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心,莫名的愧疚起来。

宁九郎偏身下马:“这是你的家?”

她点头,叫千金把小白牵走,很显然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更显然的是他很不喜欢其他人打量他的目光:“他们是谁?”

其实根本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不过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天下顺口就说了出来:“是我的朋友。”

当然也有人问他是谁,宁九郎只一回头,刚要说话被她一手掩住了口唇。

她拉着他的手,赶紧叫了千金来送客:“今日有事,改日再聚啊改日!”

说着赶紧给少年拉离了现场。

潜意识里,也不想这么快就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

不过又想不明白,她们这算什么关系?

少年的手冰冷冰凉的,也不知这冒着大雪赶了多少的路,她把她带到楼上,叫人加了炭盆,又端了热水来。

奶娘都被惊动了,她说这么寒的手脚要先缓和一下才能入热水,不然会出疮。

天下正是站在床边,还未转身人已经从后面抱住了她,少年比她高一头,两只冰冷的手紧紧钳制着她的腰身。

他低头抵着她的肩膀,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来的话:“我太冷了…”

明明刚才在外面看起来没什么事,这会她再回头抚着他的脸,也没有发热的迹象,可她再一动,人就靠着她滑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了。

却原来这少年冻僵了手脚,这会没人了,也坚持不住了。

少年手麻脚麻,不许她碰。

天下哭笑不得:“说你什么好?你来京城那二位哥哥知道吗?”

他也只剩下一张嘴还利着了:“我可告诉你,小爷舍了山上的大好风光舍了二位哥哥也舍了荣华富贵来投奔你,管你什么公主要是敢背着我找别的小白脸,可叫你好看!”

给他暖了半宿,才暖了过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天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枕边少年睡得正香,他眼底一片乌青,想必也真是累着了。

她一动,少年顿时惊醒,在被下揽住她的腰身:“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

这要是被宫里那几个人知道了,还了得?

她得想办法去…

屋子里面很暖,天下开始穿衣:“以后你可记住万万不能在人前小爷小爷的叫了,不过你还可以叫我十三,但也不能对外说什么我是你的人或者你是我的人之类的…”

话还未说完,少年已经直挺挺地起身:“怎么?你后悔了?”

其实她是有一点点的后悔,不过敢作敢当向来是她的风格:“不是后悔,只是现在不方便对他们说,毕竟也没有真的成亲。”

宁九郎眯眼,幸好只是在她背后瞪了她一眼。

天下当然不知他心里的小算盘,洗漱一番,特意交待了千金要看顾着些九郎,赶紧进宫坦白从宽去了。

不过自她走后,千金忙着收拾院里的狼藉,等她想起她们家公主屋里的那个少年时候,跑过去一看,只剩下床上软褥团成一团,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

京城一如平常的繁华,天下进宫以后,各大家立即得到了或多或少的消息。

南帝有意给女儿招夫,各家是蠢蠢欲动。

当然,这其实是包括崔家的,从前他家毫不担心,天下喜欢他家容和,世人皆知,只要他家想要,就不会有半点差池。

不过,一提起此事,容和却是一脸怒容,早早出了门。

探花郎也有借酒浇愁的时候,当然,探花郎即使借酒浇愁的时候也是美的,他就坐在醉香楼的楼上,也许是喝得多了些,单臂支着脸,有些失神。

这醉香楼可是京城第一楼,坐了没多一会儿,客已满。

容和气闷,叫人支开了窗,他坐在楼上百般烦恼,正是出神,忽然听见小白嘶鸣,他眼一挑,顿时起身。

寒风从窗口处刮了进来,他一眼看见昨晚那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仍旧骑在小白身上,在街上闲晃。

他一低头,四目相对,少年偏腿下马。

容和看见他松开缰绳,小白随即跟在他的后面,一人一马可是惬意。

醉香楼的伙计上前留客,少年抬头指了他一指,这就直奔了楼上来。

容和转身坐定,不多一会儿,黑衣少年晃了上来。

他坐的是雅间,珠帘在前,少年一手撩起珠帘,也不等容和让坐,这就坐了他的对面。

容和脚尖狠狠点在地上,看着他微微扬起了脸。

宁九郎记忆力好,记得他是在公主府让容另眼相待的容,也记得是他当街遇见,说小白是他的马,他笑,从怀里拿出个小金疙瘩扔给身后的小伙计:“这位客人的饭菜我请了!”

说完回头看着容和:“小弟初到京城,昨晚多有冒犯,还请这位公子多有原谅!”

他身子略微前倾,神色倨傲。

容和略恼,他在夜色当中认出小白,说他是偷马的小贼,少年力大无穷,一脚踢翻了他的轿子,这才让他迟到公主府。

不想这又遇见,想到这人当真是叫天下留宿了公主府,如何不恼。

“你是谁?”

“我是谁?”宁九郎勾唇:“今天可能你不知道我是谁,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小白是我的马,顾…嗯她李天下也是我的人。”

容和气极反笑:“笑话,当朝公主,怎会下嫁于你,你这是痴心妄想,想也白想,你也配么?”

少年半点也不恼,更是哈哈大笑:“我不配难道你配?”

容和再待出言,却是愣住。

这黑衣少年的方巾下面,露着一条红绳,起先他也没注意,仔细一看,顿时怔住。

那正是天下的玉牌,就在少年胸前,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

“你…你…你哪来的这东西?”

“这个?”

少年起身,拿起来贴在唇边:“这东西也是我的,从今往后,她的东西都是我的,我脾气向来不好,也劝你少打主意!”

说完竟是两步到了窗口,吹了声口哨。

小白立即跑了过来,宁九郎回眸一笑:“不过也多谢你提醒我,她既是公主,我真不当让她丢脸。”

异色的眸子只叫人惊鸿一瞥,随即他纵身跃下。

容和到了窗前,少年拍马已远。

作者有话要说:额…这番外一发不可收拾,这可如何是好?

第74章 天下传

第七十四章

此事非同一般,她这才有面首三千的想法,可没等实施,第一个就已经找上门来了。然后,然后呢?

她清醒无比,又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她并不在意宁九郎的身份,但是当朝公主,即使她不在意,她也不能保证她父皇母后能也不在意,随便找一个人…当真是头疼。

在宫里转了一圈,南帝还在殿中议事,天下心乱如麻。

从小没有主意的时候就是乱转,不知不觉就转到太子东宫去了,被逼婚的可不只是一个人,天下背着双手,晃到了弟弟的面前。

西凤太子的面前也放着一堆的女子画像。

他却正在翻阅古籍,天下随手翻了翻,不由失笑:“这些姑娘长得都差不多啊,你就随便选一选,先有给太子妃好安人心。”

东宫太子哪有那样的闲心:“皇姐你告诉我,随便选怎么选?”

天下笑:“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好啦!”

他头也不抬:“别掩饰了,说吧?又有什么事到我这来?”

她笑容顿住:“哪有!没事!”

西凤太子这才抬头看她:“没事能到我这来?怎么?我听说昨晚公主府留了个少年?你的裙下之臣找到京城来了?”

他还不忘用裙下之臣来调侃她。

当然,其实他的确是见过,天下抱臂,嘻嘻笑道:“那小子你见过啊,我把小白给了他,不过我没想到他真的能这么快就驯服它,而且…而且那天我一定是昏了头了,我竟然觉得他比容和要好看,他想要什么东西就要什么东西,不像容和,他忽近忽远,他的想法我总是捉摸不透,年年追寻着他真的够了…”

她越说越是正色,西凤失笑:“那你现在都有决定了,还烦恼什么?”

这么一说,挺直的双肩顿时又弯了下来,天下叹气:“可现在怎么办?我要说给人留下来做面首,且不说他愿不愿意,母后还不气死!”

正是说着,有人来报,说是崔家小公子容和求见太子殿下。

崔家长子和太子交好,西凤心里有数,这就叫人带进来了,天下也未多想,在他案后百般无聊地翻看着画卷上的大家闺秀。

不多一会儿,崔家长子崔正杰带着弟弟容和走了进来。

她听见容和开口也没大在意,三个人聊着聊着竟然聊出公主两个字来,她这才侧目,容和目光灼灼,正是一直看着她。

西凤笑:“你看,不是我不帮你,皇姐的事情,向来都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父皇向来视她为命,现在她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就对她说吧。”

天下怔了一怔:“什么话?”

西凤与崔正杰一前一后离开,就连一干奴仆也都带走了去,容和一步一步上前,从未有过那样迫切的目光看她。

他声音略低柔,只是看着她:“好吧天下你赢了,我知道你恼我,是故意气我,所以才弄了那样一个小子大放厥词…”

天下:“…”

容和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她想开口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见她呆愣模样,勾起了双唇:“怎么?太过欢喜了?”

她呵呵:“你刚才说什么?”

他扬着脸:“我说你以前就是太贪于玩乐,如果你答应我收敛一下你的性子,我必当请哥哥和爹爹大殿之上求娶,定下婚期。”

若是以前,他这么说她的确很欢喜。

但是现在她忽然发现,他能给她的笑脸,全部都基于她如何如何按照他的想法改变,她情深的时候,他不自知,百般刁难,她准备撤身的时候,他却回头了…

可毕竟是心心念念的个人,对着他一如既往的脸,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样的话。

父皇说她投错了胎,应当是个男儿身,然后一派风流,说她太过于心软,重情义又实在多情,狭义之气又多于儿女私情。

可父皇可没告诉过她,现在这样该怎么办?

黑衣少年那双眼一直就晃早眼前,她看着容和,却心生犹豫。

容和心底的那一点点的不安立即就无限放大了,可他向来骄傲,再说不出低三下四的话来,正是相对无言,又有人来报,说是皇上知晓崔家兄弟在此,连着天下一并进宫面圣。

就像是逃出来的一样。

天下大大的松了口气,可不等她这口气平稳的咽下,到了大殿之上,又提了起来。

少年就跪在大殿之上,宁九郎背脊溜直,胸前还挂着她给他的玉牌。

南帝一见女儿那活见鬼的表情就猜出了一二,九郎回头看着她:“公主既然来了,皇上大可问问她,九郎刚才所言并无半句谎话,句句实言!”

天下下意识回头看着容和,他和哥哥跪了下来。

她蹬蹬蹬跑到父皇的殿上,凑近了小声问他:“这宁九郎怎么到这里来了?他都和你说什么了句句实言的?”

南帝一指头戳在她的脑门上面:“说你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为尽快订婚连马和玉牌都给人家了!”

这话说得是半真半假,她张口欲言,却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

宁九郎旁边还站着一个男子看着眼生,天下多看了一眼,南帝又道:“是宁家的人。”

京城宁家也是一大家,从前死守皇城,不想先前那个皇帝自己扔下臣民跑了。

宁家气节高尚,只这两年有些没落了。她一下就想起来了,当初在山上这少年两位哥哥苦口婆心的劝着他回京城,竟然就是这一个宁家。

她站在南帝的旁边,宁九郎当家哥哥先崔家一步已然向他求过婚事了。

崔家兄弟自然不肯相让,一样求娶。

南帝是犯了难,其实这两家没有他中意的,但一时还找不到借口推脱,两家相争,宁家家世破落,可到底也是世家,他又言道说宁家三十里堡军符早已送给了天下公主,说她和九郎是两厢情愿,自愿交换的信物。

天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确是佩戴着宁九郎给她的玉牌,拿出来看看,果然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

南帝只此一女,婚事的确让人头疼。

崔家还待相争,宁九郎大殿之上,说天下走过大燕山,与他一见钟情。

她很怕他当众胡言乱语说出闺房之话来,冲下去给少年的嘴捂得严严实实,少年挣脱,只问她可是敢做不敢当?或是后悔了?

天下顿恼,当堂之上,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说从未后悔。

宁九郎长跪不起,求娶殿前。

他需要南帝给他时间,来证明少年之志。

南帝更是言明,只他在世一日,不会轻易应允天下婚事。

九郎应下,他小天下两岁,从此留居京城。

来年春,九郎拼为当朝武状元。

同年,带军平乱,上山剿匪,他或远走边疆,或四下巡视,几乎是马不停蹄。

二十四岁时,此人已成南朝平定将军,威名远扬。

宁九郎痴恋公主,八年未婚相待,

南帝感念他这份执着,终于赐婚永安公主,金玉良缘十分美满。

当然,正史上面是这么写的。

笔杆子这么一杵,后人不知有多少会感动于少年真情。

大婚在即,九郎正值意气风发之际,忙着布置婚事,可谓一手操办。

天下一早起来,发现身边没有人在,当真稀奇。

问了千金才知道,宁九郎一早就出去了。

她穿衣洗漱,千金给她绾发,因为这些年她一直未婚,所以还是长发束顶,若不是看她身形窈窕,耳饰繁多,也算个翩翩公子哥了。

那些老头子非要在她的婚事上面大做文章,天下也知道他们想塑造一个完美的永安公主,想塑造一个完美的故事,但是事实上,宁九郎这些年,虽然二人并无名分,可只要他一回来,必定留宿公主府,世人皆知。

什么八年未婚相待,他才不在乎成不成亲,在他的眼中,二人早已密不可分。

容和家的孩子都三岁多了,昨日锡子哥哥从边疆回来,她们特意上门探望,结果没想到就遇见那个冤家。

其实细想想,容和和她早已毫无交集了。

但是宁九郎却偏偏在意,当然他这人在这方面向来在意。

她不过是看容和牵着他家小公子模样,想起了小时候,愣了一愣神,结果呢,这醋坛子当场发作,全场黑脸。

昨晚回来没少折腾她,其实她只不过想,也许她也该有个孩子了。

但是在他眼里,她看了容和半天,又恼她牵挂锡子哥哥,说场内谁家小公子一直看着她脸红了,不知她什么时候对人家甩眼色了…

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他得严加看着她几天,以防有变。

不过这一早就自己出去了,不看着她了她还有点不习惯,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天下拿起一块金锞子,想起那些年他吃过的飞醋,无不大闹一场才能过劲,偶有气得重的,宁九郎一个人就坐在屋顶…

千金知道她的顾虑,趁着这位九爷不在赶紧劝着:“公主也太纵容了些,其实这些年九爷也不知多少次都是无理取闹,且不说是真是假,就算公主真有面首三千,那又如何?”

天下笑,却不搭言。

千金又道:“公主这些年也就一个他,难道真就是怕了他?”

天下回头,揪住千金的小辫子:“怕啊,我当然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