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赞美生命当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

毛尖先生都美晕了,一直到江鸽子的车队远去,他才恍惚的对自己的副官说:“你……你听到了吧!”

他的副官闻言一愣。

被一众小巫恭敬的簇拥出来的连燕子笑眯眯的接话:“是呀,是呀……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你是个天才么。”

他弯腰准备上车,大概是想起什么一般又回头对毛尖先生说:“他上个月夸奖了我五次,说我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巫,是全世界心灵最通透的巫,是全世界最善解人意的挚友,是全世界最有奉献精神以后有可能流芳千古圣人的巫,哼!”

天才是什么玩意儿?

戚刃带着自己的手下抱着大量封存好的资料走出。许是欺负毛尖先生已经成为幼芽的传统,他便笑眯眯的又加了一句:“殿下还夸奖段嫂子面条全世界第一好吃,夸奖邓奶奶给他做的鞋子全世界最舒服,夸奖连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姑娘,大地母神啊,连翘的年龄是快要是咱殿下一倍大了吧?”

说完他急匆匆的上车走了,他的殿下都没有赞美他,他嫉妒死了。

连燕子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然而他想到这群傻子也许一辈子都无法跟他的脑波同频,他也就咽了心里的话,只是吩咐司机道:“告诉他们打扫我梨花馆的包厢,据说今晚有一场好的音乐会,恩~我们回家换礼服去……”

等到一切人散去,毛尖先生吧嗒一下嘴巴冷笑:“嫉妒,听到了么?这是全盖尔最大的嫉妒,你感觉到了那股子犹如十八级龙卷风一般的酸意了么?他们嫉妒我!”

可怜他的副官天性古板,人家只能态度木讷的摇头。

毛尖先生夸张的挥手说:“哈~什么都瞒不过的我的眼睛,我管你们这些人怎么说!反正先生夸我了,谁都知道全世界是个虚伪的前缀,全世界什么的~那就是个笑话,是无所谓的外交词儿~客套话!反正先生夸我可没有带前缀,对吧!!”

副官点头如捣蒜。

老班主欢快的从他们身边飘过:“小家伙最近可虚伪了,哼!夸我好看到前无古鬼,后无来魂可以媲美?哼!这难道不是事实?哼……那三个猪,找了一堆大力士是去参加体育竞技么?嘤嘤婴……我好命苦……”

漂亮的灵魂哭嚎而去,留下一地小旋风。

晚上九点梨花馆,因为贵人们的到来,来自北大陆最好的交响乐团指挥将自己的一切激情,一切对音乐的畅想,都表现于他手里的小棒子。

他挥舞的有力,抒发的畅快,他振奋,他感动,他抛汗如雨奉献所有的音乐生命,恨不得立刻死掉,也好在几个名字的见证下永垂千古……

今晚的掌声格外热烈,每一曲结束都有最好的观众在欢呼。

江鸽子穿着配着银色绶带的礼服,端坐在正中间包厢的右侧,俞东池坐在他的左侧。

趁着舞台上偶尔吸人心神的巨大鼓声,江鸽子便快速拿起桌子上的一粒糖放入口腔,表情平静的预备用整场演出时间融化它。

俞东池笑着伸出手拉他,江鸽子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他只是含糊不清的问:“唔……这是什么曲?还挺好听的。”

俞东池微微侧脸跟他低语:“是九德先生的《大地》。”

“唔……还挺好听的,这是在赞美哪一片大地?”

“一切的大地吧?”

“唔……好听。”

已经知道他们不可说关系的其它包厢在叽叽喳喳,贵族妇人捂着嘴轻笑说:“哎呀,真是珠联璧合。”

“是~呀。”

“再没有比北燕这对养眼的,若是换到楚,我每年的政治资源票都能奉献给他们,咯咯……”

跟随母亲一起来感受音乐氛围,打扮如橱窗里娇憨人偶般的贵族小姑娘难得的懒散,她整场演出不知道听了个啥,就只痴迷的悄悄看着最中间的包厢,偶尔趁着间隙,她还要从裙底取出相机,拍上一两张照片儿,准备回家洗好供起来当做一辈子的宝贝。

现在她的相机被母亲没收了,也就只能一脸痴迷的托着腮说:“母亲。”

“恩?甜心你说。”

“如果我投入北燕第一军校,成为他们其中一位的秘书,是不是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妇人拿着扇子捂嘴,斜着眼睛嘲笑女儿:“甜心你别做梦了,好好的学你的艺术戳你的油漆去,北燕收不收另外说!我能确定的是咱家那个官迷老爷会先拧下你的脑袋做艺术灯笼,再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做陪衬……”

她收起扇子,用扇托起女儿的下巴笑着说:“甜心~别辜负了我给你的这张脸,你要是给我找个北燕幼芽军官,相信我,你的孩子会因为血统而拥有咱家的继承权的……”

少女以前很厌恶母亲说这个话题,然而随着今晚音乐会包厢各种爆满,她也算是饱了眼福,哎呀,这么多美人坐在一起,她此生足矣,就是就地死了也没有遗憾了,凭那些人的那张脸,也……还……还可以啊。

也不知道这孩子想到了什么,一刹那的功夫她脸色爆红,好半天她才痴迷的问自己母亲:“母亲大人喜欢男孙,还是女孙?您可不能给他们做甜得发腻的蛋糕了,您已经毁了我的牙齿,就不要害我的甜心了……”

……

音乐会进行过半,间隙休息的时候,从常青山上匆忙来了人。来人进了包厢,在俞东池耳边耳语几句。

俞东池整晚都很高兴的脸当下就沉淀下来。

江鸽子扭脸问他:“怎么了?”

俞东池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前皇帝~她~她到了。”

羿瑾女皇?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小时之前,我回去一下。”

“……恩。”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当光明的坐在一起看演出吧。

俞东池站起来迅速离开了包厢。

他走之后,演奏大厅顿时响起了嗡嗡声。别人看不出,可江鸽子却能看出此刻的俞东池是疲惫的。

一直到俞东池身影消失,江鸽子才托着下巴,有些烦躁的嘀咕了道:“我们……我们可是挽救这个世界的人啊!”

他忽想起那个因为碎片不融合而撞击出来的裂缝,便又心虚起来。

灭世人?还是救世主?此刻的江鸽子已经分不清楚了。

莲池小院里,黄伯伯手里的水壶花剪跌落在地,他拉着自己儿子的手,指着空旷的深坑说:“赶紧……赶紧赶紧找咱杆子爷儿来,就说咱,咱家神树离家出走了……”

第162章

灾难的源头发生在一刹那。

那时, 各种调料的香味与水的滋生味依旧混合在空气里,老三巷人在做他们平常的买卖,他们大声吆喝,高声推销, 元宝河上的船娘正在唱着她们臆想出来的缠绵, 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沉迷于异国异乡之美……

然后……

连绵十里的女贞树叶在老街轻轻吹拂了几下, 它落下大片大片的树叶,就像给予临别礼物一般,它给了每个它知道的老三巷人一片碧绿碧绿的树叶。

在一阵凉意过后……它就消失了………人们看到了漫天的星及一望无垠的夜空。

所有的人都仰望着……

空落落的莲池院子里,地下女儿国的水银咕嘟嘟的冒着, 它流向无名的处后,如被人横刀斩断一般消失了……

此情此景震撼一切思维,人们看不到那个世界,却已经知道那无名处它存在,它充满恶意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俯视,观察, 然后……是不是毁灭?

而从女贞树消失的那一刹那,江鸽子便知道出事了。

他跟它失去了一切的联系, 思想就像被刀割一般的疼痛起来。

他猛的站立起来转身向着老三巷冲去。

在人们已知的江鸽子一切姿态当中, 惊慌是不应该出现的。即便在东岸,即便在恐怖的魔魇面前。

可现在, 他惊慌到那扇门是向内推开的都完全忘记,他就径直的冲向门,冲破门……

被撞倒的门扇坠地, 发出巨大的声音。

舞台上的音乐赫然终止,一楼的观众纷纷站起,仰着头看向二楼正中的包厢。

音乐厅一片吵杂,就连舞台上的表演都停下了。

乐队指挥惶恐的看向包厢,以为自己翻了天塌地陷的错误,他无助的向一切人求援,然而所有的人都面露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燕子看看江鸽子背影,最后他趴在包厢栏杆上冲着其它包厢的幼芽,还有那些巫们摆摆手。

军官们纷纷站立,迅速离开了音乐厅。

江鸽子在夜幕下的街道狂奔……

老三巷莲池,因为水银的泄露,本地警署衙门已经拉起了警告条幅。

已经得知消息的老三巷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拥挤在警戒区外。

薛班主带着老三巷的一些顽固的魂灵就站在空中打量着。他来回看了一会后,严肃的跟身边的老鬼说:“不好了。”

那老鬼却痴痴的看着他笑着说:“怎么不好了?有您的地方就是世界毁灭都是好的。”

薛班主不屑的发出一声啧后,厌恶的飘走了。

江鸽子一路狂奔到老三巷入口处,随着越来越近,他便看到成群的飞鸟在他头顶急速略过,还有成群的老鼠,结伴的昆虫从空气里宁成团的向外挣扎奔逃。

不知道发生何事的人们拥挤着,漫无目的的逃离……有人大喊:“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如天空飞鸟那般,人类也有属于自己的第六感甚至第七感,第八感……

有声音在所有的人心中警告,离开这里……赶紧逃,越远越好!

就这样,一切生命开始按照心灵的指引向外奔逃……

没有细菌的世界会如何?

一切生物都会消失……

不管你逃向何处。

江鸽子被人不断的冲撞,他看到了老三巷的旧牌坊却无法接近,最后,他只能毫无遮掩的打开游戏光盾,这才稳住身形。

有无名的光晕淡淡出现在他身边,他缓步向最紧张处走去,一步一片光辉……

人群被无名的力量扯出一条通道,又因为这种超出智慧的力量而被震慑在当场。

江鸽子慢慢的走向他的老三巷,在入口的位置,他想,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树儿子了。

可他的树儿子却化身藤钉,将身体深深扎在大地当中,拉扯住了那个正在扩大的裂缝……

所以……它再也~回来不来了么。

毛尖先生他们集结着冲了过来,还未开口,属于他们的植物便纷纷脱离他们的精神,纷纷化作一道道绿光,扑向无名处……

更多的藤钉打在崩裂的大地上。

江鸽子表情凝重的看着那条深渊,他想它一定很爱很爱这块地方吧,就像自己也深深的热爱一样。

它甚至没有跟自己沟通,就独立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所以它想让这片十里人间可以恢复成老样子么,就像从前那般,夕阳下,孩童在它的树根下嬉戏,青年在它背阴处亲吻,老年人在它的庇护下微笑着看这世界……一切生灵在喜悦或悲伤的延续。

他无声的张张嘴巴,想呼唤谁,又不知道呼唤谁,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不符合逻辑,他以为一千五百年是个很昂长的距离,然而就在已知的末世之前,其实这个世界已经崩坏了。

在这深渊面前,魔魇又算什么东西呢?

“这段时间~您一直不安!所以发生了连您都无法阻止的事情么?您能告诉我么?没有一丝隐瞒的告诉我……”

连燕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鸽子慢慢回头,他看到了连燕子,戚刃,还有毛尖先生,还有一脸惊慌的老三巷居民。

四嫂子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背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匆忙扎起来的包裹。

凭着谁活的好好的,忽然发现家里的动物犹如失智一般的乱飞乱吠,都不会认为这是好事儿。

段爷爷看着一脸茫然的江鸽子,咬咬牙到底走向前说:“爷儿……”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看向他,眼里全无情感只留无用的凝望。

段爷爷深深呼吸道:“爷儿!咱老院里的井水干了……就连就连元宝河也在……”

他畏惧的看向左右,觉着心里一阵恐慌。而他的这种恐慌,却是动物的对危险的本能。

他不知道的是,不止井水,其实元宝河的水位也在缓缓下沉。

不止元宝河,就连老运河那边的水岸也在迅速的倒退着……

巨大的裂缝终于撕裂了现实与空间的屏障,一切流动的液体都缓慢的被吸收着。那裂缝无法扩大,却在无限延长,从老三巷起……已经看到不到它的边际了。

说什么呢?

江鸽子很认真的想着这个问题,告诉他,他们,她们,甚至它们……其实你们的生命一钱不值,就只是某个东西因为寂寞繁衍出来的复制品?

大家,大家其实~只是简单的一组数据?

或者玩具?

连燕子走到江鸽子面前,先是不放心的打量,接着伸出手臂拥抱,他在他耳边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江鸽子怔忪着,好半天才讷讷说:“燕子……”

“哎!在!我在!”连燕子加大了拥抱的力量。

“我的……我的……我的树儿子,没,没有了,这个世界……它~它要消失了……。”

他惶恐的看向连燕子,鼻子一酸,巨大的委屈将他的眼眶晕红了。

“燕子~”

“哎!在呢!”

“我的树没有了~老三巷也要没有了,这个世界也要没有了……”

巨大的负罪感将江鸽子的内心压制的喘不上气来来。

连燕子闻言,愣了片刻后,他开始左右打量,最后~他推开江鸽子,对眼巴巴孤立无助人群大喊到:“最新情报……”

他快步走到高处,对着下面的人群大声说:“诸位~请听我说!请不要惊慌~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地下王城因为年代久远石料风化,大概~”他又左右看看,最后确定笃定的对他们说:“恩,最长五个小时,不……三个小时……这里将会发生大规模低陷,请各位想尽一切办法撤离北燕,撤离常辉郡……”

人群迅速不安起来,有人惊叫出声,有人大骂,自然也有人大声质疑起来:“我们凭什么信你?你是谁!!!”

连燕子整理了一下军装对他们说:“凭我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巫,我姓连,连燕子的那个连……”

人群带着更大的惊慌向着远处奔去。

有孩子的哭声,母亲的哭声,一切的哭声……哭又有什么用处呢?

毫无用处的。

此刻,你就只能麻木的看着,看着一个两个微小的生命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做着最无奈的挣扎。

连燕子与江鸽子并立在一起目送。

很久之后连燕子才对江鸽子说:“我想我这样做是没错的吧?”

江鸽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能逃到哪儿去呢?

常青山北燕皇帝小行宫大门外。

俞东池下了车子,一路走来,他已经看到常青山上的绿植开始缓慢的失去生机,虽然它们保持了原有的形态,然而他就是知道,绿色生命已经逐渐在这片土地消失了。

他终于来到大门口,下车就看到站立在行宫外的关山阿黎。

那巨人犹如山一样耸立在门前,看到俞东池便微笑起来,还行了个礼。

俞东池回头对关闭车门的周松淳说:“这大概是我见到过的,最喜欢左右摇摆的巨人了,你说他现在是那个阵营的?”

周松淳对着关山阿黎冷笑了一下摇摇头:“天知道!”

俞东池无奈的看看天叹息:“其实~天也不知道了……”

关山阿黎知道别人如何看他,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给他的族人带来更大的利益,他想他可以背叛整个世界。

穿着体面正装的巨人笑眯眯的来到俞东池面前,就像他小时候那般弯腰对他说:“殿下,您回来了,您的母亲正在等着您呢。”

他故意回避俞东池的身份,依旧唤他殿下。

俞东池嘴巴轻勾了一下,他脱下手套递给站在一边的周松淳。

巨大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可开门的是前皇帝的亲兵,至于俞东池的下属,从上山开始俞东池就没有看到他们了。

俞东池被一个陌生的西大陆人带领着缓步走进自己的“家”?不,这里不是家,他想,有鸽子在的地方才是属于他的地方呢。

想到这里,他仅有的一些火气,又莫名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