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已经随着那些撤离的神下凡去了,怎么又回来了?”血滴还在从她的头发上向下流,那血的味道让影儿很安心。

“为你。”琥珀狐狸此话一出,笑忘不仅都为张先摸把泪,张大神,感情你这一直都在一厢情愿啊,人家小狐狸和小血狸从物种到情趣爱好都这么投机,活该你是那个不受待见的多余人。

“你来找我,是为了不让我去完成任务。”影儿舔舔嘴边的血,“而我要完成的任务,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你们这些被魑魅凭空造出来的生物,原本只是鬼界漂浮的小虫。”琥珀狐狸微微一笑,甚有杀气,“如若你执意要去人间界捣乱,我就先杀了你。”

呃,判断失误。

笑忘汗颜,原来狐狸所谓的“为”她而回来,是这个意思。

“哦,”影儿淡定的很,“你说到底是怕我伤到你的主人吧。”

“是又如何!”仿佛被戳到痛脚,琥珀妖狐杀人腾腾上窜,笑忘不自觉笑了,这狐狸,果真是张先养出来的,脾气都和他一般。

“你以为你这只狐妖,离开了你的主人,还会有活路么?”影儿面无表情的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主人何苦要和魑魅翻脸,又如何会连神都不做,下去做个人类?”

“就算是人类,也好过你这般没血性的妖孽。主人为神,我就随他游走大同世界;主人成人,我便杀光食人血狸。”

“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影儿拧干头发,手上一把血水,轻轻一嗅,“跟魑魅大人对着干的,无论是神是妖,都不会有好结果。”

“跟着他蛮干的,不管是神是妖,才不会有好结果。”

“望实在太理想主义,妄图接纳那低级的人类进入大同世界,这是魑魅大人不能同意的。”影儿一字一句的说,仿佛被洗脑,“如果你不支持魑魅大人,难道你要支持望么?”

“我支持源生,大家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那是不可能的。”影儿如同先知般的一笑,“人类有着无穷的欲念,当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躯这样的东西存在,就不可能不向我们无限制的索求——”

“源生不是提出来要创造结界么?要不是魑魅一意孤行要覆灭人间界,源生的提议早就通过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乱成一团!”

“结界?你可知道,就是你支持的这位源生大人所谓的结界,会永远将你和你的主人分开。一个为神,一个为妖,这也不就是——你主人下界的原因么?”

琥珀妖狐没有做声,笑忘也没有做声。

那盲目跟随魑魅的食人血狸,影儿的前世,就如一个陌生人一般,只是一指血狸。

不,血狸头子。

画面又是猛地一转,眼前出现一片火海,四处飞窜的食人血狸,将哭嚎着求救的人扑倒在地,剥皮放血。

这条街道早已是残垣断壁,可那路边最高的一座小楼,那摇摇晃晃的牌子上写着的三个大字,却触目惊心。

轻歌坊。

影儿的梦魇,终于和今生的遭遇开始重合,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现实,哪一部分是虚幻。

看那血肉横飞,听那绝望惨叫,这些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只求这一世好好活着的人们,就这般被那偏执的高贵的不可侵犯的祖、神、仙蹂躏着,那平凡的生命不值一钱。

而代替他们执行者惨绝人寰的死刑的,就是这些没有自我意识生而为杀的食人血狸。

影儿从血狸的妖形幻化成人,那嘴边还有一丝没有舔净的血,苍白的面容毫无反应,面对着那苦苦哀求的人,只是漠然的说了一嘴。

“这边还有食物。”

她话音刚落,早已有几十头血狸扑了过来,轻歌坊里顿时响起无数少女的惨叫和呼喊——

笑忘心里一揪,不怪影儿曾说过她若杀了玲珑也是在梦魇之中,在梦魇之中她何止杀了一个人剥了一张皮那样简单?她在消灭一个物种,她在剥离生命的表皮。

这时候突然开始下起大雪,那皑皑的白渐渐覆盖了满地的暗红,似乎就是那作恶过后的粉饰太平,从此又是一个只有幻界三灵存在的大同世界。

笑忘是第一次如此狠这白雪,恨它绵延千里掩盖了一切污黑,恨那恣意的狂妄被如此修饰一番,反而成了高高在上的圣洁。

不知为何,那生而不平等,死而无所望的人生,在笑忘的灵魂深处,一遍遍撞击。

仿若他在和这百万人生一同痛着,无助着,卑微着。

多想给他们一些什么,可是他能给什么?

源生可以给他们一个结界,望给了他们躯,而自己这卑微的存在,究竟能做些什么?

笑忘一时之间已经忘了这早已是九世之前,一时之间忘记他现在所处的时代,人类依旧在努力的生存着,幸福着,有着前世的牵绊和来世的希冀。

可为了这一天,有多少人,付出了多少代价?

大雪纷飞,那影儿伫立着,像一尊雕像,那场景明明是九世之后的今生,那梦魇里的主人公,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那一天,在铺天盖地的雪白中,她嘴角流下来的血迹,嫣红的无法漠视。

本是破败不堪的轻歌坊门前,出现了一个小车。

小车之中走下了一个女孩。

女孩一步一步朝影儿走去,走到她跟前,手抚上她的脸,擦去那血迹。

“你喜欢血么?我喜欢大米。”

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影儿一愣,然后温柔的一笑,尽管眼中仍然是毫无生气。“我两个都喜欢。”

哭喊和求救无法打动这个生而杀人的血狸,小女孩的一句话却成了她梦魇中唯一的救赎?

前世今生纠葛在一起,这一世,是红罗救了她,前生呢?那个她充满罪孽的前生?是谁将她从永无止境的杀戮罪孽中拯救出来?

随着笑忘这么一问,那场景突然分崩离析,血浸染了雪地,天地之间又是一片杀戮,影儿的世界,从那救赎的今生,又重新抛回到前世——

她面前站着的不再是小女孩,而是那一个风情万种的轻歌坊老鸨,腰间的红腰带镶着的红玉,在这一片火红之中甚是耀眼,那淡定的微笑,与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红罗?

她怎么也会出现在影儿的梦魇里?这究竟是她现世的记忆,还是前世的碎片?

红罗,难不成你也在九世之前就卷入这一场浩荡风波?

——我听说过你,你叫做食人血狸,那个人告诉过我。

——那个人叫我放过你,所以我亲自来接你去鬼界。

——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是怎样把我的亲人杀死。

——这些最卑微的女人,是你的亲人?

——那你身后这些食人的禽兽,难道就不是你的家人了么?

——作为一个人类,你这样跟我说话,很有勇气。

——自从我爱上了那个自负的男人,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都没有名字。

——真可怜,就算是我们这样出来卖的,也都还有个名字可以呼唤,你竟然连一个名字都没有?那么,爱你的人若是想叫你一声,该叫什么?

——你很多事。

——你就像个没有自我思维的影子,我就叫你影儿吧。

——…随你,反正会叫我的人,也只有你。

——影儿,我听他说过,我死了以后,身体腐烂,思想没了,什么都不是了,而你们就算死了,还可以轮回,那个可以让你们延续下去的东西,叫做躯。

“他真是多事,连这些都告诉你,看来他日后的麻烦也会不小。”

“他天生就是爱惹麻烦的家伙,不惹出乱子来,就不是他了。”

笑忘听着她们说的话,糊涂一句,清醒一句,真想下去各给她们一巴掌,叫她们痛快说事,别总是“他他他——”

老子进来一趟不容易,别给我玩含蓄。

然而那梦魇的画面在这么个关键时刻又是一阵摇晃,笑忘正在暗自咒骂的时候,突地耳边响起了嗜梦的声音,一个激灵,抬头一看,那嗜梦还是个少女的模样,那般温暖的笑容,是他这九世都没有见过的,那额心的朱砂痣,此时也只是个火焰般的小花——

正冲着他微笑,说,“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能过去。”

笑忘笑了一下,却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一声,而他脚下一直被他忽视的男子,此刻伸出手将她的碎发挽在她耳后,然后轻轻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

南柯公子?

我?

笑忘全然愣住了,看那侧脸,那是张先那张人皮面具的轮廓——

心跳到嗓子眼,听到九世前嗜梦甜甜的呼唤了一声。

“望。”

“往这边走。”孟婆为张先带路,孟婆带着凡人在鬼界行走实在是太平常的事,一路上也没被什么人盘问,到了管押重犯的血池,才终于出来个大头的。

鬼差唯笑,一个散淡慵懒的鬼差,几十年不出一次任务,甘愿留在鬼界跑跑腿打打下手。孟婆早已和他打好了招呼,他也乐得卖老祖一个人情,放他们进去的时候,还不忘说了:“ 以后大乱子的时候,别忘了救兄弟一把。”

张先跟随孟婆走在蜿蜒的小道上,这还是他下凡后第一次重回到这里,上一次,上一次,上一次还是那不听话的狐狸偷偷跑回来,他来追——

那狐狸却是执意要去找食人血狸。

他又怎能不知,狐狸是在担心已经成为人类的他的安危。

没有想到,那一次狐狸为了他不顾一切的闯回鬼界,就再没能出来。算算日子,已经九世千年。

他每每轮回,都要在鬼界坐上好久,明知道那终日囚禁在血池之中的狐狸根本不知道他来过,他还是每一世都赖到最后一秒。

因为狐狸在这里,于是鬼界变成了他最想去的地方。

而狐狸能够再度入世,别说让他扮成南柯公子拆散小夫妻,就算让他去刺杀皇上,他也会去做——

人么,总得为了什么而活着。

蜿蜒的小路,一路鬼泣,张先呼吸越来越沉重,心越跳越快,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到了。”

孟婆带着张先走到血池中央最高的地方,这不只是血池的制高点,也是整个鬼界乃至幻界的制高点。

这里就是锁灵台。

一个透明色五面体,每一个侧面都闪烁着一种不同的色彩,每一个侧脸正当中,都有一个小孔,从中伸出一条锁链。

琥珀狐狸的影子渐渐显现,四肢分别被四方的锁链锁住,第五条锁链捆住了他的脖子。

琥珀色的眼直愣愣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张先没有料到千年之后,狐狸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第十次。

张先一愣,随后苦笑。

我在奈何桥边九次重生,你在锁灵台上驻守千年,你都知道。

我都记得。

我一直在寻找我自己 ...

魑魅自化之后,据说他的转世就在鬼界六大鬼差之中。当然,也只是个传说。

但是无可否认的,魑魅那强大的灵力福泽了原本只是普通仙人的鬼差们,当与幻界人间界的结界出现后,这一群神秘的鬼差们,慢慢的成为了众神眼中的特殊群体。

他们骄傲,独断,残忍;他们捕捉人的灵魂,从来都不买幻界三灵的帐;他们在鬼泣中欢歌、在血池中起舞、在炎咒中狂笑——

他们不仅成为低级的人类神话故事中永恒的黑暗,也是幻界三灵意识中绝不可触犯的一群特殊的存在。

他们不能消亡,因为他们代表着世界的黑暗,代表着的恐惧,代表着救赎。

只有对恶的畏惧,才能让贪念得以遏制,人心得以净化。

唯笑是六大鬼差之中灵力最低也最无为的一位,自从莫名其妙当上了六大鬼差,就甘愿守在鬼界重地锁灵台,从不出公务,成为鬼界可有可无的存在。

唐心本是幻界仙人,当年来鬼界谋生只是为了向上爬,曲线救国,没想到结界一出,他生生的断送了成神的梦,后来下凡去胡作非为了一番,还是被禁殇给擒了回来,被扔进血池,幽禁起来。

阴笑本是食人血狸,影儿失踪后她继续执行魑魅扫荡人间界的任务“功德卓著”,从妖成仙,后来魑魅失势后,她也留在了鬼界成为六大鬼差之一,却因为嗜血残忍,连鬼界都容不得。无奈之下,她只能流窜到人间,再无音讯。

禁殇是六大鬼差之中灵力最高也是身世最离奇的一个,有人说他得到了轮回之祖的特许,有人说他在大同世界覆灭前曾是个重要角色——当然,很多人说,他就是魑魅的转世。但是这个传闻,从没得到过他本人或是任何人的肯定。

只是最近有消息说,他在寻找五极之灵。

阎往是那六大鬼差中最为散淡的一个,性喜围观,为人深不可测,亦正亦邪,喜怒难测。缘于早期和老祖的一个交易,他可以自由来去人世间,算是鬼差之中最特别的一个。可他虽然喜欢看热闹,却从来没惹出过任何麻烦,倒也是个无公害的存在。

六大鬼差中最后的那个,从来没有离开过鬼界,据说除了五大鬼差和几个资深的神之外,再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六大鬼差的故事,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因为很少有人的真的见过鬼差,也因为,见过的那几个,都被锁在鬼界,能出去的,已经喝下了孟婆汤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他们的故事并不少,尤其是本应该最散淡最无害故事最少的那个,却才是行走于黑白之间最有故事的人。

很多鬼界的小鬼小差说起几位鬼差大人,说辞很难统一,可是说起阎往来,大多的评论只有一个:他总是笑着。

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鬼界结界刚出现的时候,阎往抓狂的样子。

若是问那一向懒得评论的禁殇,他大体也会露出个感叹的表情,说,“再没看过他那个样子——”

那一次阎往红着眼睛仿若狂人,双手抓住结界被那通体的灵力搞得痉挛不止,但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他会如此抓狂,只是身体里好象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你得出去。

从哪里出去?去到哪里?!

这个问题阎往也问了自己很久,问到他和其他鬼差已经习惯了鬼界的生活,就是那个时候,他捉了一个鬼界的逃犯。

阎往从没想过这游鬼会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不同,虽然那灵的样子很有些面熟。

他只知道那灵落入他手里的时候,露出的表情很不一样。

有恐惧,却不是为自己的命运。

“你是谁?”

那个逃亡的灵没有回答,只是坦然的笑着,那笑容的气场让阎往都有些退缩。

就在鬼界边缘,就在他不得不把这个鬼界重犯捉回去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