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万一见,立即松了口:“行行行,你想养什么就养什么。”大不了腻厌后再换就是。

纪十这才眉开眼笑。事实上过什么样的生活她还真不是那么在意,重要的是他愿意和她一起。

穿过长及膝盖的野草,拨开横拦路上的藤蔓,两人经过长长的竹廊,走到茅舍前面,推开门一一察看。

客厅,厢房,书房,药室,炼丹室,兵器房,木工房……这许多用途的房间让两人都有些愣神,直到在卧室看到靠窗积满灰尘的小榻上的针线笸箩以及里面做到一半的小孩衣服时,纪十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针角细密,样式很古朴,并不是这些年时兴的。

于是可以推想,很久以前,这里住过一对夫妻,以及还有他们的孩子。妻子贤惠,丈夫多才,孩子可爱……那么他们最终去了哪里呢?

“去书房。”子万没她想像力那么丰富,在看过卧室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说。

纪十摸了摸柔软的小衣服,有些不舍地放下,心想自己可没这么好的手艺,以后有了宝宝怕是不能做个好娘亲吧。

书房他们之前便大致看过,这时进来细看时,才发现书架上全都是上等好玉制的书简,竟是没有一本纸书,连古远时候的竹简也没有。也有卷轴,却是用一种似帛非帛似缎非缎的材料做的。

“真有钱。”纪十感叹。随手拿起一个卷轴,发现是一幅画,画的就是身处的湖岛落日,笔法洒脱随意,却意境无穷。

纪十看了好一会儿,才卷好,又拿起另外一卷。这一幅却是黑暗的沼泽,其中盛开着一朵纯白无暇的花,黑与白,污秽与圣洁,死亡与勃发的生机,对比鲜明,震颤着人的心灵。她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那花,好一会儿才问正在翻着那些玉简的子万:“这就是你那日摘的花吧?”

子万一边看着手中玉简,一边漫不经心地往这边瞟了眼,定住,而后急急放下玉简,走过来,拿过那画仔细看了起来。

“正是。看来这里的主人也见过,说不定还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有些兴奋地道,又看了眼画,便还给了纪十,自己则开始继续翻阅那些玉简,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点线索。

虽然在纪十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是练了二十多年的武功,说没就没,任谁都不可能真的不在乎。所以但凡有一点希望,他也想试试看能不能挽救。就算真的不能,也该让他知道原因,总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吃了个大亏。

纪十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放下画轴,开始跟着翻看玉简。等拿起才发现玉简的字竟与常用的汉子大为不同,连看几个都是这样,一时间她倒是成了睁眼瞎了,不由疑惑地望向看得认真的子万:“你识得这上面的字?”难不成这是夷族的文字?

“啊?”子万抬起头,神色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回想起她的问题,于是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你怎么看得这么仔细?”纪十更不解了。

“这些字有的跟汉字有点像,有的又像我们那边一些部族的文字,我想着多翻几本,然后对照着,说不定就能认出一些了。”子万说。他其实也很无奈,这里有一大堆资料摆着,偏偏他们看不了。但是让他放弃,又实在不舍。毕竟就算他愿意放弃查找自己失去武功的原因,也总该要弄清他们身在何地,如何离开吧。

纪十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她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考耐性的活儿,于是说:“那你看着,我去把房间打扫打扫。”

子万这时又钻进玉简中了,闻言头也不抬地摆摆手,看来不研究个明白他是不打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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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1)

 

 纪十先将卧室的被套床单取下来到湖边清洗干净,然后找了两根现成的竹竿晾晒在院子里。他们来得早,虽然察看各房间耽搁了一些时间,洗完东西也没超过巳时。让人惊讶的是,这里的东西看上去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但是那些布料却并没朽坏,放到水里清洗过便又如新的一般,挂上没多久便干了。纪十仔细摸过,也辨不出是什么材质,就如同那件小孩衣服一般。

这个地方处处透着古怪,所以她也懒得再去慢慢琢磨猜测,找了水将卧室以及客厅,还有厨房打扫了一遍。两人也不知要在这里住上多久,总要让自己舒舒服服的才好。

等收拾得差不多,天色也暗了下来,子万还在书房里。纪十找不到油灯,便懒得再管他,知道等看不见了他自然便会出来。两人前两日烤的野麂子还有大半片,吃食上暂时是不用愁。本想烧点汤,却没有盐,所以她只用擦洗好的陶锅烧了点开水,打算泡一锅野菊茶,也算改善生活了。

她这边正在厨房里烧火,子万已经找了过来,帮着把泡好的茶端到收拾好的厅里。两人摸黑吃了一顿,因为不熟悉,没有到处瞎逛,早早就上了床。

“有什么发现没有?”纪十问。虽然不知道此地主人作古了多久,但是毕竟是躺在别人的卧室里,因此两人什么也没做,只是挨在一起说着话。

“勉强能看出里面有很多都是修炼功法,还有一些与炼丹有关。”子万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腰,若有所思地道。

“就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纪十皱眉,拨开那让人发痒的手,往他怀里挤了挤,觉得暖和了些才闭上眼。

“嗯。那里面书简甚多,总该是有的。待我明日再看吧。”子万顺势搂紧她,语近呢喃,“如果有灯就好了……”

纪十没有回答,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件小孩的衣服,还有木工房里做到一半的木工,猜想着主人的身份,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于是这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对被人追杀的神仙眷侣,闯进了暗境沼泽,然后又来到了这个地方安居,还生了一双儿女。

清晨醒来时不由为这个梦发笑,除了那双儿女外,倒是跟她和子万的遭遇几乎完全一样,可见那不过是由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身边没有人,摸了摸,被褥已凉,显然子万起床已有些时候,不知是不是又钻到书房去了。难得能够这样悠闲地躺在床上,想的也不是那些勾心斗角的事,纪十颇有些舍不得起。直到外间的门被推开,一股香味飘进她的鼻子。

片刻后,轻细的脚步声响起,她看过去,正好与子万探视的眼对上。见她醒来,子万不由笑了起来,“可要起来?我熬了鱼汤。要想再睡的话,我就给你温在灶上。”

“你去捉鱼了?”纪十懒洋洋地半撑起头,既不说起,也不说不起。

看她这样子显然是没有睡意了,子万直接走过去,拿起衣服就往她身上套,“是啊。我想着这湖看着不错,里面的鱼味道应该也不差。没真想那些鱼不知养了多少年,可真肥,一个竹篓下去就卡住半条。”

“没有盐,怕是没滋味。”纪十软了一会儿,才自己接手把衣服穿好,然后下了床。

“你等会儿尝尝就知道了。”子万也不反驳她,只是笑着说。看到她坐到一面水晶镜前梳头,不由有些手痒,就要上前帮忙。但连着几次扯痛纪十的头皮之后,便被赶了出去。

纪十梳好头出去时,子万已经将水打好放在外间盆架上,他人则去了书房。她洗漱罢,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碗乳白色鱼汤,便端起来喝了口。

原本是抱着不浪费食物和不浪费子万心意的想法才喝的,却没想到入口的滋味竟鲜美无比。也不知是这鱼汤真那么好喝,还是因为在吃过生肉和烤肉之后转换口味的结果,总之一碗鱼汤很快便下了她的肚子。

吃饱喝足后,纪十也没去书房,而是出了院子,在小岛上瞎逛,回来时手上带了几根竹笋一把莼菜,还有几只竹鼠。岛心的竹林里,有一块寸草不生的地方,在那里她发现了岩盐,上面还有新刮过的痕迹,终于明白早上的汤为什么有滋味了。

有了盐,就算在这个地方多住上几年也没问题,纪十心中虽然还有一些事放不下,但她能忍上十多年,自然不在乎多等这一时半会儿。因此此后便安下心来,除了子万所在的书房外,这院子里里外外几乎都被她翻了个遍,连院子里的野草都除干净了,可惜终究没有找到对了解这个地方有价值的东西。

好在在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子万终于拿着个玉简兴冲冲地跑出书房,屋里屋外转了半天,在湖边草亭里找到正拿着根竹竿钓鱼的纪十,一把拽起她就往回走。

“干什么?我的鱼……”纪十看着已经动了的浮标,着急地想挣脱他,去把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鱼扯上来。

“管什么鱼?等把这事弄明白后,以后你想捉多少鱼就捉多少。”子万恨铁不成钢地用玉简轻轻敲了下她头,眉眼间却掩不住浓浓的笑意,显然是高兴得狠了。

“弄明白什么?”纪十莫名,这时才注意到他手中竟然还拿着一份玉简,心中一动,迟疑地问:“你看得懂了?”

“自然。”子万眉毛一扬,脸上说不出的得意,“不然,你以为我闲得没事拉着你到处跑着玩儿?”

纪十心跳不由加快,但面色却不动,只是冷笑道:“你若欺我,可知道后果……”她语未尽,却给人提供了无限的想像余地。

“我欺你?我什么时候欺过你了?”子万不乐意了,一把勾住她腰,在她唇上狠狠咬了口,“如果证明我没骗你,你要怎么奖赏我?”

“先说说是什么吧。”纪十啪地一下把他的脸拍开,刻意装出的平静终于裂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涡,眼中隐隐流动着期待。

等了这么久,终于要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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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2)

   

玉简记载,在上古的时候,有仙,有巫,有妖,也有人。事起于仙巫之间的矛盾。那时的仙人并不像现在人所想像出的那么高高在上淡泊冷清,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勾心斗角弱肉强食。那时的巫也和现在的巫不一样,有着更胜于仙人的强大能力,却因修炼方式不同而被视为邪魔外道,只是人数太过稀少,被仙界之人打压数万年,不得不潜形匿迹,夹着尾巴偷偷修炼。直到一个叫灭的大巫诞生,巫族之人才得以扬眉吐气。灭就如他的名字一样,他为人强横霸道,甫一出道便挑了一个欺压巫族最厉害的修仙大派,之后更是连连灭了不少在剿巫之事上蹦达得很欢实的门派以及仙界大能,一时间仙界人心惶惶,不得不达成一致,集结众派之力,准备除掉这个魔头。而巫族之人自然不可能任由他们的英雄被仙族所灭,也从各地自发聚积起来,站在了灭的身后。

那一场战争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焦土千里,时空破碎,最终以仙界的低头求和结束。因两方皆伤亡惨重,自此后仙与巫渐渐消没于人前,代以妖族与人族的兴起。暗境便是仙巫之战战场的残留碎片,里面原本是没有任何生命,后不知被哪位大能扔了一种名为净秽的仙草到里面,经历千万年之后,暗境终于被净化一分为二,一个就是现在的暗境,虽不能生长草木,但却滋生了阴暗的生物,另一个就是子万他们目前所在的晴中境,拥有着勃勃生机。大约是在净化暗境的死亡之气时耗尽了生机,原本成片生长的净秽也逐渐消亡,直到后来百年才长一株,且只长在大雨之后的暗境,发芽,生长,开花,结果,凋谢整个过程全在暗境中有光的那半个时辰里完成,一旦凋谢,它所在那大片区域就会被彻底净化,成为小晴境的一部分。

净秽就是子万看到的那株外形似莲的植物,是身处阴暗之地的生物渴望又畏惧着的存在。它不仅能净化天地间的死气以及污浊之气,也能净化人体,触发人体中的灵根,以宜于修仙。不过这净秽极其霸道,它不仅净化人体的浊物,如果你是修炼者,那可对不住了,它会一起将你辛辛苦苦修炼了几十年几百年的内气净化掉,而且以后你想再修炼,得按着它的要求来,不是什么功法都可以的。所以,它虽属仙草,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以身相试的。

“怎么听着跟话本小说似的。”纪十嘀咕了句,心里着实有点怀疑子万是不是因为看不懂,所以胡乱编造的。

她眼珠一动,子万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当下给了她一个爆栗,“我编来有什么用?关键是这玉简里记载的就是适合被净秽净化过的人修炼的功法。”

“那你之前睡了那么久,其实是在被化掉内力?而我能醒得早,则是因为内力早没了,净化起来比较快?”纪十揉了揉被敲痛的额头,以此推论。

“大约是吧。”想到失去的内功,子万有些惆怅,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他们即将要修练的功法可比以前所练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也许还能成神成仙也不一定。

“那这里的主人是什么来历?他又怎么知道这许多事?里面有提怎么离开这里吗?”纪十想了想,又问。

“主人之事没提,也许是某个仙人又或者大巫吧。但说了怎么离开晴中境。”子万说,“晴中境与暗境之间隔着天然生成的结界,我们需要先破开这道结界进入暗境,然后等暗境开放的那一天。”

“还是要等那一天啊。”纪十微感失望,顿了下,才想起:“结界要怎么破?”

子万露齿一笑,拍了拍手中玉简。

“修炼。”

******

就在纪十和子万在晴中境的茅舍里辛苦修炼时,十一郎正拉着红绸的一端把梅六带进洞房。

绚丽的烟花在果子山庄上面的天空炸开,一轮接着一轮,映着满山满野的艳桃,如梦似幻,成为在场所有人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致。

十一郎有亲无友,梅六有友无亲,但对于他们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便也无憾了。

盖头挑开,红烛下,玉容生辉,娇颜添媚,两人相视一笑,说不尽的温柔缱绻,情意绵长。

春霄一刻值千金。缠绵情事之后,梅六慵懒地偎在十一郎怀里正要睡去,突觉身下硌得慌,伸手摸出一颗没收拾干净的红枣,先是觉得好笑,随即睡意顿消,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怎么了?”十一郎本已阖上眼,被她的动作给惊得睁开眼,有些紧张地看过来。

“我、我……”梅六脸色有些难看,说话时唇都在发抖了,“那时我与你日日都要行此事,且没避孕……你说会不会……会不会……”

她语意有些含混,十一郎却听明白了,不由松口气,有些心疼地将她拉进自己怀中,“你急什么?你身子才好,多养养才是。”

“可是,如果……”梅六心跳得慌,她好不容易才与他在一起,却不能为他生儿育女,那么她现在有多幸福,以后定然就会有多痛苦。

“放心。那时我们中的情蛊有催发情欲却抑制生育的作用,而今我们身上的蛊皆已去除,自然不会再受影响。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就要一个孩子。”十一郎抚着她的头发,怜惜地道。

他这样一解释,梅六总算稍稍放下心,这才想起最近的两次欢爱,他都是泄于她体外,心思一动,抬臂勾住他的脖子,与他吻在一处。

十一郎本意是不想她太累,所以一次便停了下来,此时经她这样刻意的挑逗,他恋她正炽,如何能够拒绝,加上不想她继续胡思乱想,于是便顺着她的意,两人又做了一次。哪知完事后,梅六却不允许他离开。

“一刻钟。一刻钟就好。”梅六手脚都缠在他身上,可怜巴巴地求他。

“不行,你现在还不能怀孕。”在这事上,十一郎是绝不容违逆的。他可不希望为了生孩子,再次把她本来就不算好的身体再次弄得糟糕。

“我已经好了。真的!”知道他若执意要离开,她是完全留不住的,梅六只能采用哀兵之计,眼泪汪汪地看着十一郎。

“乖,你现在还小,再过两年生孩子也不晚。”十一郎被看得心软成一团,差点就失口答应,最后只能低头一边轻吻她的眼睛,一边伸手点了她的穴。从她的纠缠中退了出来,还不忘叫人打来水,亲手帮她把身体清洗干净,包括他没办法退出而遗落在她身体里的种子。看到她又怒又气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直掉,他心疼得不得了,只能继续给予保证:“养一年好了。等一年以后,咱们就生孩子。你实在不放心,明儿我去请大夫给你看看。”

即便是如此,在梅六被换上干爽里衣,穴道解开之后,还是背对着他睡下,跟他闹起了冷战。

十一郎哭笑不得,伸手从背后搂住她,吻了吻她的发,不再相劝,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我希望在我老得走不动路的时候,你还在我的身边。”所以请容他自私一回。

梅六身体一震,蓦然转回身,钻进了他怀里。

第四十五章 (3)

 

 新婚之后,为了让梅六安心,十一郎在叶郡买了一栋三进的宅子,一行人住了进去。按他的本意,原是想住回越者渡的。越者渡所在的白水镇也是叶郡辖下的镇子,离天彻庄并不远,但碍于有“小汤圆”以及黑甲骑士一行人,最终没能成行。

罗刹夫人为儿子娶了媳妇,心愿了结,便关闭了果子山庄,专心研究起那轮回盘来。

冬去春来,一转眼又是桃杏争艳的日子。

叶郡的宅子里廊边阶下杏花开了一树又是一树,梅六拉着“小汤圆”坐在花阁里煮着茶,透过雕花的窗可以看到外面风过后瓣瓣飘荡的杏花。

水气沸腾,隔着白雾看着对面女子优雅而娴熟地煮茶沏茶,“小汤圆”屁股下像安了针垫似的,怎么坐都不自在。她本就是一个粗俗不堪的人,就算穿上最好的衣服,戴着最美的首饰,也扮不来高贵淑女。那时她突然想起阿鹤说过的话,阿鹤说你只做你自己便成,若她嫌弃,你便离开,到时是要跟着我,还是要一笔银子自去安家,我都答应你。

她其实一直没忘记阿鹤的话,只是每次看到梅六殷殷期盼的眼,温婉清丽的样子,就会不自不觉想要让自己也变得文雅秀气一点,生怕那双清水般的美眸里流露出丝毫厌恶的神色。可是她确实是不喜欢的,她更喜欢那时跟阿鹤还有少爷在山上的日子,虽然要做一些粗活,还要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其他时间阿鹤是不管她的。吃饭时抢也罢,看少爷被阿鹤教训在旁边偷笑也罢,都不用担心被人厌恶。她也知道梅六对她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可是她心里始终是发虚的,而且她也真过不来这样讲究的日子。

所以……所以还是离开吧。“小汤圆”心里做了决定,正要开口跟梅六提出来,就见梅六将沏好的一杯茶放到她面前。

“还记得那年我们离开京城,也是这样的时节,我们好不容易存够了钱搭车去天彻庄,却被人扔在半路,哪里就有这么一片杏花林子。”目光穿过窗子,落到外面如云似霞的杏花上,梅六眼中浮起追忆的神色。

“记……记得,你给我梳了头,在上面簪了杏花,那花我一直留着呢。”“小汤圆”所受到的训练此时便见到了成效,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接了话,而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知道。”梅六眼神变得柔软,她当然不会忘记,当她腰椎碎裂丧失求生意志的时候,纪十让人送给她的那个旧荷包,以及里面早已干枯的杏花。“我去天彻庄找了好些次,没想到你竟没学武,反做了打杂的奴仆,以至于错过了这些年,让你吃了不少苦。”

“其实……其实打杂也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小汤圆”干咳一声,嘿嘿笑了两声。事实上,在她心中,打杂真没什么。当时阿鹤和少爷在山上,她不就一个打杂的么。

梅六收回目光,看向她,见她眼神澄澈,不似作伪,心里更不是滋味。但是现在再说什么话都晚了,不若加倍地对她好,再给她寻一个合心意的夫婿,只要后半辈子过得好,那以前受的那些苦便不算白遭吧。人大抵便是如此,自己成了亲过得幸福,便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也如此。

“说起来,咱们也是那时遇上你姐夫的,他还帮你把那条缠着你不放的小蛇给弄了下来,没想到第二天它竟然又跑回来了。那会儿你一口一个十一郎哥哥地叫,甜得不得了,现在怎得反而生疏了?”她端起茶,慢慢地啜了口,笑眯眯地调侃。每每看到“小汤圆”在十一郎跟前就跟老鼠见到猫的畏缩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小汤圆”窒了下,好半会儿才讷讷地应:“我都这么大了,再那样喊多不好意思。”事实上她没有过往那些记忆,现在的十一郎在她眼中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哪喊得出啊。

梅六噗地笑出声,也不为难她,只是指了指她面前的茶,“怎么不喝?”

看着面前那连一口都拼不上的小茶杯,“小汤圆”小心翼翼地端了起来,生怕弄碎了似的,心里是十分不愿意喝的,她宁可喝一大碗冷水,也不愿意这么一小点一小点地品茶,既不解渴,她也没觉得有多香,就是麻烦得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些别的,十一郎便让人来叫回了梅六,“小汤圆”这才松了口气,扯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觉得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那边厢,梅六却是有些纳闷,以她对十一郎的了解,他若有什么事会直接来寻她,而不是让人传话,所以今日这行径颇为古怪。

“有一件事,我想着应该告诉你。”十一郎在书房等她,面色看上去很凝重。

看到他的神色,梅六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什么事?”

“你听了也别太冲动,这里面可能有别的原因。”十一郎看她似乎有些忐忑,加上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无疑于一道惊雷,于是并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先安慰她了一番。

梅六没有应,但手却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纪十身上有一条小蛇。”十一郎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原来他方才其实去找过梅六,却在门口听到她和“小汤圆”的谈话,提起一条小蛇,于是原本模糊的记忆突然就清醒起来。在那秘境中时,纪十不就是指挥着一条小蛇把他们救出来的吗?他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方才突然就想起,在得知梅六腰骨尽碎的时候,纪十情急之下曾经喊出过一声菜菜。他那时心中着急,并没注意。如今再回想,“小汤圆”不就一直喊着梅六为菜菜?要说这里面没有蹊跷,他是绝对不信的。

听到他的话,梅六怔了怔,而后一脸释然地笑道:“是吗?原来你刚才听到我们说话了呀。不过小汤圆的小蛇在我们到天彻庄山脚的时候就自己跑了,那时她还难过了好久呢。”

第四十五章 (4)

   十一郎听她这样说便知其实在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否则不会他这样一提便出言为“小汤圆”辩解,她或许只是想说服她自己罢了。

“在秘境里,得知你受伤时,纪十曾经失口喊过你菜菜。”他微一沉吟,觉得这事还是要弄清得好,于是又补上一句。

梅六脸色有些发白,“也许……她只是听说……”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辩驳有多么无力。

十一郎感觉到她手心湿冷,知道她心里很不好过,但这时说什么安慰都是多余,因此只是将人揽进怀里,以行动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会站在她身边。

“你说……她为什么那么恨我?”梅六将脸埋在十一郎胸前,低声问。心里一阵茫然,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坚持要找着那个人,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其实给别人带来了困扰?

“因为太在意,所以才会恨吧。”十一郎沉默片刻,才接道。因为太在意,明明出于关心,却要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因为太在意,才会在生了隔阂之后,才会更加不肯原谅。

“是吗?我会亲口问她。”梅六低叹,虽然尽力想要平静下来,颤抖的身体以及发软的双腿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没关系,我在呢。”十一郎抚摸着她的头,结实的手臂收紧,无声地将自己的沉着与力量传递给她。

“嗯。”梅六深吸口气,眼前浮现当初在白水镇时,纪十听她说要找小汤圆的事时,一副事不关己笑嘻嘻的样子,还有后来在果子山庄那冰冷仇恨得仿佛想要从她身上刮下一块肉的表情,心脏仿佛被一把利刀在搅着,血淋淋,痛得她几乎窒息。

十一郎知道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想开,无声地叹口气,就这样抱着她坐进躺椅中,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看着窗外飘落的杏花。恍惚间,脑子里突然浮起一副画面:一高一矮,一圆一瘦两个丫头手牵着手站在大路中间,正惊喜又紧张地抬头看着自己。

他拍抚怀中人的手一顿,那画面已经散开,再仔细回忆,却是怎么也忆不起。他有些遗憾,一直听梅六说当初与自己相识的过程,他无论如何都没印象,刚才那一忽儿闪过的画面说不准就是那时记忆的残片呢。

“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瘦?又瘦又高?”他开口问。

梅六心里正堵得慌,听到他的话,不由被引开了注意力,抬起头,“是啊,又黄又瘦,跟个麻杆似的,难看极了……你记起来了?”

十一郎注意到她眼角红红的,怜惜地用手指轻抚过她眼睫,看她下意识地闭上眼,不由凑过去在上面吻了下,然后微笑着看她白玉一般的脸上泛起红晕,如桃花一般。

“只记得一个画面,你牵着一个圆圆的小小的丫头站在路中间,那个丫头就是小汤圆吧,长得真跟个团子似的。”至于那时的梅六也很像梅干菜,这话他就略过了。

“是啊。小汤圆小时候头大大的,眼睛也大大的,就像个白白嫩嫩的小汤圆,加上又爱笑嘴甜,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提起往事,梅六一扫之前的郁郁,话变得多起来。把两个小孩在一起怎么行骗,怎么偷东西,怎么乞讨,还有跟人打架等等一件件记忆深刻的事都拿出来说了。

十一郎看她终于不再总想着那伤心的事,便乐得不打断她,唇角含着浅笑,静静地听着,不时还提出一两个问题,引得她不知不觉继续说下去。

这样就好了,为什么要那么伤心呢。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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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梅六想不到等她问出那句话时,已是七年之后。是时,物是人非。

在纪十他们被困暗境中的第七年上,再逢暗境开放之日,离天彻庄不远的一处山谷里走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大眼睛小妞妞。男的俊朗,女的娇俏,小妞妞集齐了两个大人的优点,啃着大拇指好奇地看着四周,可爱得不得了。三人皆穿着灰白色的粗麻衣,衣服样式古朴,一看便知是一家人。

“这是何处?”男人问身边女子。

女子长着圆脸大眼,即便有了孩子,看上去仍然稚气,她仔细地看了眼四周地形,才回:“好像离天彻庄不远。”顿了下,她又道:“子万哥哥,我想回天彻庄一趟。”有的帐是时候算了。

此二人正是被困在晴中境多年的子万和纪十。这些年他们修炼不辍,每年快要到暗境开放的时间时,便会试着合力去破结界,直到这一次才成功打开。因为有着玉简主人的提示,他们在暗境中很轻易便找到了出口。此时他们早已从后天之境跨入了先天之境,容貌与七年前并没有太大变化。

至于小妞妞,名叫晴妞,是他们在被困晴中境第三年怀上的,如今刚过了三岁的生日。两人因为考虑到还要出暗境,原本没打算在里面要孩子,只是因为有一次子万太过激动,舍不得退出,结果那次便中了招。既然有了,谁也舍不得不要,那便生下吧。也亏得要了,因着这有事没事就喜欢咯咯笑着,却很少哭的小丫头,使得他们枯燥的修炼生活着实丰富了很多,也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走吧。”子万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则揽着纪十的腰,没有犹豫就应了。以他们如今的能力,就算把天彻庄翻个底朝天,估计也没问题,所以完全没必要躲着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