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墙那边,使出缠功的袁骊果然请来了卓王孙,聂向晚立即屏声静气地站着。一番言语之后,落在卓王孙身后的袁骊掏出竹笛,轻轻吹响一声,随后只是应对口型。聂向晚也轻轻抬起长笛,查看风声流向,吹奏了一曲《杏花天影》。

在两人合计的演示之下,垂在石壁上的紫藤花翩跹舞了一曲。袁骊比卓王孙更加惊异,清脆笑声飞过了墙。聂向晚便在笑声中一步步缓慢后退,离开了院子。

正待她宽衣睡觉时,杂耍班的艺人来报:“小童姑娘,那头大白熊撞开了栏车,跑去了石湖。”

聂向晚为凑足熊王的鱼食,花费了一些时间。她提着木桶走向石湖,却发现卓王孙已经站在了石台旁,周身披散着蒙蒙月色。

她踌躇一下,还是走向了熊王。

大熊前掌趴在石台上,半个身子浸在湖水里,看似在散热。见到聂向晚来了,还喔地唤了声。聂向晚硬着头皮走到卓王孙身旁,低声道:“公子让让。”待卓王孙慢吞吞退向一边,她将木桶里的鱼食放到熊王跟前,说道:“好大白,上来吧,我给鱼吃。”

熊王挣扎了一下,慢慢爬上石台。聂向晚趁机将木桶朝后移动半尺。

身后卓王孙在问:“大白是你豢养的?”

聂向晚抬起木桶底敲击石面,继续诱使熊王上岸,回道:“不是。”

“可我瞧着与你差不多,都是一个心眼。”

聂向晚抿嘴不答,因为她知道,一旦回答了气势就会落向下乘。

卓王孙却说道:“你来之前,我已喂了两块肉饼,它为了要挟第三块饼,这才下了水。”

聂向晚忙回道:“公子不可随便喂食,大熊笨重,不识人性,恐怕会误伤公子。”

“大白很通人性,比你的心思浅。”

听到这淡淡的一句话,聂向晚提桶的手不由得一顿。她暗想,卓王孙话中有话,难道是他看出了什么?要找出疑问也很简单,只要她不着痕迹地试探就行。

“公子似乎是对我心生不满……”

夜风微凉,大熊抬掌爬上石台,抖了抖身上的水。卓王孙始终垂落右手,左掌却轻轻一动,在袖口处翻出了一张油纸包住的糟肉饼。大熊闻到味道,自发走上前,站在卓王孙身边便不动了。他无意喂食,它也不刨抓,只是低头嗅着。

可见,大熊是很通人性的。

卓王孙抬眼看着聂向晚,道:“我问你一句话。”

聂向晚这才知道他深夜来石湖的目的,竟是为了一句话。

“方才代袁骊吹笛子时,你心里可曾想起一个人?”

聂向晚见先前暗助袁骊的伎俩被识破,也不推脱,索性爽快问道:“谁?”

“教你吹曲的人。”

“公子为什么要问?”

“夜曲低回婉转,似乎寄托了哀思。”

聂向晚默然。她当然知道这曲《杏花天影》是为了诉说吹奏者身不由己的隐痛,就如叶沉渊的心意一样。站在花墙后吹奏时,她并没有想到很多,然而头脑中突然浮现的影子,的确是挥之不去的。

卓王孙看着她暗淡下去的眼睛,再紧着声音问了一次:“真的想起了那个人?”

“是的。”

卓王孙笑了起来:“那便好。”

聂向晚心奇,凝神去看卓王孙,发觉他的眉眼有异于前,竟然透着一股隐隐的熟悉感。正待她深究时,卓王孙突然放下肉饼,转身离开了石湖。

大熊毫不客气地啃食完肉饼,一路循着卓王孙的背影走去。聂向晚站在石台上怔忡许久,暗想,这绝对不可能,他明明是卓公子,在萧皇后的宴席之上,我已验明过正身。卓公子谈吐大方,行使使臣职责,若是换做旁人,一定不会做得这般出色。

然而,他为什么追问她的想法,又是让她费神之事。

聂向晚慢慢走回屋舍休息,仍然推想不出其中的联系。一想到即将要来的公主大婚,她不得不摒弃其他的心思,转念推敲自己的计划是否可行,将卓王孙的问话抛在脑后。

翌日清晨,梳洗一新的袁骊经过院落去向卓王孙请安,站在窗前的聂向晚自然看得见。随后,袁骊请求卓王孙陪她游玩,甚至还提出同行华朝的要求。桑麻扶着杂耍班的栏车出坞堡,趁机向聂向晚说了这则消息。

聂向晚低声道:“小姐缠住了卓公子,这可是天大的机会,省去了我的一番口舌。”

桑麻点头道:“趁风行船,我们甩开手干吧。”

蒙撒特使离堡,袁择自然不会出来送行,萧萧古道外,倒成了聂向晚与熊王分别的地方。她塞给杂耍班主一些银子,好好与熊王道了别,委托他送还乌干湖去。熊王舔食她的手心,她笑着拍拍它的头,依然说道:“以后再来看你,别忘了我。”

黄叶飘零,她骑着马走向伊阙,与熊王反向而行。从苑囿中打猎回来的聂无忧截住了她的道儿,问道:“事成了么?”

聂向晚点头。

他扬手丢过一张白狐皮,道:“送你的。”

她也随手接过,问:“还过几日便是大婚,公子怎么不准备?”

聂无忧笑道:“已经准备好了。”

“公主那边呢?”

“我已讲明大皇子留不得,她哭着哭着,就睡了。”

聂向晚微微一叹。聂无忧却淡淡说道:“夫君与兄长,国家与私情,总要有所取舍。”见她默然不应,又冷不防问道:“你呢?”

聂向晚抬头看着他,他依然淡淡说道:“叶沉渊迟早会发现你的事,到那时,你选择站在哪一边?”

聂向晚奇道:“他是如何知道?”

“你义父已经被请进了连城镇军营,他虽然圆滑,就怕敌不过叶沉渊的拷问。”

聂向晚沉默一刻,细细思量之后,便抬头说道:“紧要关头不可分心,义父那里我先放一放。至于公子的问题么……”

“怎样?”

“我留在北理助公子登基。”

交谈

宫廷大婚临近之际,萧皇后牢牢把控各方消息。李若水换上娇艳的红裙,来朱明院央求,给久未见面的父王进献一盘喜饼。萧皇后顺手接过银盘,唤人验过毒,准备按照以往的戒备方法送到地牢去。李若水却拉住她的手臂说道:“母后怕父王的瘟病魇了我,不准我去见父王,但可指派一个贴心的奴才去嘛,这盘喜饼是我亲手做的,交给侍卫我不放心。”

最后,聂向晚取得两人的信任,手捧银盘走向玄英院冷宫。

一番繁琐的谕令检查后,她沿着曲折幽暗的石梯向下,来到一间潮湿的地牢前。门口有另置的笼舍,通常由侍卫把守。她说明来意,并塞过银子,声称替公主转达些体恤话。侍卫们会意,打开铁门密锁,远避几丈开外,任由她只身钻入地牢。

北理皇帝奄奄一息躺在石床上,仍有神智,褥底铺着的干草透出臭味。聂向晚放下银盘,凑近说道:“陛下,奴婢便是每晚从气窗吊下字条的人,若是陛下信我,半个时辰后请吃下这盘饼子。”

皇帝睁开双眼,看清了聂向晚的模样,吃力说道:“你这女娃有心了,每晚来探望我。只是外面看得严,你怎么将我带出去。”

聂向晚附嘴过去,细细说出了计划,并叮嘱道:“陛下要一切如常,不能让侍卫起疑。”

皇帝闭眼考虑一阵,最后应了用桑花果诈死之事。

聂向晚处置好一切,拿出一封讨伐萧皇后的诏书,请皇帝用指上的宝石戒指盖了红泥徽印。她退出地牢,走出石梯入口,路过宫院内残破花圃时,脚步不由得顿住。红色佛盏花似是吸足了地底冤魂之血,越长越凄艳,根茎处的铜绣也越来越重。她蹲□,用发上别着的曲卡挖了一个小坑,伸指进去掏了掏,却未发现大的变故。

这可奇怪了,她暗想,每晚来探查北理皇帝病情时,她曾倒了一些炼金水进佛盏花根,用以探查地底的矿藏是何种物质,而今日显露的状况表明,佛盏花圃下似乎只埋着死人尸骨和铜锈,与《北水经》所记载的内容不符。

《北水经》有云:北理伊阙皇宫由玉石堆砌而成,所藏颇丰,且有奇矿。

院外巡查的士兵喝令聂向晚离开。

聂向晚摆脱士兵,辗转找到聂无忧,出示印章诏书,说道:“事成。”聂无忧浏览一遍诏书,将它收好,商秋院外已响起骑兵跑动的声音。

“戒严!”

骑兵统领手持大旗发号命令,催动其他兵卒围困宫内四院,不多时,皇宫便像铁桶一般,拥堵得水泄不通。

聂向晚与聂无忧双双对望一眼。“桑花果药效发作了。”

聂无忧点头:“大婚之前,皇后肯定要对三宗封锁陛下驾崩的消息……”

正说着,内侍手持萧皇后金印进来传令,声称皇帝染病不治,已薨殁,棺椁停放在朱明院偏殿。他装模作样地安抚一番,匆匆赶去其他内院。

聂向晚一心挂着冷宫花圃下的矿藏,辞别聂无忧,慢慢走回居处。别院旁边便是供奉特使的宫苑,此刻未点灯,满地冷清。她拉过一名宫女询问,才得知花双蝶已离开伊阙,坐车回了华朝。

洗漱完毕后,聂向晚愁肠百结地躺在木床上,思量着该如何避开众多的守兵,再去冷宫内探一探。突然,邻近的宫苑传来一声巨响,带动别院地面也抖了两抖。

士兵喧哗:“卓大人宫苑失火,闲杂人等回避!”

卓王孙居住的宫苑空无一人,整座庭院被炸平,大火熊熊燃烧,趁风一吹,火舌遍布其余房屋。聂向晚抱着被褥跑出,与宫女惊惶逃窜去他处,更多的侍从及兵士加入救火行列。她兀自跑了一阵,趁慌乱中混入夜色,施展轻功一路奔向冷宫。

因地处偏僻又无异事,玄英院兵士值守较涣散。聂向晚摸进后门旁的神庙里,藏在塑像后。她本待守兵换岗之时,再去正殿探查,却无意发现神像前的桌案有些异样。

小小一间土庙里,居然藏有乾坤。案底灰尘散落得厚薄不均,聂向晚从薄处入手,探查到了一条地道。她的目力强于世人,不需点灯,也能看清眼前的景象。那地道越走越沉,两旁的石壁触手可滑,似乎滴着水。她走了许久,眼前的光亮陡然变大,定睛一看,原来是绚丽晶石迸出辉彩。

聂向晚站在一间空旷的石穴里,抬头仰望穹窿顶。各种玉石晶石如同天河垂珠,挂在缝隙处。饶是她这种爱好凿空、玩赏玉器之人,也不能全数说出各种玉石名目,遑论那些奇光闪闪的晶石。更奇妙的是,石壁底部连着泥土夯成的地基,四处泛落着紫红之色,斑斑驳驳,透出花纹。

她拿出采掘佛盏花的花铲,在地基上轻轻敲打,听到不同回响。她发力挖去,挖到半铲尖紫珠般的石块,用手一捻,质地竟是十分坚硬。

“紫红石,珍异矿藏,伊阙独有,遇火不化。”静寂的石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语声。

聂向晚抬头,发觉一块落地生成的晶石屏后,坐着一道雪衣身影。他的衣襟纤尘不染,坐在一片流丽生光的玉石堆里,如同点染灵芝瑞露的仙人。

“公子怎会在这里?”

聂向晚不得不惊奇,按照常理来推断,卓王孙应该滞留在袁择坞堡内。

卓王孙清淡回道:“蒙撒起了歹心,炸平我宫苑。”

“可公子又怎会在宫苑里?”

“待你走后,蒙撒派人接我回宫,声称皇后旨令,需我出席婚礼。”

聂向晚上上下下打量卓王孙周身:“这借口如此拙劣,公子也信?”

卓王孙不语。

聂向晚看到晶石屏旁边有道水晶拱门,里面光芒稍黯淡,好奇不过,拽起一块彩石照亮就走了进去。洞穴内多土坑,散落大片的紫红石,形状不一,藏量颇足。门外卓王孙在说:“出来,我有话交付你。”

聂向晚围着土坑打转,随口说道:“公子请讲。”

“我要看得见你。”

聂向晚心奇,但又不便说出失礼的话,就磨磨蹭蹭走到拱门处,一脚踏在外,露出个半身。她继续用花铲刨那洞壁,剥落两粒紫红石后,将它藏进袖口。

卓王孙见她忙个不停,再唤了声:“你出来!”

聂向晚使出壁虎功,向上游走,扒在洞穴顶仔细勘探。顶部有一处土砖年久松脱,隐隐透出腥臭,她随手一拉,一点残骸骨末合着佛盏花根滚落,染她一手铜锈。

原来佛盏花下,紫红石洞穴之上,布置了一截夹层,用以掩护底部的矿藏。若不是本月内朱明院杖毙多名官员,又遣她来埋葬尸骨,被她看到了红佛盏的根绣,这个秘密或许要藏得久一些。

门外传来淡淡的呼吸,压抑了一种几不可闻的骨骼关节轻颤声,在如此寂静的石穴里,落入遍开功力的聂向晚耳中。她想了想,擦净手,走出拱门,站在卓王孙身前。

“公子要说什么?”

卓王孙默默吐纳,极力平复肺腑间的巨痛,然而心念一旦打开,情毒像是百花障里的雾气一般,密密麻麻冲上他的四肢百骸。他只能坐着不动,抑制住毒血的翻涌。

“过来。”他哑声吐出两个字。

聂向晚在他丈许远的地方站定,蹲□,去看他的眉眼。

他低敛了眉目,声音难掩萧瑟之情。“你曾问我为何来北理。”

“是的。”

“我为我的妻子而来。”

聂向晚杵着花铲,应声道:“公子与尊夫人的私事,不应当我这外人面说,我看公子吐纳迟缓,像是受了内伤,不如让我给公子护法,公子自行调息一下。”

卓王孙哑声道:“听我说完。”

聂向晚盘膝坐定,只能默然。

“我的妻子为了我,入华朝做平民,费尽辛苦才来到我身边。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她已入华朝籍贯,当是全心归属于我。华朝出兵与她的国家对战,将她的国民收编为猎户,迁入人口匮乏的华西等地,只留下少数奴工造船。她听到战乱消息,哭着要回去,见我不应,竟然在我面前服毒自尽。”

聂向晚闻言心里一动,低头仔细回想阿碧的事情。

卓王孙又缓缓说道:“她却不知我已经离不开她,只想和她一起去了。我之所以苟活,只是在完成上辈的使命。自她服毒后,我像傻子一样不吃不喝,等着她能睁开眼再看我一次。她就睡在我怀里,无论我怎么唤,她都像听不见,动也不动。我舍不得殓葬她,属下便将我迷晕,将她放进棺椁安葬。”

聂向晚暗暗思量,难道阿碧已经死了?可是并没有听到谣传。她的事情竟与我有些相似,不知那时的她怀着怎样的决心,卓公子又是怎样处置敌对的关系。正纷乱想着,耳边传来卓王孙越发凝涩的声音:“她的性子与你极相似,若是这事再来一次,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是怎样想的?”

聂向晚迟疑:“尊夫人所想……不一定与我一致……”

“但说无妨。”

聂向晚仍在迟疑,一来是擅自揣度他人心意不合礼仪,二来是卓王孙于她有恩,若是直言说出,恐怕会加深他的痛苦。

卓王孙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说道:“你说出来,我以后便不会错了。”

“难道公子的寻妻之事还有转机?”

“嗯。”

聂向晚想了一刻,抬头道:“既然公子执意要听,那我便猜测几分。”

卓王孙举袖掩了下嘴角,不着痕迹抹去了泅出的血水。

聂向晚道:“公子出兵攻占尊夫人故土,已然斩断了尊夫人的敬重之情。试想,生她养她的故土,她怎会不眷念。尊夫人先前离家去国来到公子身边,那只是喜爱公子的缘故,然而国家受难,她爱护的便是千千万万民众,她哭着请求公子,只想借公子之力,使民众免于流离。公子不懂她,吞没她的国土,奴役她的手足,如同将她抽筋剥骨一般,却还想着将她留在身边,做一个不懂情仇的傀儡,这种好笑之事但凡放在稍有骨血的女人身上,都不会得以善全,遑论她还是个经受教养长大的世族子弟。”

卓王孙咳嗽一声,嘴角渗落大片血迹,飞溅在雪白衣襟上,染出凄厉的梅花红。

聂向晚抬眼看着卓王孙入鬓的白发、琥珀色浅淡的眸子,轻轻一笑,清冽说道:“你说是不是,殿下?”

爱恨参半

聂向晚的笑容如秋水明霞,入眼鲜亮。叶沉渊看着她的眉眼,胸口的剧痛搅得更加厉害,他默默抑制住气息,过了很久才能问出一句:“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聂向晚仍旧盘膝而坐,抬眼看着他,手上用花铲杵着明镜似的地面。

“殿下与卓公子生得七分相似,稍作修饰,便能瞒住众人。殿下为隐瞒行踪,也算煞费苦心,去了一趟石城后,又径自走向域外,让我等以为殿下是去了北边,从不曾提防殿下又转了回来。我猜想卓公子是真的中了国师施放的佛盏花毒,不得已回去疗伤,让殿下有了机会来一趟北理宫廷。”

叶沉渊缓缓吐纳,她瞧见了他的痛苦,接着说道:“殿下弃了往日所用的熏香,遮住右手不显露出来,无非是不想让我瞧出差别。殿下这样做,既能保住易容的秘密,又能方便行事。那么,殿下能不能告诉我,千里迢迢赶到北理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叶沉渊哑声说一句,血沫争先恐后涌出。“我想带你回去。”

“还有呢?”

“你不信我?”

“不足以信。”

见她冷淡如斯,他忍痛唤了声:“你……你过来些。”

可能是思念的人在前,又不能控制住心念,他的疼痛翻江倒海,一刻也不得停歇。嘴角垂落的血水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襟,他无法再去遮掩,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她。

聂向晚说道:“我可是第一次见到殿下如此狼狈。”

叶沉渊闭眼说道:“我始终亏欠于你,别说狼狈,就是要我的命,我也能给你。”

聂向晚用花铲凿着地面上的晶石坷垃,不以为然地说:“多谢殿下厚爱,我承担不起。既然殿下都愿意把性命交付给我,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看看我?”

叶沉渊闻言睁开眼睛看了看,正对聂向晚的一番笑脸,一口血泅出嘴角,气息又紊乱起来。他痛得敛起双眉,萧瑟说道:“这样折磨我,满意了么?”

聂向晚笑道:“殿下这样说,可是没道理的。论理,殿下是自行去了荒漠和百花谷,染得一身情毒回来,落下这吐血的病根,与我没有一点干系。论情,我身处百丈红尘之外,与殿下不曾约定过誓言,更不曾要求殿下为我做任何事,又何来折磨一说?”

叶沉渊没有应答,眉眼轻颤如秋蝉之翼,每闪动一下,隐痛便强上一分。他那紧抿的嘴角与沉默的容貌终于让她安静了下来,她觉察到他痛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走到他背后,伸出手抵住了他的穴位,给他渡气。

叶沉渊的苦痛立减。

他低声说:“为什么救我?”

“殿下现在还不能死。”

石穴内一时静寂无语。

叶沉渊的气息终于平复下来,聂向晚刚松开手,他便拉住了她的手腕。“随我回去。”

她摆动手腕,没挣脱,再发力,他也忍痛抵挡住了她的内力攻击。她见状说道:“松手,我还有事要说。”

叶沉渊起身抱住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顾她的反抗,像是箍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她挣脱一会,未成功,暗叹口气,站住不动。他的气息翻滚一下,必有点滴血水滑落,溅在她的肩头,她扭头看见了,伸手别过他的下颌,嫌恶说道:“别弄脏了我的衫子。”

他突然咬了她一下,痛得她瑟缩躲避。

咬过之后,他又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道:“不准唤我为殿下,我是阿潜。”

聂向晚揉了揉肉麻的脸,没说话。

他又说道:“几日前我问你,可曾想起教你吹曲的人,你当时应了我,可见你还是想念我的。”

她没有辩解,只因他说对了,而且以他的一颗玲珑心也应该看出了她现在的不忍心。情毒发作时滋味如何,她比他更清楚——越是见到欢喜之人,动嗔动念,越是难捱切肤的痛。

叶沉渊嗅着聂向晚发辫上的茶花香,苦涩说道:“既然对我有情,就不用避得这样紧。”

聂向晚淡淡道:“你是储君身份,将要攻打北理,我现今依靠北理宫廷庇护,没杀了你,已是觉得对不起民众。若是再不避开点,我怕我的颜面都要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