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然不予理会。

“老实说,在下一口咬定鬼刀门与此案毫无瓜葛,只怕二位未必相信。方才重伤遁逃的那位,一向极力赞成与贺青云联合。”他长叹数声:“而我,并不赞成。”

裴炎光死无对证,鬼刀门失去这票生意,以至于杜绝一切足以同盟的隐患。这小算盘打得够响,充分展示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魅力。

对于双赢的事,任何人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可就算全天下的人对这个办法称赞有加,敝人也是最后极力反对的那个顽固份子。

“哎呦,我真被吓到了。”石琰眼中惶恐的波光晶莹欲滴。

看着他那柔弱的样子我居然开始抽筋:“你还是当场咬舌自尽吧!”

“两位是嫌价码不够么?”青衣人沉默半晌,双眼紧闭一副豁出去任人宰割之态:“尽请开价。”

“兄台。”

“我叫彭鹏。”

“好的,彭彭呀——”

他的面目渐渐的扭曲,大名始终被人当做小名唤也是天下一大痛事,只怪当初只顾叫着顺口的父母。

“我慎重地考虑了一下,这的确是百利无一害之策,对双方都有极大的益处。”严肃地清清嗓子,轻声道:“所以我决定…不领你的情。”

可以想象他此时的心情,跟踩到一坨狗屎没啥区别。

我们不再耗费口舌,对视中彼此的立场与心意已十分明了。

彭鹏渐渐淡去和善的面孔,生意人终于成了刽子手:“裴夫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那么二位,还有什么临终遗言?”

我恨声道:“你敢!”

“我自是敢的。”

“我觉得你不敢…”

“在下对陆先生向来尊崇。”彭鹏冷冷地:“不过杀他个把弟子,倒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在下对鬼刀前辈向来敬重。”一个声音堪比严冬积雪,有着骄阳灼之不化的慵懒:“不过杀他个把后人,倒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英雄总是关键时刻才出现,季晨这个英雄出现的方式却很平凡。

他是一直坐在我们隔壁的位子上,披着一件灰色的斗篷,自始至终充当一名合格的旁观者,直到彭鹏拔刀相向。

说实话我并不是一开始便知他在身侧,不过自从发现他的存在,心中委实落下一块大石,若非如此哪有心情和石琰逗趣吹牛,浑然不管生死。

“季大侠,行侠仗义的时候到了。”我拿眼翻他。

这家伙脱下斗篷,里头穿了件纯黑的袍子,淡金色的腰带,愣是将小腰儿紧紧一束,伤未痊愈,脸色有些苍白,英朗中透出一丝丝文气。他转过身来看我,未语先笑,也许因为迷药的关系头顿时有些发晕。

彭鹏的刀尖刹时往下沉了沉,神色不自在起来:“是你?”

“别来无恙?”

“自从五年前败于你手,我没有一天无恙。”

季晨颇为怅然:“令兄好么?”

“自从我二人联手尚未将你击败,他没有一天不觉得愧对先祖,毕竟这是鬼刀自创始以来未曾遭遇的重创。”彭鹏无奈地看着手中的刀柄:“虽然我和堂兄无甚深交,但作为嫡系传人,他的责任早已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声名所累,古而有之。”

“阁下又是为何所累?”

自是一个情字啦,今日一战,彭鹏并非输在计谋,而是对季大侠的长情估量不足,谁能想到这么多年,季晨依旧无声的守护在岑静身侧,不离不弃。

“手下败将,再败一次又有何妨。”有意激怒彭鹏,扬声道:“我还是不喜欢绕弯,一个赢得无所谓,一个输得不服气,索性出去打一场,我们几个就当是彩头好啦,谁有本事谁拿走。”

彭鹏顿时斗志昂扬,季晨则苦着脸瞄我一眼,似乎我是个出惯了馊主意的坏小孩儿。

老兄啊,知道你重伤未愈力有未逮,若不先撑一阵子,我又怎么逼出药性送走这瘟神?

顺便瞄了下石琰,才恍悟师父当真待我不薄,这精纯的内功令我无须辛苦卓绝,逼得头上热汗密布,且只用了石琰的一半时间,事倍功半地散去了体内大多数迷药。

“你看,我是不是很有担当?”真没想到有一天和偶像并肩作战,晨光中他落在台阶上的影子层层叠叠,像被拆碎的片片书页。

季晨果然颔首:“你真是条汉子。”

我抽搐…

《师妹很忙》卫何早 ˇ第28章昼长吟罢风流子ˇ最新更新:2011-05-2223:19:50

和季晨的联手对敌本就没有悬念,胜负只是时间问题。

二十招后,彭鹏已是勉力支撑,寻到一个破绽,我挥剑直入,季晨长刀随后一横猛攻下盘,他再无招架之力,手臂翻转连挽几个刀花,寒光逼人,我们也趁势收招,穷寇莫追由他遁逃。

没想对方撤得太快,收招时慢了一些,被引鸿刀的刀风划伤大腿。

“对不起,忘了你体内药力会有残余。”他很是过意不去,蹲下身来查看我的伤口。

宝刀太过锋利,浅碧色的衣料中渐渐渗出血迹,染红一道十余寸的裂口。还好只是皮肉之伤,无大妨碍,连说不要紧。他仍是极为不好意思的样子,即刻撕下一角袍子,仔细为我缠裹伤处,黑色的丝绸绷带在腿上紧紧缠绕几圈,力道刚好,一点儿也不痛。

小半辈子未曾与陌生男子挨得这么近,很没出息地脸红了:“季大侠…真的没关系…我自己来…”

一个大侠就这么屈尊半蹲在脚边,而且错不在他,完全不必为此内疚,看他低头专心包扎伤口的样子,竟与之前隐隐透出高傲的形象大相径庭。

若非立场不同,实愿与这风度翩翩的君子结交。

突然发现远处的地上有个人影,正是石琰,离我们百步之遥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禁担心道:“脸色不大对呀,药性没有散干净么?”他恍若未闻,直勾勾地看着低头忙活的季晨,又转而盯着我。此地不宜久留,我道:“准备马车上路吧,晚一天回去就多一分危险。”他呆呆地转身出去,脸上带着隐隐的不忿。

一路上,石琰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

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板起面孔冷若冰霜,弄得人一头雾水。试着问他身体是否尚未恢复,他也爱答不理,甚至不拿正眼看人。

郁闷地放下车帘,低声问岑静:“男人也每个月总有几天?”

她笑而不语。

“到底哪儿得罪他了,真搞不懂。”忍不住抱怨:“翻脸比翻书还快,总得有个原因吧!”

“你不明白?”

“什么?”

“他看你的神色,很不同。你看他的神色,也很不同。”

心中不由得一紧,故作轻松:“看得出,他是个不错的人,故而平时多看两眼…”

“遇到合适的男人,下手须果断。”她眨眨眼。

可这和突然翻脸又有啥关系?还是想不通。

再说下去只能更迷糊,便换个话题:“方才在客栈,你和季晨最后一个字也没说?”

“阔别多年骤然重逢,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吧。”

她长叹一声:“不,只觉得嘴边的话很无趣,无外乎‘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亦或‘家人如何一切好吗’,不然就是‘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说这些很有意思么,同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的确不如沉默,何必自寻烦恼。

我和石琰久别重逢倒全无顾虑,相谈甚欢,一切发生得那样自然,陌生与熟悉,真有那么明显的分界?

传说中的莫逆之交大抵如此罢。

“其实,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岑静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缓缓地道。

这一惊非小,不过一路之上瞒不过的事儿太多,被看穿也在意料之中:“你早就发现了?”

“也不算早,启程的时候方有察觉。”

“裴大人的案子自有公断,不过谢谢你的信任。”

她莞尔:“至少可以看出,你们始终在保护我的安全。”

忽然觉得累了:“只要回到陆府,所有的人与事都当有个了断与结局…”

城门渐渐浮现清晰的轮廓,终于在这个初冬的傍晚平安抵达。

连日来所期盼的终于实现,那便是回家。

未曾想到其实心中早将陆府当做真正的家,只是这认知不知不觉,如同岁月腐化尖锐的金属,更如夕阳晕染深青色的苍穹。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结束,彻底松一口气,只见城门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宇轩昂的面庞上挂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跳下马车直奔此人:“大师兄!”

他稳稳接住弹过来的我,连连呼痛,声称自己被投石器击中了。

“我找到石琰啦。”欢喜之余,不禁脱口而出的喜悦。

“那你很开心呀。”

“可他又莫名其妙的不理我啦。”

大师兄颇有经验地点头:“男人每个月总有几天,心慌失眠焦虑烦躁——”

果不其然,被我猜中?

回首遥望独立一旁的石琰,脸色甚至比前阵子还要灰黑,宛若雷公下凡,这家伙难道身患不调之症?

舟车劳顿,只想先休息一夜,连师父也没见,将岑静交托给大师兄就去自己屋里睡大觉了,哪有闲心做他石琰的知心姐姐?待我恢复元气再行将你开导。

洗个花瓣浴,舒舒服服入睡,美梦正甜却被敲门声惊醒!

“是我。”阴郁的声音,别扭的语调。

看来知心姐姐非得今晚上岗不可,极不情愿地起床开门,又被石琰的打扮吓了一跳:“都十年了,你怎么还喜欢披头散发宽袍大袖的装鬼呐?”

“屋顶。”不待我反应便转身走了,长发极其飘逸,背影极其销魂。

都十年了,你怎么还喜欢大晚上的放觉不睡去屋顶闲聊呐?美梦已被搅碎,认命吧,飞身掠上,他已坐在被月光镀了层白霜的黑瓦之上了。

十年前的子夜和十年后的子夜,有什么不同?是月光不同,还是微风?

苍老的永远是人心,而不是日子,对于一天天的光阴来说,每一次的晨曦乍起都是全新的。想到此处居然想笑,因为发现自己真是太他妈矫情了:“说,为什么老对我板着张臭脸?”

他拿侧脸回答我,而且纹丝不动。

“我认识的这个男人,有世上最丑陋的侧脸。”我阵阵狞笑。

“你…”他像是被戳到酸筋,猛地与我对视:“能不能检点一些,哪怕一些!”

我我我,我怎么不检点了?苍天啊,我于何时何地对何人不检点了?

《师妹很忙》卫何早 ˇ第29章疏疏一树五更寒ˇ最新更新:2011-05-2712:27:35

好好的石琰,就这么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没来由的冷淡,没来由的发怒,没来由的神经兮兮悲喜无常。今晚定要弄清其中原委,否则气受得平白无故,堪比窦娥姐姐。

“眼睛本就不大,瞪成这样,不怕眼珠子直接掉出来么。”

“你知不知道。”我试图告诉他一个很严肃很正经很不容置疑的事实:“评价一个女人的言行需要绝对负责任的态度和一颗公正的心!”

他看着我,突然沉默了。

“季大侠,真的没关系,我自己来——”脸侧到一边,模仿被季晨裹伤行为弄得不知所措的我,兴许不过瘾,又学我今日飞扑向大师兄怀抱的动作,捏着嗓子:“大师兄大师兄——”

毫无征兆的爆发,虽有丑化,但似乎还真有那么点儿惟妙惟肖?细细回想,自己还真就有过这些言行举止,这总不好一概否认。

可是,有谁下过不能有以上举动的命令?

“你知不知道。”尽力控制强调,不让其往高昂发展:“第一,你所说的两件事没有任何不检点之处;第二,检不检点轮不到你来评说。”

他的脸瞬时青了,莹莹发着绿光,咬牙切齿地:“那请问杜姑娘,什么是你所认为的不检点。”

“第一,我对此没有过研究和思考;第二,其实更没有必要与你在这里赏月,因为你根本不是来赏月的。”

“你也不是来陪我赏月的。”

我们的舌战要持续到何时?想拂袖而去,又怕今后局面更僵再无开解的机会,石琰这番对我的误会太深了,深得无怨无悔,深得日月无光,是要面子,还是要这个患难之交?咬了咬牙,再一次向伟大的友谊妥协。

几步坐回刚才的瓦片上,语重心长地:“我不是及笄之年了,石琰,虽然你都是为我着想…”

“我不是为你着想。”

“不要有叛逆心理…青春期都过了,何必呢。”

他皱起双眉,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我是为我们两人着想。”

有什么区别么?

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夜间的寒气有时连内功也抵御不了。

一件长衣顺势加于我身,尚有余温。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到现在还透着古怪,不把打开天窗说亮话,过了今天我可再没耐心了。”

“嫁给我。”

“好。”

我们对视了有一刻钟。

要不是他逼人的目光,也不至于半响无语,其实我是被震住的,倒不是有意和他比试谁的眼神更犀利:“别玩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答应了?”他的眼睛里骤然放出两道金光。

“嘛?”

“婚期定在何时?还有很多需要准备,该如何办,都听你的。”

打住,打住,为何觉得一团乌云盘旋头顶,怪风阵阵,显然大雨将至。此处不宜久留,闪之为妙:“就要下雨了,咱们快点儿回吧。”

“你可是答应了的。”他坚定不移地看着我,沉声道。

雷公啊,你要劈我到几时,难道随便开个玩笑也有错吗?这家伙不也是随便开个玩笑吗?为什么瞬间假的就变成了真的,看样子还如假包换了?

世上再没这样一副认真的面孔,挚诚的眼神。

我开始哆嗦:“你不要吓我——”

“我不是在说鬼故事。”

“不掺假?”

“老大不小的了,不玩虚的。”

可不是老大不小的,最好的年华眼看就要过去,却没一个知心人相伴左右,曾经听说过一句戏文,叫做空把那韶华虚度花开终是败什么的,真是唱到人心坎上,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当场拒绝呢?

我们之间…有爱情吗?

其实爱与不爱,早已是张窗户纸,捅了,它是男女之情,不捅,永远的兄弟之义。两者都没有什么不好,喜欢和某个人在一起,本身就是件极其简单的事儿。

在没整理好这手乱牌之前,我选择落荒而逃。

逃到二师兄屋里,他居然听完我的苦恼后淡然一笑:“那就成亲呗。”

不得不膛目结舌。

紧走几步抓住他的衣领,前后摇晃:“这是我的终身大事知不知道,需要很慎重的知不知道,我的后半辈子都押在这里了知不知道,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知不知道?”

他像一只木偶般任凭蹂躏,脖子软得眼看就要折断,口中还一个劲哼唧。大清早的这家伙一定还没睡醒,才会如此轻松地替我指点迷津。

“醒醒吧醒醒吧,换做是你又该怎么办,成亲哪儿那么容易!”

“如果红娟答应嫁给我,高兴还来不及。”

为什么你就不能说点我想听的呢?只好自己替自己说了:“可是这一切来的太突然,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或者说这一天没那么快!他是个不错的人,看起来也甚是靠谱,可我们之间的感觉…三言两句真的很难说清。”

几个哈欠打完,他穿起长衣,悠然系着腰带:“简而言之,你就是不想从少女变成妇女。”

“果然精辟!”还是自家师兄贴心。

“但你已经二十三了。”

“那又如何。”

“从前也不是没有男人看上你,可你又抓住机会了么?”

“那些人没一个看得顺眼。”我抱屈:“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俗气,还是俗气。”

其实也没有几个,都是和师父有来往的世家子弟或食客门生,若有精品又何须至今未嫁:“照你这么说,我和石琰很值得试一试喽?”

他闲闲地喝着碗里的粥,忽而抬头道:“你觉得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