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很远，路上我一直吐一直吐。史记和两个双胞胎坐在后面，他们问我是谁，怎么这么老土，还说我恶心，问我要吐多久，是不是把肠子吐出来就不会吐了。我感觉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逗比。
到龙岗的时候，他们实在忍不住了，幺舅给我打了个的士，叫我先回去。谈好价钱，260，上车后司机偏偏要300，我怕他把我扔在路上，更怕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就老老实实地给了。
后来大姐姐辞工了，找公司要损失费。幺舅不给，我不知道为什么。舅母说，她的手已经治好了，也不算残疾，不怕她去告。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第一次觉得好陌生。
我是亲眼看到大姐姐每个星期打点滴换药，那么痛，大拇指的指甲盖部分全部切了，就算不是残疾，也再也长不出来了。她还没有嫁人，我都看着她偷偷哭了很多次。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一不小心说错话，她就骂我是帮着自己的舅舅。到最后，幺舅一分钱没赔，她领了工资就走了。
她走了，我又没朋友了。
那年暑假，我姐姐来打暑假工了，我很高兴，那时候还有几个新员工进公司，幺舅的公司越来越大了。我姐姐跟几个新员工玩得好，我也跟着一起玩，就认识了。
姐姐来了没几天，她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就被人偷了，那笔记本也是我打钱给她买的。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偷的，因为我们都是关着门在宿舍玩的，没有谁知道。锁是好的，小偷只拿走了电脑，其它的都没拿也没翻，很奇怪，我和姐姐都怀疑是熟人偷的，因为只有那几个人知道有电脑。
但是，我们都没有说，只是怀疑。
姐姐走了之后，我和他们还是玩得很好，其中有三个男的，所以人家都以为我有男朋友了。我也不知道谁说的，莫名其妙就被人黑了。幺舅和幺舅母就更讨厌我了，说我不学好。
我去买了一个手机，花了一个月工资，没几天又被人偷了，还是公司里的人。
在那之前，那个男的在追一个新员工，叫赵嘉琪，她和我关系不错，他叫我帮着他追赵嘉琪，我们中间也有一段故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在他哥哥过生日的时候，哭着说，边吐边哭，说赵嘉琪狠心，不和他在一起。
最后，赵嘉琪和他在一起了，他偷我手机被她知道，就吹了。其实不是因为我，而是赵嘉琪根本就不喜欢他。
我出去通宵了两天，幺舅母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吃方便面。后来幺舅管着我的工资，每个月100块的零花钱，还叫我去巧巧姐姐那里拿。公司里的人都说我，不管当着我背着我都说我，我讨厌被当成另类的感觉。
Chapter106:南雁归雨的诉说 下
然后我又去网吧通宵了，第二天出来，幺舅直接买了车票叫我回云城，坐包车。坐到长安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了，那个司机叫我下车，要把我送回去，司机说，他不敢送我。一直到他找人把我送回公司，我都没搞清楚状况。
幺舅骂我，说我故意不回去。其实，我一直以为是他故意打电话叫我回去的，结果他在公司里当着那么多人骂我。他们肯定都是那么以为的…我故意不回去…他们肯定是那样认为的…我要赖在这里…妈妈也打电话来骂我…
我在那里没有一个朋友，连巧巧都在背后议论我。
妈妈和二舅的关系不好，他们家修房子的时候，我弟弟刚出生，妈妈背着弟弟，去给他们家煮饭，搬砖，一分钱都不要。房子修好了，请工人吃饭的时候，二舅当着那么多人说我家里穷，来他们家蹭吃蹭喝。
明明不是这样的！我弟弟还那么小，我和姐姐在家里都没人做饭…那天，妈妈哭着跑回来跟我说…我现在想想都心疼…
我知道我们家穷，被人瞧不起，但是，我们没有偷没有抢啊，为什么这么多人鄙视我们。只有你最好，对我不离不弃。
那时候，出来已经两年了，巧巧姐姐也已经是正式员工。那天，她带了一个同学进公司，幺舅说请他吃饭，顺便带上我，还说出来这么久都没带我吃过饭。
吃饭的时候，他们说他们的，我吃我的，聊着聊着又聊到我了。完全当我隐形人，什么都敢说，完全不管我是怎么想的。幺舅母说我在外面好笨，被人骗被人偷手机，巧巧姐姐说我借人钱那件事。我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还当着我的面，越说越过分。
听他们说，我就想，快点回宿舍，快点回宿舍！
巧巧姐姐那么讨厌我，也是有原因的。她刚出来的时候，天天带着那个同学跟我吃饭，当然，每次都是我付钱。我都没说什么，刚出来没钱我能理解。她和诗诗姐姐住一起，我也想住那间宿舍，可她说：“这是办公室的人住的，你要住旁边。”可是，明明，巧巧姐姐也是生产部的，就住进那儿了。
有一天中午，我们正吃饭，我妈妈打电话来了。我说我和巧巧姐姐在吃饭，我妈妈就问我：“谁付钱啊！”我以为她要教我抢着付钱，就说：“嗯嗯，我付钱。”没想到我妈妈把这事拿去跟二舅母说，说巧巧姐姐吃饭要我帮着付钱。
然后二舅母训了巧巧，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和我吃过饭，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幺舅母面前说我坏话。
我想起她以前对我说的话，她说，你越讨厌一个人，就越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你越讨厌她就越要笑，笑得越开心越好。每次看到她对我笑嘻嘻的，我都觉得好冷、好虚伪。我在幺舅那里呆了两年多，不管我怎么努力他们永远看不见，我犯了一点点错误整个公司都知道，过得很累。
我在10年那年辞工了，好像幺舅巴不得我早点走。
那天我上夜班，有个女的辞工，我就开了一下玩笑我也辞工，刚好被找我茬的经理看见了，他马上给幺舅打电话，说我要辞工。没几分钟，幺舅就打电话去办公室领工资，他这次一句话都没说。
我根本就来不及解释，没法解释。在我下去前，他就已经叫人给我算好工资了，好像是随时准备叫我走人。以前谁要辞工，工资都要三天后才能领，他说工资要算三天，明明三分钟不到。
我去拿了工资就走了，走之前我很想对他和幺舅母说对不起，但我没说，看幺舅母冷着那张脸，我就知道他们已经容不下我了。帮亲戚做事真的很累的，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谁都知道。还要看人脸色听人闲话。幺舅母说，我家里穷。我很想问我家里是有多穷，是吃她的用她的了吗？其实，比起我家，还有更穷的不是吗？她也是农民出身，只是运气好，时间对了，我承认她也很能干。但她这样说我父母说我家人，贬低我，我在她眼里没有一点尊严。
她也从不委婉地说，怕我听不懂。因为巧巧说，我很笨。她以前没有那么讨厌我，都是巧巧和诗诗在她面前添油加醋。我知道，所以我不恨她，我也感谢她那些年对我的照顾。
我出去那会儿，到处找厂，内/衣店，服装店也去过，还有小饭店。
后来我遇见了古力，对我很好。他那时还是个小男生，什么都不懂，还装大人，我们进厂，做两天就走人，管理骂我，我终于可以跟他对骂了，把那么多年的懦弱全部骂出来，小麦，我那时候真的很快乐。因为，终于可以反抗了。
我那时候没想过，为什么古力有那么多钱带我到处疯…
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没有谁告诉过我那是怎么回事…我怕了很久，我给我的姐姐打电话，哭，叫她帮我想办法，求她不要告诉妈妈。结果我的电话挂了不久，妈妈的电话就来了，她哭、骂我…
妈妈和姐姐也出来了，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古力家里很有钱，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那么有钱…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刚好遇见我…但他还要读书，他爸妈让他读书。
我想通了，我会打掉孩子，不会连累他。我走了，因为我走了爸妈就不会那么丢人，也就没那么多人戳他们的脊梁骨。我会好好活着，因为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妈妈也会伤心。
其实，我的妈妈真的很爱我，我也爱她。以后有空，帮我去看看她。她才40多岁，看起来就那么老。女人和女人真的是不一样的，嫁个人就跟投二次胎一样，以后，你一定要找个对自己好的人，我妈妈什么错都没有，她的悲剧就是…嫁给我爸爸…
告诉你一个秘密，流星雨喜欢你，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雨
2012.7.6
Chapter107: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
它们都在天上，而我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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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前一天，连续一周多的感冒仍然不见好，我还发着烧打着点滴。
“这只是一场考试，不用那么紧张。”医生边给我扎针边交代，“放松一点。”
我以为我是不紧张的，我以为我能应付一切的。至少，我没有去想那么多，我的思绪没有混乱。可我的身体告诉我，我很紧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有一个健康身体有多么重要。而现在，刚好换季，每年春秋换季，我都会重感冒一场。
文星宇坐在旁边，用小刀削梨，梨皮长长的，连成一条，柔柔的，很美。
或许，我不是紧张化学竞赛，我是在害怕，万一肖媛媛真的出什么事，真的出什么事…我有做坏事的觉悟，但没有做坏事的担当。我没有愧疚，但我害怕。我怀疑，那件事根本就不是肖媛媛策划的，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游雅，我可能已经栽进一个大坑。
奶奶打电话过来，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小麦呀…要保送了…吃好点儿，钱不够跟奶奶说。”
她说的不是“快竞赛了”，而是“快保送了”，她是多么希望，她是多么希望我能上名校，她在笑，我能感觉到她在笑。
我很自信地说，是的，一定是的。
可是啊，我该明白的，我该明白的，我该明白的。我该明白，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一定，不然就没有那么多悲剧，因为第一只有一个，成功者总是少数，却还是有那么多人挤破了头去努力。
明知那个概率微乎其微，每个人却都有那个信心，认为自己能够比别人做得更好。我是最努力的一个，所以，我的回报也必须是最丰厚的一个。
我为自己打气：“奶奶，我会拿块金牌回来给您的，就算是，只为了让您笑得更轻松一点，我一定会的。”
竞赛如期而至，我走进去，很自信。出来了，我依然很自信。
九月二十六号，我得到两个消息。一是，我没进省队，甚至连保送都没有拿到。二是，奶奶去了，就在我竞赛结束那天。
眼前一黑，我摊坐在雅鱼中学的实验楼底下，楼上是进入省队选拔的同学，我倒在底下的花坛上。我想，楼上和楼下，为什么差距那么远啊？
我看着天空，那里有很多东西，奶奶在那里微笑，小雨也在那里微笑，还有爸爸妈妈，我是他们的骄傲，可是，如今我的骄傲去哪儿了？还有，我的希望，我的梦想，我的大学，我的化学啊！
它们都在天上，可我在地上。
整个竞赛班都一片荒芜，加菲猫脸上的表情也难得地沉重。
“辛辛苦苦学了两年竞赛，没有进省队甚至连保送都没得到，短暂的悲伤一下可以理解。不过我们还有一次高考的机会，都是平等的。”
没有人说话，高考的机会，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绝路。
“大家骂国家取消保送也好，骂北大不守信用也好，骂省队名额太少也好，这些都是有道理的。我们热爱竞赛，但不能把它当成逃避其他科目、逃避高考的理由。竞赛让大家产生了一种‘学竞赛很有意思，我学了竞赛就可以轻松进名校，何乐而不为’的错觉，甚至连我一度都这样认为。”
我捂着头，有些意外，这时候我竟然有心思听加菲猫说废话！
“而事实上，只会一门竞赛课程，是一无是处的。没有坚实的基础课程，当你遇到微分方程，当你遇到全英文献，当你遇到量子计算…不要以为学了竞赛就能比别人高多少，反倒是高考党身上有许多我们要学习的精神——坚韧不拔，专心细致，良好的心理素质…”
“高考和竞赛，从来都不冲突。我们只是多看了几本书，而那些高考复习的同学却多做了十几本练习册…其实大家都一样…”
是的，大家都一样，没有谁比谁高贵多少。
加菲猫说了很多，安慰大家也是安慰他自己，他曾经教育我们：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其实啊，他应该知道的，他都见证着，竞赛班的同学为了那被取消的保送付出了多少。政/策说变就变，大纲版改全国版说改就改，省队名额说少就少，保送说取消就取消。我们只是普通的个人，我们只有承受，可是，他们知道吗？他们知道吗？我们承受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家的希望。
有多少家因此陷入绝望。他们不会懂的，他们开一场会，下达一份文件，会给我们这些做白日梦的傻子造成多大的打击！
四个复习班，专为12年高考失利的同学开设，他们要接触完全陌生的教材，完全陌生的体系，去应付13年的考试，我也不会懂，那些复读的同学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只有生物竞赛还不错，毕竟还有雅鱼市的那所二本支撑着，游雅获得了那所学校的保送资格。她对我笑，笑得很开心。
我请了三天的假，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第三天，那个念头忽然升起，我知道那是天意，我打电话给文星宇说：“我要高考，我要学文科！”
他支持我，他决定报中山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我说好，我会通过文科高考考上中山。我们还有高考加分的，还有加分，这是相较普通高考生唯一的优势。
我们就这样互相加油打气，楚芸香也决定报自主招生考试，我们就在校门口的串串香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酸辛只有自己知道。
于是，十月份，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雅鱼中学校史或者很多学校的校史都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离高考还剩八个月的时候，一个竞赛生走进文科班的教室，抱着厚厚一摞文科的书，还有紫色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那晚是历史晚自习，历史老师走到我身边，诧异地问我是谁。
我说：“我曾经是学理的。”
学理和学竞赛，转来文科班都没有本质区别。
我没看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哦，那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我没答话，我知道我没有资格。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认为我疯了，剩下的百分之一是文星宇和蓝雪晴。但我相信，几乎百分之百的人都认为我会失败，剩下的人还是文星宇。
蓝雪晴说：“文科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仅仅是靠背，还有更多需要理解的东西。还是学理吧，不要放弃你热爱的东西。”
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可如今，我为了生存，放弃做那个偏执狂。
Chapter108:校园跳楼自杀案
她诅咒过让她去死，却从没想让她真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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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转来的文科班是12班，我自己选择的，因为牛奶和李莉都在这个班。
刚来第二天，我又遇见一个熟人，陈青青。令我更惊奇的是，她还有了一个男朋友，是12班班长刘劲松。
第一次月考，我的数学已经退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以为不学也很高的地理已经一塌糊涂。我自信自己的课外知识丰富，却发现应付考试是那么苍白无力，我从来都没有听过高中的文科课程。
但是，我的历史考了89分，班里第一。
历史老师下课在办公室问我：“你没抄答案？”
我摇头。
“你没问别人？”
我摇头。
“那咱们看下一次。”
我没有说话。悄悄在心里说：嗯。
突然想起初一的时候，跟历史老师大吵大闹，似乎那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实力终究是证明自己的唯一途径。
我把化学竞赛书都放进了柜子，把药/品和设备都放进了柜子，把从前的自己也放进柜子，唯一留下的就是功利和刻苦，塑造文科生化的我。但安鑫的那句话始终指引着我：会学习和会考试是两回事。
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考高分重要。不只追求一天学多少个小时，更是要确保不浪费每分每秒。
我每天都穿着雅鱼中学的校服，天气越来越凉，我把座位搬到后门边去，处在风口可以让我的脑袋更清醒。更神奇的是，我居然不感冒了！一下课，就在座位上背单词，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不用会拼写，只需看着英语能翻译就够了。
陈青青和我做了同桌，她说：“你应该打理自己一下了。瞧，你的校服好旧了。”
我摇头，“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在12班，谁也不认识我。”
“谁说的，全校都认识你啊！”
我微微一愣，“这样啊？反正都已经认识我了，还有什么关系。”
陈青青苦笑着摇头。
一天中午，我匆匆地吃过饭，发现外面阳光明媚，在雅鱼这个雨城，冬天能够看到太阳非常难得。
拿了一本英语单词书，我坐在草坪上，边晒太阳边背单词。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史麦儿？”
我回头一看，只见游雅穿着一身清新的冬装，上冬下夏，裙子和长靴显得她的腿非常修长，慵懒的长发散落在腰后。
一对比就显得我有些狼狈，我讷讷地问：“你有事？”
游雅捋了捋散落的长发，笑着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一点也不想耽搁时间，收起书就要走：“我不认为我们可能成为朋友。看目前的状况，我们也不算情敌，有什么好谈的？”
“你会来找我的。”游雅说完就走了。
当我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救护车呼啸而过，据说抬走了一个女生。
整个雅中都传得沸沸扬扬，有个高三的女生承受不了心理压力，从六楼上面的天台跳下，自杀了。当时没有人看见，那个女生悄无声息地爬上天台，脱掉自己的羽绒服跳了下去，有同学调恺她是怕自己摔不死，有同学说，从天台上跳下一滴血都没有，她是有多大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