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男人,真是难以捉摸。

“有点意思。”禁殇还是没有动,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那最无知幸福的嗜梦,“为了她?”

笑忘老老实实点点头,“老大,你可是已经答应放她走了,现在说的是我的这条小命。”

“你还挺贪心,两个人的命你都要。”

“您有所不知,这傻妞可以傻的惊天地泣鬼神,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世上等她的情郎。”

“”

紫冉和禁殇听了这话,是同样的沉默。

“我是个分明的人。”禁殇睁着眼睛说瞎话,“信奉等价交换。她可以走,你得留下帮我找刀。若是你明天就找到了,你明天就可以回到她身边,若是你这一世都找不到——”

“我明白。”笑忘知道禁殇不是个可以讨价还价的人。

“至于紫冉你,实在令我生厌,扰了我的鬼符,我怎么惩罚你呢?”

话说得飘忽轻松,却令笑忘和紫冉都寒毛竖起。

“那就这样好了——”禁殇那长发突然飞舞起来,眼睛从普通的湖蓝色变成嗜血的红色,那灯极快的忽闪忽灭,风中传来厉鬼的哭声。“诛仙如何?”

说的如此简单。

紫冉脸色惨白。

笑忘抱紧了嗜梦,想为紫冉说句什么,却是看紫冉苦笑几声,说:

在鬼界轮回重生之时,请提醒我,过奈何桥时喝一口母亲的汤。

这一次,我会把你彻底忘掉。

禁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眸子嗜血的红,那大手一张,笑忘眼睁睁看着紫冉的身影越来越淡,只剩下一团紫气,那悠悠飘出的灵,是那一个小小的光点,被禁殇握在手里,只要轻轻一捏,就会消亡。

“仙人的灵真漂亮不知道神的灵,是什么样子”

笑忘看着那禁殇盯着自己,硬着头皮一展桃花扇,风轻云淡的说,“紫冉的身已经去了奈何桥了吧,等她的灵在鬼界偿清罪孽,就能到幻鬼边界找回身子去投胎了。”

“你的身还在鬼界锁在,暂且要在这狐妖人身中待着了。”禁殇看了看他,“把那女人放回去后,你就要要为我卖命了。”

“老大,能不能再多求您一件事,嗜梦在鬼符的记忆,能劳您大驾给抹了么——”

“怎的,怕她爱上你,等的太苦?”禁殇一语道破,笑忘嘿嘿一笑,“老大透彻,那嗜梦有一个南柯在等,已经很苦,再多一个我,怕她难熬。”

“如果这样能让你专心找刀的话。”禁殇从头到尾,还是只在乎他自己。

笑忘耸耸肩,为这样的老大卖命,真是前程难料。

笑忘轻轻放下嗜梦,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那白玉遮挡着朱砂,一如他欢乐的红袍。

她苏醒以后,大概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概以为自己已经破了梦魇,大概那个苏叶又会花言巧语把她骗的团团转,一直骗到皇后的宝座上去——

这场局,最后赢的,居然是身为凡人的苏叶。

不愧是在宫斗中成长起来的改朝换代的帝王之才。

下次再见面,嗜梦已然是皇后了吧。

如若不巧,有可能已经是太后。

如若再不巧,怕是她人死来鬼界投胎,才能见上一面。

总还是会见面的吧。

他们还有六朵桃花的缘分。

奉召入宫,光复太子,侯府大宴,皇帝驾崩,这一天发生的太多,嗜梦来不及理出个头绪。

似乎错过了什么,似乎忘记了什么。

她只知道,那苏叶已经按照功德簿上所说的找到了他的结局。

而自己,也将成为那花团锦簇的皇后。

虽然那并不是她选择的人生。

回到侯府,笑忘已经不在,据廖倾所讲,他趁乱离开不知所踪。

嗜梦也曾回到笑忘楼,却是人去楼空。

嗜梦也曾想过回去幻界,却每每都被苏叶拦下。

你不可以走。

每每看到苏叶那受伤的眼神,胆怯的眼神,那和帝王不符的眼神,嗜梦总是七分怜惜,三分生疑。

仿佛他有什么把柄,怕她知道,怕她会拂袖而去。

嗜梦没有走,不仅是为了苏叶为了南柯,也为了文姬。

这个终于能在这一世找到真爱的女人,却在梦魇刚刚结束后就失去了夫君,嗜梦不舍得这个时侯离她而去。

好在她和苏叶再也不是孤儿寡妇寄人篱下,而是当今最有权势的太后和将即位的皇帝,自有人来为她们唏嘘。

尤为甚者,就是那早就和苏叶关系极近的皇叔苏末。

一时间身边仿佛多了很多人,一时间身边也仿佛少了很多人。

笑忘不在了,紫冉也不在了。嗜梦不知道他们是一起走了,而或是怎样——

那苏末身边有着鬼界气息的紫衣男人也不见了。

剩下的,只是一群争名夺利的红墙内的凡人们。

嗜梦看的最最透彻,说的最最模糊。

也许她不是属于后宫的,也许庙堂之高却高不过她的心。

也许南柯公子这个她最后留守的意义,也有一天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这一切,嗜梦都只是不知。

她只是默默看着一切,每一天都在一遍遍回想这一世的一切,从那些蛛丝马迹中,找寻最后的可能性——

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真相。

日子一直爬到了一个月后苏叶登基的那一天。

那已经是嗜梦做出判断的最后期限。

而那苏叶和众人合力掩盖的真相,竟然,在一柄最为普通的银梳之上,慢慢舒展开来。

登基大礼一早,苏叶便被前拥后簇,规矩很多,都是人为,嗜梦看在眼里,却没有多加评论。恐怕日后入宫,这一整套繁文缛节自己也是逃不掉的,好在文姬这个婆婆不是多事的人,那一早就把她叫去,名目是召见宣事,实则不过是帮她讨个清静。

宫廷一干人等中,嗜梦唯一还能说说话的,便是文姬了。

两人躲开那红男绿女,清净之处说说私话,倒也安心,末了末了,文姬突然起身将那嗜梦推到台前,看着她花容月貌铜镜之中好不美丽,可惜那脸色略显苍白。

“先前我也涂过胭脂,被那笑忘耻笑,所以作罢。”毫无心机嗜梦随口一说,感觉文姬触碰自己脸颊的手指轻轻一抖,才发觉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于是说道:

“我不是有意的。”

“无心,才更可怕。”文姬明明在说着嗜梦,却好似说着自己,“对一个人的迷恋超越了礼法,成了习惯,哪怕身边是天下第一的皇帝,心里却还有个人。”

嗜梦转过身,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沉思的文姬。

奇怪。

明明已经忘记了前世的文姬,如何会有此感慨?

她这一世,应该是爱着皇帝的幸福女人才对。

就在这时,那文姬从自己发髻深处抽出一柄银梳,那造型别致的梳子是那样熟悉,那不就是拿来通梦时用的法器?

物还在,人已不在。嗜梦正在感怀,却是思绪猛地一抽。

有什么地方不对。

有什么地方。

那银梳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秘密之锁,契合转动,一切的谜疑,似乎都随之窜连成线——

第一次隔空通梦,看到的文姬戴着银梳。

第二次近身通梦,看到的文姬,却没有戴银梳。

同是一人梦魇,为何会相差这一点?

嗜梦舔舔嘴唇,颤抖的问,“皇后娘娘,这梳子,是你——”

“哦,是我年轻时候陛下赐的,蛮夷之族进献的稀罕物件,又能梳头,又能簪发,很是有趣。”

“我自觉见识广博,却没有见过。”

“这怕是新鲜物件,盛行不过几年,我们这些宫里的人,自然先开了眼界。”

这银梳,是这一世才有的。

也就是说,第一次通梦,她看到的不是文姬的前世,而是今生。

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似乎有些模糊又还有些残留记忆的潮湿的黑暗此刻那么明显,那苏末身边鬼界的不明人士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她进入的是鬼符。

她看到的是文姬的这一世。

和前生几乎重合的这一世。

“你骗了我。”嗜梦冷冷的说,那本是还在微笑的文姬突然的愣住,嗜梦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人心虚了。

“苏叶也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嗜梦站了起来,夺过银梳,“你大概不记得你的前世了,因为那已经被我吞噬。但是你还记得你的今生吧——你今生犯下的杀戮的罪孽——还有,苏叶的——”

“一切都过去了,陛下都不记得了,在陛下去了之前,他已经传位给了叶儿!”

“那是因为他的鬼符被破了。”嗜梦说到这里,手突然张开,那梳子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切口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笑忘!

笑忘没有离我而去——他一直都在——他代替我,留在了鬼符之中?

虽然记不得,却是可以如此笃定。

笑忘来过。

笑忘一定来过。

顾不得已经换上的凤衣上沉甸甸的装饰叮咚作响,顾不上宫中一路人的眼光,嗜梦夺门而出,一路撇去那沉重的装饰和幻彩的衣衫,等到她冲到苏叶的寝宫前,全身只剩一件单薄的亵衣——

苏叶已经穿戴妥当,正是要往那大殿去。

两人僵在那里,苏叶台阶之上雍容华贵无不所有,嗜梦抛却枷锁只剩孑然一身。

庙堂之高,任乃去坐拥天下。

而你的天下,却不再有我。

嗜梦看着苏叶,一个是一身单薄褪尽铅华的白色亵衣,一个是龙袍加身正向那权力巅峰而去的金黄。

不是同路人。

曾试过拥抱取暖,却因为那心和心一毫米的距离,灵魂生生不能契合。

“我要走了。”

只是这一句。

苏叶便知道,他千万句都再也留不住。

面前是嗜梦,身后是江山,苏叶轻轻转身,忍住一时酸涩,便是轻声说道:

我不是南柯公子。

嗜梦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曾经说着“不准离开”的霸道王爷,如今已经成了真正的君王。

耳边响起嘹亮的一声:

“入殿——”

大门在他面前开启,在她面前轰然关闭。

殿里一片江山,任他指点。庙堂之高,却不是她栖身之所。

嗜梦离开的时候,那宣誓新皇即位的大鼓正敲的洪亮,想着上面那一句“王叔雅赠”,嗜梦笑了,没有想到,命运的大鼓,从一开始,就已经敲响,是人们被自己的欲望遮盖了双眼捂住了双耳。

如今清醒,那画桃花的狐狸郎君,你在哪里。

红墙外,一辆马车在等着她,却没有那驾车的人。

似乎早已有人算到她会离开,一早准备好了。

只是,该去哪里?

是你在指引我么?笑忘?

撩开帘子,车里悬挂着一把刀。

别无他物。

嗜梦细细一想,终于领悟,便是一翻身上了马,从那凤冠霞帔的世界逃出生天,去往那刀光剑影的,江湖之远——

屋顶上一紫衣男子嘴角上扬,眯了眯眼睛。“又要有乐子了。”

【庙堂之高完结 请关注下一卷 江湖之远】

碧水岸边,有一小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