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棋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框,连忙从课桌里翻出一堆《阿衰》,目测有十本左右。邹棋将《阿衰》摊在课桌上,一股脑地推给了我,“笑死了,别找我偿命!”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笑死,总比馋死好!减过肥的女生都知道,减肥最大的斗争、最难以克服的不是饿,而是馋!那种疯狂想要吃东西却不得不拼命压抑的感觉,那种做梦都在啃鸡腿、吃米饭的日子,能挺过来,是有多么艰难!

我对着邹棋微微一笑:“谢谢了,你人真好!”确实好啊,也不枉我投你一票!

初2010级8班,也就是我们班,班干部由同学“民主选举”。

后来,流行网络词“奇葩”,如果那时我们知道这个词,老年人绰号一定是“奇葩”。这朵奇葩,讲班规一节课,同学轮流自我介绍四节课,竞选班干部三节课。一周五天下来,总共八节语文课,他一节都没讲,我也一节没听,同学们在台上滔滔不绝,我安安静静地把历史书当成小说,津津有味地品读。

纪律委员,我就看中了邹棋的瘦弱,斯文,觉得他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可能同学们都是这么想的,邹棋,便成功地在一群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不得不说,看《阿衰》抵御饥饿,十分可行!当我专注于做一件事的时候,其他的事,都自动忽略不计。

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开学不到两周,第一周我就得罪老年人,做了1000个下蹲。后来,上网罚款,私出校门也罚款,迟到又罚款!这都没什么,为什么沈泽洋没有来报到?难道,他已经转学了?不会吧…他明明考入了2010级实验班!

Chapter7:我一直以为小胖是史努比

他和她唯一的默契,就是不约而同地长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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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学生时代,每个班都有一个重量级的胖子,成为全班取笑的对象。我虽然胖,却有三个人为我垫底。

大胖是一个男胖子,又高又胖,目测体重180以上,开学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中胖是我们班女班长陈连露,虽然胖着,却给人女强人的精练感。小胖还是男胖子,又矮又圆,跟个球一样,外号土豆。8班三胖,都是听旁人八卦而来。我只庆幸“第一拥有一切,第二坐个沙发,第三躺张板凳。”没我什么事儿!

前面有说过,我们学校位于u形河谷的肚子里,根据教学楼的方向,u应该向左旋转90度。u的底端,就是我们学校的大操场,u囊括整个云城中学的初中部。而高中部在u的对岸,仅靠一座桥与初中部相连。

每周五都有两节实践课,上完课就放假两天。所谓实践课,开学第一周就被老年人霸占。美其名曰,以后没有“实践”,就创造条件在教室里实践!

只是不凑巧,在秋季来临之前,下了一场大暴雨,淹没了整个大操场。那时候,云城中学的大操场还没有铺水泥。一发洪灾,水退去后很快就长满了草。长草的季节,不一定是春天,特别是在靠近火炉重庆,九月份还有40度高温的云城!

学生,就是免费的劳动力,借着实践课以实干为本的育才理念,老年人让我们带着箩筐、铲子和镰刀去大操场除草。

“该死!才入学,我们就要拔什么草!”除草,我没意见。现在除草,我浑身细胞都在抗议!

文星宇提着箩筐,幽幽地说:“史泰克,都四天了,还不吃饭?看吧,我说得没错,不吃饭没力气减肥!”

“放学后,我们去药店称一下体重。”我拖着步子,跟上了大队伍。

大操场,我看见了好姐们儿小雨。小雨大名林雁雨,入学分班到了4班,没有考入8班,她还抱头痛哭了一场。

第一周,我因为得罪老年人被体罚,做完下蹲后,痛得爬楼梯都打颤,持续了好几天,就没怎么找小雨。第二周,疼痛感消失,又开始减肥,实在没力气,找小雨的次数就更少了。

小雨一见到我,就大骂:“死妹儿!你都在干什么,怎么瘦了?是不是病了?三舅真让你住校,都不管你死活?”

小雨口中的三舅,就是我的爸爸,她是我最好的姐们儿也是我的表姐,只比我大十几天。小雨的骂,我听着特别地开心,整个人都轻飘飘地。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努力终于得到认可了!

“爸妈要工作,竹海(县城)又太远,我一个人在家他们不放心,住校也没什么不好。”我眉开眼笑地回应小雨。

“林雁雨,快过来割草!”4班的区域,有两个女生朝着小雨大喊。

“来了来了!”小雨急忙向两个女生招手示意。转过来拉着我的手,皱着眉头不停地叮嘱,“死妹儿,要照顾好自己,听到没有?脸色怎么这么差…我陪你去检查检查,好不好?”

听小雨这么一说,我有些隐隐的担忧,这么差的脸色,我该怎么逃过爸妈的追问?

“小雨,我先走了,她们还在等你呢!”我咬着牙装出活蹦乱跳的样子,跑向了8班的区域。

镰刀不够,我浑身无力,又不想偷懒,就一把夺过了文星宇的镰刀,熟练地割草。文星宇没有多说,去另一块有水洼的区域,兔子拔萝卜一样卖力地拔草。

大操场长出的淹没膝盖的草,是灯芯草,很硬,不好割。

我经常去小雨家,陪她割猪草,一想到她爸妈的所作所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手心手背都是肉,手背的却永远没手心的厚!我挥动手中的镰刀,把这些草当成了大姑父,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史麦儿,你给我停下!”老年人忽然像座大山一样横跨在我的面前。手掌在圆鼓鼓的肚子上打圈,就像怀孕七个月的孕妇。

打量着老年人的标准动作,我额头冒着冷汗,不就割个草吗?我试探性地问:“老年人,我又得罪你了?”

“有病先去看,我给你写假条!”老年人丢下一句话,就扬长而去。

这是什么情况?连老年人都以为我病了?有不少同学,不想上体育课,不想来除草,装病请假,无论她们编的理由有多华丽,老年人都冷冷地回应:“借口,都是借口!”

老年人这次真眼瞎了,我明明就没病!

不久后,老年人回来了,还带着一张写给门卫的假条。搞什么?我没病!

“小胖!把这筐草倒了!”老年人指着我身旁的一筐草,命令另一个同学,就是那个又矮又圆外号土豆的小胖。

土豆似乎没听见,转过身去背对着老年人,专注地干自己的事。老年人又喊了几声:“小胖——小胖——”

土豆一颤,回过身来,“秦老师,你叫谁?”

天很热,我擦着额头的汗,这个小胖,还真是一只,一只可爱的土豆,就是声音好耳熟…

“就是你!把这筐草倒了!”老年人不耐烦地说。

土豆顿时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提着那筐草,拔腿而逃。

我蹲坐了下来,摇了摇头晕目眩的脑袋,剥灯芯草玩。这只小土豆好可爱,被人叫小胖,一定很难过吧?平时,大家只是叫他土豆而已,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他大名呢…老年人也真是的,自己就是胖子,还叫人家小胖,伤人家自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听到了土豆的声音,带着愤怒还有一丝不甘,“可恶!”

“土豆,你怎么了?”旁边一位同学关切地问。

“我一直以为,大胖是王定明,中胖是陈连露,小胖是史努比,没想到,公认的小胖竟然是我!”土豆咬牙切齿地说。

我如遭晴天霹雳——小胖是史努比!史努比,史努比…只有沈泽洋才会这样叫我,难不成…

“你、说、什、么!”我一字一顿,瞪着土豆。

土豆神色尴尬,挠了挠头,“史努比,我刚刚说的你别往心里去,老年人太可恶了!”

“我不是说这个,你…你是沈泽洋?”我不停地祷告,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土豆哭丧着脸,“难怪你不跟我说话,你不认识我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发疯似的跑出去,丢给门卫一张假条,一路狂奔,回到家反锁房门,靠在门上不停地颤抖。

我不停地在质问自己:

小胖?土豆?居然是沈泽洋!每一个人都上台做过自我介绍,我为什么不听?

土豆上晚自习讨论网游《qq三国》,被老年人罚在讲台上做200个下蹲,下台还摔了一跤,我都没有认出他是沈泽洋!我这是什么眼神儿?

沈泽洋,为什么会这样?仅仅一个暑假,就胖成了这样!他那么自恋臭美的人,怎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Chapter8:曾经,她也卑微地爱过他

当一个女生指天骂地,发誓她绝对不可能喜欢你的时候,十有*,她是真的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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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入夜,电话急促地呼叫。

黑漆漆的屋子里,我被铃声惊醒,瘫软的手掌抚摸额头,擦落一粒粒豆大汗珠。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靠着门睡着了。门窗紧闭的屋子,闷热,灰尘厚重。

我打开灯,懒洋洋地拖着步子下楼,提起电话,“喂,您找谁?”

“喂?小麦呀?我和妈妈要去参加吴叔叔的婚礼,你一个人在家,要关好门窗,注意安全。七叔的小儿子满一岁,你后天去‘好又来酒家’,带着100块钱做礼金。钱放在老地方,要用自己拿。”

“嗯嗯,好的,爸爸妈妈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我拼命地压抑自己的兴奋,爸妈不回家,老天都在帮我!

接下来唠叨了半天,不过是话家常。老年人存了我爸的手机号码,却没有说我坏话,也没有提体罚罚款的事,反而夸我做事认真!老年人…我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吴叔叔的婚礼?他和他前妻结婚一个月就离婚,这么快就二婚了?既然要离婚又何必结婚!

我该庆幸,我的父母感情非常好,好到连我都羡慕嫉妒恨。爸爸是个标准的家庭煮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做饭洗衣拖地全是他一个人包干。周末回云城,他俩四处游山玩水,我总是觉得自己很多余。

爸妈之所以这么悠闲,还在于云城的传统。我只是个女儿,我的爸爸没有任何压力,只要供我上大学就行,什么买车买房攒彩礼不用他考虑。

钱放在衣柜的抽屉里锁上,钥匙放在茶几的小抽屉里,这是我们家的秘密。爸爸跟我说过,我想要钱,自己去拿,不用跟他打招呼,他对我绝对放心。信任,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他回云城后就发现,就算把钱乱扔,我也不会动。拿钱,除了每个月三百的生活费,我绝对不会多拿一分一毫!洗了个热水澡,我直接躺在床上。胃里不停地翻滚,还隐隐有些胀气。虽然难受,我还是数着羊睡着了。梦里,我坐在老家的门槛上,和大头捧着糖泡饭,拿着大勺子,狼吞虎咽。“不——”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饿,我饿!睁开眼,天亮了,我终于可以吃苹果了——就像在海上漂迫了好几年终于看到了大陆!太好了!我连忙踏着拖鞋,直奔冰箱。眼一黑,又倒了下去,“嘭——”我重重地撞在了房门上。

我挣扎着爬起来,抓着门把手,这才想起,苹果还在寝室,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

扶着墙壁,我来到饮水机前,“咕咚,咕咚…”饮水机不停地冒泡,我灌着水,一杯又一杯,灌到我再也没有食欲为止。

挪着步子再次走进药店,我站在了体重秤上,60kg?我捂住了脸,天呐!才四天,我就“瘦了”十斤?灌下的水还有两三斤!

后来我才知道,那十几斤,一大半都是流失的水分…

买了五斤苹果,我啃了一个。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决定去宏达溜冰场,陪蓝雪晴说话。减肥,最难熬的莫过于时间。

“阿雪,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我就这样跟蓝雪晴打招呼。

路过宏达,蓝雪晴总是一个人打扫卫生,或者用螺丝刀、套头、扳手修溜冰鞋。

“大姐姐,你怎么了?”蓝雪晴杵着一柄扫把,怔怔地望着我,我看得出来她很心疼。

“没事儿,阿雪,我来帮帮你。”我摇了摇头,提着拖把,帮她清理场地。

蓝雪晴,总是扎着高高的马尾,额前没有刘海,微笑的时候,右边脸颊泛起浅浅的梨涡,有一股很自然的温婉美。按苏阳阳的话来说,一看就是贤妻良母型。也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不出众也不惹事,没有存在感。第一次见她,她七岁,她的爸爸在宏达当众对她拳打脚踢,人群中,这个小女孩痛得满地打滚,却不哭也不喊。第二次见她,她的爸爸打了她的妈妈,她一个人靠着墙发呆。第三次见她,她九岁,一个人接手宏达。我记住了她,记住了和我一样倔强的她。很久后才知道,她的父母在她九岁那年离婚。

临近中午,蓝雪晴淘米,煮饭,熟练地切菜,砧板上响起了有节奏感的声音。我愕然地盯着这个不足十三岁的女孩,她的刀工又有长进了。甚至,可以与我那大厨一般的老爸媲美!

“阿雪,你以后去应聘大厨,直接跟老板说,‘我可以把土豆丝切得整整齐齐,比你的头发丝还细!’一定可以应聘成功!”我打趣地说。

蓝雪晴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从八岁就开始切,以前笨手笨脚,妈妈不停地夸我,夸着夸着就好了。”

锅碗瓢盆的协奏曲,把这几道家常菜,奏出了诱人的香味,整个屋子弥漫着家的气息,钻进我的毛孔,挑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捂住肚子不停地咽口水,在心里不停地咒骂:阿雪啊,以后谁娶了你,谁就会被养得胃娇惯!

“阿雪,我先走了,你忙吧…”快开饭了,我本能地想要逃。

蓝雪晴翻动着鱼香肉丝,脸??着锅眼睛瞟向我,怎么看都是一副奸诈相。她说:“大姐姐,你在减肥,对不对?”

“…”我无言以对。

“没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可以帮你呀!我教你滑旱冰,不收费!”蓝雪晴抖动铁锅,用锅铲把肉丝盛在了盘子里。最后一道菜出锅,她关掉了煤气。

她曾经说过,请同学滑冰,她还有这个自主权。

“我…”我犹豫了,我想滑冰,可是我浑身无力。

“我教你!”蓝雪晴信誓旦旦地说。她盯着我,似乎能够穿透我的灵魂,“等你减肥成功了,就去追沈泽洋吧!”

“你——!!”我顿时语塞,脑袋嗡得一响,还没经过大脑思考,就机关枪开火一般地嚷嚷,“我怎么会喜欢那只土豆!又矮又圆又臭屁又臭美,谁会喜欢啊!”

“沈泽洋真的胖了好多,我都没认出他。”蓝雪晴漫不经心地说。

“阿雪,你也喜欢沈泽洋,对吗?”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喜欢阳阳,可是阳阳不会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喜欢我。”蓝雪晴的眼神四处躲闪,把几道菜端上了饭桌,用罩笼盖住。

“他也不喜欢我啊!”我急忙说。

“可是你漂亮。”蓝雪晴悲凉地笑着。那张脸,又像哭、又像笑,却又不像哭笑不得。

我忽然无言以对。

她是一个刚刚好的女孩子。不耀眼,却也不差,有一种专属于她的特质。和她在一起久了,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曾经,她以为,我减肥后够漂亮,就能带沈泽洋逃脱单恋的苦。她是那样卑微地喜欢一个人,就像静静开放的夜来香,来去无痕。只是她那时不明白,学生时代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曾毫无结果地暗恋过一个人。

暗恋的人刚好也暗恋着自己,这是最大的幸福,只是,按照统计学的概念,这份幸福的概率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Chapter9:打落尊严的一巴掌

第一次被残酷的现实磨棱角,只有疼。(by史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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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叔的小儿子满周岁,我用一百元钱换了礼簿上的一行字、一包“娇子”,就脚底抹油——溜了。去哪儿都行,可我偏偏去了宏达。

苹果减肥的第六天,我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人的身体也很聪明,当吸收的热量不能满足日常生活所需,它会自动降低消耗。就像人没钱的时候,不得不省吃俭用,活得再苦,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

星期天下午,云城中学的学生回校,就是“宏达”和“联谊”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云城还有几家网吧,每到这时都人满为患。

一排排鞋架旁边,蓝雪晴面带微笑,用粉笔在一块小黑板上飞速登记客人进入场地、以及出场地的时间。

“小老板,来一瓶水!”一个男生用手肘擦着汗,另一只手展开一张一元的纸币。

蓝雪晴打开冰箱,飞速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那个男生,接过钱。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让我目瞪口呆。她忙得不可开交,如转动的陀螺,不会停也不知道累。

我守在冰箱和玻璃橱柜前,卖各种饮料和小吃,给客人递雪糕。我知道,就算没有我,她也能够做好这些事。

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年,换好鞋子之后,蹬蹬两下,踩着一双四轮溜冰鞋的前刹冲进了场地。

“站住!”我连忙追了上去,却感觉背后被什么东西拉住。

“算了。”蓝雪晴平静地说,提着拖把,她清理了场地内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