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阿黎小心翼翼的打量这位北燕皇帝,看到他平静无波的样子暗想,到底~他是她的孩子,比中州那个可强上一千倍了。

俞东池看着自己的花园,自己的前廊,这里乱糟糟的停着四五辆磐能货车,他想,这有什么关系呢?

呵~这些人类可真有意思。

没有鸽子的地方,别人愿意怎么占领,怎么宣誓主权,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吧。

他走进门将外衣递给一个侍从,有些好奇的左右看看……成群的侍从正在将大量的行李从院子里的车上往下搬运。

女皇的裙子被整齐的悬挂着,一车一车的金碧辉煌的从他眼前闪过。

大家好像都很忙。

“我好像见过你?”俞东池对面前一脸汗的侍从说。

这位有着四五十岁年纪的侍从官微笑着回答:“殿下好眼力,我在金宫服役,后来一直跟着皇帝陛下。”

俞东池挑挑眉:“皇帝陛下?李拓也来了?”

这位侍从表情平静,微笑恭敬着弯腰倒退消失了。

俞东池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按照以往的习惯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甚至在路上他还莫名的想起一件事,人真是有趣的动物,不管心里有多么恨,多么排斥,有些习惯却是无法忘记的……他知道她会按照习惯在小书房处理一切事情一样。

他知道她在哪儿,她也知道他能在哪儿找到她。

一路上的房门都敞开着,自己的东西以及痕迹不知道被丢到了哪儿,而前女皇的油画,照片,还有她与家人的合影被挂在走廊两端。

最后,俞东池终于推开自己书房的门。而 随着房门越开越大,俞东池便看到一个穿着绿裙子的细腰女人,她正踩着板凳,亲自将一副不算小的照片框悬挂在墙壁上。

好像知道进来的是他一般,她就没回头的问:“嗨宝贝儿!你帮妈妈看一下,是不是有些歪了?”

俞东池仰头打量面前的照片,那是一副年代久远的,她还是少女时代的登基照。

“恩!歪了。”

俞东池歪着脑袋轻笑着说。

那女人将照片固定好问:“哪边?”

俞东池扯过椅子坐下,双手抱臂的打量:“随便哪边都是歪的。”

她身形僵了一瞬,便轻笑起来,笑完一伸手要过侍从官拿着的小斧头,对着墙壁就是一敲。那副照片就恰巧的镶嵌进墙壁上已经设计好的榫卯当中。

挂好,她犹如少女一般的蹦到了地毯上,抬头打量,还叹息说:“朕的青春啊!”

年轻英俊的侍从官随即说:“您跟从前差不多的,最起码从肤色上能看出,您没有一点儿变化。”

前女皇顿时高兴起来,她伸出手拧他的腮帮子笑着说:“嘴甜的~!”

俞东池没注意那些举动,他只是看着她的脚想,她大概要换行宫的地板了,因为她还是不喜欢穿袜子。

反正,他是没有钱的……嗨!这时候还想钱的问题做什么?

他有些苦恼的失笑摇头。

侍从官们悄然的从房间消失,只留下这对虚伪微笑着的,开始对视的母子俩。

他们安静的互相看着,母亲的眼睛就如从前那般,带着从未改变的~似乎是充满母性骄傲的那种打量?

俞东池一直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恩,其实你的财源是我一步步断掉的?其实你破产退位这些事情统统跟我有关?

心照不宣的事情,说这些毫无意义啊。

羿瑾女皇到底先开了口了,她微笑着说:“我的小爱一定很生气。”

恩,生气?

并没呀!

俞东池摇摇头表示无辜以及茫然。

姓李这家人虚伪是祖传的,不管俞东池心里怎么想,他总算微笑着站起来,走到女皇面前与她拥抱,亲吻她的面颊说:“不!当然不生气!您的到来令我意外,所以~您这是武力侵入?夺取儿子的……恩一座小房子?宣布再次登基?您今年多大了?已经要入土了就好好安度晚年不好么……”

他越说越刻薄,羿瑾女皇越听笑容越盛,她举起手阻止到:“等等~等等……小爱,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

俞东池看着面前的照片疑惑:“误会?”

羿瑾女皇确定的点点头:“对!误会……你看你,都已经是一国之主了,却依旧改不掉用刻板的角度看待世界的这个毛病,我以前就提醒过你的教师,应该改变你的课程,你在赞美当中出生,自小与众不同~呵~其实你心里住着的绝对不是人类正常灵魂,可他总不听我的,所以~他就是一头猪!蠢猪……”

他们母子笑着,一边拉着家常一边携手来到书房的沙发上一起坐下。

坐好之后,母亲微笑着,不舍的抱起自己儿子的双手,犹如亲吻婴儿小手一般的亲吻他的手背。

俞东池毛骨悚然的夺回它们,有些惊愕的看着羿瑾女皇说:“您……您在做什么?”

他发誓,在他曾有的生命轨道当中,他的母亲从未这样亲吻过他。她只亲吻过她的结契者,还有那些各具特色的情人们。

其实她自己就是个孩子,一个需要全世界宠爱的,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吗,要知道,她甚至不会系她的鞋带,又怎么会拥有正常人类的母性呢?甚至她的宫廷教师从没有为她安排过这方面的课程。

被孩子推开的羿瑾女皇并没有觉着被冒犯了,相反,她此刻表情无比真诚,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明知道孩子得了癌症,却依旧要面露微笑~隐藏着巨大的悲伤陪孩子玩耍。

她甚至准备哭了呢!

她说:“我的小爱……很抱歉,妈妈是来继承你的遗产的。”

第163章

随着民众恐慌的从常辉逃离, 不到三个小时的功夫,热闹的古城已经成为死城一样的地方。

能够想象的到这古城有多么的干净,天空没有飞鸟,地下没有昆虫, 空气里没有蚊蝇, 甚至这里的细菌都会在深渊的扩张当中消失, 世界正逐渐变的极致“洁净”。

一根困住深渊的木钉崩断,发出巨大的脆响,木屑飞溅在空气当中化为粉尘。

而这,却是女贞树最后的藤钉了……

深渊又扩大了几米, 而随着它的扩张,隔断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屏障终于开始一块块的碎裂。如一扇完美的玻璃被打出无数的空洞,碎裂越来越大,现实当中的人最终看到了那个世界,那个……一直跟他们共存的世界。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世界十分昏暗,光线十分勉强, 然而依旧能够看到连绵不绝的山峰及山峰附近的野生动物。

那些动物是奇特的,庞大的, 狰狞的……

看到这一幕的士兵十分慌乱, 有人指着那边大声问:“快看啊!那是什么?”

不用招呼,其实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在一起看着。

游戏世界里, 一群七八级的山猪围堵了新手村的猎户,猎户躲避在简陋的半残掩体当中,正在拉弓射箭。

野猪倒下, 没有流血,没有哀嚎,却留下了整整齐齐被切割好的肉块还有肉皮,甚至还有一地的铜钱儿在闪着宝光。

这非常不正常,怪异极了。

恐慌的时间缓慢的延续着,跌落在地下的战利品消失,一只新的肥硕的野猪被刷新出来,继续袭击猎人……猎人的弓箭就像是用不完一样,它按照设定好的套路,不停的在还击……

连燕子弯腰从地下捡起一个石块,甩手丢到那边,石头在接近屏障的一瞬,又被勉强的反弹回来。

是的,勉强!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层隔膜是没有力的,如疾病缠身的暮年老人,它正步入命定的消亡……

而这时候,人们又都忽然领悟一件事,他们能感觉到那屏障在起着保护作用,如果这层隔膜消失,那山坡上的动物就会冲到这边来……对吧?

有人惊惧的大喊起来:“那是什么?是什么啊……”

连燕子看看着那边观察了一会,他小声说:“是……魔魇吧。”

时间到达正时,野猪王被准点刷新出来,它露着獠牙,呼出巨大的浊气,猎人射向它的箭弩像蜜蜂叮人的针,它死不了却被触怒了,于是调转巨大的身躯,向着简陋的掩体冲了过去……

那一路乱石击飞,高大腰粗的树木被轻易的犁出两条道路,掩体的屋子飞向天空,猎人倒地,发出了求救的任务……

连燕子看看恐慌的士兵,还有自己的小巫们。

士兵们没有感觉,可是所有的巫都在两个世界连接的一刹那,感觉到了巨大的吸引力。他们就觉着自己不再属于盖尔,屏障那头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时间推移,深渊裂痕越来越宽,屏障的世界更加清楚,人们甚至能感觉到山那边的未知之物,它每运动一步,这边就是一场地动山摇。

留下的幼军年纪不大,已经有胆怯的少年开始哭泣,他们用那种忍耐的,压抑着的颤抖声问自己的教官:“先,先生,世界要毁灭了么?”

而他的教官也在震撼当中,也在无助的看着那两个站立在深渊附近一动不动的人。

该怎么办?世界要毁灭了么?

连燕子到底站了出来,他命令所有人,包括失去牵绊植物的幼芽一起撤离常辉郡。因为是军令,没人在此表现什么伟大的情怀。

他们奉命列队,上车,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城市。

常辉终于变成了鬼城……

深渊面前,江鸽子听了俞东池带来的消息消息后,先是觉着这是个荒谬的事情,然而他认真思考,随着各种线索串联起来,便无言以对一直沉默着。

他觉着这是个笑话,而自己是笑话当中笑点,简直太恶心……再没有比这更加恶心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沉默许久之后,竟问俞东池:“哦,她这样说啊,那~她呢?”

虽然他并不在乎前皇帝是死是活,可他也没啥好说的了。

俞东池表情平淡,像说一个陌生人般的回答:“她精神出了一些问题,我跟李拓商议了一下,以前王姐住的疗养院还是不错的……”

那样的疯子还是囚禁起来吧,虽然他现在对自己的前路也是一筹莫展,他甚至懒的告诉江鸽子,在送走那人的时候,他的属下与前女皇的属下发生了交战,他亲手送关山阿黎上了天……可现在~说这些有意思么?

没有意思了,他现在简直不敢看鸽子的眼睛,甚至为曾经那个继承了籍道记忆而沾沾自喜的自己而感到恶心。

连燕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朗声说:“那就是魔魇吧!其实,我早就分析出一些真相,可是您却闭口不言,我也就没有问您,现在……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

这个世界真的要走向末路了么?

江鸽子双手插兜的扭头,他看着连燕子竟像没事儿人一般的笑了笑说:“~真相?对,真相!其实现在我也挺糊涂的,要是按照他们说的真相~这话就长了。”

连燕子徒手从老戏台搬来一块青石沉重的丢在地面上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就这样,他们三人一起坐在了青石头上。

江鸽子凭空取出大堆的牛肉干,还有一些游戏当中的老酒。

而这种隔空取物的手段并没有引起连燕子的惊讶,他只是扬了一下眉毛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笑了:“你不是最喜欢吃么,今天可以吃个够了。”

连燕子多聪明的人,他立刻问:“今天?您的意思是~明天我就吃不到了?”

江鸽子想了一下,认真的点点头:“是,按照他们说的,我想……我是没有明天了。”

俞东池的心猛的被割裂一般,那里没有流血,就只有生生的疼痛感。他抬起手捂向心脏,弯下腰沉重的呼吸起来。

连燕子看看他:“跟他……有关?”

江鸽子扭脸看向俞东池笑了,他一伸手搂住俞东池拍拍他的肩膀,还递给他一罐老酒道:“别这样,跟你没关系的,你很努力了。”

俞东池缓缓呼出一口气,接过酒罐拍开上面的老泥,仰着脖子灌了下去。

看他这样,江鸽子就有些遗憾的耸肩扭脸对连燕子说:“唔……从哪儿开始说呢,真相……恩~是这样的!其实我~不,应该是我的灵魂吧,我的灵魂并不属于这里。”

连燕子困惑的眨眼笑话这个消息。

江鸽子缓缓呼气,放松的捏下鼻子笑说:“对,我的灵魂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地球!”

“地球?”

连燕子重复这个名称,而这两个字被盖尔人说出来,令江鸽子倍感亲切。

“是啊,我的老家在地球呢,那是一个没有魔魇,没有奇怪的国际法,贵族保护法,没有太大的阶级隔离的地方,恩,它不是很大,有很多地方没有这边好,甚至,它比盖尔小的多了……”

“哦……”连燕子觉着自己应该反抗一下这种荒谬的说法,可是他所看到的,感觉到的却证明这就是一个残忍的真相。

又是巨大的断裂声响起,江鸽子扭脸看了一眼,又很自然地回头跟连燕子解释到:“那是地球网络游戏世界的碎片,而这个玩意儿……算是游戏世界的错误吧,呃,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好,总而言之这就是个错误。”

“网络游戏?”连燕子有些惊讶。

江鸽子点点头:“对,地球年轻人成长道路的三件伴生物,网络游戏,减不掉的体重,还有肥宅水……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不止那边,甚至你存在的这个世界,整个盖尔除了星球内核之外,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一个人的妄念而产生的世界,我跟它都来自地球。”

“那个人?”

连燕子总是能从一堆信息里排列出重要的词汇。

“对,那个人,你应该知道它的大名,它算是你们的世界创造者,因为它才有的盖尔,才有的你们。他曾经化名李籍道在这个世界活过一段时间……”

“开国帝籍道……”

连燕子大惊失色,他默念这个名字,看向失魂落魄的俞东池。

江鸽子看他眼光不对,赶紧解释:“喂,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光看他,按照我的理解,籍道那家伙应该不属于人类,而这家伙的真正先祖已经不可查了。”

正在喝闷酒的俞东池呛了一下,他惊异的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笑的更胜:“真的,你不会以为我就只是个普通的地球青年吧?我可是地球上的网瘾青年!!除了网络游戏,我还挚爱网络小说,我的特点是干啥啥不成,可嘴炮还是可以的,按照网络小说的桥段来推敲,你的先祖肯定不是它……”

俞东池无言以对。

江鸽子又指指自己的脑子说:“事实上,我也一直在思考,那家伙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后来我想通了一件事,只有真正的生命才会发育出独属于他们的天性,而人类是一切动物当中发育最完全的,我们拥有最丰富的情感,就有了无数活着的乐趣,而那家伙不属于人类,所以它才求了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

他看到了地球的盛景,偷来地球的设定,它创造了人类,创造了盖尔人类的发展史,却唯独没有发展出属于它自己的情感属性,所以它才能在问题发生之后,毫无眷念的任由自己消失,看,它都不属于人类……”

大地轻微抖动,周遭气压在紧缩。

江鸽子微微勾起嘴唇继续说到:“

不要按照人类的情感要求它,它甚至不值得我们去恨它,最好……”他抬起头对着空气说:“最好提都不要提它,只当它不存在好了……”

他话音未落,大地终于发生了巨大的,沉闷的震动,江鸽子身后的老三巷,还有老戏台,还有~这个城市就像虚无一样的风化掉了……

逃离常辉郡的车队正在疾驰,而随着大地震动,头车猛的停下,老三巷的人纷纷趴在车窗上向后看去……

家不见了。

何明川紧紧抱着自己的铁琵琶,满面是泪的冲着故乡的地方嘶喊着:“家……家!!!!”

四嫂子拉着丈夫的胳膊嚎啕大哭:“家没了……咱家没了啊……”

人们纷纷下了车子,向着消失的故乡看去,他们嚎啕大哭,却毫无办法。

常辉不见了,常青山不见了,老三巷也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所有人都在哭,那种失去故乡,痛彻心扉的割裂令他们无法保持自控,嚎啕声连成一片……

老班主站在空中愤怒的指责:“你们……你们这群混蛋,回去啊!跑什么啊?回去啊……你怎么敢把咱爷儿一个人丢在那边……”

没有人能看到他,他无奈的骂了一会后,便转身飘向他“家”的方向。

他知道他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总要回去的。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明川丢了手里的铁琵琶,他满面是泪的从地上爬起来对邓长农说:“帮我照顾好家里的长辈……”

说完他吸吸鼻子,义无返顾的向着家的方向冲去。

等他跑了很远,邓长农才反应过来,他对着地面吐了一口吐沫之后,也丢下了自己的行李看看林苑春,而林苑春冲他笑笑之后,他们一起向着故城的地方冲了过去……

就这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老人们跑不动了,也是互相搀扶着,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抱怨着:“这事儿闹的,真是傻了一样,跑……跑哪儿去啊,哪儿都不是咱家啊……”

“可不就是么!”

“咱爷儿还在家里等着呢,没了咱爷儿的地儿,还不得给他们欺负死……”

“就是么!!”

恶风吹起漫天的沙,孤单昂长的撤离车队就像是沙漠里的废都……

那巨大毁灭震动过后,俞东池与连燕子站立起来四处看着,因为没有障碍物的阻隔,他们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可很远的地方,也只是颓然的末世黄色。

江鸽子看着天空笑了起来,他举起酒罐对着天空比划了一下:“果然是这样啊,它应该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生存方式而已。”

连燕子惶恐的转着圈,他想,是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造成这样的破坏?任由他智慧超群,他都深深的畏惧起来。

他看着周围不到三米,被故意隔绝出来的安全地带,愕然惶恐的问江鸽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