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澜殿地势较高,此处望去,几乎大半个紫云宫都收于眼下。此时天边最后一抹云霞也将落,夕阳照在重重雄伟的宫殿上,金黄色的琉璃瓦,铁红色的宫墙,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天色渐暗,灯笼一盏盏亮起,大片的灯火闪烁,明黄暗红,为雄伟壮观的楼台殿宇添一抹璇旖神秘。此时身后厚重的楠木雕龙镂空大门突然一响,锦书霍然转身,只见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出,木门大开,一男子缓缓走出来。

男子一身深紫色亲王锦服,墨发如瀑,眉目俊秀,身姿潇潇,温润如旧。他步履一顿,突然定在那里,直直的向锦书望过来,漆黑的长眸中渐渐有亮光升起,唇角一弯,无声一叹,

“夕儿、你终于回来了!”

萧煜自长阶上缓步而下,站在少女身边,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这么久,终于想起来回家了?”

自从锦书进府,将近十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此刻胸中情绪翻涌,锦书忍住目中的泪意,开心的点头,“嗯,我回来了!”

萧奕面容略显削瘦,黑眸却熠熠生辉,将锦书轻轻揽进怀中,叹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太过折磨!”

锦书紧紧抱住他的胸膛,眼泪一行行留下来,将他紫色的锦服洇湿了一片,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所有的疲惫和彷徨都已远去,心中一片宁静。她最落魄的时候,是他伸出手臂,给了她一处安身之地,她最难过的时候,也是他守在她身边给予她安慰。无论她走多远,身在何处,受了什么样的苦,遇到怎么的磨难,她都知道,在这里,永远都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这一路几经生死,跌岩起伏,她本来有那么多的话想和他说,此刻却不愿张口,只静静的彼此相拥,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萧煜,我的事情已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

第一次,她没有喊他殿下。

萧煜手掌轻轻的摩擦锦书墨发,神态平和如常,胸中却汹涌的热潮奔腾着冲向五脏六腑,让他整个人都炙热起来,闭上眼睛,轻轻的点头,“好!”

突然想起什么,萧煜眉头一皱,扶着锦书的肩膀道,“夕儿,我明日要去一趟泗水城!”

第八十七章 入住建安宫

锦书一愣,皱眉道,“去那里做什么?”

“泗水发生了洪涝,灾情险重,灾民四处流窜,十分危急。刚才皇上招我进宫,要我明日启程去那里赈灾安抚灾民!”

锦书眼中还有泪光,闻言立刻正身凛色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萧煜摇头,见锦书眉头紧皱,宠溺的抬手抚上她的眉心,柔声道,“那里路途遥远,情况不稳,你不能去!而且,刚才皇兄和我说要你去他宫中做文书的事,我已经答应!”

“我可以和他去说、”锦书急声道。

“夕儿!听话!你赶了那么长的路,必然疲惫,我不想再让你受舟车劳顿之苦。”

“我不怕苦!”她只怕和他在分开!

萧煜深吸了口气,抚上锦书白皙的脸颊,沉声道,“夕儿,韩王的事我已经知晓!你远在荆唐有所不知,韩王的死讯传来时,皇上震怒,要将你立刻捉拿回来问罪,我正要想办法周旋,皇兄突然飞鸽传书给皇上,说他已经捉到真正的凶手,和你无关!虽是如此,岭南郡主依然咄咄逼人,大有要和朝中决裂的趋势。泗水城和岭南交界,此行你定不可以去,在宫中有皇兄庇护,我才能放心!”

锦书毫不在意的摇头,“我不怕、”

“可是我怕!夕儿,这两个月我不能在你身边,已是如此的焦心,我不能再让你有丝毫的危险!听话!呆在陵都,哪里也不要去了!”

萧奕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半晌,锦书终于软下来,轻轻点头,“好,我听你的!”

“嗯,今晚你就留在宫里吧。我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不必送我!”

没想到刚一见面就又要分开,锦书闷闷的低着头,默然不语,长而密的睫毛半垂,遮住那双炯澈的双眸,暗红色的灯影下,少女的表情带着浓烈的黯然和失望。

萧煜差点就心软下来,再次叹了口气,双手捧起少女的面颊,微微倾身上前,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低声道,“乖!等我回来!”

锦书面颊微红,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带着微微的腼腆,极轻的点了点头,“嗯,但是你要答应我带着青歌一起去,青歌心细做事周到,路上可以照顾你!”

“好!”

“灾民众多,可能会有动乱,你要保重自己!”

“好!”

“实务再繁忙也要记得吃饭,按时休息!”

“好!”

“事情一了,就要赶快回来!”

“好!还有要交代的吗?”萧煜直直的看着锦书,语气带着微微的调侃。

锦书此时才露出一丝笑容,半晌才低声道,“还有,记得、我在等着你!”

萧煜眸色一深,猛然将锦书拥进怀里,捧着她的脸颊,唇便重重的吻了下来,锦书被撞的措不及防,整个人呆在那里,瞪着水蒙蒙的大眼傻傻的看着男人温柔的黑眸。

“夕儿,闭上眼睛!”

锦书脸颊窘烫,轻轻闭上长眸,开始生涩的回应,引得萧奕唇舌越发用力。

天色漆黑,星子稀落,一弯银月害羞的躲进云后,重重的灯影下,两人身影交错,深情拥吻。

许久,锦书几乎都要窒息,萧煜才缓缓放开她,气息凌乱的在她耳边哑声道,“夕儿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得!”

锦书面颊通红,像醉染过的海棠,美的炫目。

“我走了!”

“嗯!”

“萧煜!”锦书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心中一慌,大喊了一声几步追上去,拉着他的衣角,嫣唇红肿,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我真的不可以一起去吗?”

萧煜转身,握着锦书的手,笑的温和,“不要任性!我很快就回来,然后带你回家!”

“嗯。”

锦书百般不愿的放开手,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的有些恐慌,仿佛一撒手,有些东西就会飘然而去,再也不会回来,才让她此刻像个要和情人分别的闺阁女子一样优柔寡断,恋恋不舍。

终于,萧煜的身影渐行渐远,转了弯再也看不到了,锦书却一直站在那里,目光眷恋的看着远方。

在她身后,宫门的暗影下,同样站着一道修长身影,平日里挺拔的身姿此刻似乎充满疲惫和沉重,懒懒的倚着身后的厚重的木门,一双凤眸半垂,将黯然和荒芜隐藏。

夜色静谧,微风乍起,吹过男人的衣角,袂袂作响,带着初秋的寒意。

锦书一个人慢慢踱步回到建安宫,在萧奕的书房门前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要不要敲门进去。许久,锦书吁了口气,转身刚要走,突然“咯吱”一声,门被打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走了出来,倨傲的看着锦书冷声道,“你是锦书?”

“嗯!”

“太子殿下正在忙,让我领着你去休息!”

“哦!”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锦书心情不好,懒的和他计较,怏怏应了两声,跟在他身后。

为锦书安排的房间和萧煜的寝殿隔着一道回廊,小太监将锦书领到后,一言不发,便转身快步离去。

锦书看着他傲娇的背影,突然想起他就是当年那个要她送茶,害他被烫的下人,对了,后来去行宫的时候他们还见过面,也是这样一幅鼻孔冲天的样子,比他的主人还冷傲!

锦书无语的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殿内铺着柔软厚密的地毯,琉璃宫灯高照,正中是一张雕花楠木书案,旁边的鎏金铜鼎香炉内燃着上好的沉香,木隔两旁垂着青莲色的天蚕丝纱帐,以瑞兽金钩挽起,如流水一般迤逦绵延。木隔后的内室首先入目的是一张宽大的镂空雕花木床,旁边是一扇巨大的南绣仕女屏风,锦书一路踏过去,转过屏风,后面竟是一个温泉澡房,浴池以白玉砌成,池子上方是仙鹤展翅的雕塑,水流正是自仙鹤的翅膀下流出,此刻还腾腾冒着热气。

锦书弯下腰,鞠一把水在手中,水温适中,并有淡淡的杜若香气,沁人心脾。

整个寝殿布置的虽不是金碧辉煌,却是十分典雅舒适,在不经意间处处彰显着皇室的尊贵。

赶了十几日的路,锦书浑身疲惫,泡了澡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好容易睡着,天刚刚亮时便又醒了,想了想这个时辰萧煜也该出发了,再无睡意,起身简单的洗漱后,推门走了出去。

第八十八章 书房共事

天色微微有些暗沉,院子中有薄薄的雾气,远远的锦书便看到两个宫婢在那里小声争执,见她走过来,忙躬身行礼,“见过夕儿姑娘!”

锦书之前和萧煜来过几次建安宫,宫中女婢皆知她是煜亲王的义妹,言行上十分恭敬!

锦书垂眸在她们手中的托盘上一扫,淡声道,“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宫俾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低着头小声道,“殿下一夜未睡,文公公让我们做了贡莲燕窝送过来!”

“那你们为什么还不进去?”

两个宫俾一慌,突然跪地惶恐的道,“奴婢们、不敢进去!”

锦书眉头一皱,转头看了看旁边的紧闭的书房门,疑惑道,“不敢?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稍高的宫俾略大胆一点,抬头皱着一张粉嫩的脸,道,“姑娘不知,殿下心情似乎、不好,谁也不让进去打扰,今天一早上已经发了几次脾气了,奴婢们实在是、”

萧奕的喜怒无常,她早有领教,此时见两人为难惧怕,展颜轻轻一笑,道,“给我吧,我送进去!”

两个宫俾立刻面上一喜,将托盘递到锦书手中,“多谢姑娘!”

“不妨事,你们去忙吧!”

“是!奴婢们退下了!”

推门进去,锦书刚迈了一步,就听到冷沉的一声,“出去!”

锦书一怔,霍然抬头看去,只见前面巨大的书案上堆着成山的奏折和公文,男人端坐在书桌后,正垂头奋笔疾书,长眸微垂,面容冷然,冰冷的气势将外面夏末的温热隔绝,似突然间便步入了冬日。

此时,昨日那个小太监转过头来,同样冷着脸,眉梢一挑,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敲门了吗?不懂规矩!”

锦书无端受斥,还连连受一个小太监的气,本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禁生了几分闷气,几步过去,将托盘往桌案上一放,沉声道,“下人送过来的,我出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萧奕闻声猛然抬头,看着女子的背影,眉头一皱,沉声道,“站住!”

锦书顿时转身,冷声怒喝道,“萧奕!你发什么神经!”

小太监一惊,气的脸色发白,对着锦书冷喝道,“大胆!你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出言不逊!”

“你闭嘴!”

“你闭嘴!”

两声暴喝同时传来,小太监一愣,立刻跪在地上惶恐的道,“殿下恕罪!”

“文安,出去!”

“奴才遵命!”

文安弓着腰起身,慢慢向后退去,在锦书身边经过时抬头瞪了她一眼,然后梗着脖子转身走了。

锦书几乎都被他气笑,双手环胸,懒懒的倚着一旁的花架笑道,“这就是你培养出来的下人?”

萧奕抬眸扫了她一眼,眉梢竟带着微微的寒气,然后低下头继续挥笔书写,只沉声道,“过来!”

锦书被他看的心中一梗,想了想自己没做什么事惹他啊,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不是她,那就是别人,干嘛把气撒在她身上?她看上去很好脾气吗?

半晌不见动静,男人已是不耐,再次冷沉的开口道,“过来!”

昨夜没睡好,心中本就闷燥,一早上又受了这么多气,此刻还要被他呼来喝去,锦书胸中的火气顿时爆发了出来,她不伺候了!

抬脚便往外走!

萧奕眉头微皱,身形一闪便到了门口,伸臂一拦,沉声道,“我让你走了吗?”

锦书大怒,赫然出手向他的肩膀袭去,男人黑眸一眯,不退反进,抓住锦书的手臂,轻轻一拉,顺势便将她揽在了怀中,身子顿时贴了上来,下巴搁在锦书的肩膀上,低低的道,“不要闹了!”

锦书冷哼一声,“谁和你闹!你耍你的太子威风,本姑娘不伺候了!”

萧奕紧紧的抓着锦书的手臂,眸光一暗,半晌,才缓缓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锦书一怔,“什么?”

萧奕叹了口气,寒寂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手臂一松,拉着她的手向屋里走,“吃饭了吗?”

心中余恨未消,锦书冷冷的回道,“不关你事!”

萧奕转身皱眉看她,勾唇轻笑了一声,将燕窝推到她面前,道,“把这个吃了!”

桌案上的公文堆积成山,烛台的蜡烛已快要烧完熄灭,锦书心中不由的一软,声音便低了下去,“你昨夜真的一夜未睡?”

萧奕拿起刚才批示的公文,一边继续书写,一边道,“把粥喝了,过来帮我!”

锦书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只看了一眼,立刻便阖上,是朝中大臣弹劾吏部收受贿赂的事,“这些公文事关朝中机密,我不便查看,我还是帮你磨墨好了!”

萧奕头未抬,语气坚决,不容置疑的道,“磨墨的事不用你做,你就帮我看折子!”

既然他不忌讳,锦书也不再推辞,从成堆的公文里拿起一本便开始细看,看过后将事情的大概念给萧奕,萧奕手下不停,一边书写,一边快速的做批示。锦书飞快的记下来,然后认真的写在公文上;有的事关重大,锦书便挑出来,单独放在一边,等着他自己做主。

旭日渐渐升起,阳光暖暖的照进来,寂静的书房内只有鎏金紫铜鼎里的烟香袅袅,和两人时时的窃窃细语,默契无声流转,身影交叠,时光缓缓流过。

萧奕将手中的折子随意的看了两眼,眉梢一挑,将黑眸中的冷芒隐藏,把折子放到锦书面前,道,“看看这个,若是你会怎么办?”

锦书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把折子拿起来细看,北疆有一部分和一个叫古兰国的小国家接壤,中间隔着一条河,名垭坨河,垭坨河横跨两国边界,盛产水鱼,古兰国有一部分百姓的生计便是依仗着垭坨河。

两国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垭坨河又物产丰富本也相安无事,但近几年古兰总想着将垭坨河独吞过去,屡次生事,侵犯陵国百姓。

萧皇本着大国气度,本不欲与它一般见识,只派兵过去保护好本国百姓,其他的也未追究。

不知怎么回事,今年春季以来,河上突然出现了一群河盗,好像是突然从天而降,迅猛残暴,抢劫渔船和商船,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因河盗每次都神出鬼没,又蒙着面,所以到现在也不知这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陵国的百姓因有军队保护,河盗稍稍有些忌讳,便将目标都转移到了古兰国的渔船和商船上,古兰国本就国小势微,无力保护百姓,几个月下来已是苦不堪言。

因此才写了奏折来请求陵国的帮助!

奏折里写到愿与陵国结盟国之好,两国合力消灭河盗之后,愿将每年在垭坨河中所得的三分之一贡奉给陵国!

锦书冷冷一笑,现在才知道来依仗陵国是不是太晚了?但三分之一的贡奉还算有诚意,也说明古兰现在因河盗之事确实已是焦头烂额,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此时陵国若出兵相助,无疑是雪中送炭。而且凭借此次出兵也可以震慑一下古兰国,让它明白之前的忍让不过是陵国根本未将它放在眼中,让它看清楚什么才是大国之威!

锦书扫了一眼日期,已是一个月之前发过来的,从北疆到陵都最快也要半月,再加上萧奕未在宫中,萧皇竟然就将此事压了下来,一定要等萧奕回来批示,看来也是想压一压古兰的气势,但萧皇此举分明也是同意了古兰的提议。

锦书唇角轻牵,在奏折的下方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准字。

萧奕看过后意味深长的缓缓一笑,随手扔在一堆奏折之中,未再多看一眼!

文安进来的时候,锦书正埋头认真的写字,萧奕微微侧头看着身边的少女,黑眸幽深,里面藏匿着他从未见过的缱绻柔情,文安顿时愣在那里,片刻后才上前,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第八十九章救人

不知不觉,日光直射,已是正午,锦书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格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咕咕”肚子传来两声,锦书顿时面上一窘。

萧奕侧头看来,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的笔,拉着锦书的手起身,“先去吃饭,吃完再继续!”

午膳早已备好,某人向来挑剔,膳食自然是十分的精致。其中有一道百花妃子笑,采初晨含露的百花蕊瓣,酿成半透明的水晶圆子,存与冰碗中两个时辰取出,嵌入取了核的荔枝中,入口既有百花的香甜软糯,又有荔枝软滑细嫩,十分爽口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