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道菜,看似普通,想要做成却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两个人吃饭,身后却站了十多个宫俾,动作十分熟练的夹菜、挑拣、摆盘,然后放在萧奕面前,萧奕只静静的坐着,看到喜欢的才偶然夹一口放进嘴里。

难怪这一路上,萧奕很少动手夹菜,有时候一顿饭也只喝几口茶,原来是被人伺候惯了!

有宫俾上前要帮锦书夹菜,锦书立刻拦住,笑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在王府中,萧煜虽然是个亲王,却向来简单随意,不喜人多,他们两个人吃饭,甚至都不让青歌在旁伺候。此时见到这样的阵仗,自然有些不习惯,锦书看了一会,突然一晒,笑道,“你就不能自己吃吗?”

文安站在萧奕身后,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看过锦书,此时闻声转头,张口就要斥责,“大、”

萧奕一抬手,将他即将出口的“胆”字给堵了回去,凤眸一扫,淡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文安目含惊诧,皱眉看了锦书一眼,却未再多言,躬身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锦书萧奕二人,锦书夹了一块山药放在他面前的青瓷盘中,道,“这样多好!”

萧奕垂眸看着面前的山药,抬手夹起放在嘴中,唇角微扬,缓缓的低声道,“嗯,确实、很好!”

吃过饭,稍作消息,两人便开始继续审看公文,时间在两人的埋头奋笔中缓缓而逝,日头渐渐西斜,坐了一天,锦书已有些倦怠,抬头看去,面前的男人垂眸书写,神色从容淡泊,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却不见丝毫疲倦之态。

不禁心生叹服,锦书深吸了口气,拿起手中的奏折继续细看,看了两行顿时一愣,锦书眉梢一挑,将奏折阖上,递到萧奕面前,道,“这个折子实在太过重要,我觉得你还是亲自批示比较好!”

萧奕偏头皱眉看来,放下手中的笔,一边掀开奏折,一边低声问道,“什么?”

只看了一眼,随手扔在一边,沉声道,“不用理会!”

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奏折上,锦书眼眸清澈,认真的道,“我觉得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左相大人说的没错、”

“纳兰锦书!”

锦书话声一顿,愣愣的转头看向萧奕。

“纳妃的事我自有决断!”

气氛变得微妙,甚至有些尴尬,锦书不再说话,默默整理着公文,片刻后起身,道,“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

出了房门,锦书沿着回廊慢慢向前走去,穿过一座木桥,看到前面的荷花池边几个宫俾似乎正在捞鱼,文安站在一旁,边指挥边紧张的望着水中。

锦书顺势坐在假山下的山石上,双腿曲起,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他们一惊一乍的将捞起的红色锦鲤放进旁边的五彩鱼缸中。

天色将暗,一阵微风拂过,旁边的枫树一阵簌簌作响,几片红黄相间的落叶飘下来,扫过锦书的墨发,落在她湖色的长裙上。

突然一阵欢呼声传来,原来他们网到了一条大鱼,一个小宫女高兴的自网中将鲜红的鲤鱼抱起,刚要转身,鲤鱼一个打挺,猛然跳起,腾的一下,又跃进了水中。

小宫女呆了一下,竟傻了一般倾身去抓,只听“扑通”一声,小丫头身体失衡,直直扑进了水里。

“啊!”

“啊!润玉!”

几个宫俾吓傻了眼,立刻惊叫起来,文安一惊,将岸边慌里手脚的几个宫俾往旁边一推,扑身跳了下去!

锦书本来已经起身准备救人,见状又停了下来。

被换做润玉的小宫女在水中一阵扑腾挣扎,文安本来会水,然而他刚一碰到润玉,就被她死死的抓住,拼命的往下拉。润云极度惊恐下早已乱了心智,碰到文安本能抱住他,力气更是大的惊人。

文安手脚被束缚,慌乱之下,两个人都呛了水,在水中挣扎着下沉。

岸边上的几个人更是急得乱了方寸,惶恐的失声乱叫。

突然头顶上一道身影飞过,在眼前一晃,只听

“哗拉!”

两声水响,锦书提着两个人跃上岸,将两人放平,在文安和润玉的胸前一抚,两人立刻喷出一大口水,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围在旁边的几个宫俾此时方反应过来,忙去查看润玉的情况,见他们无恙,才跪在地上,齐声道,“多谢夕儿姑娘搭救!”

“无妨,她浑身湿透,赶紧带她去换衣服吧,不要着凉!”

“是!”

几个人搀着润玉急匆匆的走了,锦书也不再逗留,转身就要离去,突然身后传来犹豫的一声,“你,等一下!”

锦书停下,微微侧着身,疑惑的看着文安。

文安垂头站在那里,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衣袖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头顶上甚至还顶着几片水草,再没有平日里的气势。此时眼神躲闪,面上微微带着一丝窘迫,有些不情愿的道,“多谢了!”

锦书淡淡的点了点头,抬脚就走。

“哎?”文安一怔,疾步跟了上来,问道,“你怎么走了?”

锦书脚下不停,挑眉转头看他,“我不走留下做什么?”

“你没听到我说答谢的话?”

“我听到了,怎么?还有事?”

文安理直气壮的质问道,“听到不怎么不回话?”

“回什么?”

“当然是回:不用客气,你应该做的!”

锦书蓦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个俊秀的小太监,哑然失笑,“我为什么是应该的?”

文安一愣,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别以为我不清楚,多少像你这样的女人想接近殿下,欲擒故纵装清高的招数本公公见的多了,煜亲王想把你嫁给殿下,告诉你,你们不会得逞的!”

“嘭!”

锦书在他头上弹了一下,冷声道,“你实在是想多了!

文安刚要发怒,就见锦书深吸了口气,恍然道,“我说你对我为何这种态度呢?原来如此!不过,你家太子终归是要纳妃的,那些女子何错之有,竟惹得你这样愤恨?”

“殿下即使纳妃也是要娶一个真心待他的女子!”

“你又怎知那些女子不是真心?”

“哼!不过看重太子妃的地位罢了!”

锦书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那你继续保护好你家太子!”

文安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愤愤的道,“那是当然!”

锦书哭笑不得,无声叹了口气,她终于知道萧奕为什么到了现在身边仍没有妃妾了!

文安简直功不可没!

然而,经此一事,文安对她的态度却有了明显的转变,至少不会再动不动,就指着她训斥“大胆!”

被她救的那个润玉更是对她感激涕零,每次见了她都跪拜谢恩,简直视她为再生父母!锦书诚惶诚恐,以至于后来出门前都要先四处查看一翻,见润玉不在周围才敢出门。

第九十章 雨夜

此时萧奕被萧皇召走了,锦书闲来无事,在宫里乱逛,远远的就见润玉和几个宫俾正在亭子里,脚步一顿刚要转身,已然来不及,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跑步声,然后是润玉恭谨的请安,“润玉见过姑娘!”

锦书淡定的转身,展颜一笑,“嗯,润玉,你不必每次都这样,上次不过是举手之劳,你真的不用如此在意!”

润玉低垂着头,轻声道,“不管怎样,都是姑娘救了奴婢。奴婢身份卑微,无以为报,只能见了姑娘给姑娘请个安,图个心慰。”

见她如此,锦书也不再多言,牵了她的手边走边道,“你们在做什么?”

“回姑娘,奴婢们在剥莲子!”

进了亭子,几个宫俾见到锦书纷纷放下手中的莲蓬、瓷碗,齐声道,“见过姑娘!”

锦书随手抓起一把润白如玉的莲子,问道,“剥这么多做什么?”

“回姑娘!”润玉上前一步笑着回道,“是准备给殿下做粥的,殿下喜欢莲子的甘苦之味,却不喜莲子的清香,所以奴婢们将莲子剥出来,去了心后磨成粉,然后和栀子花粉搀在一起,去了莲子的香气!”

对于某人的挑剔锦书已经见怪不怪,一撩衣裙坐在石凳上,道,“我和你们一起剥!”

“不可!”润玉急忙拦住,“怎能让姑娘动手?”

“无妨,左右我现在也闲着无事,来,润玉,你教我怎么剥?”

锦书拿起一个莲蓬,眼眸炯澈,表情十分认真,动作无丝毫装腔作态。润玉和其他几个宫俾对视了一眼,腼腆一笑,蹲在锦书旁边,细声告诉锦书如何剥才不会伤到手。

御书房内,萧皇将下人屏退,只留下贴身宫侍蒋公公在身边。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眸看着萧奕,沉声道,“奕儿,听说你将阿煜身边的那个丫头带进了宫里?”

萧奕一身湛蓝色绣苍穹云纹锦衣,面容冷漠,垂眸坐在木椅上,一手支臂靠着扶手,一手轻轻的转动木几上的精美的茶盖,闻言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见他如此敷衍,萧皇眉头轻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继续道,“最近你在查当年纳兰青的案子,可是和那丫头有关?”

萧奕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抬头淡淡的看着萧皇,沉声道,“是!她是纳兰青的女儿,纳兰锦书!”

萧皇似是早已知道,闻言并未如何惊讶,一双深眸不见任何情绪,淡声问道,“你欲如何?替纳兰青翻案?”

“是!”

“你看上了那丫头?”

萧奕眸色一沉,低沉道,“是!”

萧皇微微一惊,眉头紧蹙,片刻后叹了口气道,“当年纳兰青的案子确实是朕的疏忽,但你若想替他翻案,需答应朕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纳韩府郡主韩攸宁为太子妃!”

萧奕凤眸霍然一睁,冷笑了一声,沉声反问道,“如果我不娶呢?”

“奕儿!”萧皇猛然转身,明黄的衣角扫过巨大的黑丝楠木桌案发出丝绸摩擦的声响,他眉头紧皱,顿声道,“那丫头虽不是亲手杀害韩王的凶手,却也脱不了干系,你如此偏袒维护她,岭南已对朝中施压!朕虽不惧,但历代来岭南韩府对朝中忠心耿耿,朕终究还是不愿与韩府兵戎相见!而且你伤了钟遇的嫡子,一旦起了干戈,难免岭南和南阳联手!”声音一顿,萧皇缓了语气,慢声道,“攸宁那孩子我也见过,才貌过人,沉稳大气,是日后皇后的不二人选,关于那个丫头,你若喜欢,纳进宫中,做个侧妃也罢!”

萧奕仍旧面色沉淡,声音却极冷,“我只问,如果我不娶会怎样?”

萧皇说了这么多,见他依旧固执已见,霎时间面色一沉,看着窗外冷声道,“你若不娶,纳兰青的案子没有朕的话,谁也别想翻案!”

萧奕眸色渐冷,霍然起身,沉声道,“那便再没有什么好说的,儿臣告退!”

说罢转身便出了书房。

看着萧奕决然而去的身影,萧皇顿时大怒,大掌拍在桌案上,身形一晃,差点站立不稳。

蒋公公神色一慌,忙上前搀住萧皇,叹声道,“皇上何必生此大气!就算岭南南阳联手又如何,我朝中人才济济,兵强马壮,何足为惧!太子殿下自皇后娘娘薨逝后,对您本就、您又何苦拿此事逼迫殿下?”

萧皇深吸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在蒋公公的搀扶下坐在宽大的红木椅上,微微叹气,沉声道,“德海,一个帝王,可以多情,可以薄情,却最忌痴情。朕一生受情多困,一生抑郁寡欢,难道朕还要奕儿踏此后路吗?倾淑去了以后,朕每每想起,心如刀割,一生不得解脱,只盼早一日结束了这红尘琐事,早一日去见她请罪,到那时,奕儿也便能原谅朕了!”

蒋公公面露凄凄之色,含泪哽咽道,“皇上正值当年,怎说这样的丧气话?”

“那丫头是阿煜的人,和阿煜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怕是心思根本不在奕儿这里,朕只怕奕儿他早晚有一日会受情之所累!”

蒋公公拭了泪道,“皇上一片用心,太子殿下终会知道的!”

“哎!”萧皇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皱,缓缓的摇了摇头,片刻后道,“你派人盯紧那丫头,若有异常,及时来报朕!”

“是!奴才这就去办!”

夜里突然电闪雷鸣,片刻间,泼瓢大雨倾盆而下,锦书被惊醒,怔怔的看着床帐上的细钿花纹,许久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起身披了件软衫,站在雕花窗前,伸手一推,哗哗的雨声和湿润的潮气顿时扑面而来。

锦书一愣,怔怔的看着雨幕后,对面窗前那道修长的身影。

夜色浓郁,天地之间触目都是一片白花花的水色,然而锦书却清晰的看到那人俊美的面容,淡抿的薄唇,高挺的鼻,一双黑眸深似古潭,穿过雨幕静静的看着她。

锦书竟也忘了回避,愣愣的看着对面。

夏日里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雨渐渐散去,只闻几声淅沥声,屋檐上的水打在宽大厚重的梧桐叶上,滴答滴答作响。

微风袭来,吹的锦书及腰的墨发一阵乱舞,伸手将长发拢到耳后,再抬头,对面的窗子已关上。

道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锦书默默的关上窗,倚着窗棂,半晌,嗤笑了一声,正准备回床睡觉,突然外间便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锦书一怔,心似乎也随着敲门声咚咚的跳起来。

犹豫了片刻才走过去,打开门,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无尽的夜色之中,清冷的月光透光云层的缝隙倾泻而下,在他周围幻化成淡淡的银芒。男人双眉似剑,黑眸如星,一头墨发披在身后,以一条黑色缎带松松的系着,俊美的不似凡人。

他深深的看着她,伸出手来,淡声道,“陪我走走吧!”

锦书觉得她一定是被美色蛊惑,竟真的把手放在他微凉的手心,然后立刻被紧紧握住,由他牵着,慢慢向前走去。

两人均不出声,默默的沿着青石小径缓缓前行。路两边树枝茂密,宫灯隐在层层枝叶后,好似一捧暖黄色的烟火。

夜风吹来,有清冽的兰香幽幽的飘散在空气中,萧奕的衣袖上以金线描色,细细的阵脚柔滑的蹭着锦书的手腕,微微有些痒,他手心微凉,和锦书的手紧紧相贴,凉意慢慢沁过来,锦书面色渐渐染了一抹红晕,挣了挣,却感觉他握的越发用力。

第九十一章 荷塘扁舟

两人一路穿花佛柳,不只走了多久,前面赫然出现一汪清澈的碧湖。

层层叠叠的荷叶接天蔽日,被大雨冲刷后,青翠欲滴,水润如玉,浓郁的几乎要流淌下来,荷花盛开在一池碧叶中央,嫩蕊凝珠,幽香阵阵,闻之欲醉。

湖边有一只小船,萧奕一直牵着锦书上去,拾起木浆,轻轻一划,小船便缓缓的滑进了一池碧波中。

小船摇曳轻荡,分叶拂萍而去,锦书坐在船头,在花叶间穿梭,似也带走了满身的清香。

清风徐徐,云渐渐散去,淡淡的清辉下,少女及腰的墨发披散在身后,衬的面孔白皙如玉,黑眸如星,如雨后清莲,美而不弱,濯而不妖。

萧奕放开木浆,任船只随波飘荡,与锦书并排而坐,看着远处无尽的水雾之间,宫灯朦胧,水柳曼妙,一切都如镜中水月,恍惚间似有些不真实。

内心因惬意而慵懒,锦书半眯着眼睛,双手托着下巴,眉眼间从未有过的轻松欢畅。

“锦儿,和我说些你小时候的事吧!”

锦书转头看他,“小时候?”

“嗯!”

锦书眉头缓缓皱起,似陷入回忆,轻声道,“小时候我一直在漠西,那里没有这里的繁花似锦,山水景致,只有长年的风沙,无尽的草原,却可以策马长奔,瞬间千里!我们住在平遥城,是漠西最兴盛的城市,可是论繁华程度也不及一个小小的泸溪城。城中有一部分是本地人,还有一部分是将士的家人,因思念亲人不愿分离,在平遥安家落户!”

如今她已离开十年,不知道那座边关小城如今已是什么样子?

锦书默了默继续道,“阿爹就我一个孩子,几乎一直把我当男孩子来养,教我骑马练武,教我喝酒耍拳,简直顽劣不堪,每每都将娘亲气的不行,只是娘亲只要一皱眉,阿爹就慌了神,不管做着什么都会马上放下去哄她开心。有一次娘亲真的被气着了,把我锁在房间里,要我学古琴曲子,学不会就不许吃饭。我那时最烦这些女子的玩意,哪里肯学,心想,他们总之舍不得饿着我,我便和他们耗着。!”

锦书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萧奕亦听的十分认真,淡声道,“嗯,像你固执的性子!”

“娘亲那次却真的发了狠心,任谁劝也不管用,将我直直饿了一天,阿爹急的不行,便想了个歪招,他有个副将,家里有个和我一般大小的男孩,长的十分女气俊秀,阿爹便让他扮作我的模样,偷偷的钻窗进入我的房间弹了曲子,我才被放出来!”

“后来此事暴露,我被娘亲罚写了三百遍咏文,阿爹睡了三日的书房,那男孩子也被人讥笑了好长时间,从此见了我就绕着走,并扬言总有一日要报这逼迫良男之恨!”

男人冷哼道,“某人现在也不像个女子!”

锦书撇了他一眼,仰面躺在船板上,目光清亮如水,因想起往事,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乔云行比她大两岁,如今也已经成大成人了吧,十年不见,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