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这样吧,如果你能上二本,我送你一部新手机。

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我就打出一排字。发出去后,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真的是我说的吗?好像是。不过,只要说出了口就是承诺。沈泽洋肯定只是当句玩笑话,毕竟只是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网友。

【暗殇连城】你不用这样,虽然我考不上复旦,也会为自己谋一条出路。那么多没上大学的人,是不是就不活了?

心情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我们又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沈泽洋一直说,为什么我们这么久没联系过,再次聊天仍然能像多年没见的老朋友。面对我,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说了。

我暗自偷笑,我们本来就是老朋友,十几年的老朋友。

*

又是一年初夏,我恢复情绪,会考后我全力准备九月的竞赛。却接到大姑的电话,她说,小雨怀孕了。

一道晴天霹雳,我的手机从指间划过,摔在地上,电池板都蹦了出来。

慌慌张张地捡起来,装好,呼——还能用,我再次回拨过去。大姑还在不停地抽泣,痛恨自己没有教好女儿,只能来求我,只有我才能劝她打掉孩子,她现在甚至都不能联系到她。

我更慌乱了。我甚至都没有小雨的电话号码,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信件。

难道她搬家了?我寄出去的信都收不到了?

可她至少应该告诉我,这都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让我措手不及。不不不,我早该预料到的,当初我为什么不阻止她和古力**?我怕刺痛她,怕伤害她。

现在,我该怎么办?无论如何,我必须做点什么,先去深圳!

两天后,我在深圳的旅馆里,确信小雨已经搬家了。我又接到第二个电话,是奶奶病危的消息。

电话是大头打给我的,我知道幺叔和幺婶都在他身旁,教他怎样告诉我这个消息。

“姐…跟你说个事…”其实我已经听见了幺婶的声音,大头还在吞吞吐吐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在深圳!”

“不…不是的…我们一起回云城了,姐…三叔走了…”

什么叫三叔走了?

在云城,亲者逝去绝对不会说死了。只会说“去了”、“走了”,似乎这样可以减轻生者的伤痛。但大头是在深圳长大的,他不算四川人不算云城人!

我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去哪儿了?”

幺婶接过电话,带着哭腔喊:“小麦,你爸爸走了,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小麦,你爸爸走了,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永远永远”这四个字在我脑海里回响,挥之不去,我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使劲地抓紧电话,咬着牙齿,告诉自己不要再哭,不能再哭!一旦哭成为一种习惯,就会慢慢地软弱,慢慢地变得渴望同情。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似乎快要裂开地疼,飞奔到窗边,拉开窗帘,我朝着窗外大喊:“爸爸——”

似乎有强大的能量从我身体里迸射开来,如裂变的原子核。

我听到我的回音:

“神经病啊这是!”

“大白天的嚷嚷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从今天起,我就是孤儿了,是没爸没妈的孤儿。

不,我马上就18岁了,我可以自己承担责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哭。

另一个声音告诉我:

“他该死!他抛弃了妈妈抛弃了你,要是你敢为他掉一滴眼泪,就去死!”

Chapter101:血浓于水的亲情

血,始终是浓于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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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疲惫的身体,疲惫的眼,我踏上了回云城的路,在重庆下飞机。

快到云城的时候,我接到大头的电话,他说奶奶的情况已经稳定,不用担心。

长途汽车上,坐我旁边的是一个光头的中年人,那个发型,让我联想到他可能是刚出狱的罪犯。叔叔很热情,递了一瓶矿泉水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很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的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就要参加高考了。”叔叔说起自己的儿子,满脸的自豪。

“祝他考个好大学!”我可能不会参加高考,也不便说我也是明年高考。

下车后,叔叔汽车下面拖出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浑圆的光头,背有些佝偻。他看着我身后,微笑着说:“洋洋,我回来了。”

我大吃一惊,顿时发现他又像沈泽洋又像安鑫,我没有见过,这是沈泽洋的爸爸?

“腾飞,你回来了?”是沈泽洋奶奶的声音。

“恩,妈。”叔叔疲惫地应着,看起来风尘仆仆。

我一转过头,老太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到叔叔旁边,捂住他耳朵,悄悄对他说:“我说腾飞,你怎么不买一顶帽子戴?”

声音很小,我还是听见了。我也觉得他戴上帽子会好一点,至少不会引人注目。

叔叔可能觉得老太太瞧不起他,有些生气地说:“妈,我才回来你就说这些?人家从那里面出去,家里还给他放鞭炮去晦气,你倒好,连家里人都看不上眼了?我是不是给你在外面丢人了?”

可能是叔叔的语气重,老太太急得眼睛都红了,也扯开嗓门:“我只是担心你会着凉,我是你妈,生你养你,怎么会嫌弃你!你说,我哪一点对不起你,可你在外面都干的些啥事儿?你的儿子就要参加高考了,关键的几年,你偏偏干出这样的事儿,你对得起他吗?”

周围的人都在朝这边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沈泽洋低着头,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付这样的事,他所能做的只有逃避和沉默。

“没事,都是一家人。婆婆,生气对身体不好。”我走到老太太身后,拍拍她的背,让她消消气。

我毕竟是个外人,他们会觉得,在外人面前争这些问题会更丢人,就转移话题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其实,我很质疑老太太说的怕叔叔着凉,毕竟云城还顶着39度的高温,地面温度都五六十了。人在紧张、被质疑的状况下,什么可笑荒唐的话都能说。她在云城几十年,一直有很好的名声,但就是最近这些年,她成为了悲剧的风眼,先是两个儿子因为开公司的事大打出手,再是最孝顺最有出息的大女儿出事坐牢,接着小儿子又坐牢。她心里苦,所以她需要一个发泄口,她怕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些事情疯掉。

而沈泽洋,每天承受着她奶奶越来越怪的脾气,任由她骂都绝不顶嘴。

“离开两年的父亲,只有依靠书信来维持亲情和爱的父亲,远在他乡触不可及的父亲,多么希望你能回来陪我,至少,让我心里感到温暖。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你始终都是我的父亲,我会原谅你。我不会嫌弃你曾经犯过什么错,我不会觉得这是我一生的耻辱。你离开这么久,我终于发现,没有什么,比你在,更让我觉得幸福。”

这是沈泽洋写的个人日记,后来我用另一个qq,发现没有这篇日志。原来,他是那么信任简明静,那份信任远远超过史麦儿。

“史麦儿…你回来了。”沈泽洋有些不自然地跟我打招呼。

“嗯…”

时隔两年,再次见面,他连名带姓地叫我,史努比永远也回不去了。

*

云城中心卫生院里,奶奶打着点滴,枯瘦如柴。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让人觉得空洞,绝望。

我一进来,奶奶就撑着身子,把手伸向床头的柜子,“小麦啊,这里有牛奶和香蕉,饿坏了吧?”

幺婶和大姑连忙扶住奶奶,我哽咽着:“嗯嗯,小麦饿了,要吃香蕉和牛奶。”

我边吃香蕉边喝牛奶,一口气吃了三根。我知道,没有什么比我能吃能喝更能逗她开心。边吃边说一些在学校里的趣事,还有我九月份就要参加化学竞赛了,竞赛可以保送读大学。奶奶一直乐乐呵呵,眼睛笑得都睁不开了。

奶奶长期卧床,需要用湿毛巾擦拭身体,不然会长褥疮。我出去打了热水,兑温一点,用手尝试温度,大姑交代了要稍微烫一点。我拧好毛巾,小心翼翼地擦,人老了,皮肤已经松动,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软,上面还有老年斑。

幺婶和大姑帮着奶奶翻身,原来奶奶已经这么弱,连自己翻身让我擦背都做不到。她是把我拉扯大的奶奶,小时候她给我洗澡,现在我长大了,她成了孩子。

晚上,吃过盒饭,叔叔婶婶郑重地对我说:“小麦,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我们必须提前告诉你。”

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我大概猜到他们要说什么。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平静地接受了第三个消息。

奶奶时日无多了。

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她把吃的留给儿女,自己吃树皮、吃白泥、吃草根。到了该享福的晚年,直肠癌即将夺走她的生命。

其实,现在的奶奶很痛很痛,只要不输止痛药,就痛得生不如死。她的生命,只要一离开药就会终结。这么久以来,奶奶的医药费都是由幺叔承担,但他说,是他母亲,该治就得治。但现在,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弱,病痛侵蚀着奶奶的身体。

在深圳的大医院里,奶奶自己拔掉针头,想了结了自己。最后抢救过来,她只说她想回云城,想见我。

云城有一个说法,人如果在死的时候回到他出生那个地方,就了无遗憾了。

所以,奶奶要回云城,回到这个生她的地方。

Chapter102:父母爱情

莎士比亚说:上帝是公平的,掌握命运的人永远站在天平的两端,被命运掌握的人仅仅明白上帝赐给他命运.

从前,无论是命运掌握了我,还是我的固执去操纵了命运、扭转了命运,命运带给我的悲剧都已无法改变。而现在,我只想站起来,做一个真正的勇者。与其用泪水悔恨昨天,不如用汗水拼搏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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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终归有逝去的那一天,没有真正的死亡,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我安慰着自己。

幺叔回云城花了大价钱。一是送奶奶,二是送我的爸爸,云城人更相信如土为安,相信那一?g紫色土才是*与灵魂的归宿。在这个炎炎夏日,他被冰棺装着,千里迢迢送回云城。其实,幺叔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在他面前,我爸说话最有分量,他也一直很尊敬他,料理后事也全由他包干。

当然,守灵、披麻戴孝只有我一个,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后人。一整晚,我耳边都是敲锣打鼓的声音,还烧了一座纸糊的“灵房”,两三米高,酆都式的建筑风格,有砖有瓦有衣柜有床,还有各式的锅碗瓢盆,据说灵房会升入天堂,我的爸爸会住在那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火光中,我想起很多事。

小时候,我去别人家里参加葬礼,看到那座纸糊的房子,漂亮的花圈,我勾着奶奶的手说:“奶奶,等我长大了,也要买给你。”

别人都骂我诅咒奶奶,把这当成个笑话一传十、十传百,我几乎成了弱智儿的代名词。却不知道,我当时并不懂“灵房”和“花圈”意味着什么,只是固执地想要把我认为美好的事物献给我最亲的人。

第二天清晨,下着小雨,我眼看着那上了漆的上好棺木入土,敲锣打鼓办得很体面,道士也在作法,都是幺叔张罗的。第二天就是“垒山坟”,就是用泥土把那个土包堆得高高的,上面插满五颜六色的花圈。

从始至终,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一如三年前送走妈妈。

但是,如今的我全然明白了,仔细拼凑过去的种种,结合幺叔告诉我的真相,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父母曾经那么深深地相爱过,也那么深深地爱过我。我质问他们,他们只会说:“小麦,你还小,大人的事就不要管了。”

原来这就是大人,要扛起整个家,要瞒住无辜的孩子。

回到云城的家收拾东西,我打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里面有一张180的床,两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刺鼻的霉味让我呛得剧烈地咳嗽,连忙打开窗户,开始慢慢收拾东西。盆地的气候太潮湿,家具已经发霉,窗帘也长满了霉点,甚至还有蜘蛛网。

鸡毛掸子可以掸去灰尘,最细心的擦拭,也擦不掉衣柜背面的霉点。除非我把一整个衣柜搬空,一件件地洗完衣服,才能消除那种令我恐惧的霉味,湿气。原来,我的心真的有这么狠,从来都没想过爸爸回来的那一天。甚至属于他和妈妈的房间,我都已经四年没有踏足。

走进客厅,我从小抽屉里翻出钥匙,打开衣柜里的抽屉,这是我们家的“最高机密”。曾经,所有财物都在这里,但我永远只关注属于我的那每个月300块的生活费。却没发现,他们是那么信任我。

拉开抽屉,腾出里面的东西,我把屉子放在阳光下暴晒。在抽屉底部,我翻出一个日记本,厚厚的,打开一看,纸张已经发黄,有点硬。用圆珠笔写的字迹,已经晕染得有些不清晰。是妈妈写的,从他们认识就开始记,只记有特殊意义的日子。上面还抄录了歌词,歌词上方还有简谱,我的妈妈也曾年轻过。

——你病了,还是不治之症,我该怎么办?倾家荡产也要治。可是,钱还是不够,小麦也还要上学,她还小,不应该这么早担下这样的事…

——今天,红玉(安鑫的妈妈)跟我商量投资开发,房地产走势这么好,说不定赌一把…

——你去了广州,还带了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三。谎言是这么滑稽可笑,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不想连累小麦。没有拿到钱之前,我不会拆穿你。

——怎么办…怎么办…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离婚,离婚吧…

我一声不吭,眼泪止不住地流。一个个真相在我脑袋里炸开,轰得我措手不及。

如果我细心一点,早该发现的,不是吗?我就是生在象牙塔里的公主,蛮横、任性、偏执地去恨最亲最爱的人,他们却把我捧在掌上放在心上,生怕我吃一丁点苦头。

他得了不治之症,所以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宁愿独自承担这一切,因为他知道,花再多的钱也不能挽救他年轻的生命。

她挪用公款东窗事发,第一反应就是离婚,她不想拖累他,不想拖累我。

都说苍天有眼。苍天,如果你真的有眼,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我的爸妈没有犯什么错,就算我的妈妈是个遭人唾弃的贪污犯,她也只是为了拯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无论别人怎么说她,我都敬她爱她。可我的眼我的言我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不能表达我的心,那样去刺痛她伤害她?

为什么,他叫我去广州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我却因为自己固执的恨,用最具杀伤力的语言去回绝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们能听见吗?

我不能再伤心,不能再后悔,只能朝前走,保送名校,才能让亲戚朋友乃至街坊领居说起你们的时候,是“他的女儿考上了某某大学。”

我曾经中二病泛滥,以为自己长大了,成熟了。不屑那些空洞的名声,可我如今才明白,那个曾经被我嗤之以鼻的名声,对于你们来说有多重要。

我不会被任何人打倒,我会站起来,我会乘风破浪,我可以成为你们的骄傲,我会成为你们的骄傲。

Chapter103:达芬奇密码

不确定的,输不起的事,就交给时间去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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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城呆了将近十天,蓝雪晴请假一天陪我去爬佛云山,陪我去给奶奶烧香祈福,我说她是浪费自己宝贵的学习时间。她笑着答:“学习就像开了弓就不回头的箭,瞄准了目标,箭够直,自然而然就能中靶。”

我只是笑,好学生,不对,能取得好成绩的学生,似乎都差不多。烧香拜佛这么迷信的事,我竟然也干得出来?没什么,病急乱投医,再正常不过的心理。或者说,我是为了求得那一份安宁。

佛云山之巅,我望着天心水库和云城中学,怅然地说:“没想到,到最后你还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