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剥皮,曾让我以为是食人血狸,但是今早一具尸体奇异的穿上了人皮,另一具尸体被长钉钉在墙壁上,这等手法——”

“这听上去像她做的事。”孟婆先插了一嘴,“当年她酷爱折磨尸体,连其他五个鬼差都受不了她,不过她居然去了人间界,这倒是蹊跷了。”

本不能在人间久居的鬼差,如何能瞒天过海几百年?

老祖和孟婆交换了个眼色。

“老祖放心,我已经将嗜梦保护起来,在她周围下了结界,只要嗜梦不乱走,我的法术尚且可以保护她。”

“处理的好。”轮回之祖没有再多说,廖倾知趣退下了,他元神一走,轮回之祖马上下了层层结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方才你也说了,这失踪好久的鬼差突然出现在人间,很蹊跷。”

“难不成她已成人?如是如此,她得先经过我这奈何桥才能去转生台,我不会放过这么个孽障的!”

“不,她应该还是鬼差,只是她这个时候出现,又能待在人间,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

“我的猜测没有错,那阎往才是真正的魑魅转世。”轮回之祖一眯眼睛,“普天之下,只有他知道如何穿越“源生的诅咒”那层结界,如若阴笑那小蹄子好端端的去了人间界,一定是他指派的。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

“老祖,消消气,那阴笑这个时侯出来挑事,您看阎往是什么目的呢?”

“如果阎往真的是魑魅,他就肯定知道禁殇才是五极之灵,那么他为何要派阴笑去骚扰嗜梦呢?”老祖冥思苦想,“阎往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鬼界,禁殇刚刚执行完任务,又是一次无聊到极点的任务,自从收集五极之灵的希望破灭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他只是那个传闻中的鬼界第一鬼差。

“呦,魑魅,又郁闷着?”阎往照例是张嘴闭嘴称禁殇为魑魅,在这鬼界,禁殇就是魑魅转世已经是公认的。

“别叫我魑魅,我永远也变不回魑魅了。”

禁殇拄着下巴,有些慵懒,似乎什么都再也不能激起他的兴趣。

阎往一撩紫袍,翘着二郎腿坐在他身旁,狭长的眼睛泛着亮光,“老弟,我可以指望着魑魅重生带领我们冲出这百无聊赖的鬼界,重新建立起那大同世界呢。”

“魑魅的灵力锁在锁灵台,只有望的灵力能够开启,而望的灵力就是五极之灵。如今木极之灵永远的消失了,钥匙碎了一角,让魑魅重生简直是痴人说梦。”

禁殇难能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这也只是因为这些秘密绝大多数也是阎往告诉他的。六大鬼差,只有阎往能与他较之一二,加上他能破源生的诅咒,自由来去人间界,消息来源远远大于他们这些只能待在鬼界的鬼差。

“魑魅啊——好好好,禁殇,我说你堂堂鬼界之首,不至于就这么算了吧。”阎往一副忠犬的模样,那神色姿态把持的刚刚好,甚是对那自大的禁殇的路子。

“怎么,你又有什么办法?”禁殇歪歪一眼,似乎终于又开始有了星点的希望,阎往笑着说,“凡事都不是绝对的,五行的确相克,也可以相生——让木极之灵复活,其实也并非难事。我现在已经派了人下去监视嗜梦,等时机成熟...”

“哦。”

禁殇虽然只有淡淡一声,但是那嘴角弯起的弧度,证明他又开始重燃兴趣。

“说来听听。”

“水生木,水极之灵已经在我们手里了,”阎往格外殷勤的说,“雪山那一役,我虽然去的晚了,但是多少还做了点事,我把水极之灵拿回来了。”

“原来是你。”禁殇这么一句,说不出是感谢还是气愤,阎往也并未纠葛,而是继续说,“木极之灵我也已经掌控在手心里了,随时都能让木极之灵复活。”

“那你还等什么——”

“在等您亲自出马。”阎往坏笑道,“就等您了,魑魅。”

“你看我们可不可以这么想,”孟婆看着老祖紧皱眉头,把茶杯又推过去几分,“既然能确定阎往的目标是嗜梦,那就是说他还想利用嗜梦木极之灵的假身份,所以第一个问题是,他这么做想要骗谁?”

“骗谁...”

“是啊,老祖,您好好想想,阎往还在这个假身份上做文章是来对付谁的?”

“当初我让嗜梦做戏是给禁殇看,让他先断了念想,这相当于卸掉了阎往一只胳膊...难不成,阎往要骗的是禁殇?”老祖一口气把茶水灌下肚子,“可是禁殇对于阎往来说就那么重要么,凭阎往的能力,何苦一定要禁殇为他卖命,明明被我们废掉的棋,他还锲而不舍的捡回来,这个老不死的魑魅啊,自化了还不省心!”

“如果他的心思真的那么容易就猜到,那就不是素来狡诈阴险的魑魅了,老祖。”孟婆安慰着说,“老祖,我们不妨从魑魅的角度想想如何?他要凑齐五极之灵打开锁灵台,而今他已经找到的是金水木,还差火和土。”

“他没有直接去找火和土,反而是在利用嗜梦骗禁殇...”老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每一种可能性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禁殇,也许一开始就不是他的武器...”老祖突然站了起来猛地拽起孟婆,“如果说,禁殇是找到剩下某一个极灵的线索,所以阎往才不惜一切代价要拉他入局,会不会是这样?!”

“难不成,剩下某个极灵和禁殇的过去有什么关系?”孟婆也恍然大悟,“我这就去打听一下禁殇的过去,那个从小就很怪的孩子究竟都和什么人有过往。”

“鬼界的事我不便插手,一切拜托你了,要快,一定要抢在禁殇之前把那个灵找出来!”

廖倾从幻界回来,发现是自己小题大做了,那阴笑根本没有来偷袭的意思,结界一丝一毫都没有被触碰过。

他总是过于小心了。

事实上,阴笑没有来找他的麻烦,只是因为她与他一样,要去见一个人。

而那目的地,是鬼界。

禁殇和阎王交谈过后,终于有些兴奋起来,又去修炼他的灵力去了。禁殇走后,那候命多时的阴笑才慢慢显身。

“你来了,坐。”

阴笑那具有欺骗性的温良妇人的脸,微微一笑,“大人。”

“都是鬼差,叫什么大人。”阎往纠正着,阴笑侧过身子说,“大人,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帮助我藏在人间界,这几百年我一直在找机会报答你,现在机会终于到了,我叫你一声大人罢了,你不要拒绝。”

“随你。”

“大人,我有件事不明白,你为何要多次出手救那个禁殇?禁殇找刀,你就命我给那个嗜梦备马车,悬挂了一并大刀,接应她出宫;禁殇被紫冉射伤,你命我将他救了回去;现在禁殇不想玩了,您有顺着轮回之祖的谎言编下去拉他入局,这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这叫将计就计。”禁殇坏笑,不可多说一句。

“大人为何一定要禁殇不可?”

“因为望。”

“望?”

“对的,望,这个躯灭灵飞的闲人,除了用五极之灵来封住我的灵,还想出了好古怪的招数。这招数,大概连那女人也不知道。”

“什么招数?”

“每一个极灵都是封存状态,需要特别的人来激发。”禁殇摸着下巴说,“就好比紫冉,当了孟婆女儿那么久,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我都没发现她就是极灵。就算发现了,我也奈何不了他们,那封印只能由特别的人来开启——”

“请大人明示。”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知道的太多,对你不好。你好好看紧嗜梦,给我继续兴风作浪就好——”

“领命。”

阎往与阴笑一并去了人间界,不同的是,阴笑去了地面上,而他去了地面下。

地面之下的那条地道,他不知走了多少回,他总是喜欢一点一点走,每一次都像是探索一般,这无穷尽的黑暗,让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兴奋。

如若能变回魑魅,他第一个要感谢的,不是那被他利用的禁殇,也不是那甘愿卖命的阴笑,而是这个女人。

影儿。

更准确的说,他第一个要谢的是她的记忆。

她的梦魇

回忆那一年的大同世界 ...

笑忘从来没有进入过梦魇,也对梦魇里的一切都很茫然,因为嗜梦从来没有对他抱怨过。他知道梦魇生于不灭的纠葛,那是碎片的记忆和今世的场面混杂在一起的光怪陆离的产物。

在那里,无所谓时间地点,一切都杂乱无章,在那里,一切爱恨都会被千百倍的放大,血泪成为这世界仅存的两种液体。

而嗜梦通梦九百九十七次,却什么都没说起过,每次元神回来,她总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说着,“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她吞了所有人的苦果,所有人的怨念,他们奔赴新生,她却一直在帮他们记得。

那朵朵桃花分外红艳,却是她最苍白的笑颜。

她一直的不言痛,成了他的最痛。

每一次她元神出窍,他都会为她把碎发别到耳后,为她把额心白玉摆正,守护着她的身,等着她的灵归来。

这就是他能为她做的全部。

走在影儿的梦魇里,空气中漂浮着一种久远的气味,那气味是如此熟悉,那混杂着鬼界血池的味道,却也淡淡飘逸着幻界花草的香气,这味道让他怀念。

他曾经在这里,这记忆的碎片不仅仅是影儿的,也是他的。

很多人的。

这是大同世界,这是鬼界幻界人间界尚无结界、天地之间只有祖神仙妖的那个五色斑斓的年代——

他来自那个年代,那个世界,那里有关于他的一切。

他长久以来一直在等的,在追寻的,在守候的。

手脚冰冷,腿有些微颤,在这虚幻的时空行走,却感觉到久违的真实。

突地时空一转,笑忘还没适应过来,一睁眼,已经是一片火海,鬼节的冥火在地面蔓延,不绝于耳的鬼泣在空中盘旋,双脚浸在血池里,感觉绝望的情绪从其中攀爬出来——

好强大的灵力,竟然能让从异空间闯入的笑忘感同身受,那灵力已经超越了时空的限制,甚至超越了所谓梦魇和现实的差距,铺天盖地似乎要将他吞噬——

那他那微薄的灵力,在这无可逃避的压迫感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踉跄退后几步,似要跌倒,却有什么在稳稳的支撑着他的后背,笑忘转身一看,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面前,眼睛对上他时,当头猛敲,口气嗔怪。

“叫你乱跑,现在是你乱跑的时候么?我们要抓紧时间离开,这是最后的机会。”

那声音醍醐灌顶,让笑忘周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先?

笑忘打量这这张陌生的脸,听着如此熟悉的声音,只觉得有些眩晕,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他抓住,猛的一拽,撞入他的怀抱。

笑忘本能的抵住他的胸膛,却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轻轻吹气说,“你真傻,我好不容易送你下去,你又跑上来,上面这么混乱——”

笑忘舔了舔嘴唇,这影儿的梦魇,却太他妈的真实了,就好像真的穿越回了那个远古的大同世界一般!

那么此时,应该正是张先这一批神隐村的大神集体逃下界的时候?大同世界覆灭的前夕?

“主人,我方才脑子受了点伤,有些乱。”

笑忘琥珀色眸子一眯,本是讨好,却忘记了张先曾亲口告诉过他,每当琥珀妖狐眯眼的时候,就是他要杀戮的时候。

果真,那张先抱住他的双手猛地张开,“怎么,你选择了和血狸一起去杀人么?那我呢?”

“哈?”

笑忘一头雾水的看着张先,表情满是无辜,突地张先猛地扯住他的双臂,说,“你非要加入这场混战才开心么?你和那血狸头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有点混乱。

那琥珀妖狐不是为了他的主人而闯入鬼界犯下重罪永世不得轮回么?

如何又变成了投奔什么血狸头子?

血狸…头子?!

就仿若梦魇能够感应到笑忘的思维一般,时空在此猛地转换,血池边上,一个女子慢慢的用血水在洗头发,苍白的面容,全无血色。

而她对面,站立的男人,也是一身招摇的大红袍子。

笑忘浮在半空之中,看着那一男一女诡异的对峙。

那就是血狸头子和琥珀妖狐?

笑忘看到的分明是影儿和另一个“自己”。

神隐村。

正在安静的小院读诗的张先细长的手指翻过一页,风起,敲门声随之而来,张先没有抬脸,已然知道来的人是谁。

“孟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又要告饶药神了。”

“哪里的话,我现在大凡人一个,生老病死轮回转世都要依仗你们,怎的,我这一世命数已尽你来收我么。”张先很平静的说,“只是程序颠倒了吧,貌似每次都是鬼界来人的。”

“为了感谢你上一次的帮忙,老祖特别给你安排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这一句,才让张先的视线离开诗集,那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颤,“现在?”

“正巧我要去鬼界一趟,我们同行如何?”

张先咧嘴一笑,“老祖又想利用我什么?直说吧。”

孟婆迟疑了片刻,说,“老祖需要知道禁殇的过去,这鬼界之中只有一人知道,那就是——”

“鬼界重犯,我的狐狸。”张先干脆的合上书本,“你们让我去撬开他的嘴?”

“这件事关系到五极之灵,请您务必帮我们这个忙。”

“又是五极之灵。”张先轻哼一声,“难道为了这四个字付出代价的人还不够多么——”

手指在孟婆眼前晃了一晃,“第一个牺牲品,就是我的狐狸。”

笑忘就这么看着自己站在那里多少有点发寒,总是忘记这大红袍这桃花眼这琥珀眸子并不是自己真身这个事实。唯有此时,才又一次被残酷的事实敲打一千遍。

自己只是霸占了他身子的一段记忆。

那琥珀妖狐,正如众人口中拼凑的那般,妖孽非常,这方才对得起这身招摇的大红袍。人家眼睛一眯是要杀人,他眼睛一眯是要逃跑,人家大红袍飘摇叫做风情,他大红袍拖地叫做闷骚。

不是人家那个素质,白白占了一具纵观古今的身,不是没趣么?

只是,这身子的正主,究竟是张先那只为了主人奋不顾身的宠物,还是影儿梦魇里的男主角?

琥珀妖狐啊,张先和影儿,你选的是谁?

方才被张先质问,此刻笑忘也开始寻思,看着没有对话的一男一女就这么久久对峙,看这个画面就这么存活在影儿的记忆中,一去千年。

等了好久,等到笑忘都开始无聊的展开桃花扇数桃花的时候,那厢终于开始有了对白,就如上锈的齿轮突然吱呀的开始转动,打破这沉默的第一声有些撕裂时空般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