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面色微微苍白,眼眸中带着灰败之色,失神的望着车顶。

“皇兄为何不杀我?”

“我杀了你,她怎么办?”

呵,萧煜唇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十年之谋,输了天下,输了最爱的人,母妃,儿臣输的这样彻底,儿臣什么都没有了!

太阳缓缓升起,雾气渐渐散去,官道上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凤苍山脚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萧煜双眸一睁,猛然撩帘望去,然而只片刻,眼中的光华又无声消逝,淡淡的望着前方。

山下的密林边上站了几个人,一女子看到有马车停下,望眼过来,见是言秣立刻兴奋的跳起来,拽着身边的少年快速跑来。他们身后还有一女子,穿着宽松的衣衫,眉宇间一片温婉祥和,静静的和萧煜对视。

言秣跳下马车,高兴的喊道,“吉言、小彦,你们怎么在这?”

吉言高兴的拍了拍言秣的肩膀,眼中满是对新鲜事物的惊奇,笑道,“是姑娘让我们在这里等殿下!殿下呢,在马车里吗?”

“吉言,不得无理!”

小彦板着脸道,然后对着马车躬身一拜,“见过殿下!”

萧煜打开车门,目光中带了一丝期盼,“是她让你们来的?”

“是,姑娘说我们是殿下的亲人,殿下即将远行,让我和吉言追随殿下一同而去!”

萧煜扶在车门上的指尖微微颤抖,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中的绝望和悲凉已经远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润谦和的公子,目光落在遥远的虚空之处,轻声低喃,夕儿,谢谢你,曾陪伴我十年!

青歌已走到车前,望着那人,眼中满满的深情,不经意触到袖中的物件,顿时一怔,那是前几日一个夜里夕儿给她的,让她今日再看,今天她出了城门才想起,慌忙打开,原来里面都是银票,厚厚的一叠,是她将长孙王给她的陪嫁卖掉后的数万量金银,足够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她早已为他们都安排好了。

青歌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愧疚和郁结吐出,月亮眼中波光点点,夕儿,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见,你自己珍重!

此生所欠的,她来生必当牛做马再来报答。

夕儿,我们走了!

傍晚时分,阴沉的天开始下雨,虽已入春,细雨落在身上仍然寒意入骨,锦书牵着马进了客栈,洗过澡换了衣服后才觉得暖和起来。

半夜雨声变大,锦书被雷声惊醒在无睡意,披了一件软衫起身,听到楼下似有人在说话,提了盏纱灯开门走了出去。

客栈应该已有些年月,古旧的木梯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锦书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执灯,缓步下了楼。

只见漆黑的大堂中,几个人正围着篝火说话,老板娘见锦书下来,笑着招呼道,“姑娘睡不着吗?过来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几个伙计忙起身给锦书让了座,老板娘拿了个杯子,倒了温热的酒递到锦书手中,笑道,“姑娘是从哪里来?”

火光闪烁,锦书黑眸如星,气质沉静,手心捧着酒杯,抬头笑道,“北面来!”

老板娘大概三十岁左右,头发利落的梳在脑后,包着头巾,看上去精明而爽朗,闻言轻声一笑,了然的点了点头,不再追问,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挑了挑燃烧的木柴,只道,“江湖险恶,姑娘办完事就赶紧回家吧,不要一个人在外面逗留。”

回家?

她的家在哪里?

轻笑摇头,“我没有家!”

老板娘一怔,“怎会没有家?生你养你的那个地方就是你的家,这是一辈子无法改变的!”

锦书愣愣的看着窗外,雨渐渐变小,淅淅沥沥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有夜莺飞过,抖着翅膀上的水,在一片水雾只见穿梭,很快消失无影。

柴烧的噼啪作响,上面烤的肉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勾的人食指大动。酒入口,有微微地苦涩,从喉咙到胸口却是一片暖热,耳边听着那些伙计们嬉笑,茫然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

建安宫

萧奕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雨幕,雨滴落在檐上,激起细小的水花,溅在他的眉梢肩膀,男人面色带着几分清冷,双目狭长,沉如古井,似望着那一片无尽的细雨,又似什么都没看,目光已穿过宫墙,落在遥远的某处。

他们已经过了凤苍山了吧,下人来报,今早有一美貌女子带着两个下人上了阿煜的马车,她还是和他走了,即便阿煜曾那样的对他,她选的依旧还是他,不管是因为旧情难舍还是因为她有了他的孩子,她的选择中从来不曾有半分自己。

他受重伤昏迷不醒时,梦里总是无尽的熊熊烈火,火中有一女子嘶声裂肺的喊他的名字,他看着她泪流满面,心痛的无以复加,想要让她不要管他,想让她离开,却怎么也无法开口,最后竟然就这样急醒了,然后一眼便看到了师父沉痛的眼睛。

师父耗尽半身功力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等他武功恢复第一件事便是想去找她,这个时候却传来太子妃有孕大赦天下的消息,犹如晴天霹,将他猛然震醒,原来不过又是一次自作多情!

男人深吸了口气微微扬起头,清俊的面孔上覆了一层疲惫的暗影,双眉深深隆起,连呼吸都是沉重的无奈!

就这样吧,他已经累了,再无力追逐,她的选择,必然是她想要的,他也一定会尽力成全。

他可以赢得天下,却最终不能赢得一女子的心!

那就到此为止吧!

116、征战

两年后

漠西喀瓦山脉脚下,一男子着黑色盔甲,将手中的长枪随手扔给看守的侍卫,一把撩开大帐的门帘迈了进去,高声喊道,“阿爹,我们回来了!”

初春清冽的空气随着男子的身躯一同涌进大帐,顿时将大帐中的闷热冲散。

大帐中书案后坐了一中年男子,穿着军衣,利落飒爽,闻言眼中赫然一亮,放下手中的布军图,起身走到男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你们两千人马,消灭了他们一万后备军,捷报传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他们粮草被烧,我想再不用几天,北襄国就会退兵。好、太好了!”

中年男子一连说了几句好,目中满是激动和骄傲!

去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冷,大雪一连下了半月,北襄国牛羊和马匹被冻死了大半,今年一开春竟打起了陵国的主意,军队几次化妆成强盗偷偷潜入边界的落云城烧杀抢夺,边界守将刘城设计抓了这些“强匪”之后将之全部处死。

北襄国被逼急了眼,竟出兵攻打落云城,漠西的守卫大将乔正一怒之下,亲自带兵从平遥城赶了过来!

此时大帐中的中年将领正是领兵坐镇的乔正,与他对话的少年是他的独子乔云行,只见他皮肤白皙,面容俊秀,丝毫不像行军打仗之人,然而,他身材俊挺,眉目炯炯有神,处处透着一股英气。

云行闻言咧嘴一笑,“这都是锦书的功劳!她设计引敌人入瓮,我们才这么轻松获胜!”

乔正一愣,看了看他身后,皱眉问道,“锦书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云行走到桌前席地而坐,自顾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笑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骑马过莫水河被溅了一身泥水,她去换衣服了!”

正说着,大帐突然被撩开,一男装女子大步迈进来,墨发高束,面容秀美,眉黛如山,瞳如清水,一身合体湖色水纹缎衫将她高挑的身材衬得英挺俊逸,顿时便将明晃的春日压了下去。

“乔将军、云行!”

乔正爽朗一笑,“我和行儿刚才还在说起你!”

乔云行见到锦书进来眼眸顿时一亮,豁然起身,将手中的茶杯放到锦书手中,“锦书,喝水!”

“不急!”锦书在一旁坐下,面色严肃的道,“我们刚才回来的时候,在凰鸣坡那里我似乎听到了几声鹰啼,当时只觉得那鹰的叫声有些奇怪,刚才回帐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阿爹和我提起过,这种鹰叫千路鹰,可以日飞千里,只有北襄国皇族中才有!”

乔正微微一沉思,惊声道,“你的意思是北襄国皇帝亲自来了?”

锦书面色冷然,微微摇了摇头,“不一定,据说北襄国皇帝有个弟弟封号丹王,骁勇善战,极善兵法,我想,应该是派他来了!”

乔云行不屑的冷哼一声,举了举拳头道,“管他谁来,照样打的他屁滚尿流!”

乔正面色郑重的道,“据说这个北襄丹王擅长诡兵突袭,以奇制胜,我们还是郑重为好,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不得有任何闪失!”

乔云行立刻收敛了笑,抱拳道,“是!”

然而,回头就冲锦书做了一个鬼脸,锦书轻声一笑,率先掀帐走了出去。

七日后紫金宫

午后的春日正好,暖阳透过楠木红窗上繁复的雕花镂空,在书房内洒下斑驳的暗影。描金香炉内燃着上好的沉香,烟香袅袅,无声盘旋飘散,房间内静寂无声,只偶尔传来一声翻阅折子的声响。

新任的太监总管元公公抱着一摞奏折小心翼翼的走进来,恭敬的站在一旁。

萧奕一身玄色描金华服,一手支肘抚额,一手奋笔书写,闻声抬头扫了一眼,淡声道,“何事?”

元公公踌躇了片刻才躬声回道,“回皇上,这些、这些都是大臣上奏要皇上纳妃的折子!左相大人要奴才、亲自呈给皇上。”

萧奕手中笔端一滞,狭长的双目斜斜的看过来,殷红的薄唇半抿,沉声道,“朕自己的事,何时轮到别人置喙?”

“是!是!”

元公公抱着一摞奏折,不敢放在桌案上,也不敢走,惶恐的站在那里。

突然一个小宫侍开门进来,手中同样捧着一本奏折,上前细声道,“皇上,漠西守将乔将军有事禀奏!”

萧奕俊目一挑,冷笑道,“难道连乔正都开始管朕纳妃的事?先放在一边!”

“是!”

小宫侍刚刚到被分到御书房伺候,只站了一会额头上已都是冷汗,也不敢不去擦,慌忙将折子递上去,才松了口气,站到元公公身后去了。

批完手中的奏折,天色已渐暗,萧奕拿起乔正的折子,缓缓打开:

吾皇金安。元熙二年三月十七日,北襄犯我边境、扰民乱,臣出兵落云城,现驻扎城外十里,击退敌兵三次,杀敌两万。其中重夕郡主,纳兰锦书,设计杀敌上万,功不可没。。。。。。

萧奕久久的看着这份奏折,目光停在“纳兰锦书”四个字上,再没移动半分。

良久,他才放下折子,身体微微后仰,长眸半眯,斜斜的挑起眉梢,偏过头,淡淡的看着窗外。

已快四月,窗外合欢花开的如火如荼,夕阳的余光照在上面,染了一层层淡淡的金色,远处湖中荷花已开,隔着这样远,他却似乎闻到了清幽的莲子香。

元公公眉心紧皱,上前将茶倒满递到萧奕面前,小心的喊道,“皇上?”

萧奕面容不变,极清淡的道,“你们都下去!”

“是!”

元公公和那个小宫侍轻声退了出去,刚一出房门,小宫侍立刻小声问道,“元公公,皇上怎么了?好像看了乔将军的折子以后就有些不对!”

元公公点了点头,沉吟道,“是有些不对!”

“那您看皇上的表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元公公想了好一会,才犹豫不决的道,“应该是、高兴!”

说罢抬手在小宫侍头上轻轻一拍,佯怒道,“不要胡乱揣测皇上的心意,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小宫侍摸着头嘿嘿一笑,一溜烟的跑远了。

喀瓦山脉中间一条小路上,一队人马正火急火燎的赶路,每二十个人看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装着满满的粮草,长长的一行,占满了山道,急匆匆的往南走。

“快!快!”

他们均穿着北襄国的军衣,其中一个貌似首领的官兵一边催促一边忍不住暗暗得意得意。

今日他们丹王率兵攻打陵兵大营,现在正前方僵持着,这却是他们丹王的声东击西之计。趁陵兵全部出战之际,他们悄悄自隐蔽的山路偷袭了陵兵的后营,偷走了他们的全部粮草。如今任务已完成,小首领向后看了看,见离陵兵的大帐已远,他们在不可能追上来,拿出提前预备好的烟雾弹,点燃,砰的一声在空中炸开。

林中山鸟被惊的炸翅高飞,扑着翅膀好奇的望着山中这群不速之客,只见他们迅速的消失在山道上,只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夜里,北襄大营中正为了今日的偷袭成功庆祝,想到乔正看到粮草全部被偷后愤怒的表情,丹王高竚就觉得异常兴奋,这十多日,他被陵兵打的节节败退,勉力抗衡,心里一直窝着火,今日算是出了一口气。

嘴角一咧,立刻牵的下巴伤口一痛,高竚眉头紧皱,想起那个武功高强的少将,顿时又跨下脸来。那少年不知是何来路,之前在乔家军中并未见过,他已经很多年没受过伤了,没想到会差点死在那人手中。

有亲兵过来敬酒,高竚很快将心事放在一边,举起大碗,开怀畅饮。

宴会一直到子时才散去,高竚搂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军妓摇摇晃晃的往主帐走去,又过了一个时辰,主帐的火光才熄灭,整个大营陷入死寂,就在人们陷入沉睡之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震耳欲聋,将所有人瞬间惊醒。

高竚赤着上身光着脚就跑了出来,望着外面火光冲天,又惊又怒,随手抓住一个脚步仓皇的士兵怒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边爆炸声如过年的鞭炮一般炸个不停,大营中已陷入混乱,到处都是人,救火的、逃跑的、报信的,马蹄声、嘶喊声、惨叫声、乱成一团,士兵衣着狼狈,满脸漆黑,似乎正从爆炸的地方过来,见是高竚立刻跪在地上,哭喊道,“将军,大事不好了!今天咱们偷来的那些粮草里面根本不是粮食,下面都是火石,一个炸全都跟着炸了!”

“什么?”高竚身形一晃,勉强撑住,惊声道,“那我们的粮草呢?”

“放在一起,也全部都烧了!”

高竚脸色青白,额头上大滴的冷汗落下来,突然怒吼道,“那还不赶快去救火!”

“将军!”小兵头磕在地上,“有敌人偷袭,现在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你说什么?”高竚一把抓住那小兵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怎么可能,我们的哨兵呢?”

“将军!”

“将军!”

原处传来几声急喝,几个副将跑过来,身上同样狼狈不堪,甚至连盔甲都没来得及穿,惶惶道,“将军,大营已被敌军包围,我们掩护你撤离!”

大火依然在烧,映红了东面的半边天,烟尘弥漫,马蹄声、冲锋声已经越来越近,北襄的兵将都是在沉睡中被惊醒,被大火烧的惊心动魄,还没缓过神来,陵兵又到了跟前。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屠杀,是血肉之躯和刀剑的抗衡,襄兵像被割麦子一般,一层层的倒下去,大帐被染红,血流了满地,却也无法阻挡对方势如破竹的攻势。

他们本就是侵略者,最终用鲜血撒在这片热土上,偿还了所有的罪行。

“将军,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高竚脸色灰白,穿上内侍递过来的铠甲,骑上高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已满是刀光剑影,鲜血飞溅的大营,恨声道,“撤!”

117、赏个皇后做

“锦书!锦书!”

乔云行骑着一匹黑马急速的追赶前面的队伍,锦书骑在高马上,银白色的铠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趁的她整个人清冷肃穆。

锦书闻声勒马,身后的骑兵齐齐停下,手握着长矛,后背着长箭,像两面坚硬的铁壁一般将锦书围在中间。

寂静的山路上只听的到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云行转眼已到锦书面前,一身黑色铠甲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勒马气喘吁吁的道,“锦书,我和你一起去!”

锦书肃容道,“乔将军给你的任务是围堵襄兵,马上回去!”

“不行!”云行坚决的道,“你一个人去追高竚我不放心,我要和你一起去,放心吧,那边已经差不多了,我已经安排好刘副将指挥,不会出问题的,我们赶紧走吧!”

“那你自己小心!”

时间紧迫,锦书不欲再与他纠缠耽误追捕的良机,转身踢马,如箭一般的向前冲了过去。

“驾!”

云行看着前面女子披风在夜色中飞扬远去,赶紧追了上去。

夜色漆黑如墨,弯月隐在乌云后,偷偷的看着下面的惨烈的厮杀。队伍行了一炷香的时候,前面出现一个高坡,锦书举手示意,身后黑压压的军队立刻整齐的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看着前面的少女。

只不过跟随锦书打过几次仗,众人却对她信服不已,虽是女子,但无论是武功、胆识还是谋略,她都要比一个征战沙场十年的将领还要优秀,在军人心中,强大是最重要的信仰。

一千人的队伍,在黑夜中屏气静立,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云行赶马上前与锦书并肩而立,低声道,“什么情况?”

锦书看着下面黑漆漆的羊肠路,沉声道,“有人过来了!让大家埋伏好!”

“好!”云行转首示意,队伍无声后退,锦书下马卧在高坡后面静静的等待着。

近了,更近了,锦书已听到清晰的马蹄声,听上去只有数百人,想必高竚并未与大队人马在一起,而是分兵而行。

擒贼先擒王,只要捉到高竚,那就等于击垮了整个襄兵。

黑暗中,下面的小路上突然冲出来一骑兵,策马疾奔,云行刚要起身发动攻势,突然被锦书一把按住,少女沉淡的声音传来,“再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