给你气受了?”

“也……也没有!过去了,过去了!得~亏明川他们现在出息,咱这次拿了艺术户籍的人家,好歹都是一条心!再说了……咱就是小老百姓,税交好了,服管理了,那~谁也不能拿住。

也就讨厌他们见天四处溜达打搅咱们,总是想把咱后巷转包给他们,说是统一管理!呸!我说这事儿没法做主,这是一幕山庄那边舍给咱们杆子爷儿的,有合同!他们就叫我拿合同,我哪有啊!就说等您回来再商议,然后他们~他们就说吧……”

说到这里老头儿眼睛通红的,语气都哽咽了。

江鸽子拍拍他肩膀安慰了一下,老头这才努力把最难听的一句说了出来。

对这老爷子来讲,让他说江鸽子没了这样的话,他是想都不能想的,觉着想一下都是给自己家爷儿添晦气弄点不吉利。

他嘴巴艰难的哆嗦,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们……他们说您回不来了!”

这老头儿说完,竟然委屈巴巴的开始低声嚎了起来。

这段时间黄伯伯是真的难!随着老三巷成为著名景点,这边就成了家家户户坐着就能赚钱儿的福地。

谁不眼红啊!

许是他们的钱儿来的太容易,慢慢的他们脑袋顶的虱子就多了起来。

那一下子,是谁也能管着他们,都能压着他们,人家也不明面儿欺负,就一层层拿官面文件规定压迫你。

叫你死,还得给你个道理的死最欺压人,就好像不讲理的刁民就是你这样的人一般。

那段日子可真难熬啊!

杆子爷走了,这老三巷人才真的明白,就靠着曾经那副只有十八岁的骨头,那个年纪不大的杆子爷,给大家到底撑的是一片什么样儿的天空。

是安安生生的天气儿,是安静,安详,安和自在的时光儿。

每一天每一天都有外面的人,举着钞票花大价钱买老三巷的地方……好听的,难听的,好心的,黑心的,弯弯绕绕十圈八套……总而言之一辈子的煎熬,都好像就熬在这几个月了。

后来,到底是老三巷的后代长成了,明川几个小子也争气,就把老三巷这些故事,还有现在发生的事儿,编成曲儿添了词儿,开始进行全国巡演。

那边才堪堪收了明面上的手,见不得光的人怕出名呢!

到底,还是得了杆子爷的庇佑,当初没有杆子爷给大家整的这个身份儿,如今老三巷还能余下几户还真难说。

艺术家到底是不一样的。

可明面的手倒是收了,可是暗地里黑心的手段呢?

那就没断过。

他黄一开就是个卖身奴出身,他谁都招惹不起,还得假装脑袋硬。

他支撑没几天,楚旭家大小子就被人引的去了外城赌场,一夜欠了好几十贯钱儿。

得亏前面有明川那孩子的教训,娃儿回来没敢隐瞒,就一五一十说了。

吓得他赶紧帮娃儿还清了债务,可没两天儿,他家楚旭开着环保车出去揽客,人没到地方就翻了车,两条腿当下就折了。

随着楚旭翻车,这老三巷的老少爷们就倒了霉,梨花馆的工作没了,飞艇站的工作也没了。

只要是老三巷的爷们出去揽活,那指定揽不到……还要挨上一点儿倒霉事儿赔钱了事

有一晚他是怎么都扛不住了!就多喝了几杯跑到老莲池,抱着女贞树一顿嚎,一直嚎到杆子爷儿的树,从树上垂下藤蔓安慰他。

他那晚脑袋混沌,也不知道咋了,就问了一句:“爷儿不在,您能帮我么?”

第二天一大早,元宝桥这边便被封存起来了,老三巷四面入口都从地下冒出一根翠杆子,绿莹莹的成长着,安静的在那边守着。

那些对老三巷不怀好意的魑魅魍魉,只要敢接近巷子,也不知道咱这神树咋就那么聪慧,它肯定抓着人就给丢出去。

甚至衙门口的人对老三巷有敌意,他都入不得巷子。

那之后,在爷儿的神树庇佑下,老三巷的爷们儿算是不出去了,就跟家门口赚钱儿。

直到那会子,黄伯伯才觉着自己敢呼吸了,敢说话了,敢看到人的面目了。他们家爷儿就是不在老三巷,也能庇护大家伙儿。

再看看外面吧!

甭说别的地儿,就说南城酒吧一条街。现在那边的铺子有一个算一个,哪家是老南城街坊开的?

就没有一家!

老头儿憋了很多委屈,就一直说。

江鸽子也没生气,就安静的听着。

人的成长就是随着见识,他这次出去,也算是见识到了更大的场面,再回头看黄伯伯说的这些憋屈,他奇异的竟然丁点儿都没生气。

只是笑着,一只手臂搂住这老头儿的肩膀安慰:“咋整?给您出个气儿?你说怎么办吧?”

黄伯伯闻言,赶紧两手摆动拒绝,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他态度特别认真的说:“爷儿!您可别管了,我们几个老东西后来坐在一起谈了,您甭看咱们受了颠簸,回头想想这事儿吧,对下一代好着呢!”

江鸽子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便亮堂起来。

黄伯伯絮絮叨叨的嘀咕:“您不知道,我家楚旭,还有我大孙儿,还有老段家几个小子,就连梨子姐俩,对!还有明川他们现在都能拿的起来!顶了门户!这娃儿,就得让他们摔跤,您说是吧?”

“恩!”

“以后,您就安心享福,有事儿指派他们去就得了!都一个个的老大不小的了,也不能事事指着您,对吧?”

“对!”

“就是!我就觉着您能支持我们哥几个,有些老婆娘还不愿意呢!所以我们后来又商议了一件事儿……”

耳朵边,是黄伯伯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格外好听安神,江鸽子心境平和的看着河岸两边。

那河岸,一边是莲池那边的青黛白墙,还有从墙头冒出来的各种女贞树荫儿。

如今那边是树儿子的窝儿,也叫莲池公园,是个修建的极其漂亮的地儿。女贞树那家伙有些仿它爹的臭脾气,它霸道!

所以这公园建成之后,至今还没有外城的游客进去过。

而这边,是沿着牛角尾后院依墙而建的仿古小铺子。按照当初商议好的整五里河岸,六米长四米宽的小生意铺面一个挨一个的立着,房檐下面大红的灯笼鲜亮亮的挂着。

“……我们就说,什么打搅居民费?那就是个养废物点心的费!别人咱们管不到,反正老三巷的有一个算一个!那钱儿我们就不能要!您说是吧?”

“对!!您老说得对!!”

这下子,江鸽子算是彻底满意了。

第104章

滚圆胖乎的精粉饺子在细瓷碗里幸福的堆着, 巨大的油亮的肘子,整只的烧鹅, 烧鸡,还有各色点心上供般的摆着。

江鸽子在黑底金字的议事堂牌匾下, 端着蒸汽升腾的饺子碗盘腿坐着, 如神像在受香火般僵硬。

他有些想不通,咋就是这个效果呢?

他把新居,终于装修成了一个大雄宝殿?

议事堂牌匾下, 还有左右一副对联,是江鸽子亲笔胡诌八扯硬对付出来的, 黄伯伯当初还尬捧了一把, 弄得他怪羞涩的。

那上联是:公平,公正, 公道自在人心。

那下联是:和谐,和气,和容总在三巷。

这对联写的他都不好意思抬头看。

写的那时候倒没啥,就抱着玩闹的想法, 等到真正给匠人雕了, 贴了金箔挂屋里……呃!再看就别扭了。

好比这后院门口的那副咸鱼居,我屮艸芔茻, 什么世上尽数高门, 吾跃不完!什么家下一卧安眠, 余生谅闲。

蛋的!你谁啊?破杆子一个, 还暗搓搓觉着是自己卧龙小生?太装了, 太尴尬了,太明显了……好想抠下来咋办?

江鸽子端起碗来想吃,对面就传来集体沉闷的呼吸声,大概觉着小尴尬,他又轻轻放下碗,对面一阵暗叹连连。

他看着腿儿下,近似于地球汉唐席居制的地板,恩……这个是人家建筑公司设计的,可比他那些想法可实在的多了,无论是颜色还是纹路,都低调又大气的。

这玩意儿有榻榻米的意思,却又优于榻榻米。它更舒服贴身,纹路也古朴漂亮,呈微微淡褐色,有些年头的美感,只是不能搭配他的对联看。

这东西是某人无意带来的地球传承印记,不过盖尔东大陆自我发育,在材料方面优化成多种多样的形式,不像地球只有简陋的几种,像是稻草,棕芯的简陋材料。

就像江鸽子家里使用的这种,是可以抵抗地暖干烤,雨季潮湿霉腐的铁橡木纤维编制。光这新屋前后院使用的地板材料,价格都够在府城买一套两百平米的高尚住宅的了。

人家建筑公司是真的巴结他,倒贴了不少东西,只求他甭出来捣乱就成。

所以这是回家了啊!可家里又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江鸽子端起的碗又放下,对面一阵叹息。

在大雄宝殿他吃不下东西啊,不然点两根香火尝尝?

他家原有二十多间屋子,前面二层八间有好几百年历史的八扇门开阔门脸,后面工房加一水儿的违章建筑,合计二十四间。

后来江鸽子想着自己一个人,加上连燕子也住不得二十多间屋子,就请工人出了设计图,把没必要的全部拆了,后院新起了二层半的仿古楼儿。

为什么是半呢,那是因为多出半个阁楼儿,他在那上面加了巨大的向外倾斜的钢化玻璃天窗,可以躺在榻榻米上看星星那种。

江鸽子早就想住这样的阁楼屋子了,只是这么一修吧,他发现地球西式建筑美学,到底影响到了人家仿古楼的美学和谐度,这些放在一起就有点不论不类的。

想象一下,该放精雕镂刻合合窗的地方,上一整面钢化大玻璃,这得多丑?。

为了这个江鸽子不符美学的恶臭幻想,人家设计师只好给他窗外挂了四盏大宫灯,还是上下跑马灯那种。

看星星?看个屁!晚上一挂灯,能晃的人眼晕!

打翻修这屋子,江鸽子就没回来过,才将他一进三巷后街,远远的就看到自己家楼顶这四盏大宫灯,真它蛋的羞涩!

他还想起一部老电影,那里面有句台词咋说的?

“后院点灯!!!”(大红灯笼高高挂)

然后老爷就去女票了……

呃……想什么呢?

江鸽子苦恼的摇摇头。

“爷儿,是不合口么?”段奶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江鸽子这才从装修失败的心思里清醒了,赶紧说:“哦!这就吃。”

可他端起碗,又有些神像僵了。

在他身前两三米处,看他的吃饺子的观众足足有上百人。

老街坊们都一个个的来了,来了也不说话,就满面激动的乖乖排队坐在他对面,真是又想跟他亲香,又怕影响他吃饭。

大家也都没有空着手来,就按照新屋暖房的规矩,都是带了礼物进屋的。

就这一会子的功夫,江鸽子大棉被就收了三十多床。

而今大家手里不缺钱儿,送被子都是小礼,一两床有些拿不出手,他们便从春做到冬,八铺八盖的送。

江鸽子想,我大概许这辈子都不缺被子盖了吧。

他拿起筷子,终于从碗里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恩……鲜肉混合了最新鲜的虾肉,仔细咀嚼分辨才能尝出韭菜的味道,恩,他喜欢吃的老三巷滋味的三鲜饺子。

看杆子爷一连吃了好几个,看客们便松了一口气的一起对视,并甜蜜的笑了起来。

这爷儿一回来,这心哪!咋就那么稳当了呢!

众目睽睽之下,江鸽子到底吃的羞涩了,他就举着碗让了一下,问到:“你……你们吃么?”

“您吃您吃……”

“不吃不吃……”

“不饿不饿……”

“饱了饱了……”

“下一锅,下一锅,哎呀……”

江鸽子哦了一声,点点头又吃了一口后,然后噗哧一声便笑出了声,他背过身去,肩膀上下耸动起来。

坐在前面贪婪的看杆子爷吃饺子的这帮长辈,这才觉着有些不妥当,他们顿时羞臊起来,纷纷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对身后一顿挤眉弄眼,威胁恐吓的才把大家撵走。

然后……

新盖的院子里,薛班主的声音最大:“这才几点啊!买卖不做了么?赶紧都滚蛋啊!不走小心我大琵琶肚儿砸你满头包……都滚蛋!!”

于是,这屋子里可算是空旷起来,只留下段奶奶跟段四嫂子满手面粉的跪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碗空了就再送来一碗。

江鸽子胃口好,吃了两大碗,外加一只烧鹅腿儿,就着半碗热乎乎的饺子汤打了个饱嗝儿。

便踏实起来。

段奶奶看他舒服滋润,就笑眯眯的说:“爷儿,给你放好洗澡水了,衣裳也给您预备好了,是你嫂子给你做的,你去洗个热乎的?”

江鸽子摸摸肚皮,点点头想,哎呀,堕落了啊!真是跟旧社会地主老爷的日子,也差不多了啊!

他扶着肚子,去了一层的浴室,泡在热水里一个多小时,才换上暗灰色细棉布缝制的老衫溜达出来。

等他回到议事堂,却看到这间能容纳最少百十来人的敞庭,地面已经堆满了东西。

锅碗瓢盆,家居摆设,衣被鞋袜,大瓶子小罐儿,成坛子的腌酱菜,成垛儿的干菜捆子……

东西不算啥,在一大堆红绳扎的五颜六色缎面被子堆儿里,还有一只叫周松淳的玩意儿,像没骨头的肉虫般的赖着,他正抬脸看自己的那副尴尬对联。

你这一脸欣赏的啥意思?是在嘲笑我么?

江鸽子就像中学生被妈妈看到了床铺下面的小黄书般的别扭起来。

他走过去,下巴微微抬着示威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推拉门响了一下,一张他从没见到过的白胖面孔,正小心翼翼的往里看。

这人道:“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周松淳坐了起来,冲那边笑笑说:“都抬进来吧。”

那人笑着点头出去了。

见门合上,周松淳这才笑眯眯的抬脸对江鸽子说:“家具是殿下早就给您定制好的,还有城堡车里的衣裳,你的行李,哦!电器是我送的,你这被不错,给我几床呗?如今手工的好被子,我可多少年没睡到了……”

走廊外面,一阵沉闷的搬动家具的声音,还有人不断说着小心。

江鸽子翻身躺在被子上,有些睡意的眯上眼睛,小半天儿他才问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我想把家具放在哪儿?”

周松淳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你这屋子,殿下来过无数次了,什么东西放哪儿,他早就想好了。”

似乎……自己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江鸽子准备睡一觉。

“给你看这个!”周松淳从边上递来一个东西,江鸽子睁眼接过,却是一封私人信函。

既然给他看,那他就毫不客气的打开看了起来。

这信的抬头是这样的:“尊敬的殿下,来函收悉,仆见信喜泣,再次殿下膝下供职……”

江鸽子没耐心读下去,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署名,却是您卑微忠诚的奴仆,关秋安谨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江鸽子扭脸将这封信丢还给周松淳。

周松淳没有拿起这封信,他仰脸躺着,静默好半天才悠悠的说:“我跟秋安从小一个院子里长大,都是家里没什么出息的次子,后来又一起跟着殿下一起长大,其实,秋安一直比我有野心,看着笨拙其实他很聪慧的……”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江鸽子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