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骑兵过去有半刻钟的时间,后面才紧随其后出现了几百人的人马。

锦书起身,身后早已蓄势待发的一千骑兵顿时冲了下去!

“去!踩死他们!犯我边境者,杀无赦!”

云行高声喝道,帪耳欲聋的喊杀声随之而起,叫嚷的让人热血沸腾。急冲而下的陵兵如浪潮一般将下面惊慌失措的襄兵席卷,数百人的队伍顿时便倒下去一半,真正的搏杀还没开始,襄兵势气已被压了下去。

一层层的尸体在地上堆积起来,鲜血和断肢糅桑在一起,将路边的矮草染红,耳朵在嗡嗡的响,已听不到那些伤者的呻吟,所有的人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杀戮!嘶喊声、惨叫声、怒骂声、马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最刺激人血性的战歌。战刀撞击在一起,发出烈火一样的光芒,在黑夜中耀如日月。

高竚骑在高马上已杀红了眼,左臂被刺伤,鲜血直流,几个副将护在他左右,嘶声喊道,“将军,属下们给您杀开一条生路,您赶紧走吧!”

高竚一把长刀快速的挥舞,砍掉一个陵兵的头颅,见前方人少,顿时踢马冲了出去。

高坡上,锦书骑在漆黑的马上,脊背笔直,气息冷然,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宝剑,散发着凛然的寒气。

见高竚带着几个人冲出突围,锦书眼睛一眯,顿时骑车而下。

云行带着几个骑兵也一同疾驰追来,见前面是一片山林,大呼不妙!此时天色漆黑,若让高竚进了山林,那他们再想抓到他就难入登天了。

因为高竚的出战,本来早就该结束的战争又被拖延了数日,今晚如果让他逃掉,计划功亏于溃,再想有今日的机会,怕是还要再耗上一些时日!

锦书面色沉淡,冷冷的注视着前方,突然身形跃起稳稳的站在马脊上,身后的披风咧咧作响,脚下骏马奔驰激烈,而她肩平腰直,身姿稳如高山,伸手沉声道

“弓来!”

云行立刻将身后的大弓递到她手中。

“箭来!”

她身姿稳定,如立平地,四支长箭同时搭弓、拉弓、瞄准,长箭带着贯天掣地之势,呼啸激射而出。

只听远处传来几声轻呼,守在高竚周围的四名副将顿时从疾奔的马上直直栽了下去,高竚大惊,拼命的踢马,眼看山林就在几丈之外,马上就可以逃出生天。

“箭再来!”

双箭齐发,一箭正中马腿,一箭将高竚顶上头盔射飞,刹那间高竚胯下黑马仰头痛鸣,猛然将高竚甩了下去,一头冲进山林中,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高竚身体撞在巨石上,被摔的头晕脑胀,忍痛抬头,一柄长矛已抵在他的颈上。

回到营地时,天已经蒙蒙亮,草地上露水湿重,众人却兴奋不已,高竚被抓,这场将近一个月的征战终于接近尾声,他们总算可以班师回城了!

厮战了一夜,云行身上的铠甲被刺破,脸上溅了血迹,他却不见丝毫颓色,兴致高昂的和锦书便走便说。

“锦书你又立了大功了!等下我就和阿爹去说!”

“哈哈!你看高竚那混账坐在牢车中狼狈的摸样,哪还有之前的嚣张!”

“总算可以回家了!娘亲肯定想我了,锦书,等回去,你一定要去我家住几天,我让娘亲做你爱吃的蒸桂花糕!”

“算了!我看你干脆搬到我家来吧,我、娘亲那么喜欢你,你别再一个人住在府中了…。”

…。

锦书笑着听他一路絮絮叨叨,掀开主帐大步迈了进去,笑容还来不及隐去,顿时愣在那里。

“锦书,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不妨锦书就停在门口,云行一头撞在她背上,顿时将锦书撞了一个趔趄,云行慌忙抓住她的手腕,关切的急声道,“没撞疼你吧?有没有事?”

锦书头盔已摘下,墨发竖起,露出一段雪白的颈项,灯火下面色微微有些苍白,黑眸如星,鼻梁挺翘,垂眸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没事。”

云行紧紧抓着她的手,还要再问,突然前面传来乔正一声轻喝,“云行,皇上在这,不要胡闹,赶紧过来拜见!”

皇上?

云行一愣,霍然转头,才见大帐的主位上坐了一玄衣男子,气势冷晨,姿容英俊,一双深邃如古井的凤眸淡淡的看过来,看不出有何不快,他却无端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云行向来胆大妄为,此时心中却无由的一颤,一撩战袍单膝跪在地上,恭声道,“末将乔云行参见皇上!”

微微侧首,见锦书还愣愣的站着,忙拉了拉她的衣摆,低声道,“你傻了啊!跪下啊!”

锦书低着头,斜了他一眼,咬着下唇,破不情愿的跪下去,轻声道,“参见、皇上!”

良久,上方才传来沉淡的一声,“起来吧!”

锦书手心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只觉头顶那道目光直直的射过来,让她无地遁形。云行拉着她起身立在一旁,道,“父亲,锦书抓到了丹王高竚,现在正在关在俘虏帐中!”

“恩!”乔正笑着点头,“刚才刘副将来报捷,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锦书,这次你又立了大功了,回去以后本将军重重有赏!”

听闻此话,云行比锦书还要高兴,大声道,“多谢父亲!”

乔正继续道,“刚刚皇上和我已经商量过了,高竚被俘,北襄国必会派人来求和,我已经吩咐下去,派刘副将留在落云城和北襄的使者谈判,我们天亮以后就回平遥。”

云行大喜,回头看了锦书一眼,笑道,“是!”

此时一直沉默的萧奕突然起身,缓缓走到锦书身前,淡声道,“跟我出来一下!”

锦书一愣,回过神来,忙点头,“哦!”

两人前后出了大帐,云行疑惑的看着两人的背影,瞪大了眼睛问道,“父亲,皇上认识锦书?”

乔正走上前来,沉吟道,“你忘了?锦书以前是煜亲王妃,煜亲王和皇上又是兄弟,他们怎么不认识!”话音一落,手拍在他肩膀上,“不要看了,赶紧去收拾东西,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此时东边天色已渐渐发白,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远处喀瓦山脉雄壮巍峨,云雾缭绕,连绵起伏,耸入云霄。金黄色的团云在山顶聚集,璀璨生辉,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两人一前一后渐渐出了营地,站在高坡上,草色青绿,草尖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折射出天边五彩的云光。

锦书看着前面男人挺拔的背影,两年了,他仍旧是从前的样子,沉沉淡漠,一副生人勿进的摸样。仿佛这两年的时光不曾存在过,他们一直不曾分开,没有尴尬和疏离。

萧奕转过头,长眸斜斜的看过来,一眼便看进了她黝黑的眼中,久久的对视,萧奕突然开口,“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锦书看着他,想了一会,十分认真的道,“没有!”

萧奕脸色顿时变的十分难看,抿着唇,转身就往回走,脚步决绝,似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

锦书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看着他俊美的侧颜,讷讷的喊道,“萧奕”

两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很多事情都已悄然改变,他不再是建安宫里那个孤僻冷漠的太子,而成了凌国杀伐果断的君主,她也不再是那个一心想要报仇,固执别扭的少女,而是成了守卫漠西兵将的一员。然而,她是郡主也罢,是冷厉的将军也罢,到了他面前,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见了喜欢的人,会欣喜,会惶然,会不知所措,那么多话凝在嘴边,一句也无法成言。

萧奕面色微微缓和,目光落在女子细白的手指上,只见锦书面色一红,慌忙撒手,良久才淡声道,“你怎么来了?”

萧奕缓缓转过身来,直直的看着她,淡声道,

“来接我的皇后回宫。”

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的说出来,锦书倒吸了口气,强作镇定的问道,“皇后?你的皇后在漠西吗?”

萧奕死死的瞪着她,似要将她拆解入腹一般,那表情仿佛在逼问她,你装,继续装!

锦书低着头,唇角不自觉的溢出一抹浅笑,突然又想到什么,笑容如雪消逝,淡声道,“我、考虑一下!”

他不问她为何会在这里、不问她关于身孕的事、不问她为什么离开萧煜,然而他不问,却并不代表他不在意,反而是因为太过在意,不想面对,便刻意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然而这终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扎进血肉,一触就痛。

萧奕眉头紧锁,脸色阴沉,“考虑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云行的呼声,“锦书!锦书!”

萧奕凤眸一眯,沉着脸问道,“难道是因为他?”

“不是、不是!”锦书慌忙摆手,“跟他没关系!”

云行远远的看到锦书,很快跑过来,对着萧奕躬身行礼,然后抓着锦书的手腕,道,“人马已整装完毕,我们启程吧!”

萧奕目光冷冷的落在两人我在一起的手腕上,转身就走。

待萧奕身影走远,云行才有些紧张的问道,“锦书,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锦书看着那人的背影黑眸炯澈,目光波光潋滟,面上却是颓唐之色,挑眉道,“皇上说、要给我个大的赏赐!”

“哦?皇上要赏你什么?”

锦书叹了一声,要赏她个皇后做!

只是最后一句锦书自然没敢说出来,转身往营地走去,身后云行追上来,不断的追问道,“你说啊,皇上要赏你什么?”

118、退缩

萧奕一路过来日夜急赶,多日没睡过一个好觉,队伍刚一走,他上了马车便沉沉睡了过去。

正午的时候,众人停下歇息,士兵支锅做饭,乔正提着一个食盒走到锦书面前,道,“锦书,行程中衣食简陋,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吃的惯,我让下属特意做了一些精致的饭菜,麻烦你送到皇上车里去吧!”

云行立刻蹦起来,急声道,“为何要锦书去送?”

乔正瞪了他一眼,“坐下吃你的饭!”

“哼!”云行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恩,我去!”锦书起身接过食盒。

“那辛苦你了!”

“乔将军客气了!”

萧奕的马车四周站满了一路随他而来的宫中侍卫,见到锦书仔细的盘查了一番,才放她上去。

马车极大,上面铺着厚密的绒毯,萧奕睡的很熟,然而即便熟睡中,他神情也没有片刻放松,眉头微微皱起,似有不解的难事。

这两年他一定很累吧,那个位置看似风光,背后的辛苦却是只有身在其位的人才能体会。

将食盒放在红木小几上,锦书在他身边坐下,那双冷沉的眸子紧闭,遮住让人心悸的目光,锦书才敢仔细的看看他。才两年的时间,他容颜依旧,她却总觉得他鬓间、眉梢都写着满满的沧桑。

一年前,她收到过青歌的一封信,厚厚的一叠,十几页纸,细细的写了这一年他们经历的事,萧煜被发配到东丘的一座小城,去之前以为是一座贫瘠的荒城,没想到,到了之后才发现是一个安静美丽的地方。萧煜已经渐渐走出阴霾,还做了一些促进商贸有利百姓的事,还有,他们生了一个女儿,长的很像萧煜。

信的最后,青歌问她要不要让萧煜告诉皇上关于身孕的真相?

锦书没有回信,收到信的第二天就日夜兼程去了陵都,在宫门外徘徊了一阵还是没走进去,找了个茶馆坐了一会,却听百姓都在议论,韩王在上次的平反中立了大功,攸宁郡主就要做皇后了。

连查证的勇气都没有,锦书又灰溜溜的回了漠西。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从未敢奢望过他心中依然放着她,她伤过他那么多次,他也那么多次决绝的说不会再找她,这两年,午夜梦回,无法入眠时,她便一个人偷偷的想他,想他在做什么,看折子、批公文、或是宠幸新妃。

她一直以为,他们一生不会再相见,她一生可能都会在自己想象的悲悲喜喜中终老,不想会有一日,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真真实实的可以看到,听到。

然而最初的惊喜过后,她却突然退缩了。

纳兰锦书,得一人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锦书轻叹了一声,手指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心,抚过他紧闭的双目,只觉指腹下他长睫突然一颤,锦书被吓了一跳,猛然抽回手,却见他只是翻了一个身,依然在熟睡中。

长吁了口气,锦书起身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傍晚的时候,除了大队人马驻扎在城外,其余的人浩浩荡荡一行进了平遥,天色已晚,平遥的百姓却自发的站在街道两边,对凯盛归来的将士欢呼迎接。

怕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萧奕并未露面,锦书亦坐在自己的马车中,只有云行骑在高马上,兴致高昂的百姓挥手致意。

车马停在乔府外,乔夫人早已在大门外等候,见了云行和锦书自然是一番问长问短,萧奕的马车紧闭,似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片刻后乔正自马车上下来,招手将锦书招到一边,低声道,“锦书,皇上此次出宫算是微服出巡,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今晚府中设宴,皇上的意思是不参加了,府内今日人多嘴杂,也不便住在这里,所以皇上和我商议今日暂且住在纳兰府上,你看怎样?”

锦书吸了口气,皱眉道,“住在我家?”

“是!”

沉思了片刻,锦书才踌躇的点头道,“行,我回去让人打扫一下!”

“好!我这就派人过去!锦书,接待皇上的事就交给你了,不得有半点闪失!”

锦书重重的点头,“是!乔将军放心就是!”

回头看了一眼重重守卫的马车,锦书吁了口气,再次骑上马,领着一行人向着纳兰府而去。

云行走过来,看着锦书的背影皱眉道,“阿爹,皇上为什么要住纳兰府?”

乔正何尝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事,本来他也不甚介意锦书嫁过人的事,然而此时看来却是不可能了。他安抚的拍了拍云行的肩膀,叹声道,“行儿,不要想了!”

云行疑惑的看着他,“阿爹你说什么呢?什么不要想了?”

“你平日里聪慧,今日又怎会看不明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北襄,怎么会让皇上抛下朝堂千里赶来?”

云行愣愣的道,“阿爹的意思,皇上是为了锦书来的?”

乔正轻叹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远去的马车一眼,转身进了乔府。

纳兰府和乔府只隔了一条街,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府中一直都是锦书一个人在住,只有寥寥几个下人,听说锦书今日回来此时都守在门外,突然见这么多人停在门口,顿时都傻了眼,呆呆立在一旁。

萧奕下了马车,见锦书垂头犹在发呆,不知想些什么,长眉一皱,拉着她的手便往里走。

锦书被他拽了一个趔趄,慌忙回神,匆匆的跟上他的脚步。

漠西干旱少雨,平遥自然也没有陵都和南唐的山水景致,纳兰府修建的却异常宏伟巍峨,一路走去庭院明朗开阔,院中所植多是梧桐、翠柏等耐旱的树木,秀石迭砌的玲珑假山,楼、阁、亭、榭掩映其间,幽美而恬静,尤其是夕阳下,有一种壮丽的美。

锦书轻轻挣脱萧奕的手掌,轻声道,

“我让下人打扫了澜山苑,你就住在那里吧!”

“不必费事了,我住你院里便可!”

“啊?”锦书呆了一下,急忙道,“这怎么可以?”

萧奕深深的看着她,手指突然点在她的额头上,眼睛探寻的看着女子绯红的脸庞,问道,“你紧张什么?”

锦书被他冰凉的手指一碰立刻弹跳开,夕阳下,少女面上俏色侵染,水眸波光闪烁,有些结巴道,“我、我哪里、紧张了?”

萧奕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眉梢轻挑,问了下人后,转身向着锦书住的浣花苑走去。

锦书不动声色的长吁一口气,双手轻轻拍了拍绯红的两颊,她紧张了?她看上去真的很紧张吗?为什么这次见到,好像很多事变的不一样了。

赶了一天的路,风尘仆仆,锦书洗了澡换了一件碧桃色的菱纱软衫,披散着头发走出来。萧奕正站在廊下,见她出来,招手道,“过来!”

锦书磨蹭的过去,瞪大眼睛小心的问道,“做什么?”

萧奕不耐烦的一把将她扯到身前,吩咐下人拿来一条干净的软布,将锦书及腰的长发包裹在一起,轻轻的揉搓擦拭,“女子最忌湿寒,沐浴后要将发上的水擦净,这个都不知道吗?”

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长发,一点点将上面的水拭干,锦书低着头,少见的没有反驳,静静的站在那里。

此时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已落尽,天色幽暗,长廊下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映在锦书白瓷般的肌肤上,如涂了一层淡粉色的胭脂,美的动人心弦。

少女沐浴后幽幽的清香在鼻尖萦绕,萧奕手下的动作停下,缓缓往下揽住她的腰身,将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

熟悉的异香如丝缠绕,呼吸有瞬间的停滞,胸口如揣了只兔子砰砰乱跳,锦书突然慌了起来。微风拂过,廊下的红灯轻轻晃动,淡淡的光晕在地上一圈圈旋转,锦书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

萧奕半闭着凤眸,微凉的唇角紧紧贴在锦书的发鬓间,低沉道,“锦儿,我、”

“锦书!锦书!”

远处传来几声急呼,暧昧的气氛顿时被打断,锦书立刻挣开他的手臂,理了理长发,低着头,有些尴尬的道,“是云行来了!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