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鸽子一伸手,他就递个楠木制的小纸屑箱给他丢垃圾。

江鸽子逐个打开,一封是元家的请柬,而另外一封是照例每天收到的,来自金宫管理办公室的拒绝函。

金宫一游,他拒绝了女皇的邀请,没多久便得了报应。

金宫下面有个地下宫殿,还有一条暗河,江鸽子知道他要找的第三片地图就在那儿。

然而人家就是不给他开门,不允许他去参观,即便他是个亲王了,女皇依旧看一切人就是狗。

他几乎是每天递交申请,女皇那边就是拒绝,金宫是人家的私人领地,所以江鸽子

以个人的名义也好,国家的名义也好。不让他去金宫地下宫殿参观,也就成了女皇倒霉之后的一个发泄口。

现在,整个中州上流社会都知道一件事,女皇在跟北燕亲王互怼,双方各赢一局。

女皇在倒霉的间歇对外说,只要我活一天,他就别想进我的私人领地!!

她还跺脚,穿着鞋子在金宫跺脚。

可,这个私人领地还能保存多少天呢?

所有的人都知道,随着民间绑成一股绳告诉之后,她要破产了,皇室要倒霉了,怕是整个金宫是真的保不住了。

凭着江鸽子的能力,他有一万种办法进入地下宫殿,然而也是一口气憋住了。

江鸽子就是要等着,等着这老女人倒霉,等她狼狈的从王座上被人民撵下去,他就是要堂堂正正的进入金宫。

紫禁城他都凭着学生证半价进过,这里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抄袭狗的东西,哼!

丁翁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他看江鸽脸色很好,像拿着两张无所谓的物件一般,在手里打着拍拍。

他便低头笑着说到:“殿下,陛下年初就给您定制了大量的酒会礼服,有传统的,也有新代的,您~要试试么?今年中州流行青色,我瞧着您的衣裳里,赶巧有几件青底儿的大袍,转明儿你穿那些衣裳出去应酬,甭管什么场合却也是合适的。”

江鸽子闻言随手将手里的请柬一丢,站起来说:“试试?那就试试吧。”

元高至那人还是不错的,毕竟吃了人家那么多点心,该去还是要去的。

自打江鸽子到中州,作为一国亲王,一个真正的现代艺术雕刻家,他收到的帖子摞起来能有两人高。

然而这家伙是个宅,甭管是老族新贵,还是艺术圈的大能,帖子捧到鼻尖下面,他说不去也就不去了。

人家就每天躲在屋子里看电视,看书,看报纸。有时候空闲了,他会徒步满大街的溜达。

他能蹲在街边跟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古戏,他也不去应酬。

如今听到江鸽子终于舍得出去,丁翁表情如花绚烂,他咧着嘴儿笑道:“好的殿下!我马上为您联络裁缝。”

穿个衣服还要裁缝?

其实是需要的。

一个贵族,爵位上去了,在古代出行身边没有个百八十人架鹰驱车都不好意思出门。

如今时代不一样了,然而人家老贵族还就愿意自掏腰包,雇上两位幕僚,四个侍从,八个保镖,外加一个老司机跟来随去的保持自己的身价。

不说这些表面的讲究,就单说见人的衣裳,一个传统初空茶会的礼服,里外套六层,外加一个撑头的大裘,冠袍袄带靴,整套就是整套的,一件都不能乱。

还有身上的佩玉,腕子上的名表,袍子上的绣艺花样,这都有特定的讲究。

足下祥云缭绕,衣摆必然五龙腾飞,金凤鸾鸣,小冠还要搭配一颗直径最少二十的大珠代表日头。

顶级圈子之下,老元家混的二等圈子来说,想进他家的圈子,就得支付的起这样的生活消耗。

一年十二月,他家会有基本的十二个茶会,这还是少的。

到了这样的地方,必须次次换着花样穿,若是哪天你穿旧袍子到了,那肯定是你家经济上出现窘迫了,那么旁人对你的衡量及尊重也就没有了。

你还甭说人家势利眼,这就是世间的规矩。

想跟人家一起玩,就得跟人有共同的品味,共同的消费,共同去的地方,这才有交际的可能性。

你非要穿旧袍过一年,那也不是不行,只是回头银行怀疑你的财务问题,不肯借贷给你,你也不要怨恨旁人。

换个角度,一年四季月月出现在老元家的圈子,还跟各方面关系都很好。凭着这个不用出任何抵押,都有银行借贷给你,这也不是不可以的。

除了这十二个传统茶会,中州天街,山顶的那些各色聚会更是天天都有,月月都有,并,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儿。

你就是个庶民出身,只要受得了损耗,也有的是圈子欢迎你,可问题是你能支付的起损耗么?

中州城有老裁缝铺子上百家,除了俞东池,包括连燕子他们用的裁缝,也就是特定的那几家。江鸽子倒是听了一耳朵物价的,那边的裁缝铺子,一套见人的六重大袄,起步就在三十贯。

这还是新时代的价格,很接地气的价格了。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上流社会其实没有势利眼儿,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看人家眼色的机会。

好吧,虽然在这里一直说什么上流社会,上流社会。然而我们的江鸽子,到现在都没有自己到底属于哪个社会那种认知,他甚至都没有盖尔人的认知。

虽然从江鸽子入住天街九段润祥胡同起,俞东池早就为他安排好了专门的裁缝,专门的古绣大师,然而他一套礼服也没有穿,也没有去过任何一个聚会。

所以这些衣服打送到家里来,衣服的腰部就始终没有收口,袍子前后下摆也没有改动,还露着毛边儿。

那些缝纫大师认为,真正的顶级裁缝手艺,是要随着穿衣裳的这个人的身材走的,是要随着这人走路的习性走的。

虽然江鸽子在六号院,有一间不小于两百平方的试衣间,他有一屋子衣裳,带不完的名表,配不完的美玉,然而他依旧坦荡的穿着一件连燕子给的学生棉大衣,挺开心的过了这个年节。

从一八九零到一百九一,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站出来对他说,您这样做,是错的。

这天晚上,城中来了七八位裁缝,带头的那位姓倪,他跟江鸽子有二十年的服务合同,江鸽子月月给他发钱,然而却不认识他。

试衣间内,白胖白胖,有一双小肉手的倪裁缝,收了石青底四爪蟠龙暗纹的大袍的最后一针。

他笑眯眯的将线头藏在花纹里,左右打量了一番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抬脸对江鸽子笑到:“得嘞,您试试这腰身合适不合适。”

在一边早就换好衣裳的戚刃忙站了起来,接了衣裳帮江鸽子套上。

江鸽子对着镜子来回打量自己,他想,我就像个出土文物。

站在他身后的倪裁缝满意极了,作为缝纫大师,他也是个艺术家,自然也就有艺术家的脾性。

他做了三十多年衣裳了,像是江鸽子这种长相,身材这样标准的顾客,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用地球的话来形容,那就是这厮终于找到了灵感缪斯,就是不给他钱儿,他从今往后也只愿意给江鸽子这样的人衣裳了。

倪裁缝弯腰拿尺子在衣服下摆量了几下之后,抬脸对江鸽子笑着说:“殿下,您走几步我看看?”

如此,江鸽子便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儿。

走完,倪裁缝上来又扒了他的大袍,并笑眯眯的对他说:“殿下的衣摆前后一边齐整,这么些年了,衣摆一边齐的大袄我还是头回遇到呢。”

江鸽子好奇的看他问:“很稀罕?”

“对呀!”倪裁缝确定的点点头:“大部分人都有走路的习性,能做到一边齐的很难的。”

有一句话他没说,那就是只有在看尽千帆的随和握权老人身上,才会有这样的前后一边齐的衣摆尺寸。

可江鸽子今年才多大?

他说完,拿起针线坐着跟助手们一起手工收口。

江鸽子对这种中州传统手艺人有几分好奇,就托着下巴看。

正看的有趣呢,丁翁小跑着从屋外带进一个人。

江鸽子抬脸一看,呦!这不是元高至么?

他抬手看看腕表,九点十五分?

没递帖子,没打招呼,冒冒失失的,这可不是他的习惯啊。

他开口正要问,连燕子也从屋外小跑着进来,一边走,他还一边对江鸽子大声说到:“鸽子!鸽子!一小时之前,女皇正式退位,宣布传位于皇子拓!”

元高至闻言,先是冲连燕子草率的行行礼,接着连连点头说到:“是!是!我来就是说这个的,女皇退位了……”

身后传来一声哎呀的惊呼,江鸽子扭脸,倪裁缝手指上插着一根钢针。

然而,在他未及反应的时候,连燕子又在他身后说了一句:“鸽子,两个小时之前,皇子枚在宗庙自缢。”

江鸽子顿时惊异的看向连燕子,他想,即便是大部分皇室成员卷进了露天磐矿事件,然而自缢?就有些夸张了吧?

大概明白江鸽子的心里在想什么,连燕子看看元高至,略一思考之后,他才解释到:“您不知道,在这次皇室与各大银行的贷款合同当中,皇子枚个人签署的合同占据了百分之七十,如果他死了,按照法律当中的条款,除却拍卖他名下冻结的财产之外,剩下的那些……也就人死债消了。”

门外传来一声沉闷的咕咚声,江鸽子闻声看去,却是丁翁昏倒在地。

这家伙?到底在商联银行存了多少钱儿?

元高至有些惶然的点点头道:“是呀,女皇退位,皇子枚自缢,皇子拓登基,我家长辈今晨刚回老家,我也没个商议的人,就,就来您这儿了……他们跟我说~跟我说,皇子枚自缢之前跟女皇大吵一架……他们说,他们说,皇子枚是陛下跟宗室逼死的。”

元高至一脸苍白的看着江鸽子,有件事他一直没告诉别人,他的姐姐跟皇子枚私下里是那种关系,由于家里的长辈十分忌讳皇室,所以姐姐跟皇子枚的关系只有他才知道。

并且,他的姐姐怀孕了。

第124章

江鸽子两辈子看了无数电视电影,还是头回看到破产清算整合这件事, 被折腾成一个晚宴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 也不知道他们穷讲究个什么劲儿?

在皇子枚寒酸葬礼两个月后的夜樱娘娘生日这天,皇室宗室总算能正视自己已经破产这件事,他们召集了所有有债务关系的股东及债权人等, 在金宫商最后讨解决办法。

而这场晚宴的另外一个主题, 还是金宫内造品的一个拍卖会, 同时, 拍卖会之后皇室将会结算第一笔欠款给各债权人。

即便是个无赖, 在拿到国家最高法庭的判决之后,皇室宗室也抵赖不了自己的连带责任。

有些钱,他们必须出!还得诚意满满的出。

到底是不体面,损了颜面, 这次金宫晚宴就只开了后宫的角门,用的场所也是僻冷的易安宫。

这个叫易安的宫殿说起来挺有意思, 据说是过去圈禁有罪皇子的地方。

皇室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在外面的媒体上来说,这是自我赎罪。

然而熟悉皇室做事套路的江鸽子却觉着, 皇室这是暗处指责这些人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卑鄙行径。

毕竟没李家, 就没九州。

这块土地, 曾一草一木都属于人家家的。

这一晚,易安宫外聚集了大量的银行家,实业家, 还有大量的因为北燕一事,在成堆的顶级财阀破产之后,冒出来的新的有钱阶级。

一年前,许一个身价有一千万贯的土财主,根本上不得贵族的桌子。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是难得的有钱人了,还能拿着金宫的帖子,坐在易安宫的晚宴椅子上,举帖子买老李家女眷内造的贴身首饰了。

这就是一生的荣耀啊,吹牛逼能吹一辈子的大能之事啊!

即便是精穷了,皇室的面子也不能丢。

拍卖家当呢,然而宫廷老院的戏台上,瑶琴宫乐依旧叮咚,耳边廊桥之下水流潺潺,周遭人声沸腾。

九州各国皇室代表,各国学院的研究会,世界各地的拍卖行,艺术廊,古董商人,私人收藏家,甚至还有杂七杂八的有着足够历史的点心店,咸菜店,甚至棺材铺子的老板也聚集到此。

各国皇室代表是来扶贫的,虽然他们已经很倒霉了,也不得不从倒霉的牙缝里再敲下几颗牙齿贴补中州李氏。

金宫是个牌,这块牌子要是倒了,李氏也就别在全世界人民面前站着活了。

都得一个个的蹲着仰望旁人过生活。

至于那些卖点心的,卖咸菜的……这些都是金宫后勤赊欠了人家物品,一点多没给人家结账的苦主。

听他们说,皇子枚的棺木都是宫里赊欠来的。

至于退位的前女皇殿下,她自出生还是第一次没在皇室仪仗的聚拢下出远门,按照官方的说法是女帝自我流放。

当然,人家也不是一个人出行的,据说是明目张胆的带了好几个“真爱”出门。

按照俞东池的说法却是,再缺也不缺不了她的,人家那是环游世界躲清静去了。

所以倒霉鬼李拓登基,连流程当中的世界环游拜访各国元首都不能做,他得先把家里的咸菜钱儿的帐付了。

这真是,大半夜的宫内乌鸦喧嚣,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来了。

江鸽子不耐烦在那边扎堆儿,就躲在宫外的石柱下面看风景。

他才站在门口边上没一会儿,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便都来了。

有一位六十出头的老干巴,说话都是大喘气儿那种,他走到江鸽子面前,先是看看他袍子,接着啧啧几声后,还颇为同情的对他悄悄说:“啧啧,可怜的!哎呦小贵人,家里日子不好过吧?跟叔叔来,叔叔给你看个宝贝儿……”

江鸽子把他带到屋角,直接让人捂嘴带走了。

他对法典里的贵族保护法,还是运用纯熟的。

这金宫夜色,衬着一头顶繁星,也是相当美丽,他正看的好,耳边却传来一声刺耳的吐痰声。

“啊哈~呸!这真是~半辈子过去了,递了无数的帖子,老子总算是进来一遭儿了!这是哪儿啊……啥?啥易安?老子可没听过这名儿,怎么不在前大殿拍卖啊,好歹也能引几个有钱儿的主儿不是,都这时候了还放不下架子呢?都新朝了!”

一位打扮有着相当油腻成分的大叔,手扶金宫的白玉栏杆,从肺管子深处拽出一大口浓的痰块子,对着一池锦鲤就吐了一口。

吐完,他还不屑的对着白玉栏杆上的浮雕龙角,就是一下狠的。

“这都安排的是什么破地方啊,当谁是乡下来的土财主儿呢,作糊人呢吧?”

一小块浮雕龙角掉落尘埃,这位便冷笑一声,又飞起一脚将那一块龙角,极其不屑的踢入水池。

来的贵族不少,看不惯的很多,有人想出头,却被家里的长辈拖住了。

今儿来了那么多李家的亲戚,人家还没出声呢,怎么能轮到他们出头?

这位环顾左右,见真没人管他了,便趾高气昂的一抖袍子,大力的又是一口浓痰吐了出去。

江鸽子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伸出手,对着外围负责的一个小秃子勾了一下。

等那位小跑着过来,江鸽子便问他:“那是谁?”

小秃子看了一眼后,顿时满脸不屑的说到:“哦,他啊!殿下,那位是金宫的木炭供应商。他先祖八代都是给咱金宫烧炭的,如今也不叫烧炭的了,叫新能源!您知道的,老金宫的这些贵人,尤其是年老的贵人具不喜欢现代供暖设备,就喜欢冬天在屋里烧个炭盆应应景,怀怀旧,尤其是咱宫里的老梅开了,不烧碳烹茶不赏梅……这位去年的帐大概是没有结算吧,他也算作是个债主儿了,您甭气,他,许是他心里憋了气吧……”

不等这位话唠说完,江鸽子便吩咐了一声到:“叫人来逮捕他。”

小秃子顿时满面震惊,他失声的问江鸽子:“殿,殿下?逮捕他?用什么罪名?”

不是说今晚必须百般忍耐么?即便那些债主态度蛮横,也不过是踢了一脚栏杆,吐了两口痰吧?还不至于吧?

怎么晚宴还没开就逮捕一个?

江鸽子对他冷笑:“破坏国家文物罪!怎么?还得我一个外国人提醒你不成?”

小秃子闻言依旧犹豫,他小心翼翼的劝阻:“殿下,那玩意儿的确不是好货,可是回头了,他要是在直接在民间告诉了,这皇室的面子……到底……到底不好看不是?说出来被个卖炭的告了?您可叫谁出庭去?”

这段时间,皇室快要被媒体的声势逼死了。

不,已经是有人被逼死了。

皇子李玫。

江鸽子白了他一眼,再不想跟这个傻瓜多说一句。

他摆摆手,早就在一边按耐不住的唐凌便走了过去,一伸手就如揪小鸡仔一般的把那位拖出去了。

这位撕心裂肺的就开始喊叫起来,他显然是个在市井卖横的无赖,被倒拖着走,便撕心裂的喊:“干嘛呢!干嘛呢……我不要钱儿了,不要钱儿了!我可是债主,老少爷们看看呗,皇室不要脸了,皇室迫害普通公民,想赖账了!救命啊……救命啊!皇室想赖账,木炭钱儿都没给,就谋杀债主了……”

眼见着那位被毫不客气的带走了,这一入夜便叽叽喳喳,闹闹腾腾的易安宫外,到底是得了该得的清静,小债主们都一个个的老实了起来。

一支藤蔓从水下伸出,一块残破的龙角被送入江鸽子的手心。

江鸽子接过,从怀里取出贴身的手帕,很认真的将之包裹起来,并双手捧着一路走到工作人员面前,将之托付过去。

他看清楚了,即便是行人走路的栏杆,那飞龙角也被雕琢的灵气十足,上面的一层层纹路,真是立体俊秀,不愧为举全国自立,建造的最伟大的宫殿。

这是一座有人住着的,见证九州八百年历史的金宫,这里面的一草木木,一砖一瓦从来都属于建造它的劳动人民。

它是这个国家的体面,尊荣。

人如果连自己的脸都啐,都侮辱,长此以往这个国家不要也罢了。

而他这一番举动,倒是被不少的老宗室看在了眼里,获得了足够的赞美与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