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的力道,就算用上咬齿,只要不碰到脆弱的地方,对于子万都是不痛不痒,因此由得她发泄了一阵,他才抓住她的手,将她禁锢在胸前。

“放心,只要我在,一定带你出去。”他低笑,只觉现在的情景真是无比熟悉。他们俩在一起似乎总是这么狼狈。

觉得他的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亲昵,纪十怔了怔,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觉,但很快便被她抛开。呸了一声,她冷笑:“带我出去?你知道你运气有多好吗?这里一年只有这么一天与外界相通,竟让你给误打误撞碰上了。想出去,要等一年,知不知道?”越说她越恨,恨他没事强掳自己,掳人也就算了,竟然还给她把哑穴给闭了,让她眼睁睁看着进到这里却只能干着急。

子万哑然,没想到自己随便乱闯都能闯到如此极品的地方,他自知理亏,当下闭紧了嘴不去火上浇油。

纪十又骂了几句,才发现两人姿势暧昧,忙伸手推他。

“放开我。”

子万这时胸口以下都是腐臭的泥,因此也不勉强,松开了锢着她的手。但其实已经晚了,纪十这时大半身也被弄脏。对此,她倒是不太在意,她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疯非要带她走,以前不是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吗?

当然,这个问题她是不会问出口的,以免让人误以为她还在期待什么似的。她相信他若有所图谋,早晚会暴露出来,因此只需耐心就好。

子万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现在伤脑筋的是身上没有带引火之物,现在被困于此处,无法看清周围情况,对他们实在是不利。

“跟我说说这里的情况吧。”想到刚才纪十的指点,就算明知道会被骂,他仍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果然,闻言纪十不免想到之前自己竟然被他点了哑穴,就一肚子火气,哪里会有好脸色给他,但想到两人现在的处境,再多的怒气也只能压下。不过,要让她平心静气地向他细述此地情况,也实在做不到,因此只是保持沉默。

子万摸了摸鼻子,知道这次是把她得罪狠了,但是他很清楚,事情再来一遍,他仍然会那样做。当然,肯定不会傻乎乎地再往禁地跑了。看她一时也不会消气,他索性就地坐下,刚才被陷泥中着实耗费了不少力气,正好趁机歇息片刻,同时看能不能察听出什么。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带你走吧?”没过一会儿,他突然开口。

纪十怔了下,想不到他会主动提到这个问题,但是她心中还有气,就算再好奇,也没出声回应。

“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子万也不在意,继续说:“不想看着你嫁给别人,但是你又不肯嫁我,所以只好先带走喽。”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些吊儿郎当,纪十几乎可以想像出他在说这句话时摊手耸肩的样子,除了暗骂他无耻外,对于他的话是一字也不信。喜欢?他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难道因为她不想纠缠了,他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喜欢?他以为她没看过他看奚言豫的眼神吗?

“喜欢?”她冷哼,突然抬手触到他的脸,然后顺着肩膀摸到他的手,抓起放到自己胸前,“你敢说你现在没有浑身起鸡皮疙瘩吗?”她还记得当初在侑人的水穴通道里问他为什么喜欢男人时他的回答,性格她可以改,但是身体构造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这也是她就算后来下定决心努力争取一把时,心里仍有着深深无力感的原因。

子万的手猝不及防被按在一方柔软上,他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来,却在她问出那句话时顿住。大约也是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真能接受女人,他试探性地捏了捏,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反感,但纪十却像是被烫着一样,飞快地松开了手往后退开,如果不是还记着是自己主动的,只怕就要骂出流氓两个字了。

第四十一章 (2)

   子万手掌落空,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失望,他搓了搓手指,上面依稀还遗留着温软的触感,嘴里却笑道:“什么都没感觉到,要不你让我再摸两下?”

“闭嘴。”纪十恼羞成怒,胸部的异样感让她脸火烧一般,觉得自己是脑子抽筋了才会做出刚才那种事来。

“好吧。”子万无可无不可,但最后还是委屈吧啦地嘀咕了一句:“是你自己让我摸的……”

纪十气闷,但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沉默不言。

知她不高兴了,子万见好就收,转开话题:“这里真的要到一年以后才能出去?”他去的地方多,但是还没遇到过这样怪异的地方。哪怕是上次在罗刹夫人的果子山庄秘境里,也不过是耗了几天时间而已。

“嗯。”纪十有精无神地应了声。如果不是闹了刚才那么一场乌龙,她只怕要呛他两句,可惜现在是没心思了,怕惹他又说出什么让人吃不消的话来。不得不说,这样的子万是她所陌生的。

“你在这里面呆过?”虽然是问句,但子万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如果没呆过,又怎么能那么准确地把握到石柱的位置?

“嗯。”依旧是不死不活的回答。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子万只怕要笑出声来。当然,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真的笑了,那么后面就别指望她再回答什么。所以,他摸摸鼻子,忍下了笑意以及揉她头的冲动。

“你怎么会进到这里?”他好脾气地继续问。既然是禁地,想必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就算是她天彻庄少主的身份,也没必要进到这种地方呆上一年吧。

“训练。”纪十答得简洁干脆。

“你一个人?”知道她现在很不待见自己,偏偏他又想要多探听些这里的情况,子万这时显得耐性十足,一点也不计较她爱理不理的态度。

“一群人。”

“进来时会准备一年期的食物和水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没有。”

“那吃什么喝什么?”子万越问越觉得像在审讯犯人,尤其是在黑暗中,这种感觉实在古怪得很。

“有水……”纪十这一次并没有向之前那样干脆,迟疑了一会儿,才又补上:“肉,遇到的所有东西的肉。”

也就是说这里面是有动物的,就像刚才攻击他们的那样东西。子万如此以为,想到纪十都能熬过一年,那么只要他在,两人也一定能平安出去,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纪十突然一声冷笑,加了句:“包括人肉。”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在黑暗中却突然带上了股莫名的阴郁,让人心中森然。

子万一震,这句话来得让人太过措手不及,便是他再机便,这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半天没听到他开口,纪十突然觉得一阵难堪,就仿佛是将自己腐烂化脓的伤口摆到了人的面前,明知会让人厌恶,却偏偏还抱着一丝期待,期待对方能够说几句安慰的话,哪怕于事无补,而最终,却是期待落空。

她有的时候会想,既然做了那样的事,再来自我厌恶未免有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之虞,可笑复可怜。或许她还没有麻木到认为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为了活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是以后,再重来一遍,她相信自己还是会那样做,哪怕那会成为自己身上一个永远也无法痊愈的脓疮。

“呵呵!”她低笑了两声,语带讥讽地道:“终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对她的态度为什么变化这么大,但是她实在是累了,索性便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摆呈在他面前,让他知难而退。

“我一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笑声中的荒凉让子万回过神来,他心口微紧,一扫之前的不正经,语气冷静地应。

纪十窒了一下,而后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怎么就忘记了在那远古秘境中他说过不信她的话,她怎么会忘记以前他避她如蛇蝎,这世上要说谁最了解她,除了她的对手夏候衡以外,恐怕就是他了。她何必还在他面前刻意搬出那些过往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所以,在这里面不吃人肉的话就没办法熬过一年了?”沉默片刻后,子万再次开口,语气意外的轻松,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不是在说吃人肉,而是吃牛肉一样。“那么,你说我是不是该把你养得肥肥胖胖的,等到饿极了的时候吃。”

他明明说的是很惊悚的话,哪怕语中含笑,在这样的地点和环境中仍然应该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但是纪十却偏偏从其中听出了别的含意,一种让人无法出口的……暧昧。她心中一阵不自在,认为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就是他又抽风了,哪里肯去回应他。

“真是变了好多……”子万几不可闻地低叹了声,想不通以前总是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丫头怎么会变得这样沉默寡言。想到或许是武功尽失对她打击太大,心中不免一阵酸软,怕她听到自己的话,忙又扬声问:“难道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着出口打开?”

“自然不是。这里只是入口,出口每年打开的地点都不相同。”经过前一番问答,纪十这时也心平静气了,回话不再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吐。

子万登时觉得头痛无比,“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要到处寻找?运气不好,有可能会永远困在这里?”

纪十嗯了声,想了想,又淡淡道:“能不能活到出口打开还未知呢,你担心什么?”当初他们一同进来的有上百人,先是捕捉黑暗中偷袭他们的东西填肚子,后来就是彼此厮杀吞噬,才能熬过一年。如今只有他们两人,就算他真吃了她,也撑不过一年。

“总要试过才知道。”子万只烦恼了一时,便丢开了,笑道:“只要我在,定然保你无恙。”

纪十怔忡,莫名生起一种他正向她许下某种永久誓言的错觉。

第四十一章 (3)

 

 就在纪十子万被禁地困住的时候,恨十二带着数名黑甲骑士也到了天彻山庄。当听到纪十即将成亲,并在成亲前一晚被子万劫走的消息之后,她有瞬间的错愕,而后却冷冷地笑了。

“他们在哪里?”匿大一个天彻庄,加上云浮沧家,这么容易就被抢走新娘?而在被抢走人后,竟还能冷静地安坐不动,这得多大的气度啊。恨十二怎么会相信他们没抓回人。

大约已认定纪十他们是不可能活着走出禁地,那么就没必要再为了他们得罪黑宇殿的人,哪怕是已经失势的黑宇殿。因此,庄主魏怀远只是略一思索,便决定坦然相告。

“实不相瞒,他们闯进了禁地。禁地为我训练弟子的所在,每年只会开放一天,无论进入还是出来都是在那一日,错过了便只能再多等一年。所以,我们不是不想把人抓回来……这毕竟不是件有脸的事,而是无能为力。”

见他言辞恳切,恨十二并没有说信还是不信,而是要求到禁地一看。

如果是以前,魏怀远是绝不会答应,但现在有愤怒的沧家人在旁隐隐相迫,加上禁地已经封闭,就算进到腐叶林也不能做什么,倒不如将两方人都带过去看一眼,以打消他们心中的怀疑。

恨十二倒也干脆,在看过腐叶林之后,便离开了天彻庄,但留下了两个黑甲骑士。按她的想法,原本是要让那两个人守在禁地出口,魏怀远当然不可能答应。她便也没有强求,只是让他们等在天彻庄,在来年禁地开放前通知她,到时她会再赶过来。

再次回到蔚城,梅六等人还没离开。听到她说了纪十的事,梅六沉默良久。这一段时间她跟“小汤圆”同吃同睡,问了她这些年的经历,也说了些自己的事,当然,缅怀两人幼时一同渡过的那些光阴也是少不了的。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她记得的很多事“小汤圆”都说得上来,看那丫头行事说话也依旧天真烂漫,眼神跟记忆中并无二般,但她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偏又说不出来。只道是两人分别的时间太久,生疏一些难免。而对于帮她找到小汤圆的纪十,她虽然感激,但心中仍有些不得劲,大抵还是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让她突然变脸。此时听到她突然要成亲,却又被困天彻庄禁地中,说不担心是假的。

“小汤圆和奚言少爷都没提过她要成亲的事,怎么一回天彻庄就要成亲了?莫不是被逼的?”她低语。

“是不是逼的有什么关系?”恨十二唇角勾起一个没有什么笑意的笑纹,眼神凉薄,“如果一年后她出来了,那么无论什么帐都自有她自己去讨回来。如果出不来,天彻庄,云浮沧家,总是一个也逃不了的。”

“总不能这样干等……”梅六眉尖微蹙,在她看来,能早一点想办法将纪十捞出来,可比听天由命强。

恨十二嗤笑出声,“那个禁地的开闭是天然的,不受人为控制,否则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放过那魏老贼?”

“若他说谎呢?”梅六挑眉看向她。

“这我可没办法分辨,难道还能把人抓过来拷问?那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除非白先生出手……”说到这,恨十二一扫之前的冷然,哼哼了两声就不肯开口了。

梅六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也不太好看。白先生就是黑宇殿铁血堂的堂主白文生,掌管刑罚,在硬的骨头在他手中也能变成烂泥一样软。

“提他做什么么?”她嗔怪地看了恨十二一眼,手指轻轻敲了敲额角,颇为苦恼地道:“让人先查一查吧,看姓魏的说的话有几分真。如果真的在那禁地中……少不得要去求主子一求了。”

她遍尝艰辛,终于了却十多年的心愿,如今最挂心的两个人都在身边,再无所求,过去两年经历的痛苦和磨难形成的压抑以及不自信自然也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反倒在她身上沉淀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你去求吧,我才不去见他老人家。”恨十二撇嘴,站起身,“那这事就交给你了,我难得来一次中原,要到处逛逛。人都留给你了,别说我没义气。”

不等梅六说话,她已闪身出了房,然后是客栈,牵了一匹马,扬长而去。

梅六哑然,想不到小十二还是这样怕见宇主子,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知道宇主子待她们都是极宠纵的。

“菜菜,阿鹤怎么了?”见恨十二走了,“小汤圆”才磨蹭着走进来,她实在怕恨十二的那双眼睛,像是什么都能看透似的。但是又实在是担心纪十,加上奚言少华在旁边一个劲地怂恿,才硬着头皮来询问,不过刚才一直是等在门外的。想到恨十二离开前睇过来的一眼,她就不由打了个寒战,觉得那个小尼姑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见到“小汤圆”,梅六脸上不由露出微笑,伸手拉她坐到身边,这才安慰道:“她没事,你别担心。”知道她就算知道了,除了凭添担心外,并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不告诉她。

“可是……”“小汤圆”有些着急,但又不敢太过追问,怕引起梅六的警觉。

梅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真的没事,我这就回塞外,去请宇主子。有他在,小……纪十不会有事的。”这话倒不是虚言,至少在她心中,这天下并没有宇主子不能解决的事。

“那我……”“小汤圆”想说我在这里等你。虽然梅六待她很好,也能吃得饱饱的,但是大约是心虚吧,她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如果不是有纪十以前放下的话,说不定她早就溜了。

“你自是跟我一起。”没等她说完,梅六笑着接道。

“小汤圆”眼神微黯,没过多久,便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滚出了房。

“怎么样?怎么样?”早等得不耐烦的奚言少华凑了过来,急着问。之前纪十在时,总觉得她凶巴巴的,又烦又讨厌。但是等人真的离开后,还怪想的。

“小汤圆”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表示什么都没问出来。

奚言少华清秀的眉顿时扬了起来,一把揪住她头上的小包包,狠狠地摇了两下,骂:“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小汤圆”头皮被揪得生疼,一边护着头,一边不高兴地还嘴:“那你去问啊。”

“你还敢说?”奚言少华扬了扬拳头,威胁。

就在这时,十一郎出现在楼道口,正转身往这边走过来,见到两人的情状,不由面露惊讶之色。原本还想揭穿奚言少华那个动作是学自阿鹤的“小汤圆”见到他,登时闭嘴,冲他露出一个傻笑,然后便拉着呆愣住的奚言少华逃之夭夭。

十一郎失笑。

第四十一章 (4)

   十一郎进房时看到梅六脸色不太好,于是问:“怎么了?”

梅六说了纪十的事。十一郎沉吟了下,道:“去一趟塞外耗时太久,如此……我先走一趟天彻庄吧。若无办法,再去请殿主好了。”黑宇殿主究竟有多厉害,他不清楚,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武功,在中原罕逢敌手。

“我跟你一起。”梅六想想确实如此,忙说。

“不行。你身子才好,动不得武,到时我还要分心照顾你。”十一郎摇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他说的是事实,梅六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即便心中再担忧,也只得按捺住。

十一郎速度很快,原本要两日的路程,他一天就走了个来回,其中还加上了在天彻庄耽搁的时间。

“那里确实有一个天然的暗境,以我之力无法破开,看来塞外这一趟势必要行了。”他对殷殷期盼的梅六说。“在这之前,你先让你们的人传信过去,然后随我回一趟果子山庄,我有点事要办。”既然是暗境,恐怕是人力不能破的。这一句话他没说,但觉得前往塞外这事急点缓点都没什么关系了。

“不能先去塞外么?或者我自去塞外,你去办事便是。”梅六眼中期盼淡去,低声同他商量,在她看来,多耽误一天,纪十便会多一份危险。虽然两人间姐妹情份已尽,但对方毕竟也是女儿楼的人,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袖手旁观的。

十一郎对于她打算与自己分开各自行事的建议并不着恼,只是温和地抚了抚她的头,道:“上次在罪恶之城并没见到黑宇殿主,你这次就算急急回去,也不见得就能遇到人。不如传信回去给你大姐,她必然有妥当的安排。”

听他说得有理,梅六眼中焦虑渐缓。

十一郎这才又继续解释自己去果子山庄的事,“我们自四月时进秘境,之后陪你回塞外看病,至此已过了半年有余。剑首必然担心,而果子山庄又不是外人能进的,所以我需要亲自回去报声平安。而且,上次拿到的黑铁盘,我怀疑那便是轮回盘,也是要拿给剑首的。”父母之间的轮回之约,他无法理解,但并没想过阻止。在他看来,只要他们想要,他便尽力为他们办到便是。

至此,梅六再没阻止的理由。她却不知十一郎还有一件事没跟她说,那就是他想告诉母亲梅六就是他定下的妻,并请求她同他一道前往塞外向黑宇殿主求亲。

既然他们有事要办,奚言少华自然不会再跟他们一道,虽然他有些舍不得“小汤圆”。眼看着在山上还热热闹闹的三人,只在这短短数天内,便又只剩下他形影相吊的一个人了,想想就心酸。但说起来,他奚言家跟梅六和十一郎还有仇,他可没那胆子一直跟着他们。至于回家他也是不打算回的,谁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啊,所以他还是觉得在外面晃着比较好。

相较于他,“小汤圆”同样很痛苦,她痛苦的是之前好歹还有奚言少爷在旁边帮衬着她,心虚了也有人给她鼓劲。而奚言少华一走,以后她就得一个人面对梅六了,她本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何况还是这么一大个谎。她害怕自己说梦话说出来,连刚见那天梅六邀请同寝夜谈都想尽办法推托了,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呢。实在说不得,也许哪天她就要裹裹包袱,跑路算了。她却不知,以她那点能耐,就算改头换面藏在地下,也会被女儿楼强大的情报网给挖出来。

果子山庄所在的阔青山脉与蔚城相距数百里,因着梅六仍然不能骑马,加上“小汤圆”也不会骑马,因此还是驾了一辆马车,其他人皆是骑马相随。路上花了六日,等经过道南府进入阔青山时,第一场初雪已落了下来。

从年初到年尾,间中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梅六透过窗纱看着外面凋落的树木,心中莫名一阵酸涩。尚记得当初在归藏峰上与十一郎相处时的情景,那时是真的想要放弃了吧。谁料兜兜转转,两人最终还是在一起了。哪怕他对她,也许并不像她那样情深如炙。

入山走的不是上次他们去果子山庄的那条路,到得后来,马车和马便不能行了。梅六和小汤圆只能下车,跟着一起步行。十一郎担心梅六的身体,不顾她意愿,直接将人负上了背。小汤圆虽然力气大,走路也不慢,但跟学武之人一比,自然是跟不上。为了不耽搁行程,一个黑甲骑士将她扛了起来。

就算是轻功全展,一行人也走了三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最先入眼的是一谷白雾,几转之后,便是隐在一片片红云中的青瓦白墙,仿若三月的江南城。

“怎么这时桃花还开着?”看着那一树树开得正艳的桃花,梅六奇怪地问。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当时来果子山庄时正是四月,这时的桃花也是如此。莫非此地桃花会开两季?

“这里……嗯,剑首让人布有阵法,桃花一年四季不谢。”十一郎解释。母亲对美的执着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在他看来,花谢花落才是常态。可惜,如今他这张脸,只怕真是要如母亲的愿了。就不知梅六会不会嫌弃。

“真好!”正想着,便听梅六感叹。

也许女人总是喜欢更美好的事物吧。他如是推测,但嘴里仍不由问了出来:“六儿,若我一直这个样子……你可还愿跟我在一起?”语罢,心不免提了起来。虽然不管她答应愿还是不愿,他都不会放手,可是他总还是想能从她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梅六愣了一下,下巴本来就是搁在他肩上的,这时便侧脸看向他完美无暇的脸,那优美青稚的轮廓与十多年前的记忆重合在一起。如果不眼睛,眼前之人活脱脱便是当初那个策马风流的花下少年。

无声地叹口气,她贴上他的脸,轻昵地蹭了蹭,没有回答。

她不是没想过,当她年华老去,鸡皮鹤发的时候,他仍然青春年少,她是否还有勇气跟他站在一起,是否还有勇气让他看自己的脸?这个问题她不敢回答。

第四十一章 (5)

   到最后梅六也没回答那个问题,十一郎虽然心中失望,却没为难她。

果子山庄里,罗刹夫人在见到他们是从外面回来的,不由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欢喜,在这之前,她以为他们已经遭遇不测。事实上,她并没想过让十一郎进入秘境,甚至在他面前提都没提过秘境这事,却没想到仍然被他知道了,还背着她尾随在梅六等人后面闯了进去。为此,她后悔得不得了,怪自己不该将主意打在梅六等人身上。这大半年,她派了不少人进去找人,都一无所获,几乎已经要绝望了。

看着十一郎送到她手中乍然看上去很普通的黑色铁盘,罗刹夫人有那么一瞬间想将它远远地丢掉,为了它,她几乎失去唯一的儿子,她突然有些不明白这么多年自己究竟在执着些什么。斯人已不在,就靠眼前这个东西,真能找到吗?然而,手里感觉到那冰冷厚重的质感,终究没舍得扔。

“那夜在蔚城官宅后院中,那个男人……与剑首是何关系?”这个问题是十一郎一直想问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声音,在他家毁人亡的那一晚,他因为闭过气去而被压在死人堆下,醒来时正听到祸首说话,于是那声音成了他多年的恶梦。后来他在末世地养好伤,回去报仇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的主人,而周巽也只剩下一堆孤坟,最终只能抛下过往,隐于越者渡。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竟然会跟那个人在一起。这次再到蔚城,那几日他一直在查访官宅主人,谁知再次人去宅空,所以不得不询问于看上去与那人关系不浅的母亲。

罗刹夫人被他的问题拉回心神,上次母子俩相聚匆匆,并没来得及谈起此事,此时闻言倒也不惊讶,只是淡淡道:“你父亲曾经的挚友,我和你的仇人。我已经杀了他,该报的仇我都报了,你不用再理会。”她蛰伏在钟霆身边多年,为的就是报杀夫毁家之仇。当年之事,是她心中大恨,夫君挚友,和她名义上的舅兄竟然连合起来,只为了得到她,竟然不惜杀了她问剑斋上百条人口,独留下她一人。夫丧子亡,是仇恨支撑着她度过这许多年,幸好上苍见怜,让她的孩子得以幸存,并在多年后母子重逢。

十一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沉默了下,才道:“我知道了。”越者渡修心养性了十余年,后又中情蛊失智,帝皇蛊失情,种种经历已将他的心性磨得淡泊无比。听闻大仇已报,虽然有些意外和失望,失望自己一直游离于这血海深仇之外,不知原因,不知仇人,就算连结果也不曾亲眼看到。但终究是有了一个结果,至于过程,显然母亲是不想让他知道,那么他便不去探知罢。于是他转开话题,谈起了要娶梅六,并请她一同前往塞外提亲之事。

罗刹夫人在得知梅六因入秘境而几乎身残之后,便心生愧疚,闻言自是欣然同意,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刁难和迟疑。当然,这里面最主要还是要归功于在蔚城的那一面。而且,解决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她也能没有牵挂地专心研究那轮回之事了。

母子俩商量了一些提亲需要准备的相关事宜并起程的日子,便各自散了,临去前,罗刹夫人叮咛了两句:“姓纪的那丫头的事莫要跟你阿婆说。那丫头心中有怨,让你媳妇儿以后离她远着些,免得傻乎乎地又被人卖了。”

梅六和纪十之间有矛盾,十一郎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却不信纪十会真的害梅六,只从梅六受伤后纪十的反应就能看出。否则他也不会在得知纪十被困天彻山庄时,立即前往查探。

“纪丫头不坏。”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罗刹夫人摇头,眼中有着不赞同,但也没有再多说。她深知自己儿子的性子,哪怕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对人性也并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若在以往,她或会为此担心,但现在,以他的身手来看,仍然保留着这样的善念未尝不是件幸事。

十一郎从主院中出来,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梅六和“小汤圆”住的地方。

因为“小汤圆”的关系,加上毕竟是尚未成亲,到了山庄,两人不便再住在一起,于是不得不分开了来。但是自梅六受伤……不,应该是自两人身中情蛊开始,便一直是同住同宿,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便是间中发生了一些事,也不影响他们形成习惯。尤其是后来这数月,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此次分开住,梅六因着有“小汤圆”陪伴倒不觉得如何,反倒是十一郎先感到了不适应。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不见,他心中竟莫名觉得有些想念了。

脚下步伐不由加快,无心理会路上见到他行礼的侍女仆从,穿廊过门,只花了柱香功夫,便来到了梅六她们住的果香苑。

进去时,梅六正靠在榻上跟“小汤圆”说话。“小汤圆”说到兴起,手舞足蹈,梅六听得很专心,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见到他进来,“小汤圆”的声音嘎然而止,由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猴子变成了缩头缩脑的小鹌鹑。也不知为什么,他明明待人和气,也没了那张让人畏惧的脸,但这小丫头就是怕他的很。为此,梅六还曾私下问过他原因,然而他也不知道哪。

“十一少爷,您坐,我去给你们倒茶去。”“小汤圆”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就觉得头皮一麻,赶紧谄媚地搬过自己坐的小杌子放到榻边,然后又找了个借口便匆匆溜了。

梅六失笑,“真是一物降一物。你这般好的脾气,她竟然也怕。”

十一郎微笑,暗忖只怕是心中有鬼罢。不过他知梅六极珍视此儿时旧友,因此只是想想,并没说出来。

“还记得当年你在路上捡到我们时,她可是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还说要娶你当媳妇儿呢,这时倒老老实实地叫起少爷来了。”梅六脸上浮起回忆的神色,又是好笑又是酸涩,只道“小汤圆”寄人篱下,吃够了苦头,才养成这样畏缩的性子。

十一郎听到此话,却是心中一动,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似乎忽略了什么。

第四十二章 (1)

不管怎么不情愿,为了活着离开禁地,纪十就得依靠子万。哪怕她不信他,哪怕她真有可能成为他的备用粮,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也会去尝试,并想尽办法将这一线希望扩展为更大的可能性。

禁地究竟有多大,在这里面曾经呆过一年的她仍然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地方除了与外界相通的那日外,每日只有半个时辰是有光线透入的,余下时间全是无尽的黑暗。当初她进来时,不过十岁,与她同时进来历练的最大有十八岁,最小九岁。那时他们身上只带了三天份的干粮和水,火石等物也有,在这里面却没有用,因为无可燃之物。

此地多是泥沼,像石柱这样可容歇脚之地极少,泥沼中生活着许多毒物,有的可食,有的却是沾其血肉即伤即死,十分凶恶霸道。每日他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寻找落脚之地和食物水源,之后便是隐在黑暗中一边练功一边全神提防旁人的偷袭。为了食物,为了水,还为了安全的宿处,他们相互戒备相互厮杀。那一年的经历几乎成了她的恶梦,出来后好几年间都无法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