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

“评价一下嘛。”他支着下巴,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不怎么样,玉树临风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色彩斑斓的心。”

“莫要被我的表面蒙蔽,其实我很专一的。”他颇受伤地扶住额头,轻声道:“我这般出色的人物你都看不上,说明就算不和石琰凑合,你今后也因眼高于顶而孤独终老。”

咔!活活把我恶心走了。

《师妹很忙》卫何早 ˇ第30章莫笑生涯浑似梦ˇ最新更新:2011-05-3012:59:01

一路捂胃逃至花园,柳树旁望见大师兄。

他正练一套掌法,扶风顺水,轻若游丝,掌风所至周围的矮树却被吹歪了叶子,像被一股无形的风力撼动。掌法分八式,每一式包含八种变化,由变化衍生出又一个变化,生生不息,绵延不绝。这些年我已经很少见他出外练武,多数是密室修习内力,造诣同我和子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师父也曾下过数年之后他必将与自己比肩的断言。

“这套掌法没见你用过。”我坐在草地上,见他收势,笑道:“师父还有没传授给你的功夫?”

“自个儿瞎想出来的。”他擦擦脸上的热汗,这才瞥了我一眼,奇道:“你脸色不对呀。”

正惊异他委实进益非少,修为竟到自创武功路数的地步,闻言不禁摸脸,怎么不对啦?

“脸颊处两团可疑红晕,光可鉴人。”

几步来到水边,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女人春光乍现的脸,不看不知道,若是顶着这两朵红晕四处晃荡,岂不成了众人笑柄?救命啊,怎么会这样…

“你刚才,从子洛的屋里出来?”他笑容可掬。

“别胡思乱想,事物不可只看表面!”

“那内在是——”

“唉,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但你必须保证听完给我出一个靠谱的主意。”见他连连点头满口答应的样子,我缓缓道:“石琰他说,想和我成亲。”

他于是静默了。

这静默对我的打击是巨大的。

我们就这样坐在草地上,无声地看着每一片水纹荡漾而过,很久以后他才转过头来问:“你是觉得被求婚的感觉很开心,还是想到将来和他在一起由衷的快乐?”

“两者都使我快乐,更让我快乐的是幸福第一次如此清晰,太真切了,实实在在的立在眼前,甚至可以摸到。”

“看来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很多女人一辈子都不知道,所以她们吃了无数个闷亏而不自知。你们很般配,好好过日子吧。”他渐渐绽开笑容,显得那般和煦温暖。

“那你刚才为什么都不说话?”

“小师妹要嫁人啦,心中总有不舍。”继而皱起了眉:“我只是在想师父那关该怎么过。”

确是当前最重要也是最为棘手的问题,可身边两个最为亲近的人都赞同我们的结合,多少为虚无的胸腔中打足了底气。不巧的是师父一早公干去了,好不容易憋足的勇气尚未派上用场。

私事告一段落,就忙公事吧,岑静自从来到陆府一直要求见裴炎光一面,可这要求因涉及到裴炎光的安全,故未曾答允,眼看刑部归案的日子临近,裴炎光囚禁于陆府的时日不长,与人方便一下亦无伤大雅。

小院里的小屋依然作为密室的入口,想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和石琰一起通过收徒考验,他还狠狠踩伤了我的手,往事不堪回首啊,谁能想到如今我们不是竞争对手而是携手共度余生。

身旁的岑静对这个普通的小院儿甚是质疑:“你说这里有机关?”

“不要触碰任何一样东西,跟在我身后,看到奇怪的事也不要惊叫。”

看到奇怪的事,你的第一反应还是会惊叫,岑静惊呼之后连退几步,刚好退出门槛之外。她在跟前儿我还不好出手,裴鹏和一个手提单刀的长脸男子架着裴炎光从箱中纵跃而下,男子的刀柄上刻着复杂的纹饰,应该是彭鹏的那位堂哥,也是茶水铺中石琰的手下败将。

“今后行走江湖千万记得,别得罪鬼刀门的人。”给岑静一个手势,暗示她先走并通知其他人:“因为你们实在太执着了。”

“我堂弟说杜姑娘诡计多端,不知不觉就会上了你的当,我看也是。你和我们磨嘴皮子,是在等救兵吧。”不怎么地道的汉话。

杀了我再出去,无论如何也需要时间,相比动武,我当然更喜欢谈判。

“放下裴炎光,你们毫发无伤的离开。”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世上有种钱是不能拿的,那便是断头钱。”

“姓裴的在我们手里。”

“两位不妨弄死他,也好同归于尽。”

二人果然显得有些迟疑。

半响,彭鹏恢复彬彬有礼的样子:“我们已经卷入这场是非,无法全身而退,今日杀裴炎光是死,不杀,这条命迟早也是贺大人的,倒落了个鬼刀门办事不利的名声,杜姑娘,对不住了。”

想法透彻,言行也很一致,堂兄手中单刀翻转。

岑静也不知有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凭她的速度,就算领会又要多久才能跑到子洛那儿,今日除了硬拼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拔剑,剑尖直指彭鹏双目。

阳光从小窗中长驱直入,折射在平滑如镜的剑身上发出炫目的光芒,非常短暂的刺痛,眼前也会黑暗那么一瞬,某天不经意间发现的损招却用在了这里。彭鹏的反应一如所料,无法抗拒瞬间失明以至于瞬间失神,剑尖触碰到他的眼皮,绝佳的机会却被堂兄的飞身来救打破了。

一手夺过裴炎光,发现他气息平稳,只是被人点了穴,略微心安。

“我就说这两个小子占不着便宜。”邵子洛在左边门框旁鼓掌。

“通常与师妹为敌,不死就算赚了。”于然在右边门框边颔首。

都去死,来了还不帮忙,倒袖手旁观说起风凉话!

“三对二,是不是有点儿缺德?”

“不告而取更缺德吧。”

两位师兄自顾自地商量完毕,招呼我一声便往外走。彭鹏弟兄二人亦不愿在小屋里做困兽之斗,人质已失,不如出去痛痛快快打一场。屋里顿时剩下我和不省人事的裴炎光,正好白初初飘然进屋:“我的地盘,交给我好了。”仓促道了谢,转身和师兄们并肩战斗去了。

《师妹很忙》卫何早 ˇ第31章十一年前梦一场ˇ最新更新:2011-06-0508:22:28

“这似乎是我们三人第一次联手。”于然颇有感触。

听着甚有意义,内心也颇激动。邵子洛都开始跃跃欲试了。

隐约间,不易察觉的,忽然有些不安,看了看身旁的师兄们,又望了望对峙中的鬼刀兄弟,这股感觉似乎不是冲着眼前的对阵而来。一直以来我都侥幸于贺青云只派了一队人马刺杀裴炎光,无疑他们是刺客中的翘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怎么了?”子洛诧在我身后询问,话音中满是诧异。

顾不上回头,更顾不上解释,飞奔至小院,绚烂的阳光下小屋四周沉静而安详,看来是我多虑了,陆府的防卫想来堪称森严,调虎离山也得有进来的本事。

推开木门,裴炎光坐在平时那把木椅上,以背示人,笔直的后背上多出一道冷光。那是一把剑的剑尖。

长剑骤地从身体里拔出,血光一现,腥气扑面而来。

裴炎光依然纹丝不动地坐着,你会诧异于他是如何使自己死得那么四平八稳。凶手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比死人还要四平八稳地垂下长剑,等待血水渐渐滴落。

“是你?”眼前这个人,仿佛很陌生。

“是我。”石琰点头。

角落中一团白色的影子,静静趴伏于地,脸色却比衣衫还要苍白,像是受了某种内伤。他虚弱地笑了笑,亦同样用这虚弱的笑容迎接到来的剑光。石琰一面挡住我的攻势,一面回头喝道:“别杀他!”

还是没能救下白初初,重伤之后奄奄一息,又被一剑穿吼,顿时血染白衣。

“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拼死抵抗,差点儿坏了我们的事。”石琰身旁的男人留着漂亮的胡子,神情很是冷峻:“你的心未免太软,这样的人通常死得比较早。”

我见过这个人,但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在哪儿。

如果时间能够停顿,就可以先扑在朋友的尸体上嚎啕大哭,再质问老天为什么同我开了这样的玩笑,尽情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最后彻底厌世遁入空门,可时间无法立止,一别成永诀,阴阳两相隔。

“你们才是真正的主角。”我惨笑:“所有人都低估了贺青云。”

“贺青云?”小胡子想了想,淡淡地道:“他是我的手下,不过这个人不怎么又用。”

石琰扫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不再承接我的目光,转而向同伴道:“既已完成任务,取下姓裴的人头回去交差,这里交给我。”

“你得和我回去复命,不能再以任何理由拖延,这次我无法再替你搪塞了。”

“告诉上头,我仍有一事未完。”

“什么事?”

“成亲。”

小胡子取下人头的动作一气呵成,闻言却险些手腕抽筋,不可置信地扭过脖子:“这个女人?”

“其实我只是利用她,从始至终都在利用她,若非今日突然被她撞破身份,我可以继续待在陆府永远不被怀疑。”

“让你放弃现在的身份配合我行刺是上头的意思,你也知道,做咱们这行本就身不由己。”

“既然身不由己,就更要为自己做一回主。”

小胡子对这个近乎于荒诞的问题唯有哭笑不得:“你不如现在问她,愿意和你成亲么?”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不过不打紧。”石琰无比满足地深吸口气:“在我心里,已经成过了。”

若非这厮的背叛和白初初的死对我刺激太大,经脉也不至于忽然阻塞,气息也不至于忽然倒行,四肢也不至于忽然麻痹,整个人忽然僵硬,动一根小指都有可能血脉逆行七窍流血而亡,更不至于强作镇定,一边忍受着两个男人的一唱一和,暗自调匀内息,计算恢复正常的时间。

小胡子望了眼屋外,又催促一声,见石琰仍是不动,撂下一句后果自负提着人头自己走了。

终于想起他是谁,十年前和石琰第一次相遇的那场考验,我们三个同时胜出,只是自从拜师学艺之后再没见过此人,原来两人最初就别有所图。

最后一道行至经脉的气息畅通无阻,盯着这张曾经牵挂的脸:“这就是你说的出类拔萃,无人能及?”

“我说过这种有理想有抱负的话?”他还剑入鞘,神情有些缅怀:“彼时少年气盛,总还有点儿幻想。”

“到底是真是假…”

“什么?”

明知故问,这满地血腥,和你的终身之约,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为什么一面说只是欺骗,一面又固执地留下,昭告世人即将与我成亲?

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矛盾,也许一辈子都弄不明白。

“得手了,还不走么?”

“我还欠白初初一条命。”

“知道就好。”

屋外忽而一阵喧哗,像是小胡子临走时惊动了守卫,这喧哗中又有两个人逆行来到院中,石琰耳力极佳,想必已经心中有数。

师兄都来了,何用我动手?

“别让他们进来。”石琰低声恳求:“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事到如今还会信你?

“我是孤儿,双亲故去之后无家可归,有一天突然一个陌生人找到我,说我是个可造之材,可以为他们做一些事。此人来历不明,我没有答应,他们当天却掳走了我的妹妹,那时她只有八岁,如果我不屈从,难以想象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子会遭遇什么。在我彻底放弃抵抗之后,他们教我武功和各种生存应变的手段,同时信守诺言放了我的小妹。”

印象中,石琰从未提及自己还有亲人在世。

他极快地继续,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摆脱那些人,小有所成的那年抓住一次机会,正当我打开家门准备带着妹妹远逃时,只见她身边站着两名大汉,一个将刀架于颈项之上,另一个眼睛不住瞟着她的衣衫…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这辈子我都要受人控制,别无退路。后来听说妹妹被一个久负盛名的神偷看上,收为弟子,表面上自由自在,只有我心里清楚,何时背叛,何时就是妹妹的葬身之日,那些人,说到做到。”

心中猛地一动:“你妹妹叫什么?”

“琴瑟。”

“我见过她。如果你没骗我,那么她现在过得很好,而且洪王世子似乎对她照应有加,不必担心。”

他安然点头:“那就好…我死以后,请你竭力保护他的安全。”

没有我的允许你敢死?

骗我这么惨还想轻易去死,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可他的脸色渐渐转青,唇边渗出深紫的血。一声巨响,师兄踹开木门,石琰临死不忘给他们一个微笑。这笑容,和白初初如出一辙。

白初初自身有疾,本是命不久矣,他是命中有疾,无药可救。人不怕病,怕的是命。

“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我扑上去,却被他瞬间倒下的身子绊倒在地。

“忘记一切,找回快乐。”

不负责任的人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死了,至死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师妹很忙》卫何早 ˇ第32章十年踪迹十年心ˇ最新更新:2011-06-0821:57:53

一个月以后,我发现自己忘了笑的感觉,隐隐约约透着似曾相识。三个月后,尝试对镜子挤出久违的微笑,终以失败告终。直到过去半年,某日不经意间嘴角上扬,这才骤然惊觉自己的痊愈。

“拉拢季晨?”依然保持着这个珍贵的微笑,极其淡定地:“你不觉得是天方夜谭吗?”

师父无辜地看着我:“为什么不说唯才是举呢?”

“我跟他不熟呀…”

“谦虚了,你们看起来挺有交情。”

除了公事,我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废话,除了裴炎光死后岑静随之自尽,季晨前来带走她的尸身,便像从这世上消失一样,江湖上再也没有他的传说。这些日子我忙着恢复,想必季晨也是如此,从某种程度上看,我们在失去心爱之人这件事上的心境变相的达到了某种高度的统一。

“曾经有很多官员想要网罗这个人才,都被他一一拒绝,你这么有把握我不是被拒绝的那一个?”

“他在甘陕一带。”师父的口气不容置疑。

赋闲多时,这些日子多亏他体谅,我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无旁骛的闭关静养,如今再萎靡不振连自己也看不过去。其实倒不是不愿出门,只是见到季晨又难免回忆起那件彻底办砸了的案子和石琰…每一天都尽力去遗忘,委实害怕见到故人的那一刹那功亏一篑。

我没有岑静的勇气,随爱人一起走,无论刑部还是阴曹地府。

“杜家的案子最近有了转机。”他的眼睛依旧盯着书页,而声音恰好飘去推门而去的我的耳中:“说来好事成双,太后大寿,大赦天下,先申明是小道消息——”

师父的小道消息还会错吗?一个月后,刚好是我到达西北之时,岂不也是父亲和哥哥释放之日?原来拉拢季晨是辅,家人团聚才是主,这个人情欠大发了。

知恩图报,我一向很懂得:“等着将季晨收入麾下吧。”

出了多次远门,唯独此次之心情大不相同,期盼多年的好事终于奇迹般地发生,虽不是春天,倒也颇是得意。

越往西走越是山脉纵横,相交错落,前行中渐渐人烟稀少,沿途风沙凛冽戈壁连绵,怎么也望不到边。沙漠边缘之处便是父兄发配之地。自从胡部作乱,十余年来战事不断,连累一方百姓,是故原本的城池变作了守军兵营,进城之后不见一个平民,只觉肃杀之气挥之不去,陇地昼夜寒暖差别极大,天一擦黑,四周更显得寒气重重。

也许来晚了,修筑城墙的劳工寥寥无几,零星散落在各处,有的正被远道而来的家人领走,泣不成声,有的默默无言守望远方,眼中满是空茫。

被释放还不走,脑子有问题?想来也是家破人亡,生死尚且无甚区别,况自由乎?

我向守军头子报出父兄的姓名,他指了指那几个人:“都在那儿了,自己看吧。”像是快收摊的小贩对待最后的烂菜叶。

再次扫视一圈,依然不见他们的身影,寻觅中一个老头儿颤巍巍地直奔而来,盯着我好一会儿,也不管别人被他盯得发毛,声音如这漫天的尘沙般粗粝:“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儿子的名字。”

“你儿子?”

“你是谁。”老头儿依旧是这句。

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猛然间怔住。

苍天啊,岁月给我开了怎样一个玩笑:“爹,我终于找到你了!”一把抱住,痛哭流涕。

“你是谁。”他木然相问,对我的眼泪无动于衷。

“我是杜寻呀!你的女儿!”

“我女儿死了十多年啦…”

这个花白胡子,头上亦没有一根黑发,面容萎顿浑身肮脏的老人竟是我的父亲,当年知州大人每行一步势必迈着方步,每说一字势必字正腔圆,官架十足,不怒自威,如今连亲生女儿都辨认不出。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对面的老爹已经完全否认我的存在了,难道这十多年我真的面目全非?

“我没死,只是和娘失散了,她至今生死不明!”

我爹愣了半响,捧起我的脸仔细端详起来,忽然晕倒在我怀里。

纯属兴奋过度。

他不省人事,我也问不了哥哥的下落,只好纵马奔行数十里,将他安顿在客栈中,替他沐浴更衣备上饭菜。也不知爹这些年身体如何,好在粗通医理,顺便为了把了回脉。

“长大了,越发像你娘。”

只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论如何也看不够似的,不禁笑道:“你是太想她了,放心,这次来陇西,除了接你和哥哥们就是寻访娘的下落。”故意不提这些年坚持不懈的寻找娘亲却始终无果,给他一点希望也是好的。

“你哥哥只怕凶多吉少。”他长叹道:“有年敌兵来袭,城中大乱,我们分头逃命,最后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五年前的事儿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任何亲人。”

也就是说期盼已久的团圆只是我和爹爹两人而已?

人犯失踪,守军隐瞒不报,加上路途遥远,所以虽托师父多次打探,同州这边却毫不知情。

感谢战乱尚且给我留下一个幸存者:“最近经常咳嗽么?”

他摇头:“没有。”

“那怎么脉象浮促,气短而喘?”

“你诊错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