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农闻言便插了一句:“不能到来的原因?”

“哦,各位老师应该知道,最近经济滑坡,波及了大部分的上层阶级,这之中,燕的情况格外不好,不过~更加详细的原因,我们也不能问,教育部也是为难,临时通知我们他们不来了的。”

这样啊。

邓长农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后,这才微笑着对这位说到:“恩~倒也没什么的,一样的工作而已,只是,我们三个不想分开,还请尽量一起调动,可以么?”

端监学闻言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几位是如此的好说话。

他脸上的阴郁逐渐缓解,雨过天晴般的渲染上了笑容,漆黑刻板的脸上露出的是绝对的媚笑,还很狗腿的说到:“几位老师品德高尚,真是,那……那还真是太感激了,几位老师真是帮了大忙了,我这就回去汇报,几位老师稍等一下。”

端监督迅速离开现场。

等他跑远了,蔡副主任才真诚的提醒了一句:“几位老师年轻,怕是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呢!”

规矩,这里面还有规矩?

可怜的乡下小崽儿看着蔡副主任。

蔡副主任先是蹦到门边,听到安全之后,才又跑回来道:“几位老师,这个,也不是看低民科哈,几位老师自然清楚内里的道道,我也就是随便说点个人意见哈,您们别怪罪我哈~。”

邓长农他们摇摇头,当然不会了,难不成这里还有什么内涵么?

蔡副主任小心翼翼的解释:“其实吧,现代音乐是大旺的科目,成为音乐学徒的领路人,评判老师是跟学生有恩师的情谊的,这个对您们的声望是很有影响的。

毕竟这是九州的中州评判考试,学生都是全帝国第一流的……下次您们评判还不知道抽到哪个国家,所以~您们也答应的太快了,显然……这是吃了亏的,若,若我看么,虽然调换已成定然,不若~就去两位老师就好,您们说呢,好歹……你们是一个乐团,利益是统一的。”

嗨,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邓长农他们互相看看,又一起释然一笑。

何明川对蔡副主任笑:“多谢你了,不过,我们三本源是民科出身,来自民间,以后也是属于民科的,我们很高兴接受这份调动,它不是误会,它只是意外的把我们放到了最正确的位置,哪怕它是不太灵光的一派,我们也该在那儿的……”

此时民科考场外,穿着传统薄纱礼裙的孟晓静打了一个大喷嚏。

天有些凉,更早的时候还有细雨。

孟晓静她妈伸出满是厚茧的手,摩挲女儿的小脸蛋,脖颈,心疼的满眼都是泪,却也不敢流。

孟晓静用脑袋回避了一下母亲手里的烧饼味儿,她反手握住自己母亲的手,笑着摇头道:“妈~没事儿!我年轻呢,压根不怕冷,再忍忍哈,就要结束了,您看我的号儿,十九号!我且在前面呢,欢欢抽到二百多号,她且在后面呢……”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绝对的得意及幸灾乐祸。

而她最好的朋友欢欢则打着她的肩膀嗔怪:“坏静儿,坏静儿……”

一直把她又捶出两个大喷嚏来。

多雨的季节总是很冷的,孟晓静钱儿不宽裕,不能若别的学生那般买六重纱的礼裙,就只能穿假六重。

什么是假六重呢,就是礼裙的交领处,一层一层的往里走色,是一个传统美学上的渐进。

假六重就只有领子,所以她冷,即便如此,她的假礼裙也价值三十多贯,还没有配套的应季防风斗篷。

一套礼服一个斗篷,这两样若是合起来买,得出五十贯。

孟晓静买不起,又不能穿礼制外的衣裳,就只能冻着。

民乐系科目不灵光,可规矩却多的要死。像是上课必须穿传统的礼赞袄裙,平时坐卧行走要有规矩,学生必须掌握礼记上的全部,男生要留长发学会着冠,女神要学会盘头插簪……

你在外面如何,学校管不住,然而在学校里,民乐科的学生就必须按照规矩来。

他们这个科目毕业,发大财不敢想,然而越是严肃的地方,就像是国王登基,唱祭天词的,绝对是传统民科的学生。

所以大钱儿不要想,社会地位是有的,甚至拿了学徒资历,跟小贵族联姻结契的机会也有的是。

贵族可不跟现代音乐科的联姻呢。

孟晓静的理想有很多,有时候一天三遍,她到了商厦嫌弃没钱儿,看到大舞台就怀念旧日子,进了民科就想跟贵族结契……

女儿给母亲宽心,母亲更是心疼,她伸出手,手指都颤抖的捂着自己女儿的脸蛋儿。

还低声叹息:“我可怜的晓静,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那群王八蛋,他们怎么不出门被车碰死呢!还编出那样儿的东西,还……”

“妈!!”

孟晓静忽然出声,阻止了唠叨的母亲。

站在一边的欢欢吓了一跳,她有些迷茫的看看孟静儿,又看看在一边手足无措的伯母,就问:“静儿?怎么了?紧张了?”

孟晓静呆愣了一下,接着裂开嘴笑了起来:“嗨!我可不紧张,是我妈妈~好紧张呢,你看,她都紧张的开始乱说了,我跟她去边上待一会儿,欢欢帮我占占位置哈。”

欢欢点点头,孟晓静拉着自己的妈妈,小跑着找了院子里的一处难得避风夹角,左右看看,她这才低头,用非常压抑的声音哀求到:“妈~您回去吧。”

她妈自然是不愿意的。

说:“晓静……”

“别叫我这个名字!我叫孟静儿,静儿!!”

“好,好,静儿,静儿!那啥,你别生气啊,我跟你爸爸~今儿都没开板做买卖,你爸去粮油老板那边赊货了,说,回头你考完,咱家去找个好店子吃一顿,就庆贺……”

这位母亲对自己的女儿,有着神秘的价值判定,她能随便给家里换来一千多贯。

孟晓静可不爱听这些,她只是继续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妈!就算我求您,您在这儿除了一直喊我那个破名字,您还能为我做什么呢?您还会什么呢?”

做母亲的当下就僵住了,她抿着嘴儿,也不知道该跟孩子说点什么,才能解释出自己的真心。

她也一直郁闷一件事,就像老话说的,这人啊,你就不能缺德,一旦缺德,这报应是早晚就来的。

晓静在常辉郡做的那事儿,到底是失了仁义,她……她清楚这不对……这不也不是没办法么,穷啊!

她也跟丈夫夜夜难眠,就想着明儿发了财,总是要还上这些的,可……他们有这个心吧,那几个孩崽子……却不能要了,毕竟他们现在不缺自己家里这几两碎银子了。

说起来,也真是背运呢,比起孩子的前途,她也就只能缺德了,就只求母神若是降下报应,这报应就给她跟孩子爸,孩子是倒霉才降生在他们家的。

她的孩子多好啊,有天分,漂亮,还……还那么努力。

可怎么就命数这么糟糕呢。

正胡思乱想着。

孟晓静抓住自己母亲的手,再次哀求:“妈,求您了,您走吧,您在这里除了给我紧张,您啥也给不了我,您回去等我好不好?”

做母亲的能说什么呢?

她只好说:“好,那……那我跟你爸,就在外面等你好不好?你……放心,晓,静儿……我们就礼堂那边的马路边边等你,好不好?”

孟晓静看着母亲的脸,终归是点点头说:“好。”

她妈就这样几步一回头的走了。

等到母亲走远,孟晓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她不由得站在哪儿,又思想起了过去。

过去她只知道拥有一千贯,就有个一千贯的前途。可到了中州她才知道,她家一辈子不可能赚到的一千贯,在中州根本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她坑人,人坑她,这个世界谁欠谁呢?

她花了一千贯找了个恶心的经纪人公司,虽那家公司给她出具了民补手续,给她上第五音乐学校的求学资历。

可是那之后,人家也就不太管她了,说白了就是钱儿不到位,欺负穷人呗。

还有更倒霉的事儿呢,从那几个家伙成名,到火遍全世界,若是早就知道他们能红,又……何苦走到这一步。

哪怕就是最讨厌的林苑春,她现在也是愿意跟着的。

哎,为了前程,她半路从大热的现代音乐,又改了传统民科。

一千多贯能做什么呢?

一千贯交了经纪公司的押金,剩下几百贯就只够她家再次在中州找一处地方落脚,租下个屋檐,继续拍烧饼,全家辛苦奔忙,才能支撑到现在……她是多么的辛苦啊。

她改了名字,依旧改不了穷命,这一路的苦楚用语言难以描绘,简直不堪回首。

可,无论如何她也走到这里了,她也没有退路啊。

孟晓静委屈的眼角寒酸,却不敢哭,这一脸正式的妆容,画一套需要三贯。

她茫然四处看着,赶巧,这夹角的墙壁上,不知道学校的哪位美术生,用淡墨描了一副大地母神。

孟晓静看到神像,便虔诚的合十祈祷到:“母神阿,请您保佑我,我知道我做过错事,若是您有惩罚,就请惩罚我……我的来世吧,做猫,做狗随您的意……”

她祈祷完,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一边如少女一般的蹦跶着,笑着向好朋友跑去。

如时下的同龄人一模一样的天真无邪。

随着一声嘹亮的提示铃,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孟晓静安静的随着队伍移动,终于到她的时候,她迈步前行,身后传来一声加油的呐喊:“孟静儿!加油!加油!你是最棒的!!”

欢欢上下蹦跶,孟晓静没回头的摆手。

她迈步进入,每个看到她的人都微笑着对她鼓励说,加油,祝你一步入籍,从此巅峰……

她微笑着致意,想,我必然巅峰,不然不会这么艰难。

她终于到舞台之上。

光秃秃的舞台上,背后的幕布是朱红色的,有三盏舞台灯打在孟晓静的身上,令她感觉到了一阵温暖。

她深深呼吸,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

她看不到舞台下,然而却能听到舞台下的书本坠地的声。

恩?是因为自己的美么?孟晓静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有几分确定的。

她不是顶级的美人,然而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这魅力是结合了她的坚强,坚韧,坚毅及执着与笃定而来的。

虽然大部分男士或女士不一定喜欢刚烈的美,可是一旦被人喜欢上了,那也是相当吸引人的魅力呢。

这~是看自己看呆了?

孟晓静心下一动,站立的姿态更加笃定,坚强若一支冬梅,释放着她认为的凛冽寒香……

台下安静,几分钟之后才传来一声低哑道:“这位~同学,请简单的先介绍一下自己。”

无论是民科还是现代科,登台的台风是对学生很重要的一个考量。

就如那三盏舞台灯,它照在表演者身上,有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走出一顺步都有可能。

孟晓静当然不可能一顺,她的台风课可是最优秀的。

就连学校老师都常说,孟静儿可惜了,她应该是表演科的学生来的。

孟晓静自己也可惜,可她也没有新的一千贯,也没有给她一千贯的三个傻子。

中州的这些人精明的要死,甭说蒙了,一不小心被人蒙都有可能。

她对舞台下笑笑,鞠躬,然后语调清朗的自我介绍到:“各位评判老师您们好,我叫孟静儿,来自皇家第五学校民科尺工六六班,我是中州本地人,听皇城八板大宫调成长,民科音乐是我此生挚爱的学科,即便是它不那么灵光,为民族传承计,我也愿意成为一名无怨无悔的传承人,并为之……”

舞台下,低哑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那声音说:“孟静儿……恩,可我看到你的学籍资料里,有个曾用名叫做孟晓静呢?啊,说起来,那首歌我们听过呢,你一定很困惑吧……真是可怜呢。”

孟晓静闻言心里一动,顿时热泪盈眶,她有些哽咽着说:“是,是的~老师,这个名字真的令我在音乐这个行当里,相当的困惑,您们不知道……”

舞台上的灯光忽就熄灭了。

孟晓静一愣,她眨巴一下眼睛,好半天才从舞台上,适应到评判席下,她看到三张相当熟悉的脸……

何明川笑眯眯的看着舞台上的她,他抚摸着手腕上的老阁莱表说:“你说,你困惑?恩~困惑就对了啊……”

孟晓静的那张脸,当下就苍白如纸。

第131章

孟晓静脑袋一片空白,空白而清醒, 灵魂刺痛后, 她人智全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音乐响起,肌肉记忆却按照节奏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开始一心二用, 灵魂空旷的开始打量这个巨大的舞台。

就到这里了吗?她问自己。

她就看到那三人正在用极其诡异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他们还笑?

是吧, 这是在嘲笑自己吧!

自己就如砧板上的肉, 随他们砍刴了吧?

她看到他们左顾右盼的交谈, 还对自己指指点点,大堂的空间很大,伴奏音乐太小,有人在咳嗽, 声音贯穿灵魂。

他们要怎么报复自己呢?三个大宗师,碾死自己, 这是太轻易的事情了。

我要是个死人就好了。

我要是个透明人就好了。

我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后来……她的表演总算是结束,台下六位老师神色莫名的看着她。

最后,年长的大师又咳嗽了一声, 对她如赶垃圾一般的摆手道,下去吧。

她就漂浮着走出舞台, 走出十五年永无休之, 一直为之奋斗的战场。

啊,理想是一道光,一个气泡, 一个想法,它根本不存在吧。

就到这里吧。

“晓,静儿……考的咋样啊?过了么?”

母亲又没有守住承诺,还有她那一身烧饼味的父亲,他也拢着袖子,鼻孔里还露着清水鼻涕的痕迹,苍老疲惫的脸上露着期盼,他们渴望女儿能够带来一个好消息。

在他们看来,这个可怜的家庭真是穷够了,受的磨难够多了。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女儿,如看这个没有希望家庭的前程。

母亲又问:“怎么了?晓静,没考好啊?”

是了,自己叫做孟晓静,还有个外号,处男收割机……

孟晓静忽然伸出手掌,捂住脸颊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谁也劝不住。

表演大厅内,来自周的鞠大师有些着凉,他一直咳嗽,咳嗽完他才哭笑不得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抽水机一般的使劲的拧了两下鼻翼。

他抬脸对中州的一位陪考老师说:“我说,这就是你们中州的最好水平……恩?老夫从业四十五年儿,还是第一在入徒考试当中,遇到一顺子儿,跑调子儿,嗓儿大劈叉子儿,忘词儿这都不算大毛病了……嘿!也算个乐儿吧。”

这老头儿一开口,有着浓重的老卖俏嫌疑,啥都带个儿。

中州来的老师面红耳赤,心内恨的牙根痒痒,真是一条臭鱼,感染一个鱼档口,整个中州的艺术生都被这个该死的连累了。

他只能低头不停的抱歉,说着别的考生的好话。

坐在一边的邓长农他们很安静,因为孟晓静所作出来的一切姿态,好像再次给他们上了一课般的,他们心灵上又成长了一大截儿。

对呀,这才是世界该有的样子。

他们犯了罪,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亲情,杆子爷画地为牢,他们得了该得的报应。

而那个改变他们命运的人,她就是躲的再远,甚至她改了姓名,不等上天报应,她也终入毁灭。

这就是真正的公平啊。

孟晓静的歌,没有一个音在原来的调子上,她的表演还不如饭馆里,颠大勺随性唱歌的厨官儿。

他们互相看看,一笑而过。

最后,何明川拿起面前的表格,歪头对身边的娇俏小老头儿说:“鞠老师,出于一些不能说的原因,我们无法给这位同学评定级别,这样,您资历最老,见识最多,我们能不能参考一下您的考语?”

小老头儿一愣,他看看何明川他们三个,眼睛又瞄了一眼孟晓静的资料,思考几秒,他坦然的拿起自己的表格递了过去笑着说:“那有啥儿呀,看呗!”

何明川他们瞄了一眼考语,看到上面写着几行简单的考语:

该考生台风混乱,蹩脚的怯场表演没有任何艺术价值可言,建议改科重修,进行与舞台无关联的科目学习。

恩~这个评语倒是很公正的。

不提旧时恩怨,孟晓静的确给他们展现了一场一钱不值的劣等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