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今被宗室认不认同,也没啥太大的用处了。

时间缓慢过去,那些外来的叽叽喳喳,总算是想起排队入场这件事,等他们好不容易凭着帖子站成一排,便有几位小宫人拿着响木从深宫敲击而出。

这是新皇要过来了。

如此,这易安宫外便真正彻底安静,众人分站两排,躬身等待起来。

江鸽子重新回到柱子底下没有动弹,他做事儿全凭良心,并不稀罕旁人夸不夸奖他。

有着圆明园锥心刻骨记忆的江鸽子,最恶心的就是有人破坏文物。

这还没等外人来破坏,怎么自己国家的人倒是先蹦出来了呢?

那家伙品德败坏至极,是应该下地狱的恶心货,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就像他今晚的到来,像俞东池说的那样,皇室破产不过是铲除了他们未来前行道路上的某种障碍,可皇室的威严是不能丢的,李氏的尊荣也不能丢。

九州这个国家能够在国际上获得尊重,能够平平安安的国运昌隆八百年,靠的是皇家墓园里的无数姓李的尸首,姓李的鲜血才走到今天的。

即便它没钱了,它也应该有足够的体面。

新皇在不多的宫人簇拥下慢吞吞而来,这才几月没见,江鸽子便从这位新皇的五官上看到了心力憔悴的字眼儿,他的头发也白了一部分,如今晚月色星辰,满头星点银白。

新皇李拓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就在几个月前,他的内心还满是悲春伤秋的诗歌情怀,觉着人生最大的烦恼,便是求不得,爱不得,忘不了,然而到了这个梦寐已久的位置之后,他才发现人生最大的悲伤,其实还是三个字儿。

没有钱!

是的,没有钱,他的口袋比皇冠上的珍珠还要洁白。

他不想给母亲补窟窿,不想背上不属于他的债务,他自己的债务就不少。

可惜的是,按照法律他不背也得背。

太上皇的一切合同,是以皇室的名义签下的,至于以个人名义签下的那些合同,又都是老五的名字。

老五义气,直接自缢了解。

他没有家事,没有拖累,那笔债务算是彻底从皇室撇清了。

李拓这段时间失眠,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他有时候也在想。

要是他是李玫,他敢死么?

很努力的假设了一下,他想,他到底是不如他的。

他不敢死,也不敢把债务留给妻儿老小。

就只能薄伶伶的支着膀子扛着,如今老五没了,母亲终于折损了她与所有孩子的亲情,把自己活成了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恨她么?那是真恨啊!

可他还得背着债务,依旧得为她的环球旅行付账单。

李拓缓慢的走着,就恨不得一辈子也都不到易安宫里,然而站在他身边的莲巫璋却几次催促。

“陛下,都走到这里了,您就……”

快一点吧!不然明年你也到不了。

李拓回头瞥了一眼,可怜的莲巫只好闭了嘴。

比起对他百依百顺,当儿子宝贝一样娇养的女皇,他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抠门鬼。

皇帝成了抠门鬼,也不招人待见。

这位都拖欠了他几个月的薪水了,他老连家的老老小小就等着他带钱儿回去买米下锅呢。

最可恶的是,他还不许自己离开他左右,想出去做私活,开几个祭坛赚赚养家的零花儿?那真是没门儿。

是呀,莲巫出去摆祭坛,说别人身上有王气,可真是祸国殃民了。

连璋如今对自己的堂弟,倒是发自内心的羡慕至极。

人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那是人过的日子。

家有余粮,外无赊欠。

蓬莱居,东海阁一多半的老门户破了产,家家等着米开饭。

然而国会那边的态度却是,从新法典到旧法典,也没有一条是巫亲戚的生活需要国家来供给的。

他们只给巫本人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这就要了亲命了。

连璋现在每花一文钱儿,都得手续齐备,票据完全,都得花在应该的地方。

付给家里以作生活费,甭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毕竟那是纳税人的钱儿,谁敢乱用?

新皇走了一段路,眼睛从看风景到了看人脸,他走到道口尽头,来回找了好几遍,这才开口问了一句:“怎么没见北燕的人来?”

他说完,就有人赶紧上来回话道:“回陛下,北燕的亲王早就来了。”

新皇一脸亲昵,十分关注在意的问:“哦?鸽子来了?怎么没看到?”

那些打杂的就四处去寻,找了半圈儿才在易安宫第六根石柱子下面,看到一个实在不成体统,穿礼袍盘膝就地坐,吞烟吐雾的北燕亲王殿下。

江鸽子被人带到,他先是别别扭扭的走到新皇面前,别别扭扭的行礼,又别别扭扭的问:“你,您找我干嘛?”

新皇表情呆了一下,许是没人这样质问过他吧?

他表情很快恢复亲切,笑容满满的拉住江鸽子的手道:“才将小爱给我发电报,说~他没钱儿,可你是个财主!走吧,财主老爷,都等着您老救命呢!”

说完,就有人递来一封电报给江鸽子看。

江鸽子低头一看,妈蛋!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俞东池请江鸽子无论如何先将金宫名下债务拿下。

那个混蛋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新皇亲昵的用手拉住江鸽子的手往里拽,一边走他一边小声对江鸽子说到:“我说弟弟……你如今都是我御弟了,躲在一边可不好。”

你姑爹的裹脚布,老子又不是和尚,也不去取经,还御弟?

江鸽子就这样被他裹挟的到了一个小庭,而坐在这个小庭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看这些人身上的纹饰打扮?连个虎纹都没有,起步都是四爪龙纹。

他身上也是四爪。

新皇进屋,这些人便都笑眯眯的站了起来问候新皇。

而新皇却指着他们,逐个为江鸽子介绍到。

“这是陈国的亲王夕,赵国的皇孙志……”

江鸽子有心回避,然而这位新皇对他与俞东池始终态度亲密,大哥的样子倒是有的。

简而言之,印象一如既往的有大哥模样,包容忍耐从来都有,遇事也知道护着俞东池。

反正吧,是个人就比那老女人强一百倍。

既他愿意介绍,他也就跟着认了一圈人。到了后面,江鸽子也找了一圈,回头便好奇的问:“怎么不见燕的人来?”

九州皇室来了八国,独缺了燕。

听他这样说,就有那叫李志的皇孙道:“他们家彻底穷了,走不起这么远的亲戚了……其实,我们也快穷死了,家里的飞艇都在拍卖行挂着卖了,我奶奶的首饰现在还在银行库里压着,北燕禁地……真是坑死大家伙儿了。”

李志说完,满屋子的戚戚然。

是呀,现在坐在这里的,谁家不是一屁股债务,日子都难过的紧呢。

就这,这些人也都来了,除了江鸽子代表的北燕扛了金宫的债务,他们的任务便是,力求任何一件李氏内用的物品流入民间。

宗室那边倒是无所谓的,只要无债一身轻。

姓李的上下思想统一,便是没了封邑,脸面也得自己护着,总而言之金宫不能丢。

新皇李拓无奈的叹息,他一屁股坐在中间的沙发,拿手指拧拧眉心这才说:“哎,到了这个时候,就都别卖倒霉了!你们再倒霉,还有我,呃,朕倒霉?金宫这笔烂摊子呦……”

屋子里的人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个意思。

如此,大家便齐齐不再说穷,只是接过一边宫人递过来的基本厚厚的册子,开始拿着笔,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江鸽子作为有钱的土财主,自然接了最多一大堆车子。

他随手翻开最上面的那一本一瞧,这本却名叫《内造碎金册》,从第一代籍道身上祭祀祖宗的袍子,一直到女皇去年年尾做的祭祀袍子都在这上面了。

一件袍子,从何地入丝,何人设计,何人织就,上面全部标记的清清楚楚。

江鸽子翻了一会儿,最后他也算是明白俞东池的意思了。

这上面光是丝绢裙一册里,就放了女皇二十五岁之前穿过的所有里衬裙服。

他到底不能接受自己祖宗的内衣,挂在别人家客厅被人随意评论观赏吧。

江鸽子丢下册子,挥手喊来宫人,命他从外面喊来戚刃。

待戚刃来了,江鸽子才指着这地上册子道:“就这些,一会你把手续都办一下。”

戚刃一愣,有些磕巴的问:“都,都买下来?”

江鸽子无奈的深呼吸,沉重的点点头道:“买下来,买下来!老子到底是欠他什么了?这一天天的……”

说完,他离开了这个气息不太幸福的小庭。

而此刻,在易安宫的大堂内,一位拍卖官正举着一套书在卖。

“……诸位,这是皇室内库珍藏的珍本《明堂御览广记》,这套书共有三百七十五卷,分帝王,后妃,政术,刑法,封爵,设官,礼仪,兵事,格物……整套珍本,起拍五百贯,每次加价一百贯……”

江鸽子都听愣了,这是千古珍藏吧,他就纳闷了,李拓那家伙连家里女眷的内衣都保护了,怎么就舍得把这些书籍放出去?

他刚要举手喊一声,便有人迅速拉住他的袖子说到:“殿下,殿下!您可千万别捣乱啊!”

江鸽子回头一看,却是连燕子侍从官琛宋。

看到这人满脸花的摸样,江鸽子便笑了,没办法不笑啊。

他一直觉着活在中州的贵族好歹是要几分面子的,可遇到钱儿这件事,老三巷的老无赖跟中州城里的老无赖,满地打滚的姿态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连燕子可以回避不见,然而他也阻挡不了他家里那些有年岁的亲眷,跟到点上班一般到他祭坛外面打滚儿。

琛宋上去想拦着,第一天就被人抓了个满脸花,他还得每天都去,每天都被人抓的很惨。

有时候,燕子那家伙的心比那条臭鱼可狠多了。

江鸽子颇为同情的问到:“不陪着你家巫大人,你在这人做什么呢?”

琛宋捏着鼻子苦笑几,见左右没人才悄悄的拖着江鸽子来到一边说:“我家先生叫我在这儿等您的。”

江鸽子有些不懂,便问他:“等我?”

“对!等您,我家先生说,今晚上拍的这些东西,皇室肯定是有第二本珍藏,您可别随意乱买?”

“还有?”

“对呀,谁也不是傻子啊!当年为了防止火灾水患,宫内凡举有字儿的玩意儿,都有规定是要预备三套呢,您只管叫人记下来,等回头接收金宫资产的时候,使人去内库逐个对账,按照金宫抵押合同,这些东西必然该在册子上的。”

说到这里,琛宋表情有些古怪的继续道:“咱……咱家先生说了,您那未央宫,要啥没啥的,明儿您住进去了也凄凉不是。”

江鸽子闻言便笑了起来,他抬腿踢了他一脚之后骂道:“你家先生管的到宽,他是吃饱了没事儿做,人呢?”

琛宋闻言,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珠叹息道:“之秋苑呢,他到想来,外面一群打滚的也出不来啊……”

他们正说着,那边直接滚过一只白胖,白胖的小包子。

这位穿着四爪蟒袍的小包子到了江鸽子面前,先是一施礼,接着表情故作我长大了的模样儿,背着小手便说:“传陛下口谕。”

江鸽子好笑的低头看他。

这小包子看江鸽子程序不对。

便又背着手奶正经,奶正经的喊了一句:“陛下口谕!”

还不跪下接旨?

然而江鸽子到底没跪,甚至弯腰一把把他抱起来,捏着他的胖腮帮子问他:“我说,你穷爹把你使唤来干啥?”

皇子京,帝国排位第二的倒霉蛋,皇位第一继承人。

时年五岁,皇子京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还被捏了脸蛋儿。

他心里想,这可真好啊!

要是一辈子被人这样疼爱就好了。

虽然是心里这般想的,然而小皇子也没丢了皇家气魄,他奶肃,奶肃的对江鸽子说到:“大……大当(胆)!皇父明(命)孤陪你地下宫系(室)去,还吧(不)速速拧几(领旨)……”

跪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皇子京就这样被江鸽子抱走了,惊慌之余,皇子京伸着小手,对着自己的奶公哭喊着救命……一张嘴小家伙门牙都缺了一颗。

第125章

金宫祭堂外的空地上,江鸽子总算看了一场原始的大戏。

就在金宫供奉祖宗的大殿之外, 大块的干柴堆积的篝火在燃烧, 一群穿着破布条,头部画满油彩的野人在围着篝火在跳舞。

一眼看去,江鸽子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原始社会, 等一会子这篝火烧完, 与他一把小弹弓, 他就能出门狩猎去。

那真是一种充满力度的原始舞蹈, 虽然舞步只有几种, 却充分演绎出了原始人傻大胆自我催眠的精髓,他们围着篝火来回祝祷着,向天空大地叫嚣,时时刻刻都准备曰天曰地。

口弦响着单调的旋律, 勇士赤足在大地上踏歌。篝火呼呼升腾,火星子在空气里燎烧黑暗, 一阵火星一股烟,把个江鸽子感动的竟生出往圈子里丢零钱的欲望。

这个年头,谁也不易啊!

皇帝家都没有余粮啊!

跳吧, 跳吧!他不过就是想去地下宫室内找找魔魇?也不知道皇室折腾这么一遭儿是几个意思?

其实江鸽子不知道,真没对他弄几个意思, 新皇登基, 一辈子一次祝祷,谁来都是这个意思。

人家这个程序是给李拓做的,江鸽子一个外国亲王, 他还真是高看了自己。

怀里缺了一颗门牙的小胖几对江鸽子奶声奶气的说:“孤滴皇祖母对孤说,乃要偷孤的脓?”

脓?

什么脓?

江鸽子举起小胖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皇子京都五岁了吧?他早就不垫尿不湿了吧?

还是哪破了?你就是有个伤口化脓了,我吃饱了撑的,我偷你的脓?

小胖子被他折腾的嘎嘎直笑,以为江鸽子在逗他玩儿。

“那个老妖婆到底教了你一些什么样子的瞎话,还偷你的脓……”

江鸽子嘀嘀咕咕的逗弄小胖子。

身边却传来一声忍着笑意的声音:“鸽子您又在瞎说八道的骗小孩儿了。”

江鸽子闻声看去,却看到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皱巴巴祭袍的连燕子。

难得见他狼狈,江鸽子便也笑了,他说:“你怎么这个德行?”

连燕子无奈的一摊手:“哎,别提了,成天家门口围着一群老头老太太打滚儿,一个还好对付,那是整一群,轮班儿欺负我!

现在,我整个世界都乱套了,大门出不去,我是爬墙头来的。您还笑?先把正事儿完了再说其它的吧,京的意思是,你要偷他家的龙!”

龙?

江鸽子脑袋里顿时出现无数地球华夏资料里,五爪呼出,指间带钩,鲸须扎起,眼若钟判,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或是西方那种带着小翅膀跟脱毛鸡一般的畸形龙。

身边奶包子连连点头,还故作成熟的说到:“巫大银说的对,就是我~恩~孤的脓!父亲说有脓,是孤的脓。”

竟然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