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对和错，只有选择。”蓝雪晴把吹乱的发挂在耳后，散乱的齐刘海吹成了中分，她眉骨上的那道疤淡化了许多，却依然清晰。我的心忽然收紧，她的伤，都拜我所赐。
她说的也对，曾经的朋友，曾经一起哭过笑过的朋友，因为选择，我们有了截然不同的路。
苏阳阳正在成都集训，她的目标是北影，用青春年华去圆一个梦，赌一个未来。
邹棋也在成都集训，他的目标是清华美院，尽管成绩优异，却依然选择被云城人唾为“歪门邪道”的美术。
我在雅鱼准备竞赛，我的目标是保送名校，比千万人走独木桥的高考更艰难的竞赛。
可是，我的表姐，最早被折断翅膀的最好的朋友小雨，你现在在哪里？如果可以，你至少给我打个电话，至少发个短信，或者，像从前那样，至少写一封信。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无论是对是错，我都支持你。如果说，你现在不相信任何人，那么，连我也不可信任了吗？
蓝雪晴拍拍我，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怎么了？”
“严…严沁怎么样了？”回过神后，我连忙搭话。虽然我很不愿提起她，但我确实想知道她的现状。
她的眼神躲闪着，怯声怯气地说：“好像…嗯…她在理科班，上本科有点难度。”
“哦。”我尽量让自己回答得风轻云淡，“沈泽洋呢？”
“还行。”蓝雪晴脸颊泛起浅浅的梨涡，洋溢着专属于她的标准微笑。
大姑和大姑父没有再寻找小雨，他们还有个儿子，正在上小学，还有一个女儿，刚刚大学毕业。在云城这种小地方，闹出那样的事很坏名声。我想，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云城人，不会愿意敲锣打鼓地去寻找一个并不贴心的女儿。
可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真的可以当做不存在吗？
大姑说，小雨答应打掉孩子，然后就失踪了，她怕她会犯傻把孩子生下来。可她孤零零地一个人，拿什么去生下孩子？
对不起，小雨。我应该去找你的，对吗？现在只有我会关心你的死活。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给我留下一点点线索？偏偏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偏偏，我马上就要参加竞赛了。竞赛结束，会不会一切都晚了？可我别无选择。就算未来的我会悔得肝肠寸断，这一刻我也必须扎进竞赛堆里，因为我不只为我而活。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
但是，大姑遗漏了一个细节，小雨当时已经怀孕六个月。不仅如此，还有更多刻意隐瞒的细节。
回雅鱼市那天，天空依然下着雨，雨水顺着道路冲进下水道。我从车站下车，在雨中拼命地奔跑，雨水打湿我的发，泥水溅在我的白色连衣裙上。
该死，明明答应了奶奶，要照顾好自己。
“小麦。”雨中，我听到一道声音。
透过水帘，这张脸干净而纯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又瘦又弱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大男孩。他的肩膀越来越宽，声音越来越浑厚，目光越来越坚毅。
“流星雨，我的爸爸不见了，我的爸爸不见了…”
我打落他的雨伞，呢喃着，就这样不停地重复。我庆幸这是个雨天，漫天的雨水可以掩盖我的泪。该死，早已经发誓不要再哭，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为什么，我总是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还有我。”
他抱住我，耳边的三个字轻轻地。
这些年，我做错了很多事，伤害了很多人，终于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永远只有三个字——还有我。无论你对我是友情还是爱情，我都愿意用一辈子去珍惜。
我和文星宇又成了同桌，就像从前一样，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叫他帮我买早餐，打饭，买水，丝毫不顾及游雅的眼光。我需要用时间去检验，我是不是真的爱他。我怕这是我的错觉，我怕我只是为了寻找一份依赖。所以，只能去感受，没法去尝试，因为我输不起。
也不确定，他对我是友情还是爱情。或许，人家真的和游雅才是一对呢？
没关系，我们还青春年少，一切都有待时间的考验，现在能做的只有全力迎接竞赛，不用考虑那么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第二次竞赛前几天，我写完了高一在文具店买的一米多高的草稿纸，我知道，我能应付一切了。
这个夏末，楚芸香指了指窗外说：“有人找你。”
我出去一看，是肖媛媛，她看起来瘦了很多，眼部四周有专属于高三学生的黑眼圈。好久不见，我甚至都没关注她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
“有什么事？”我没有一句客套话，一点也不想耽搁时间。
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个事。仔细想想，你以前的信，都是谁交给你的？”
“你什么意思！”信这个字，对于我来说已经非常敏感。
“你去问游雅，有什么问题，星期天下午达芬奇密码见。”她说完，就面向长长的走廊尽头走去。
我的心剧烈的抽动着。达芬奇密码——距学校不太远的一家酒吧。信？这跟游雅有什么关系，跟肖媛媛有什么关系？
Chapter104:以牙还牙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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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进酒吧，我就发誓，再也不要踏进这个地方。当然，这个想法很幼稚、很可笑。
悠扬的音乐无孔不入，有一个男孩在弹着吉他，唱着陈楚生的那首《有没有人曾告诉你》。这首歌我很喜欢，但很讨厌这里的气氛。
肖媛媛应该不是第一次来，她显得很随意，点了两杯鸡尾酒，亲自端过来。
“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记恨我？”肖媛媛低着头，没有看我，“我承认，当时我小，不懂事，做事情欠缺考虑，其实我也没有想过那样会伤害你。一错再错，其实你也知道，我们根本就没什么解不开的大矛盾，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一直坚信这个道理。
鸡尾酒，确实很漂亮，有一抹淡淡的迷醉气息。我抿着唇挤出笑，慵懒地说：“你给的酒，我还真不敢喝，说不定一喝下去，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哎？以命换命的傻事我还干不出来，总之，我还没活够。”肖媛媛爽快地笑笑，把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酒精度很低的，就跟饮料差不多，很好喝的。”
“我喜欢喝酒的时候配薯片，要乐事黄瓜味的。不好意思，天气转凉，我有点儿风寒，帮我出去买一下好不好？”我翻翻口袋，刻意拿出一张20元的纸币，我想她应该记得，当初我赔了她20块钱，卑微地祈求她不要把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但她却把那事传得人尽皆知。
我从进来就一直擦鼻涕，她也看出来了。
“好。”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很快，一大袋绿色的乐事薯片摆在小桌上。
我边吃薯片边喝鸡尾酒，真像她说的那样，这酒就跟饮料差不多。
“你一直都没有变，天不怕地不怕…”她盯着着我，忽然笑了。
我再次塞进一片薯片，盐刺痛我的口腔。但我脸上洋溢着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林雁雨的信，我已经看了，她说她怀孕了。”她的态度忽然就变了。
再也笑不出来，我的脸瞬间绷紧，指甲掐进掌心：“你到底想说什么！信呢？给我！”如果不是这里人多，我真有冲上去把她揍成猪头的冲动。仗着职权扣押我的信件，还擅自拆开，凭什么！
“我们好歹也是老乡，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她不慌不忙，继续装笑，端起自己的杯子。
我抓起面前的玻璃杯，压制着恶心，碰过她的杯子，一饮而尽。她比我抢先一步喝完。
“真刺激。”一口气喝下去，还是有酒精的气息，我忍无可忍地说：“我要我的东西！”
“你都这么爽快，我怎么好羞涩？”肖媛媛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拍给我，慢吞吞地讲解鸡尾酒的起源和改良。我只顾着看信，没有搭理她。
她说：“这杯酒的名字叫浪漫之吻，味道怎么样？”
我的手伸进袋子，抓过一片乐事薯片，嚼的嘎吱作响。我压制着愤怒回答：“味道非常不错，我很喜欢，多谢美意…”
“呵呵，喜欢就好…”
我突然觉得她在盯着我。
“看什么看！”
“你漂亮啊…女大十八变，这几年你可是越来越迷人了，跟初一那个肥婆可真是天差地别呢…”
她的声音就像嗡嗡乱窜的苍蝇，使我原本就乱成一团麻的思绪更加混乱，我忍住拍死她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知道，我比你漂亮，你嫉妒。”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目光阴冷的瞪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收好手里的信，慢吞吞地折好，放进口袋里。看来，到了该翻脸的时候了。
“没听清吗？那我再说一次好了。”我耸耸肩，很认真的重复：“我说我知道你嫉妒我，嫉妒我比你漂亮，嫉妒我成绩比你好，嫉妒我比你拽。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屎壳郎，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板着脸，“只是单纯地描述一个事实。”
“你以为我真的怕你！”
我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你那么烂的演技，跟我斗？”
肖媛媛脸色比吃屎还难看，各种变脸后，最后竟然笑了出来，“你以为得到你要的东西，就没事了？你不是怀疑鸡尾酒有问题吗？”
“哦，你要跟我同归于尽？”我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一种恐惧感弥漫开来，如果她真的往两杯酒里都下毒，我真的还没活够…
不过，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干这样的事。再说，我学化学，可以在学校实验室接触剧毒。而她，根本没有来源，而且雅鱼中学实验室的剧**品往往伴随着刺鼻的气味。
她神秘地笑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哈哈…”
我心底一沉，原来如此。
我抬了抬眼睛问：“这样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你往我的酒里加了什么东西？”
我已经观察到，她的脸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她喘息着，口中不自觉的**出声：“嗯…好热啊…”
果然没猜错，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我就这样盯着她笑。
“你…你没有喝酒…你…你…”
“没错，被你喝了。”我点头。
“你——”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瞪着我说：“乐…乐事！”
我很痛快的承认：“没错，你去买乐事的时候，我把酒杯换了。”
“你…我…我跟你拼了！”她双眼血红，伸出爪子就要抓我头发，“你为什么这么狠毒啊！我们好歹同学一场！”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慢慢玩，我是来取信的，再见，邮差。”我咬咬牙，同学一场？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知道我临近化学竞赛，故意搅乱我的思绪，还想陷害我！
我招呼酒保：“我有急事先走了，一会她的男朋友会来接她。”
“不——你不要相信她！她会遭报应的她会遭报应的！”
Chapter105:南雁归雨的诉说 上
小麦：
生日快乐。
原谅我这么叫你。我知道，不管我做什么事，你都不会嫌弃我，讨厌我。这个时候，你就要参加竞赛了，我不该给你写信，可是我知道，我妈妈会跟你说那些事，我想告诉你，不是那样的。放宽心去考试，你是我的骄傲。
都说三世因果，六道轮回，我确实遭到了报应。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有些记不清，我昨晚又梦见和你在一起聊天，我们就这样背靠着背，聊到天亮。
那年冬天，我们家大吵了一架，姐姐哭着要补课费，妈妈拿不出来，她就骂爸爸游手好闲不干事，一直说幺舅有多么能干。爸爸伤了面子，就动手…他们根本不像结婚二十多年的夫妻，像个仇人。
我说我出去打工，打一年就回来读书。到时候姐姐进了大学，可以贷款。姐姐也发誓，不管她这次考得怎么样，都不复读了。
大年初一，妈妈把我带到幺舅面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其实我很开心，我可以挣钱了。但是你好像很不对劲，吃得撑了，进了医院，我一直哭一直哭。三舅母对我很好，没有怪我,也没有使脸色给我看，还安慰我，她说：“小雨，不是舅母狠心，我也有我的难处。”
我只是点头，我记得那句话很多人都说过，妈妈出去借钱的时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三舅母说的是真的。
我坐着幺舅的小车去了深圳，一路上我都在吐，吐得肠子都快出来了，我没有多说话，胃痛得我一直哭一直哭，幺舅给我买的东西我也没吃。他说：“不一定读书才是出路，你妈妈那么辛苦，抓青蛙供你读书…”
妈妈真的是我的软肋，那时候是冬天，田里都没有青蛙。她在红砖厂上班，把那么大的石头砸成碎块，累得浑身是汗，工资又低，一个月几百块。夏天的时候我也去田里抓过青蛙，用手电筒照着它，它就不会动了…妈妈教我的，我们可以把青蛙卖进饭店，十二块钱一斤。
我刚出来工作的时候，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感觉只要玩着游戏就什么也不用去想,不用去管了，所以我第一次去网吧上了通宵。呆的那个部门叫包装部，员工只有五个。有个部门老大，一个技术员，还有个品检员，最后就剩两个员工，一个就是我。
和巧巧姐姐（二舅的女儿）一起来打工的还有个女的，她没有钱，她说她几天没吃饭了，家里米都没有，说得很可怜。我就借了100块给她，后来她没辞工就走了，我的钱也没还，巧巧姐姐把这事告诉了幺舅母。
我就被她批了一顿，她说我刚出社会什么都不懂，怎么谁都信啊！骗子那么多！我怎么笨这么容易受骗！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出来半年，我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没有跟你打电话，只能写信，因为我不知道公用电话亭在哪里，幺舅办公室的电话我也不敢去用，加上那个电话好像很高档，我不敢动，怕不会用，怕弄坏。
那时候我长胖了。本来84斤，一下子长到96。我就是自己在上班，有时候去上网，我不爱吃饭，把零食当饭。
我还记得第一次来大姨妈的时候，那天很出丑，那已经是一年以后了，我14岁。调到生产部去了，我老是出错，生产一些不良品。那个经理总是骂我，只要一闲着没事就去找幺舅，叫他把我炒了。我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偷偷哭过，慢慢地就不出错了。
后来宿舍来了一个大姐姐，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多眼皮，老是笑我单眼皮的姐姐。她是陕西的，二十几岁，但还没结婚，对我很好。上班的时候，她的手被切刀切了，大拇指指甲盖连着肉全部切了。她跑了一路，一路都是血…刚开始不痛，过了半个小时她就痛得晕了过去…
我每个星期都陪她去换药，我们一起走路去福永，很远的，你知道。我晕车，她就跟我一起走路，因为她怕一个人去医院。
有一天我们在去福永的路上，海龙哥哥打电话叫我去幺舅家里吃饭，我说我在福永，刚好很近，他就开着幺叔的车来接我。路上，我觉得肚子特别痛，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走了一天的路没有吃饭。
在幺舅家里，幺舅母发现我裤子上的东西，她问我是不是月经来了，但我什么都不知道，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我很尴尬，看着史记和巧巧姐姐露出很恶心的样子，我更尴尬了。
换好裤子，幺舅母一直说，都这么大个人了，连这事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来过，我怎么知道这事是这样的？
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幺舅家里，就算他们叫我我也坚决不去，因为我害怕他们鄙视的眼神。
我觉得该回去的时候，幺舅说我已经习惯在外面了，根本没心思去读那个书，还说巧巧姐姐有多么乖多么听话。谈了一下午，我决定不回去。反正我读书也不一定考得上大学，还要我妈妈辛苦那么多年，姐姐上大学弟弟要上小学花的都是钱。我爸妈没什么职业，年轻那些年出去打工就为了生个儿子。罚款那么多，根本没存下什么钱。
我也不后悔，都怪我自己没主见。
五一的时候幺舅说带我去看三舅，我说好，出来这么久我都没去看过你爸爸。他说的时候没有提前通知我，鞋子都来不及换，我穿着拖鞋就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