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是撩开车帘,雍容的面孔一改连日的愁绪,此时带着亲和的笑,亲热的同百姓招手。

锦书眼眸微微一垂,将帘子放下。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长街,一路向西而去,车外人渐少,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停下,韩王府就坐落在宜都城最有名的流花河畔,微风带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夏日的燥热顿时就褪了下去。

真是个好地方!

锦书看着绿荫似染的河面,吁了口气,心生赞叹。萧奕一路假寐,此时方睁开眼,看着少女面上的欣喜,突然便生了不快,沉声道,“坐好!”

锦书回头皱眉看他,露出一个“不要惹我”的表情!

男人斜眼扫来,“老实点!”

“哼!”

“哼!”

车内同时发出两声冷哼!

高阔的红漆大门前,早已有人在等候,众人纷纷下了马车,一衣着华贵的妇人上前,目光微动,望着韩是轻嗔道,“可算回来了,怎去了这么久?和儿呢?”

“母亲!”

韩潇和几步上前,急呼了一声,紧紧拥住韩王妃。

“咳!”

韩是轻咳了一声,沉声道,“都回来了,慢慢再叙。华淑,过来拜见太子殿下!”

韩王妃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萧奕目光有微微的惊喜,如久别的亲人一般,片刻后才敛了情绪,端庄的对着萧奕施施一拜,“臣妇见过太子殿下!让殿下见笑了!”

萧奕此时面上到是有几分柔和,薄唇微勾,声音低沉和缓,“韩夫人不必见外,当年我在府中养伤承蒙夫人照顾,此次来,也不必拘君臣之礼!”

攸宁忽的一笑,上前揽了韩夫人的手臂轻声道,“是啊!娘亲,殿下和我们如同一家人,不要这么多礼数了!”

韩王妃微嗔的拍了拍她的手,“不得无礼!”

看向萧奕的目光却多了几分亲切,侧身一让,“殿下多日车马劳累,先进府歇息吧!”

“好!”

韩王府修建的自然十分气派庄重,富丽堂皇,却又不失岭南的风情,精巧雅致的楼阁间到处可见山石花鸟,小桥流水,岭南特有的阔叶高树将日光遮挡,走在青石路上凉风习习,分外清爽宜人。

此时天色将暮,韩夫人带着众人一路往内院而去,在一处院外停下,温婉的道,“此院清净宽敞,请太子殿下暂作休憩,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萧奕点了点头,“夫人客气了!”

此时攸宁突然上前,亲热的拉着锦书的胳膊爽快的道,“母亲,这位妹妹是煜亲王的义妹,就住我院子里好了!”

韩王妃轻轻一笑,冲锦书点里点头,“原来是煜王爷的妹妹,失礼了!”顿了顿,继续道,“你那院子到也宽敞,只要姑娘不嫌弃就好!”

锦书自从见了韩王妃就觉得异常亲切,看她们母女之间的亲昵更是羡慕,此刻忙点头道,“当然!”

“不用了!”

低沉的一声传来,众人一愣。

萧奕突然将锦书一把拉过来,从容的道,“一路过来,我习惯她伺候了,就让她和我一起就好!”

锦书还想反抗,刚要说话,手臂一沉,男人拉着她便进了院子。

攸宁眉头一皱,不解的看向韩潇和,却见他眉目淡淡,看着两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萧奕一路拽着她,踏过五彩的花石,走过长长的回廊,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锦书轻轻抽了抽手臂,却被他抓的更紧。

此时暮色降临,微风轻轻摇曳,两旁的高高的茶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不是很浓烈,却沁人心脾。

火红的灯笼一盏盏亮起,照在男人深色的锦衣上有淡淡的暗影,他背影挺拔、坚定,手掌温凉,锦书却越发觉得手腕处热的发烫,心中有几分不安,男人面色依旧沉淡,可锦书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至于是因为什么,她丝毫不敢深究!

一直以为,她生活的重点都是围绕报仇,就连对萧煜的感情也被她一次再一次的压制下去,其他的,丝毫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一路进了寝室,萧奕突然停下,身后的女子一个不查砰然撞在他坚硬的后背上。

男人回头,脸色沉郁,沉声道,“想什么呢?走个路也能分神?”

锦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面色微红,幸好天色昏暗中看不清楚,此刻一甩他的手,强装镇定的冷声道,“管我!还有,不要再说我是你的丫鬟!”

萧奕斜睨着她,“那说什么?太子妃?你以为别人会相信?”

锦书面上闪过一丝恼怒,“谁要做太子妃?你以为天下女子人人都如钟芷儿?妄自菲薄!”

男人凤眸顿时一眯,阴郁的看着她沉声道,“你说什么?”

锦书立刻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挑衅的看着他,“怎样?想打架?奉陪打底!”

萧奕眼眸漆黑如墨,皱眉看着她,突然薄唇一勾,露出一个浅笑,转身向外走去,“我出去一下,等下让人送饭过来!乖乖的在这等着,不要乱跑!”

她为什么要听他的?锦书不忿的吹了口气,冲着他的后背做了一个攻击的姿势,却不防他突然转身,锦书一愣,慌忙间收掌,却不想收势过猛,手臂猛然顶在身后的花架上,沉重的楠木花架竟被她打的一歪,上面的青瓷花盆直直的落了下来。

萧奕目光一凛,抱起女子的腰身,一个转身躲开。

“砰!”

一声巨响,花盆掉在地上,尖锐的碎瓷片四溅开来,男人微微侧身,一手按住锦书的头,将她紧紧按怀里。

窗外一勾新月升起,凄迷的月光穿过门前的花树,带着令人迷醉的花香一起撒进房内,撒在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上。

男人的手微凉,按在她顺滑的乌发上,像似永远无法解开的禁锢。

锦书脸颊紧紧的贴在他的锦衣上,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上面密密的纹路,还有锦衣下异常的心跳。锦书挣了挣,男人的手却越发的紧,似要将她嵌进身体一般,她突然慌了起来,开始用力的挣扎,有些惶恐的低声喊道,“萧奕?”

萧奕浑身一震,漆黑如墨的凤眸闪过一丝阴霾,快速的将怀中的女子推开,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望着空空的房门,半晌,锦书轻轻的吁了口气,然而,心中却愈发纷乱不堪。

五十八章 纳兰锦书,我等着你

韩府书房内,韩王、韩潇和、攸宁正襟危坐,巨大的书案后,萧奕面沉入水,轻轻敲击着木案,半晌,才开口问道,“雪麟是什么时候丢的?”

攸宁眉头一皱,低声道,“五日前一个夜里!”

“可有线索?”

攸宁咬了咬牙,沉声道,“没有!”

此时,韩是突然上前,对着萧奕俯身一拜,面色似瞬间苍老了十岁,悲声道,“韩是弄丢雪麟,愧对太祖,愧对韩氏列祖列宗!若雪麟落入贼人之手,引起祸乱,韩是更是罪孽深重!请太子殿下尽快找回雪麟,本王愿自请削去爵位,永不入朝!”

攸宁忙上前一步,跪地铿声道,“此事是攸宁看管不力与父亲无关,殿下若责罚还请责罚攸宁!”

萧奕面色淡淡,沉声道,“韩王先坐,此时最重要的是及时找会雪麟,其他的以后我们再议!攸宁,你和我仔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是!盗走雪麟的人武功极高,且精通幻术,他先是对守卫的侍卫动用了眩影术,让侍卫以为是我,轻易的放他进了澜阁。澜阁外本设有一层密网,密网有81道金蚕丝织成,每一道丝都连接一个机关,所以平日里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进去。可是,那日的盗贼他竟然带了斑灵蛛,在不触动其他网丝的情况下,将网丝一根根咬断,机关被破,他盗走雪麟走在后窗逃走!”

“斑灵蛛?”萧奕面色深沉,喃声自语道。

“是斑灵蛛!我后来在网丝上看到了红色的黏痕,确定是这种蛊虫!而且也只有这种蛊虫可以咬断金蚕丝!”

韩是眉目一沉,接口道,“斑灵蛛是一种极罕见的蛊虫,在岭南和荆唐的一些养蛊密族里都曾有人喂养,只是养成极难,需要每日喂食养蛊之人的鲜血,且在喂养期间,养蛊人每日需要吃一些剧毒的药物来压制斑灵蛛的毒,长久以往便成了以毒养毒,但很少有人能受的了剧毒的折磨,坚持道最后,所以斑灵蛛几乎只是一个传说,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养成此毒物!”

韩潇和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此时听到斑灵蛛才出口道,“传闻中斑灵蛛只认一主,就是它的血主,所以我们可以从斑灵蛛入手查查有什么线索?”

萧奕凤眸微垂,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红木桌案,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突然手指一顿,沉声道,“韩王,你明日立刻修书给长孙王,让他小心提防,务必看管好另一块雪麟,也许在他那,我们可以等着那人自投罗网!”

韩是一顿,立刻上前躬身道,“是!”

雪麟,其实是半块玉佩。

陵国开国之初,太祖为感谢一直追随在身边的忠心耿耿的两位大将,特意封其为异性藩王。并将身上的调兵玉佩一分为二,分别赏给两人,承诺,若有一日,萧氏后人有削藩之意时,只要玉佩合在一起,两位藩王便可调动陵国半数兵将抵抗。

而若藩王有不轨之心,另一人可持半块雪麟收其兵马,占其属地。

太祖当年的决定既保护里两位藩王世代的荣华,又可预防藩王动乱,可谓用心良苦!

雪麟的秘密只有萧氏皇族和两家族知晓,数百年以来,两个半块雪麟分别由韩氏和长孙氏世代保管,互相扶持,互相提防,从未有差错,却不想,今日会有人将其盗走,而盗走之人必然知道其中的秘密。

韩是一直未提长孙王也是忌讳这一点,此时由萧奕提出来,分明已经是相信长孙王的意思,方上前应了话!

萧奕回去的时候,锦书正在廊下的茶花树下喝酒。

月光很淡,银辉透过茂密的茶花树,柔和的撒在少女的身上,暗影交错,灯火恍惚,少女面色莹白如玉,唇上酒光闪烁,一向坚定执着的黑眸竟有一丝迷茫。

萧奕闻着酒气,眉头一皱,刚要训斥,目光落在她的眉目上,突然一顿,心中微紧,声音便缓和了下来,“怎么想起来喝酒?”

锦书闻声转头,弯眉轻轻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坛,抬头看着他,“要不要一起喝?”

萧奕一撩衣袍真的坐在了地上,顺势拿过她手中的酒,抿了一口,淡淡的道,“还不错!”

锦书抢过来,已经带了两分醉意的黑眸眯眼他,“当然,我说太子殿下要喝酒,他们怎么敢不送好酒!说起来,我又沾了你的光,来,我敬你!”

月色下,少女面容白皙,唇色潋滟,一双醉眸少了平日里的倔强多了几分妩媚,斜眼过来,笑意嫣然,萧奕心中微微一荡,轻轻别过头去。

说着敬他,自己却又要放到嘴边,萧奕眉头一皱,伸出手来夺过她的酒坛,沉声说道:“别喝了。”

锦书耸了耸肩,小声道,“不喝就不喝!”

一阵风过,茶花簌簌而落,锦书随手接了花瓣在手中轻碾,半晌,突然道,“萧奕,我突然不想杀韩是了!”

见他质疑的目光看过来,锦书勾唇一笑,“这次是真的!”

是的,她真的动摇了!

从见到攸宁,见到韩王妃,从来到宜都,她就开始动摇了。

她很喜欢攸宁,那样明快、飒爽的女子,让她觉得异常亲切,几乎是一见如故。如果没有那场变动,是不是她也会成为这样的女子?有娘亲爱护,有爹爹疼爱,承欢父母膝下,享天伦之乐。

还有韩潇和,一路来对她处处照顾,她面上冷淡,心里却不可能没有感激。

这样和睦的一家人,她是那样羡慕!

而一想到她是来破坏这一切的,她就觉得异常难受!

宜都的百姓对韩是的拥戴,她也一一看在眼里,也许韩是和褚福永,和周通是真的不同的。

可是她的仇呢?

锦书深深吸了口气,她要好好查一查当年的事,再做决定。

萧奕淡淡的看着她,无声叹了口气,缓声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韩是?”

锦书微微一滞,将手中的花瓣一弹,花瓣顿时如风急射而出,将远处的啼叫的杜鹃惊的炸翅高飞。眼中的醉意褪去,面色恢复沉淡,沉声道,“抱歉,这个不能告诉你!”

他们非敌非友,即使他救过她数次,她也完全可以以性命相报,但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她毫无顾忌相信的人,只有萧煜!

锦书起身,“夜深了,我去睡了!”

锦书已经走了许久,萧奕依旧坐在那里,手中是她喝了一半的酒,食之无味,弃之不舍!徒留寒凉,冷彻心扉!

纳兰锦书!

世人负你,可最终下令屠你族人的姓萧,你会因为阿煜放弃最后的复仇还是坚持到底,我等着你!

五十九章 茶馆听书

第二日一早攸宁过来邀请锦书去逛宜都最热闹的街市,两人都是男子装扮,一个潇洒,气宇轩昂,一个俊美,面如冠玉,走在街上分外惹人注目。

攸宁带着她轻车驾熟的进了一间茶楼,选里个靠窗的位置,要了几碟小吃,一壶茶。

此时还未到饭时,茶楼里却坐了不少人,大堂中央支着一张说书的堂案,有个俊俏的书生正在说书。书生一身长袍,手中折扇轻点慢扬,说的抑扬顿挫,绘声绘色,说到精彩的地方更是语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周围的人早已听的入了迷,随着故事的发展,面上呈现着戏剧性的喜怒哀乐。

攸宁凑到锦书耳边咬耳道,“这人口技了得,说书说的十分的好!我每日过来,今日也带你来听听!”

说书的书生用青布包着头,面色暗黄,眉目间却带着几分英气,此时说起书来一会气势凛然,一会懦如硕鼠,声音时而憨如粗汉,时而细若娇女,手中的纸扇一开一合,面上眉飞色舞,十分投入。

锦书也渐渐被吸引,一心听起故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木门“咣”的一声被踢开,有人摇着一把纸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然后十几个大汉手持木棍鱼贯而入,一下子将茶馆挤了个满当当。

最先那人一身灰色长衫,留着羊须胡,一翻眼睛,趾高气昂的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就说东街吴掌柜来了!”

堂内众人均是一惊,错愕的看着来人。

小伙计一颤,忙上前陪着笑脸道,“原来是吴掌柜的大驾光临,我这就去喊我们掌柜的,您稍等,稍等!”

说完,倒了杯茶放在邻近的桌子上,然后弓着腰一溜烟的向后堂跑去。

众人对吴掌柜的都有所耳闻,知道他在东街是一霸,仗着自己财大气粗,专做欺良霸善之事。此时见他来者不善,都瞅着空袭想溜之大吉,然而吴掌柜带来的几个大汉均是一脸凶神恶煞的堵在门口,一时间茶馆内陷入惊慌,有的人甚至已经双腿打颤。

这里面唯有锦书和攸宁仍旧一脸淡定的喝茶。

很快,茶馆的掌柜就一溜小跑的跑里过来,看样子对吴掌柜也是十分的忌惮,弓着腰站在一旁,陪笑道,“吴掌柜的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荣幸之至,蓬荜生辉!我这就叫人沏好茶来!”

吴掌柜胡子一翘,眼睛斜斜打打量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冷声道,“不用了,我也不是来你这喝茶的,我要喝茶,我那茶馆有的是好茶,犯不着到你这来!”

“是!是!是!”茶馆掌柜的连连点头,瞅了他身后一眼,小心的开口问道,“那,您今日过来是?”

吴掌柜冷哼一声,“周掌柜,我们茶馆的生意所仰仗的一半是自家的好茶,一半是说书人。这茶自不必说,这说书有说书人的规矩,那就是不容女流,可是我听说、”吴掌柜拉了个长声,声音猛的高了几度,顿时变的尖锐,“你这里坏了规矩!”

众人都是一愣,茶馆的掌柜更是已经冷汗涔涔,勉强一笑道,“您、您这是从何说起啊?”

吴掌柜只冷笑了一声,一摆手,身后两个大汉立刻上前,将一直低头静默而立的说书书生两肩一掰,也不待他反抗,一把将他包头的头布扯掉,一头黑发垂下,众人均是一愣。

就连攸宁也是一怔!

在这说了三个月的书生竟是个女人!

那女子被拆穿了身份,似整个人都被击垮,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周掌柜也是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忙和吴掌柜解释道,“这、这我是真不知道啊!我若知道她是个女人,我是如何不敢留的!”

吴掌柜将手中纸扇在手上一合,漫不经心的道,“周掌柜想必也是受了蒙蔽,我就不追究了!但是这个女人既然坏了说书人的规矩,那她就不能留了!来人!”

后面立刻又上来一个大汉,手中端着一个药碗,直奔那女子而去,看样子是早已有准备!

周掌柜眉头一皱,心中不忍,却不敢多言,只叹了口气,稍稍退后了一步。

茶馆中众人心中明了,吴掌柜自是不敢草菅人命,只怕这女子的嗓子怕是要毁了,心中虽觉得惋惜,却均是是缩着肩膀小心看着,大气不敢出!

那女子面色灰白,此时药已经到了嘴边,却似突然生了不甘,开始紧闭着嘴,摇头挣扎。

后面的大汉哪容的她反抗,按着她的头,就要将药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