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比利斯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

梅西翁微愕,下意识地改拉后座的车门。

安斯比利斯探出头来:“你在这里买一栋房子等我们回来。”

尽管疑惑于雇主突然的决定,梅西翁还是选择遵从。

塔瑞克对他说:“需要帮助的话,随时找我。”

梅西翁道:“对一名称职的管家而言,这并不是难事。”

自讨没趣的塔瑞克撇着嘴角:“我只是客套一下。”

梅西翁道:“我并未指望在教徒身上看到诚意。”

“…”塔瑞克弯腰,凑近窗口,冲准备离开的安斯比利斯说:“他果然是你的管家。”一样的牙尖嘴利。

安斯比利斯道:“如果他在我回来的时候少了一根头发,你以后恐怕只能用轮椅了。”

车呼啸而去,留下吃了黄连的塔瑞克。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梅西翁:“你的头发卖吗?”

梅西翁:“…”

“我想放到博物馆保存起来。”

安斯比利斯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驾驶。

黑猫从后座挤到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探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抓了下欧西亚的衣服。

安斯比利斯低头看了它一眼:“如果你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哪怕是一根毛,今晚的金枪鱼也没有了。”

黑猫嗖地跳到欧西亚的腿上,大喇喇地坐下来,眼睛还瞅着安斯比利斯的方向,仿佛挑衅。

安斯比利斯拎起它的后颈,放到自己的腿上:“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身上只能留下我的痕迹。”

“喵。”黑猫挠了他一爪子。

安斯比利斯道:“金枪鱼没有了,三文鱼也没有了。”

黑猫前爪趴到车窗上,看着倒掠的风景,一脸深沉。

“别想着溜走。”它的后颈被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猛然扭出了一个“Z”,斜停在公路中央。幸亏这条路来往的车辆极少,偶有路过,也能借道过去。有两辆车路过时,以为发生事故,想要停下帮忙,但是当他们看清楚拦在安斯比利斯车前的是什么之后,立刻开足马力跑走了。

安斯比利斯坐在车里,透过玻璃,静静地看着车前巨大的身影。

他的本体约莫两米左右高,并不离奇,只是背后那对黑色的巨翅像两顶巨大的太阳伞,将阳光遮去了一半,让车厢越发的阴暗。

“好久不见了,我的朋友。”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如大提琴,带着独特的旋律,“不下车叙叙旧吗?看在,我把欧西亚送回你身边的份上。”

第15章 真相(下)

马路两旁的参天大树将天从中间劈开,左边是蔚蓝的天,右边是金灿的光。而背着凉山黑翅的堕天使就站在两壁天空交界的绿荫下。

绿荫带着凉意,而他看上去更凉——近乎于阴寒与冰冷。

安斯比利斯将黑猫放到了后座,用食指顶住它的脑门:“不许跟过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僵住了黑猫跃跃欲试的前爪。

安斯比利斯解开安全带,瞬间冲破汽车前方的挡风玻璃,扑向堕天使。同样高大健硕的身躯抱在一起,在马路上翻滚了两圈半,然后迅速分离。安斯比利斯坐在车前盖上,堕天使背靠着树干,隔着五六米的间距,恶狠狠地敌视着对方。在翻滚的过程中,彼此都吃了不少老拳,且都认为对方理亏,自己吃亏。

“你疯了吗?”堕天使骂完,又懊恼地晃了晃脑袋,“你又疯了吗?”

安斯比利斯放在车前盖的五指手缩,指甲磨过车的表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堕天使捂住耳朵,主动后跃出七八米,“停下来!”

安斯比利斯停下动作,从车前盖跳下来,准备打开车门。

“你不想解除他的封印了吗?”堕天使显然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车门的把手被扳了一下又弹回去。安斯比利斯慢慢地扭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堕天使说:“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有惊悚片的效果。”

安斯比利斯道:“要不马上解除他的封印,要不滚。”他好像真的很平静,连说“滚”都是平和的语气。

但他越是这样,堕天使就越是警惕:“高登伯爵对你最近的所作所为很生气!你应该知道后果!别以为你把欧西亚藏起来就没有事。你以为是谁把他弄出封印之地,又是谁故意让教廷发现他的?你可以看看他的后颈,就会有答案了。”

安斯比利斯的脸色一变,手用力一拉,竟然将整个车门拽了下来,丢在一旁,俯身钻入车厢,单手扶着欧西亚,轻柔地拨开他后颈的头发。那片他亲吻过无数遍的白皙肌肤上被人用蓝墨水写着:你好!又见面了。

安斯比利斯的拳头如狂风骤雨一般迅疾又猛烈地落在堕天使的身上。

堕天使挡了一会儿,就觉得筋疲力竭。而这个疯子好似不知疲倦,不但没有减缓速度,而且落下来的力道一次比一次更重。

“不是我干的!”他狂吼。

回答他的是一记右勾拳。

堕天使被打得扑了出去,惊飞了数根黑色的羽毛。

安斯比利斯低头看着他半晌,才挪动步子,停在他的面前。飞扬的黑色羽毛随着空气的流动,晃晃悠悠地摇摆了几下,慢慢地落在安斯比利斯漆黑锃亮的皮鞋鞋面上。

“佐菲。”

堕天使惊讶地抬头:“你竟然记得我的名字,我还以为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沙袋,用L、M、S来编号的。”

安斯比利斯不理会他的嘲讽:“他在哪里?”

佐菲翻了个白眼。

安斯比利斯眯起眼睛。

见他又有发狂的迹象,佐菲打了个寒颤:“红海。”

安斯比利斯扭头就走。

佐菲站起来,大声道:“他命令你杀了埃德温和温斯顿!”

“两个五代血族而已,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你最好还是按照他的话去做,你斗不过他的。”

“好吧。如果你不爱听,那我们聊点私事…欧西亚是我送给教廷的。”

安斯比利斯坐上比电动观光车还少个挡风玻璃的汽车,很快从他身边驶过。

“不用谢。”

佐菲摸了摸嘴角,忽然一笑,低头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依冯被放在烤架上,两个羊魔人蹲在下面生炉子。

玛门坐在对面,手里晃着一杯暗红色的酒。他还好心地询问她是否也来一杯尝尝。

“不用了,但是您愿意与我分享同一杯的话…”她舔了舔艳红的嘴唇,露出魅惑的笑容。

玛门视若无睹,继续品酒。

依冯感觉到烤架的温度渐渐升高,开始紧张了,急忙改变方针:“无论您想要知道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请放我下来,放过我吧。”

玛门微笑道:“不要紧张,还没有到时候。”

“您想等到什么时候?”她动了动四肢,锁链锁得很紧,局限了她的活动范围只能是烤架中央一小块的地方。

玛门道:“我还没有闻到香气。”

“什么香气?”

“烤肉的香气。”

依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玛门大人的画风不对啊!

全地狱都知道,玛门大人的人设是:财大气粗,风度翩翩,温柔多情,风流倜傥!眼前这个笑得像变态杀手的是谁?

难道因为遇到梅塔特隆,变成了基佬,才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突然就被自己说服了。

玛门疑惑地看着突然垂头丧气的依冯:“不交代了吗?”

依冯道:“我交代了,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玛门道:“身为魔女,你觉得自己会被烤熟吗?”

依冯:“…”当然…不会。她差点忘了,地狱烈焰她都熬过来了,怎么可能怕烤火。哈哈哈哈!

来不及高兴,玛门下一句话又让她垮了脸:“但是皮肤会焦。”

依冯扁着嘴巴,很想仰天大吼一句“基佬们,老娘不伺候了!”可是现实如此骨感,她依旧低声下气地说:“我真的没有隐瞒您的意思,您想要知道什么您说就是了。您说了我不就说了嘛!”

玛门啜了口酒,笑得莫测高深:“那么我想知道什么呢?”

依冯自觉地开口:“莉莉丝大人说,我们对付的不是血族,是逆九会。”不然,她也不敢在路西法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着莉莉丝大张旗鼓地挑衅血族。

玛门道:“继续。”

依冯道:“莉莉丝大人没有说她怎么得到名单的。在她离开人界、前往血族界之前,命我去南极,将辛格长老的血浇在封印之地。”

辛格是十三长老之一,他的血能够巩固封印。莉莉丝能得到他的血,必然是经过本人的同意。这么说来,莉莉丝和血族是一边的。这场魔女追杀血族的闹剧,只是做给某些躲在暗处的人看的。

玛门道:“为什么不回地狱?”

依冯装傻:“没有啊,离开封印之地之后,我就打算回地狱了。”

玛门微笑道:“普通的火焰杀不死你,但地狱之火烧得久了,就不一定了。”

依冯咬牙:“我真的打算回地狱。”

玛门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依冯吓得浑身紧绷,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就听玛门道:“那就回去吧。”

是回去放大招?

还是回去放大假?

不等她细问,玛门转身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别走!先说清楚!

就算不想说,起码也把她放下来吧!

依冯摸着烧得通红的屁股,心累成狗。

玛门用刑才能得到的消息,教廷打开手机就收到了。

塔瑞克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手机就被默认为教廷联络器,不少人都用他的手机告密。比如先前的“欧西亚”,安斯比利斯来教廷接欧西亚,又比如这次,他的手机上多了一份潜伏在人界的逆九会的名单。

他不知道逆九会是什么,却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将手机内容传给了蒂莫西。

于是蒂莫西又和脾气阴晴不定的教宗汇聚一堂,商量这件奇怪的事。

教宗道:“又是追查不到对方的身份?”

蒂莫西道:“是的,对方用的手机号是个空号。但与上次不是同一个。”

教宗道:“你看过那份名单吗?”

蒂莫西道:“还没有看完。”名单实在太长太多,他一个个搜索、查证,才完成三分之一,“目前查到的,都是这次被莉莉丝剿灭的血族。说不定,这次是该隐与莉莉丝达成默契的行动。怪不得血族方面没有大肆追究。”他一边说,手指一边快速地滑过手机,拉到最后,而后,目光定住了。

教宗道:“怎么了?”

蒂莫西把手机给他看。

教宗眯起眼睛。

逆九会名单最后一行,赫然是:

安斯比利斯·迈卡维。

第16章 重逢(上)

从博物馆带走欧西亚的那刻,安斯比利斯是慌张的,失而复得的情绪使他几近疑神疑鬼。看似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公路上,心却像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

当佐菲出现,那根弦就绷断了。

该来的还是来的,接下来就是破罐子破摔。

可是,当他带着欧西亚和黑猫来到红海,心情突然就平静了。好似沸腾的水在寒冷的空气中暴露得太久,终于耗干了热量,开始冷静地思考。

既然事情已经糟糕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点?

他已经和爱人分开这么久,为什么不珍惜眼下?

他选了个远离市区,方圆一里人迹罕至的地方建屋。材料雇人购买后,送到离小屋将近一百米的地方,由自己亲自添砖加瓦。

有个雇工收了钱,过意不去,提议要送到门口,还表示建屋的话可以少收点人工,都被拒绝了。

“我不希望我的爱人看到我以外的生物。”

因为这句话,警察来过一次,以确定他不是筹划着组建犯罪团伙。安斯比利斯克制半天,才将他们完整无缺得送走。

小屋建好,里面的家具和摆设也由他亲自挑选——网购,大多数快递员都要打十通电话才能找到地方。

“这张帘子我从中国网购的,布有点硬,边上还有线头…但是你喜欢的青花瓷图案。”他一边说,一边将帘子挂了起来,然后又套上了同系列的纸巾盒套。

“你喜欢的茶具,是景德镇的瓷器。”他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抽出来,又忍不住抱怨,“你泡得茶味道糟糕极了,不是太淡就是太…算了,你高兴就好。”

“对了,卖家送了一个奇怪的茶垫,我想你不会用的,我放到仓库里吧。”

布置完客厅,他抱着欧西亚到卧室。

卧室的设计极为简洁,天花板是一面铜黄色的镜子,正对着床,周围种满了玫瑰花。

“你不喜欢睡床,所以卧室就按我的爱好来了。”他将欧西亚放在玫瑰花椅上,自己动手铺床单。一边铺,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欧西亚,尽管对方不会给他任何回音,可是脑海中的想象弥补了这一点。

“真希望…”安斯比利斯被想象折磨得喉咙发干,手指在欧西亚苍白的嘴唇上摩挲了两下,然后探了进去,温柔地撬开他的牙齿,手指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舌头。湿润的触感彻底唤醒了他血液里最原始的渴望,让他勾起爱人的下巴,倾身过去…

“喵。”猫叫突兀地插了进来。

安斯比利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目光微斜。

黑猫无辜地摇了摇尾巴,似乎在问:你在做什么?

安斯比利斯不甘心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欧西亚的嘴唇,才松开手,将黑猫抱起来:“你的晚餐是猫粮。”

黑猫发出惨叫声。

安斯比利斯不为所动:“如果你表现好,还可以拌点蘑菇。”它的口味就是这么奇怪。

黑猫鼻子喷了口气,趴下了。

安斯比利斯飞快地解决了它的伙食,又回到卧室。错过时机,他再没有非做点什么不可的欲望,干脆抱起欧西亚去了海滩。

海天一线,都是蔚蓝,世界看上去无比的开阔。连带的,安斯比利斯的思维也开阔起来,不着边际神游。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老,对永生一族来说,本也没有老不老的问题。可是抱着欧西亚的时候,他突然羡慕起人类有限的岁月来。

担心时光匆匆流逝,他们活得比其他界的生物都要认真。而他们的未来,是看得见尽头的。于是,许多人将美好留到了最后一刻,那便是永恒。

而血族们呢,无论此时此刻多么美好,多么深刻,终是要走到下一刻去的,永远没有尽头。无论多么用力地握在手中,总要担心有一日会失去——未来无限,可能无限,谁又说得准呢。

若是他的生命有限,也许,当欧西亚还在他怀里的时候,就走到了生命尽头。那样,他们这一生都是在一起的。

安斯比利斯又想到了另一件让他感到不满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找上我?”

他们的认识,起源于欧西亚单方面的挑衅——这种说法得到了欧西亚的否认。用欧西亚的原话说:“我只是想与圣战中的盟友联络一下感情,正好看到你迫害冈格罗族的同伴,出于对氏族晚辈的情谊,我不得不出手相救。”谁知道,紧随而来的,是安斯比利斯上天入地的追逐。

“早知道,我应该早点抓冈格罗族的小朋友。”

安斯比利斯想起自己追杀欧西亚的日子,眼睛温柔得几乎能落下泪来:“就算被我逼到绝路,也要保持每晚泡一小时澡再睡觉的习惯。买不到牛奶,就半夜三更跑到牧场主的羊圈里挤羊奶喝。你对习惯的坚持太令人忍俊不禁。”

太怀念欧西亚的点点滴滴,在看不见他的日子,刻意、不刻意地模仿着。起初是为了寻找他还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后来发现,它能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抚摸欧西亚柔软的金发:“你就是想靠这些引诱我吧?你真狡猾。”

“好吧,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