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开言趴在书桌上已然睡着,脸颊压着宣纸,嗤嗤吐气,吹散一小块墨染上袖口,兀自做着香甜的梦。聂无忧拈起策论看了看,眼色逐渐发亮,低声道:“女孩儿也有这般雄心,假以时日,不输于任何一个执柄者。”又想到:推究上辈关系,还好她是我的朋友,否则又多了一个劲敌。

他取来一张薄毯,替谢开言披上。想了想,轻手执笔,在她的雪颜上添捻几下,画上猫的胡须。

天明,饱睡一顿谢开言的伸伸腰,就着桌案上的浸汁漱口,热巾敷面,从袖中翻出木梳,胡乱拉了两把头发。阿驻带着自家公子指派的婶娘走进门,抬头一看谢开言的脸,扑哧一笑,慌忙退下。

“怎么了?”谢开言摸摸脸,深觉莫名。

婶娘细细替谢开言换过绣花春衫,梳好发辫,忍笑道:“小姐照照镜子。”并从竹箱里递出菱花镜。

谢开言照镜看到晕了墨的大花脸,嚷道:“好你个病无忧,合着阿驻一起欺负我!”一阵风卷出驿馆,左右逡巡两眼,寻找聂无忧下落。无果后,她便背着手施施然走去上工。

身边掠过一阵淡淡衣染兰香,一道蓝绸丝袍的背影昂然走过,旁边有小厮替他撑着伞,还细细说着:“卓公子,卓公子,老爷劝你再想想这门婚事。老爷说了,那姑娘不错,懂诗书礼仪,擅音律丹青,又是他的朋友,娶了她,等于亲上加亲……”

可是那位卓公子一撩驿馆的马车帘布,径直上了马车离去,从头到尾不置一词,极有可能在抗拒这门婚事。

谢开言看着马车扬尘而去,心想,这位富贵公子,竟然也姓卓……

晚上,谢开言接到了聂无忧特派的差事:去叶府盗图。

89破晓(四)

谢开言伏案提笔,细细画着白天所见陶罐上的浮雕图,有精卫填海、后羿射日等。聂无忧持绢扇轻拍手心,游说半天,无奈她还是不为之所动。最后,他拿出了杀手锏,翻开父亲委赐的相印及徽章,看着她说道:“你的策论还需一人署名举荐的罢?不知我父亲有没有这个资格?”

谢开言咬着笔杆想了下,道:“也好。”当即询问为何要去叶府盗图。

聂无忧解释道:“你轻功便利,去了他书房寻紫金铜轴里的画卷。那是一幅上古传下的地貌勘查图,实属孤卷,险些失传。你盗出来,让我瞧上一眼……”

谢开言一听“上古”两字就有些动心,但神智仍在,不忘询问清楚:“你怎么知道一定在他那里?”

聂无忧笑道:“我自然知道。”又不愿多说,推着她出门,急声说着:“快去,快去,你欠下的租金和债契我都帮你还清,事成之后还有赏银。”

谢开言捺住靴底,用手扒着门框,低嚷道:“喂,好歹让我装扮一下啊,那潜公子武功阴毒,我怕抵挡不住。”说完唤阿驻买来两面铜镜,一前一后紧缚在身上,再套上棉布软甲与夜行衣,趁夜色潜伏去镇外叶府。

亥时五刻,花月无声,万籁寂静。

谢开言如一片落叶掠进书房,细细查找,在暗格内找到一尊盘龙架,上面正供放着锁定的紫金铜轴。她收好紫金轴,从窗口掠出,突然被一道鲜亮的影子挡住了去路。

叶潜着雪白睡袍站在竹林旁,风骨清冷。一枝竹随风探下柔曼身姿,拂落在他肩头。他看着黑衣蒙面的来访者,右手轻抬,如同拈起一朵花般,取下了竹枝。

谢开言朝院外发力跃去。

叶潜的竹枝如影随形赶到,迎风一削,变成犀利的刺。

一时之间,冷风、杀气、白影、竹刺从四周罩下来,像是一张看不见的丝网,困住了后院垓心的谢开言。她知道叶潜武功的高低,当即抛弃死逃的心理,凝神对敌起来。

谢开言两掌分合,左右互捺,从袖革中抽出一对精钢打制的柳眉刺,反握在掌中,如轻灵的风,旋转着欺上。叶潜身形如飞云流水,功夫自成写意一派。两人互不答话,抑住夜色各施狠手,一为战胜一为杀敌,顷刻间对峙二十多招。

“妹子,丢出来!”蓦地,静寂的墙外传来一道男声。

叶潜眼色一沉,拂袖一跃,就待掠向墙外,衣影拉出冰雪之风。谢开言看得真切,抓住背后缚住的紫金轴,哑声道:“这里!”将卷轴扔向杏花林处。

墙外消散了声音,叶潜听到谢开言的嗓音,身形一顿,折转了回来,两袖盈满冷风。谢开言看着他的眼睛,急退几步,不敢与他正面对抗。

果然,叶潜的出手更加骇然,五指虚扣,径直拿向她的咽喉。她闪身避开,他的左手又欺上,切向她的颈后。

谢开言最薄弱的地方就暴露在叶潜掌刃之下。她急低头,缩了肩膀,后背不可避免拱迎上去,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掌。

谢开言闷哼一声,险些没站住。不待叶潜劈下第二掌,她便抹去面巾下的血水,抱残守缺,以右手支地轻轻一点,掠出了他的掌风。后方随即扑来数枚棋子,刺向她的颈后,呜呜带响,可见出手者的犀利。她的身形受到牵制,缓慢了下来,还未跃出粉墙,他已鬼魅般掠近,右手一掐,提住了她的后颈。

谢开言只觉又回到十年前的池塘之中,全身爬满了冷冰冰的水草,气息越来越紧,脸色惨白得几近透青。

叶潜冷冷说道:“数次招惹我,难道紫金卷轴才是你的目的?”

谢开言嘶声道:“放开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谢开言,是海盗。”太痛了,她先换口气,数次从海面上扑腾回来,他应该看得见。

叶潜上下打量她一番,道:“海盗能赋诗作画?还能与太傅结为朋友?”

谢开言一怔:原来老先生是太傅。马上挣扎起来,双腿蹬着墙面,嘶声道:“我是海盗中的文魁,走遍五湖四海——公子放放手行么,真的很痛。”

叶潜随即松开手,不料谢开言纵身一跃,又翻向外墙,她的轻功可称独步天下,只是叶潜的心思深如大海,能揣测他人旨意。他将手一抬,拉住了她的后衣领,迫使她逃不出去。

谢开言暗道:真是晦气,碍于男女之别,又不能大力挣扎,只能等其他机会了。

叶潜见她俯首认命的样子,冷淡问:“还有什么话说?”

谢开言冷了眉眼,狠狠说道:“别掐我后颈。”

叶潜的寝居极简陋,无床,屏风后摆放一口盛满冰水的大石棺,窗前呈列一矮榻,摆放数套书籍,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富贵公子的住处。

谢开言暗中屏气,就被叶潜点了穴位提进来。他看都不看,轻手一挥,将她丢进石棺内。冰水刺进口鼻及胸腔,在夜风里,蜿蜒出一阵最大的冷意。谢开言双脚已不灵便,只能用手扒住棺壁,扑腾两下,竟然还没浮起身子。

“真是不该绑了两块铜镜又去穿棉衣!”她非常后悔,在水底说不出话来,咕嘟嘟吐出一串气泡。

叶潜垂袖看她,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石棺如此大,足够装下三分之一处地面。谢开言努力伸手,指尖触到一点柔软的衣袍袖口,便拉了拉。叶潜会意,将她从水里捞起。

谢开言如肚涨的螃蟹不断吐水,艰难说道:“别放手——”

好在叶潜并未放手,拖着她的衣襟移到棺口,让她趴在那上面。但凡他简短发问,她便胡乱应对几句,不肯透露她的来历。

“墙外的男人为什么要紫金卷轴?”

突然听到叶潜冷冰冰地一问,谢开言应声悚然抬头,去看窗口外的墙头。“公子吓我的吧?这墙外哪有人?”叶潜又冷了眉目,伸出一指捺在她额角,稍稍一点,她的身子就滑落一分。

谢开言扒住棺沿,急道:“那是我朋友,好古玩,唤我借出画轴一看。”

叶潜查看她的神色,断定为不假。如此说来,她并不知道紫金画轴内锁定的其实是南北军镇资料图。

叶潜运营多年,期待以白衣身份恢复祖上正统皇裔血脉地位,连番装低伏弱,便是不引起老皇帝的疑心。六岁时,老皇帝覆没叶府满门,在他眼前斩杀父母双亲,从此,一颗仇恨及残酷的种子在他心里种下,历经十一年破土而出,使他长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

华朝军备力量虽强大,却无良将统领。老皇帝夺权之初,便以割让土地的形式获取毗邻两国的支持,缩减了华朝的疆域。再到后来,朝纲混乱,吏治黑暗,华西华北内乱不断,宫中以卓太傅为首,应和一批老臣联名奏保,举荐了叶潜。

叶潜正值面临提取首战军权之际,来青龙镇计算潮汐起替,预备从水路攻打南翎国,收复失地。

可似乎是,他力求不张扬,麻烦却接踵而来。阎家手握重兵,囤积华北不作为;齐见贤之父纵容属下践踏华西,形成一大祸害。就连眼前这个脸色苍白惨不可睹的海盗,竟然也成了一个麻烦至极的人物。

谢开言趴在棺口喘气:“我对公子内心有愧,才能处处让着公子。假如天晴再战,我不见得落败。”

叶潜袖手站在一旁,冷冷道:“你连这点冰水都捱不过,还谈什么战败?”

谢开言抬起冻得青紫的眼皮,吐水道:“难道公子能时常睡在这里?”

一语竟成谶,叶潜沉默下来。

谢开言忍不住道:“难怪心肺俱冷。”叶潜不再浮动其他心思,伸出一指,直接将她点进冰水里。他的名叫沉渊,字叫潜,是由父亲李复所取,带着覆冰守残之意。他怎么能忘记,过去十一年的艰辛,为了他的崛起,又祭奠了多少人的性命。

谢开言忍住呼吸,手脚僵硬直坠水底。

叶潜低眼看了大半刻。先前就封住了她的穴位,打伤她一掌,这样闭气躺在水中,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可是她形无所觉,当真像死了一样,他看着终究不忍,伸手探向她衣襟,就待拉她出来。

谢开言抬起手里暗藏的短刃,倾注全力刺向他胸怀。叶潜躲避身子,手掌却被刺伤。刃口生倒刺,穿透过去,再被她拉回,掌中经脉就被割断。他抿住唇,扬手劈向她的后颈,掌风走到半路,想起什么,该为削落,击上她的肩膀。

谢开言倒在水里,泅出一口血。她突然睁开眼睛,伸腿一蹬,借石棺反冲之力滑开一丈距离,说道:“我叫谢开言,南翎国人,冲撞公子非本意,望公子明鉴。”她终于冲开了穴位,不愿多战,拔起身子跃向窗口,掀开一角薄薄晨曦遁去。

叶潜走到短榻前坐下,替右手止血。既然不能痛下决心杀她,就没有必要追赶。

谢开言来不及调息,赶到驿馆,正待责备聂无忧太不讲道义,将她一人留在叶府。阿驻委托馆驿传递一封信,告诉她,公子烧开锁轴,见了图卷之后十分心急,连夜赶回北理。

大概是怕泄露过多消息,留信里并未说清前因后果。

到底是什么图让聂无忧走得如此惶然?

谢开言思前想后,隐隐觉得不妥,又担忧叶潜寻来报仇,忙收拾好行囊,趁清晨雾气出海,辗转回到南翎。

谢飞看过策论,点点头,入宫交付给太子太傅。文太傅提纲挈领,拟作强国三策进献与太子,却被冷置。谢飞听到回音,微微一叹:“太子自小贪玩,做了储君之后还是不改闲散性子,我族的担待恐怕要重了一层。”

谢飞一语也成谶。

南翎天康十年秋,华朝出动二十万骑兵越过徽州,攻打越州边境。谢开言领诏令出战,与金吾将军盖行远左右夹击,打退华朝前两轮攻击。华朝统领发快函求计,老皇帝派出公子沉渊督战,未授予实权。叶沉渊赶至军营,定出诱敌之计,让骑兵退向徽州,引盖行远来追击,暗中再委派海船装运步兵,绕到南翎侧翼港口开战。

南翎军力即被分化出来。

谢开言在帐中疑虑道:“本国历来恃海而生,那些华朝兵是如何冲破汹涌海浪,平安抵达港口的?”

阿照低头看海港分布图,笃定道:“华朝定是出了高人,仔细计算过潮汐起替,等到本月无风浪之时,便送兵过来。”

一句话惊醒谢开言,她马上想起青龙镇渡口杏花树下的身影,暗想:难道叶潜就是叶沉渊?如此这般推断起来,她又记起叶府石亭里的那局棋,叶潜持白子,逐渐围困上下两处,缴清南北两方的失地。

如果他要收复徽州,那么与之对应的宁州关外,他肯定也要发动清边战争收缴回去。

似乎,这就是当初的聂无忧匆匆赶回北理的原因。

谢开言皱眉道:“聂无忧回去两月,怎么不见任何动静?”

阿照道:“不如我替你去趟北理,说清当前形势?”

谢开言摇头:“聂无忧心黑得紧,他没有鼓动国君出兵,肯定是在观望,等着南翎全线承受华朝的压力。”

阿照笑了笑:“下次见他,记得打他一顿。”

谢开言展开地图细看,又道:“如果督军是叶沉渊,这场征战就不好打了。”此后无论皇廷传出程度不等的召见令,她都不予理会,只带谢族子弟紧守在越州边境,誓死不退一步。果然,海运过来的步兵仍然是幌子,另有精利铁骑连夜赶来攻击军营,谢开言带族人御敌,从天黑奋战到天明,遏制铁骑进逼,护住了南翎国的第一道屏障金灵河,同时确保国都无忧。

天降暴雨,冲毁道路,争战骤停。

90破晓(五)

皇廷连发五道加急诏令叫回谢开言,平息徽州边境战争。谢开言带族人浴血而战,面对国君不乘胜追击反而求和的局面,均哑口无言。

春末夏初,粉樱如霞,绮丽盛放,爬满皇宫殿宇飞檐。宫宴上百乐奏鸣,合花香,弥漫出一股靡靡之音。酒酣处,太子东瞻率文官拜服在华朝使者脚前,恭敬宣读“奉戴皇父,慈眄臣子”,将华朝那个腐朽贪婪的皇帝尊奉为父,谢开言站在门外,听得很清楚。

这一夜,南翎少男儿,多降臣,只有聂行远和谢开言拂袖而去,不堪忍受宫廷内的软弱。

谢飞对谢开言清楚说道:无论南翎如何昏聩,谢族人必须做家臣。

谢开言不甘心做华朝的儿臣,约战誉满天下的白衣王侯叶沉渊,力求战胜他,使国君及太子更加青睐于谢族,重新认识谢族定国安邦的能力。

东海之滨,青龙镇,杏花渐趋飘零。

叶潜面海而立,雪白衣襟随风轻拂,不染纤尘。与南翎的边境之争,他不需要赢,只需继续敛藏锋芒,让老皇帝放心,以为文武百官举荐的人物也不过如此。

他牢牢把握着尺度,显得既不平庸也不突出,太过,会危及性命;太弱,又会泯灭了叶派名声,因此,他等着更好的机会去显露自己。

只是未曾料到,这个机会竟是谢开言赠与的。

他极少浮想心事,看海,不过领略深邃难测的胸怀。而且,海盗也不会**地从渡口爬上来,打断他一次又一次的计数。

身旁走来一道乌衣身影,手持金帖,站在一丈开外恭敬说道:“见过叶公子。”

叶潜不语。

拜帖弟子恭敬不减:“替我家大小姐前来下战帖,约公子去锁星楼一战,文武斗法依随华朝规矩。”

叶潜冷淡依然。

拜帖弟子已得真传,知道怎样应对叶潜的冷漠,便说道:“小姐已广散消息,众名流齐聚汴陵,争先目睹公子风采。届时请公子准时现身,不可使大家希望落空才是。”

叶潜听到这里,开口说道:“叫她自己来。”

一刻后,白马踏着轻缓的步子慢慢走来,颈下金铃清脆响和,打破渡口的寂静。

谢开言一跃而下,秀丽衫子翩跹展开,仿似风中蝶。

“公子答应了我的战帖?”她依照老规矩,站在远处询问。

叶潜转身面对她:“你叫谢开言?”

“是。”

“南翎谢族人?”

“是。”

“不是海盗?”

谢开言拂开吹散到眉间的发丝,认真看向他的眼睛,回答:“我是谢族族长,不是海盗。两月前的叨扰实属无知,还望公子海涵。”

叶潜只看她一眼,也看出她这次的不同。

以前从渡口爬上来,她穿着素白衫裙,头发披散身后,形貌如同邻家女儿,万般不经心。盗画那晚,他的掌风击碎了她的夜行衣,露出针绣精美的春衫,她骨碌碌转着眼睛,千般不在意。然而今天,她敛袖走来,藻绣雪青罗裙淡淡随风飞扬,衬出世族子弟风范,他便知道,她是谢一,绝对错不了。

叶潜转过眼睛看向海潮,淡淡问道:“你为何而战?”

“家国声誉。”

“我又何必应你之战?”

谢开言躬身道:“公子不战亦可,约定之日当由我公布结果,言称华朝无人。”

叶潜冷冷道:“既然你执意要比,我便应了你。”

谢开言躬身施礼完毕,手持马缰缓缓离去。叶潜站在树下,突然看到随风飘落的花瓣,不断游走在衣襟之旁,就像以前那样被人摇晃下满枝芳华。他心底生恨,一掌拍向了树身。

冰肌玉骨的花朵纷飞如雨,逐渐遮掩了他的视线。傍晚,修谬赶到海镇向他请安,询问锁星楼之约是否属实。

“文武各斗一场,地点就在此镇。”叶潜冷冷说道。

“可是公子的手……”

“无妨。”

晚上,叶潜坐在书房里看书,修谬走了进来,说道:“我已探明谢一所能,确是公子劲敌,望公子小心。”

“我知道。”

修谬愕然:“公子清修于此,如何知道?”

叶潜取过一方锦盒,在桌案上摊开整幅《秋水长天图》,说道:“谢一精通书画六艺,此是旁证之一。徽州之争由她领命出战,破铁骑步兵三方攻阵,此是旁证之二。南翎宫廷流传的治国策论,实是出自她的文章,主张竟与我多处相合,便是第三旁证。”

修谬长长叹息:“公子既然说了这么多,可见心中已有论断。”

“一定要战。”

叶潜派修谬回帖,将约战地点定在青龙镇,公证人便是两方都信服的卓太傅。华朝都府汴陵内结集众多文雅人士及各派名门子弟,很久后才听到地址发生更改,不由得扼腕惋叹。熟识之人纷纷到场,进驻民风淳朴的海镇,各自作壁上观。

聂无忧应了“输人不输阵”的习俗,千里迢迢从北理赶来,送给谢开言一把剑。

谢开言正在街上转悠散心,停在陶罐店铺前查看浮雕图像,舍不得离去。

聂无忧熟悉她的性子,知道在哪里找到她。“上次对不住了——”

话未说完,谢开言就拈起手里的桃枝,向他面目刺去三剑,不发一语。聂无忧举扇格挡,笑着掠开几步,避向海边。她当真听信了阿照的“见聂无忧就打一顿”的箴言,展袖跃身过去,用贯注内力的桃枝将他打得无处躲闪。

聂无忧边笑边躲:“妹子,妹子,听我说……叶潜有把上古神兵,叫‘蚀阳’……你空手去套……打不过……”

谢开言一听“上古”两字,眼色忍不住亮了亮,突然又想到什么,闷声闷气地说:“病秧子又来唬我。”

聂无忧唰地一声展开绢扇,走近她身边,替她缓缓扇着,笑道:“降降火。”将手一招,唤阿驻上前,出示一把青鞘白泽的长剑,说道:“这把君子剑叫‘东华’,是家传之宝,先借你使使。”

谢开言看他面色虔诚,不复往日轻慢,忙接过古剑道谢。

远处,蓝绸丝袍的少年公子卓王孙站在客居二楼凭栏而望,看着杏花树下谢聂二人迤逦打闹过去,对身旁小厮说道:“这就是你上次劝我娶过门的姑娘?”

小厮急道:“那名富贵公子是北理宰辅之子,听闻素来与谢姑娘交好,举止自然随性了些。”

卓王孙走回内室,冷淡道:“你去趟叶府,跟老爷说一说,这门婚事我坚决不要。”

小厮无奈,去叶府请求面见卓太傅,详细说了事发缘由。

站在一旁的叶潜却冷淡道:“聂无忧也来了。”

通常下面一句就是“很好”,但他不屑于说,也没人明白他的意思。

三月二十芝兰节,春服既成,众人结伴游玩,连城镇驿馆内却坐定不过十道身影。馆驿将正厅用屏风隔开,派兵把守外门,留给贵客们一片清净。

修谬出示木板模具,各种攻城器械及建筑楼堡一应俱全,由他亲手所雕刻,以实无毒。

叶潜与谢开言分席而坐,习仿古代“墨守成规”故事,用模具演习兵法,称之为“文斗”。

叶潜抬袖,隐没右手,道:“请。”

谢开言跽坐,微微躬身道:“以徽州之战为例。彼时公子为督军,不出海运步兵,若全线压进,我也有办法解围。”

谢族乌衣子弟在旁,摆动战车及旗帜标志,列出谢开言语意中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