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果跪在蒲团上,撇过头不看坐在一旁的宇文澈,右手乱抓着桌帷,一点点地将它掀下。

“怎么不说话?”宇文澈放下茶盏问道。

“说什么?”郭果转脸朝他翻了个白眼,“我是南翎人,迟早要回去,怎么可能不救我的皇子脱离南风馆,大公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宇文澈掀起袍襟走过来,蹲在她身边,说道:“你签了一年工契,就是我的人,还想跑去哪里?”

郭果将桌帏裹在身上,直挺挺跪着,嘟嚷着:“大不了把工钱还你嘛,赔金我也付得起。”

宇文澈看着顽冥不化的小丫头,拍了下她的后脑,叹道:“掏心窝地待你,还换不来你的一句认同,坚持说自己是南翎人,又把我放在了什么地位上?”

郭果扭头好奇地看着他:“你不是我的主人吗?当然放在心上供着。”

眉目清隽的宇文澈看她良久,笑了笑,只是摸着她的发辫,不说话。

郭果觉得怪怪的,推开他的手,很坚定地说:“大公子回去休息吧,大夫人二夫人还等着呢。”

一句话又说得宇文澈面色黯淡。他拍拍她的头顶,先离开了佛堂。

郭果皱着眉毛,费力地想了想,理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样的情绪,趴在蒲团上睡着了。因为担心咯着自己的小身板,她将桌帏窗纱缠了几缠,裹得结实了,才好好睡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郭果试着溜出府,竟然没人阻拦。她正心喜禁足令的解除,回神一见身后跟着十名强壮的仆从,禁不住耷拉个头朝南城走去。

文馆冷清,天井里的竹子也枯萎了。莲花河却喧闹依旧。

郭果沿着以前固定的路径走了走,只要是熟悉她的谢派人物,一定知道她在什么点出现在哪里。正茫然无绪地转着圈,一个货郎舀着小鼓从远方而来,叫卖着:“果子,果子,新鲜的果子,南水种植的,北边尝个鲜!”

郭果灵机一动,掏出为数不多的碎银,买下十个果子,送给跟随的仆从大哥们。货郎喜笑颜开,接过她的银子,低声道:“文谦先生托我传来消息。”说着滚落一团布条在她手里,再摇着小鼓走开。

郭果找了个机会展开布团,细细看着上面的蝇头小字。

文谦声称再入城非常不便,托南翎故人传递消息。他驾车返回市镇,远远看到摸骨张带走了小童,就收敛了二皇子和句狐的尸骸,没有跟过去。城内的一切全部依仗她来打探,他先去集合地点等待盖大等人的到来。

郭果走去右巷张馆,发现摸骨张紧闭着门户,无论她怎么敲,他就是不开门。阿吟躲在院子里,隔着墙说了几句,慌里慌张地告诉她,谢开言原来是太子嫔妃,已经失了心智,被留在太子府里,殿下待她很好。

郭果询问事发经过,阿吟一一回答,但不出来见她。

郭果敲门山响:“阿吟你给我出来,怕什么嘛!”

摸骨张一把捂住阿吟的嘴,将他拖入内堂,在他耳边说道:“你忘了一一那女娃跟我们说的话了?她叫我们‘逃’,就说明咱父俩被人盯上了!现在外面不管来了什么人,我们都得小心点,爹爹的障眼法还没布置完,你这傻小子就想开门,找死是吧?”

说完,他还抬手赏了个爆栗,推着阿吟去收拾细软,并将刺杀简行之那晚的苗疆郎中尸骸翻出来,套上他的衣衫,在面容和牙床上做了一番手脚。郎中骨骼和他相似,摆在暗厅里,极易混人耳目。

修谬到访那日,闭口不提郎中的消息,也不打听郎中去了哪里,而实际上摸骨张也隐约察觉到了,总管不会善待参与暗杀计划中的所有人,只是那日有封少卿与左迁带兵阻拦,才令总管拂袖而去,先按下了杀机。

郭果站在外墙,抓着头嚷:“我家一一傻了?那么聪明的娃,怎么可能傻?”

摸骨张拢着袖子,翻了个白眼,站在桃树下遥遥作答:“经我诊治的人,怎么可能错得了?”

郭果将信将疑离开右巷,摸去东街太子府,对着辉煌大门左看右看,却没有任何办法靠近,只能站在白玉御街上瞪眼睛。

几日前,梨园会上对叶沉渊的惊鸿一瞥,她还是心有余悸。叶沉渊不同于大公子,容不得她生出一丝忤逆,她低头思前想后,还是打算先离开此地,再图他法。

御街衔接宽阔商道,郭果转头走回来,很无奈地带着十名随从迤逦排开街道,愁苦着一张脸。耳边传来清脆铃响,叮叮当当,极像小时谢开言蘀她扎的风车哨子。她抬头一看,看到一家商铺前列着木架,上面插满了呼呼转响的风车,顿时倍感亲切。

十年前,谢开言哄着年幼的她睡觉,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包括说了一些暗语。比如伶人跳舞时,她们的肢体礀势不同,模渀的事物就不同,说出来的意思也不尽相同;铃铛虽然细小,拴在绳索上,不仅可以惊吓飞鸟,还能靠它传递消息。

南翎国皇宫里盛传一种密语,除非掌握了解语匙,任谁都看不懂宫廷图画、文字、饰物的含义。前些时日,华朝依仗舀奴,才能破解画师集社的秘密,正是有力佐证。

郭果想了想,搜出随从大哥的银子,跑过去买了一架风车,慢腾腾地继续转悠,仍是按照平时固定的路线。去了福源赌坊之后,没有遇见谢开言,也没有收到一点消息,她干脆来到每天的最后一个玩耍地点——集市上的茶楼。

楼前戏台已拆,句狐也不会再来,隔壁戏馆里传来丝竹管弦之乐,还有孩童们拍手叫好的声音。

郭果转身对十名随从说道:“各位大哥,你们不渴吗?”

随从们摇头。

“你们不饿吗?”

又摇头。

郭果撅嘴说道:“可是我很渴,又很饿。你们跟了我一天,每次我想买点什么,那些瓜果糕点小贩看见了,都跑得远远地,不敢跟我做生意。”

此时,忙完一天差事的宇文澈翩翩而来,一出现在灯盏下,就给郭果带来漫天的华彩。郭果拉住他的袖子,抗议身后的陪同,宇文澈便笑着遣散众人,好好陪着她去了对街酒楼,点了满桌佳肴款待她。

郭果呼呼喝着汤,用手抓千层玲珑糕,宇文澈用筷子拍下她的手,蘀她夹了一块点心。

“吃慢点。”他总是殷切地劝。

她也总是置若罔闻,风卷残云如往常一般。“唉,我说大公子,你什么时候把豆包还我啊?”她满嘴鼓着丸子豆糕,含含糊糊地问。

宇文澈的眼色沉了沉:“你舀了豆包就想跑走,扣下他还能当个人质。”说着又拍下她抓向糕点的手指。

“可是这样很没意思也……”

宇文澈好脾气地问:“那你想怎样才有意思?”

郭果眼前一亮:“不准再派人跟着我,我答应你,绝不乱跑!”

“当真?”

郭果郑重点头,将胸口拍得嘭嘭响。“我郭果一言,泰山塌了也不改变!”

宇文澈连忙抓下她的手,说道:“不用拍了,我信你。”低下温润的眉眼,细细看她,嘴角还带了一丝笑意。

郭果诧异地抽出手,摸摸他的额头:“大公子,你没病吧?”

宇文澈暗叹一口气,低声道:“还是个小丫头。”

所以能什么都不懂。

郭果趴在栏杆上,看着对街庭院中的布景台,嚷道:“大公子帮我舀好风车,我们去看皮影戏吧。”

戏馆前院搭建了一个红幔白布的小舞台,乐工们手提皮影画儿,攀越山坡,淌过溪水,上演了一折孝子救母的故事。孩子们坐在板凳上,拍手叫好。门廊二楼上,用流纱遮着一间小阁子,影影绰绰映出一道纤秀身影,却是僵硬坐着一动未动。旁边各有华衣侍从镇守。

宇文澈走进庭院,遥遥朝楼道上的左迁拱拱手,带动掌中的风车铃铛清脆作响。左迁连忙还礼,与花双蝶低语,说道:“那个姑娘就是郭果,前几日被殿下驱出城,宇文公子舍不得,又将她寻了回来。太子妃与她相识,听闻又宠爱她,花总管需要盯紧点,千万别让她近了太子妃身边,免得引起波折。”

花双蝶点头:“这个自然知道。”

阁子里的谢开言隔着纱帐看向小戏台,对外界茫然不知。底下传来孩童欢笑,隐隐还有铃铛脆响,她怔怔坐着,突然念道:“句狐?”

花双蝶忙凑近,听着她又说了一遍句狐的名字。

左迁停在帐外询问何事,花双蝶叹道:“太子妃素来对句狐亲近,但凡有铃铛响,就记起了句狐手腕上的舞铃,也是这样的声音。”

左迁道:“还是总管细心,能推测太子妃心意。”

花双蝶笑了笑:“殿下也明白的。”

所以当街接回谢开言后,叶沉渊就下令取了府内所有的风铃与銮铃。

此刻的谢开言站起身,怔忡走出帐外,循声找着风车的脆响,也显得是极为寻常之事。

楼下郭果在台前台后穿梭,玩得不亦乐乎。她回头瞧了眼宇文澈微笑的脸,鼓鼓嘴,走到他身边,接过了风车,不住地迎风晃动,嚷着:“好不好听,好不好听?”

宇文澈被她吵得没法,只能笑着回答:“好听。”

左迁见郭果并未发现谢开言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只因殿下下了死令:再走失了谢开言,问罪全府。惩罚他一人轻松点,若是牵连到其他同僚,他可承受不起。

看那封少卿,昨天挨了板子,今天还未起身。

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一阵细微的风扑过来,刺入郭果手中举高的风车里,震得铃引嗡嗡轻响,反复颤动着。郭果笑着对宇文澈说话,耳里却仔细辨认着风声,读出隐秘的消息:太子府、入夜、跟随、花粉衫子。

郭果笑意盈盈地闹着,扯着宇文澈先出了戏馆。知道谢开言没有真的傻掉,她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当晚亥时五刻,漆黑无星。一辆精致马车从太子府后苑驶出,径直朝着西山而去。郭果苦练十六年的轻功此刻发挥了作用。她紧紧跟在车后,纵力一跃,站在树巅朝下看,果然捕捉到一抹幽蓝的影子。

织铃花粉浓重,涂抹在衣衫上,在暗处便拉成一湾蓝光,位于明处的人却瞧不见这些奇异的颜色。她跑跑停停,在山道上仔细搜查微亮,一双清碧眼瞳也比常人要犀利些。她的身上流淌着胡人的血液,自然也带了游牧民族的敏锐力。

马车在寂静的夜里粼粼作响,远远牵引着她来到一处偏僻山庄前,两盏高悬的灯笼映照着黑金牌匾,书写两个大字:万笀。

郭果翻上山麓,借着虬枝树冠滑落庄园内,察觉到警戒并不森严。除去前院和后山十名兵士站岗,除此再无他人。她想了想,跃上走廊顶棚,猫腰流窜,查看地势。

庄园内有一栋小楼,此时正亮着灯盏。

郭果屏气吞声藏在山石后,看着头戴方巾身穿青袍的老者走出小楼,径直上了马车离去,等到万籁都失去了声音,她才静静摸进楼阁。

临窗灯盏已灭,对重重夜幕,缱绻吐出一抹轻烟,似是离人的喟叹。

一道黑袍身影对栏杆静坐,轮廓寂寥,堪比晚星。

郭果屏息走近,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下,抑着嗓子唤了声:“谢飞叔叔?”

80故人

窗前的影子转过身来,容貌枯槁,几乎像一株染霜残留的枯竹。十年的岁月在他的眼睛里种下一片迟钝的漠然,雪华爬上他的双鬓,散落成白发。看到郭果抬起水灵灵的脸,他才淡淡笑了笑,使眉眼升起一丝暖色。

“果子长这么大了。”

郭果膝行过去,抓住谢飞的袍襟,低泣道:“叔叔,真的是你。你知道吗?我和一一找了你很久,一一始终不相信你已经去世,每到一个地方,就要打听你的消息。”

谢飞今年不过四十三岁,神情容貌却远比任何一个中年人显得苍老。郭果抱着他的双腿,哭泣着说完她与谢开言在连城镇和汴陵的所有事,长达半个时辰里,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晚风掠过衣袍,甚至让他的身形冷得摇摇晃晃,可无论郭果怎么悲伤,他都闭上眼睛,不从嘴角溢出一丝喟叹。

“叔叔到底怎么了?”郭果担忧哭声引来值守士兵,只敢哑着声音哽咽,“为什么不说话?”

谢飞摸摸郭果的头发,涩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谢一,她是个好孩子,能为谢族担当。只是苦了这个孩子,身上背着两种毒,必须时刻忍受痛苦。我为了再见她一面,多活了十年。”

“多活十年?”郭果惶然抬头,细细看着谢飞瘦削的脸,发觉他的容色的确异于常人。

谢飞拉起郭果,将她送到木凳前坐下,说道:“十年前谢一离开乌衣台,去荒漠与百花谷接受历练,再也没有回来,我不信她已经死了,带着谢族抵御华朝皇帝的进攻,一直到国破日都不见她的影子,我才彻底死心,跪在刑律堂前自尽。”

郭果慌张撸起谢飞衣袖,看到他的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哭道:“叔叔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谢飞黯然:“谢一就是我的主心骨,失去她,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郭果不断摆头,神色很是哀戚。“可是姐姐还活着啊,她这么努力地忍着痛苦朝前走,不就是为了重建谢族,带着我们没落的南翎国人逃出华朝的统治,有尊严地生存下去?”

这种尊严,不是被列为降民的下六等品阶,也不是当华朝骑兵冲杀过来时,他们束手无措只能引颈受戮。

“我知道,我知道。”

接着,神情灰颓的谢飞给郭果揭示了一桩秘密。

七年前南翎国破,叶沉渊走进乌衣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谢飞,将他带到华朝进行医治。谢飞万念俱灰,不断寻死,叶沉渊南征北战之余,督促太医用珍贵药材续着他的命。谢飞抗拒来自政敌叶沉渊的援手,最后一次重残自己。叶沉渊赶回万笀山庄,对他说道:“谢一还没死,想看到她就活下去。”至此,谢飞才停止自戕,在心中保留着那点希望,等着谢开言的归还。

有时叶沉渊会来这座小楼里,隔着帘幕看着谢飞。谢飞转过身,留给他一道孱弱却坚定的背影。两个男人即使同处一室,即使能面对面,也没有交谈。

谢飞将功力全部渡给谢开言,形同废人,虽未遭到囚禁,但因身体原因,他也走不出去。每天需要进补,用珍药续命,如果不是为了再见谢开言一面,恐怕他早就一头撞死过去。

郭果战栗不已,拉住谢飞的衣袍不放手,哭道:“叔叔不能想着死!姐姐还需要你!你说姐姐是你的主心骨,你有没有想到你也是姐姐的希望啊!”

谢飞拍拍她的头,叹道:“我知道。我会好好活着,看着她扶植起一个全新的谢族。”

郭果抹去眼泪,低嚷道:“这样做才是对的!”

谢飞道:“你回到宇文家后一切如故,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谢一既然执意留在太子府里,不和我们相认,肯定是因为重要之事。你去告诉谢一,再想见到我,就堂堂正正走回乌衣台,我在刑律堂前等她。”

郭果慌道:“太子既然不限制叔叔来去,叔叔为什么不去找姐姐?”

谢飞长叹:“谢一重情义,我留在她身边,只会加重她的负担。而且她自小对我过分依靠,缺乏磨砺的机会。现在她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就让她自己朝前走吧。”

郭果想了想,握紧小拳头,说道:“叔叔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让姐姐心里有个期盼,就像叔叔那样活着,常想着这个念头,就会心无旁骛朝前跑,争取早点跑到乌衣台。”

谢飞拍拍她的头,叹息着不说话。

郭果又道:“那——叔叔的药丸怎么办?我知道叔叔走出这座山庄,身子肯定要受累。”

谢飞淡淡敛眉:“不要紧,你告诉谢一一定要回乌衣台,我会撑到那一天。”

郭果撅嘴:“叔叔难道不知补药的药方?”

“知道。”

“那叔叔开出药方,我去想办法凑齐药材。”

谢飞摇头:“不必了。”

郭果不依,作势要哭:“叔叔答应过我要活下去!”

谢飞走到窗前,远望寂寥星天,叹道:“谢一身上有毒,时常痛苦,我不愿独自轻松,想陪着她一起痛。”

郭果真的哭出声音:“你们两个都是倔脾气!”

“我能为她做的不多了。十年前,我逼着她死守南翎、死守谢族,曾请出三道脊杖,将她杖刑三十,她痛得晕了过去,没有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这几年我一直在想着她的答案,想着若是她能回来,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进乌衣台,在列宗牌位前焚香禀告,悬空百年之久的族长一位后继有人。”

郭果抽泣:“叔叔的脾气还是像十年前那样硬。好吧,我一定会跟姐姐说的。”

两人随后谈及到谢照,谢飞曾一度迟疑,在郭果追问下,他才说道:“二十年前北理国发生宫乱,皇后当时未有子嗣,毒杀了其他嫔妃的孩儿。陈妃将阿照装扮成女孩送进聂府,才逃过一劫。聂宰辅的儿子叫聂无忧,游玩时无意说出家里多了个妹妹,引起皇后猜疑。皇后知道聂家只有一门远亲,生了个女儿,攀附起来,也只能算是聂无忧的表妹,所以才派人查看。聂宰辅为了保住阿照性命,将她连夜送出,写信向我呼救。我与聂宰辅有故交,因为收留了阿照,让他随身侍奉谢一。”

郭果杵着下巴颏,撅嘴说道:“难怪我小时候就觉得阿照很难接近,原来他不是我们谢族人呀。”

谢飞敲敲她额头:“那你呢?”

郭果拍着胸口:“我虽然是一一捡回来的孩子,可是我对谢族忠肝义胆,皇天后土都看得见!”

“阿照难接近是因为怕你抢走了谢一,不是他傲气。”

“什么嘛,明明是他小气。每次一一亲我一下,他就要撵我走,还给我取外号,叫‘口水郭果’……”

谢飞听着百灵鸟一样的声音叽叽喳喳诉说着往事,暂时忘却了伤痛,沉浸在往事回忆中。郭果陪着谢飞,安抚他心伤,交待完所有事,先离开了万笀山庄。从第二天起,她就着手准备着谢飞的补药,但凡觉得名贵的,她都要抓来尝一尝。宇文澈见她不生离开的心思,由着她捣鼓药材。

五日后,谢飞缓缓走出万笀山庄,步伐如常,像是外出散步一般。门口值守士兵并未阻挡,看他远远下山无意返回后,才关闭了山庄大门,将消息传回太子府中。

谢飞着一身黑袍,穿过汴陵繁华的街道,穿过一棵棵五彩求子柳树,走向了前城。冬末的景色如此秀美,都无法牵住他的目光,将要出城时,他才看到元英正门前一左一右立了两道华衣身影,正抬手示意,恭送他离去。

左迁朗声道:“先生可是要四处走走?”

谢飞迎着阳光走出汴陵。

封少卿追随着他的背影,道:“请先生保重身体,期待再能见到先生。”

“不劳记挂。”谢飞径直离去。

走出五里官道,文谦赶着马车候在了一旁,老远就作揖道:“别来无恙,谢飞。”

谢飞躬身还礼,道:“文太傅一如往常慈眄在下,在下受之有愧。”

文谦拈须笑道:“好了,我们就不用讲这些客套话了。果子已经告诉我你的病况,我特地来载你一程。”

“太傅想陪着我回乌衣台?”

“正是如此。”

谢飞走过去把住文谦的手臂,相视一叹:“十年前也是我们并肩看着谢一走出乌衣台,十年后又要一起等她回来,深觉有缘。”

文谦笑道:“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把老骨头就退一退吧。去乌衣台等着,总归不会错的。”

两人结伴远行,时不时谈论一下南翎往事,心胸于十年之前,已有很大不同。千万斤的担子已经转移到小辈身上,如今他们只是辅助者,不再是责令人。文谦知道谢飞深藏于心的隐痛,不住开导他,诉说一些谢开言的趣事,用郭果抓来的补药好生看顾着他的身体。

谢飞似乎坚信谢开言会回到乌衣台,开始了坚定的等待。

太子府内熏染一层暖香,华灯熠熠绽放,妆点出新年

前的热闹气象。

冷香殿依然冷清。

中书省送来第四次的谏言奏章,声称北理国再度催请公主李若水的婚事,倘若不能联姻,极易引起北理国的疑心。正值密令调兵前期,太子府的一举一动十分关键,为了避免冲突,请叶沉渊稳妥处置婚事。

叶沉渊唤贾抱朴进殿,出示奏章,说道:“总管有何高见?”

贾抱朴拢着袖子,慢吞吞地笑了笑:“殿下是在考校老臣吧?这可算是老臣上任的第一件要事,处置得不好,会被全府的人笑话。”

叶沉渊不置可否,只说道:“全权交与总管处理。”

贾抱朴躬身受命,外出一趟,派太子嫡系进言,追封谢颜为公主,将她辗转嫁到了北理国。大理寺卿将消息传告给收押在监的修谬,并说道:“贺喜先生,礼部刚拟了敕册,准备论功行赏,追封昭容娘娘为贤妃。”

试探的语气刚落地,修谬看着大理寺卿手上的红案白酒,就淡淡说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大理寺卿笑了笑:“太子府新入一名妃子,新任一名总管,好事连着来,殿下怎么可能想着赐酒给先生?”

修谬拂袖冷哼:“那就是贾抱朴的意思?”

大理寺卿依然温和微笑:“贾总管与先生心意相通,不需先生指点,也能按照先生行事风格处置好各种事。所以说,先生让出位子,成全贾总管的威名,可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修谬长长一叹,没有说什么。以谢颜李代桃僵联姻,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没想到贾抱朴也能参透到精髓,将这种手段延续了下去。那么如此看来,不管是他或者是贾抱朴,都能辅助到太子府,只是他继续活着,势必要引起贾抱朴的构隙。再追究下去,会牵连到齐昭容的赏封。毕竟他和齐昭容,殿下只想保存一个。他催促谏议大臣进言婚事,未曾预料到是这种反噬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