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下来,空气仿佛瞬间停滞,他略带羞涩地低头,怀抱吉他,拨弄琴弦,然后,说:“洛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一段明快温柔的回旋曲式,如少年的祈诉,在黄昏的余霞中练习了无数次,他终于有机会将心事弹给她听。洛秋微微闭上眼睛,随着音乐轻轻晃动身体,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很享受的样子。一曲终了,江辰附耳到洛秋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只是淡淡一笑,说:“谢谢你!江辰,这是我十六岁最好的礼物。”我想,他在她耳边说的应该是,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可是,洛秋却顾左右而言他,巧妙地拒绝了。因为,我看到他眼中,有落寞失望涣散开来。

  聚会依然在快乐的气氛中进行,江辰很快恢复了自如泰然的状态,呼朋引伴,一起飙歌。他为洛秋点歌、拿水果、倒饮料,照顾周到,大家都说着应景的祝福,有人在点歌嘶吼,有人在喧闹谈笑。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洛秋,素净得如一朵白莲,她被男生女生簇拥在长座中,如公主般,巧笑倩兮。那场景,让我想起小说《飘》中,斯嘉丽的第一次出场,斯嘉丽就是这样,穿一件蓬勃的绿色礼服,在爱慕她的少年当中,得尽风流。斯嘉丽晒幸福,是晒给阿希礼,希望引起他的嫉妒,而洛秋带我来这里的目的,也只是要将她的幸福晒给我看,她想击倒我,而她的目的达到了。

  而我,现在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壁花小姐吧?我孤独地坐在人群中,噙着一块西瓜,想着心事。

  江辰的目光,偶尔投向这边,又很快移开。他终于走过来,像对待每一个到场的朋友那样招呼我:“苏茆茆,别光坐着啊,来点一首歌唱。”在他口中,我仍是与众人无异,与他毫无交集的“苏”茆茆而已。

  被他拉到点歌的电脑前,我点了王菲的《彼岸花》。幽远的曲调如隔世吹来的风,我唱:“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我站在海角天涯,听见土壤萌芽,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给年华,彼岸没有灯塔,我依然张望着………”

  好委屈。泪水滑落,遁入灯影暗处,无人看见。江辰,你好过分,不是你说,不可以假装不认识吗?你怎么可以在人群中,假装不认识我?我悄悄离开的时候,没人看到。夜色那么浓,悲伤那么重。

  8

  一岁之末,天渐渐冷了。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一起去老地方看夕阳。洛秋和江辰乐此不疲地玩着捉迷藏般的恋爱游戏。有时我在校园远远看到他,瘦了些,迎面撞见,也会淡淡打招呼,但彼此的目光里,都有了忌讳和隔阂。

  也有快乐的事。学校的美术大赛,我的油画获得了一等奖,于是爸爸开车独自带我去吃海鲜。金碧辉煌的酒店,水晶灯的流光溢彩,一下子冲进心里灰扑扑的角落,三文鱼好嫩滑,黑色芒刺的圆球状海胆,搭配芥末和酱油,海胆黄无骨无筋,入口即化。爸爸说,海胆也叫“带刺的温柔”,他说,有一种爱,就像这带刺的温柔,令人悚然不敢下口。

  “带刺的温柔”?是什么样的爱?爸爸的话似有所指,又似淡淡闲谈。我并未深究,只是享受着那一刻的父女天伦,心想,如果,将来,我爱一个人,一定要给他纯粹的温柔,而不是带刺的温柔。元旦来临的一个深夜,这座城市下了第一场雪。每个班要办一次小型的联欢会。下午,同学们都忙碌起来,透明的玻璃窗上,歪歪扭扭地喷绘着“新年快乐”,吹气球的同学憋红了腮帮,五彩的丝带挂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末世狂欢般的快乐。

  我负责画黑板报的插画,而成绩糟糕的郝时雨,竟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体育课,我俩和几个同学留在教室办黑板报,而洛秋为逃避在刺骨寒风中上体育课,假装肚子疼请假留在教室享受暖气。

  年少心事,狭路相逢。

  闲谈中,不知谁提起姓名趣闻,大家便各自说起自己的名字来由。我想起第一次听到郝时雨的名字时那份激赏,说:“郝时雨的名字不知是谁起的,最有水准呢!‘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你肯定是春天下雨的时候生的吧?”

  她手握粉笔,正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不无得意:“说对了,我就是那个时候生的。我爷爷是个文化人,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杜薇蓝说:“说起名字,我们家里的名字才有意思呢。我妈叫江飞燕,她大姐叫江雏莺,我舅舅叫江大鹏,都是外公起的,笑死我了,这不是一家鸟人吗?”

  大家都笑起来。有人问洛秋:“你的名字什么意思?”

  “还不就是,出生在洛水之边,生日又刚好是秋天,就叫洛秋了,没什么意思。说起有趣,我们茆茆的名字才有趣呢,看,这个茆字,花无底,柳无边,残花,败柳,这谁起的名字啊!残花败柳。”她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扬扬自得的神气。

  我在她突如其来的挑衅下怔住,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反驳。只感觉右拳不自觉地握紧,我听到骨骼的微微声响。被母亲赋予了美好寓意的名字,在她的鄙薄和拆解下,竟如此不堪。

  郝时雨忽然扔掉手里的粉笔,一把推开我,像老鹰一样挡在我前面,又像女侠一样横刀立马站在洛秋面前,言辞躁怒:“靠!你和茆茆是不是一家人!就算不是亲姐妹,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那一刻,洛秋的侮辱带给我的伤害,都不及郝时雨的挺身而出带给我的这份感动来得汹涌。

  “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洛秋不示弱。你一言,我一语,战事渐渐升级。我畏怯地拉拉郝时雨,被她一把甩开。

  “骂谁呢?我看你他妈就是欠抽。”“你吓唬谁呢?小太妹,女流氓。我说她怎么了,和你这种人在一起,她早晚会是残花败柳,和你一样,残花败柳。”啪—一个巴掌落在洛秋的脸上。我忙去拉郝时雨,但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你见过女生打架吗?恶语谩骂,抠抓厮打,像两只好斗的母鸡,一次次冲上去啄咬,碎羽乱飞。

  当老师赶来的时候,洛秋发辫散乱,校服的衣领被扯开,雪白的脖颈上,有几道明显的抓痕,郝时雨依旧不忿地扬着头,眄睨众人。

  年轻气盛的老师不待询问清楚,就将劣迹斑斑的郝时雨归为有罪一方,谁都会对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洛秋莫名偏袒。老师斥责郝时雨的时候,她犹在口中对洛秋骂骂咧咧。

  郝时雨被罚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外带一份检查。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她不以为然。

  那个雪花纷飞的下午,教室里若无其事地开着元旦联欢会,我几次愧疚地转头去看窗外,她都若无其事地冲我做做鬼脸,表示她没事。

  洛秋用围巾包裹着脖子,坐在角落,不发一言。联欢会的笑声四起,掩不住几人的心事重重。放学时,郝时雨的罚站也结束了。雪地上,我和她一左一右,我咬着嘴唇,不知从何说起。

  “时雨,对不起,害你罚站。”“没事!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外边还空气好呢。那嘴贱的女人,就该给她点颜色看看。”“其实,不用理她就是了。”

  “就是你懦弱,她才敢这么说你。你别怕,姐们儿以后罩着你,看她以后再敢胡咧咧。”

  我忽然想起莫央来。我们生活中出现的一些人,曾经以为会一直在一起,可是,当分开后,真的会渐渐不记得。但我依然会时常想起莫央来。莫央,你知道吗?我在新学校里,有了一个新朋友,她像你一样善良又友好,她像从天而降的侠女,她说,她会罩着我。她说话的痞气,有一股落拓浪荡的美。

  9

  被打事件,在洛秋心里,也深以为耻。那几天,她刻意隐藏着脖颈上的抓痕,或围着围巾,或穿高领毛衣,不让父母看到。在家里,她依然言笑晏晏,但看我的眼神,如削过冰碴的利刃,寒光凛凛。

  而我不知道,比那眼神更寒冷的,是少年的误解和斥责。洛秋被打后的第三天,江辰来找我。在后操场的紫藤花架下,他堵住了我。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躁怒焦灼,那张俊朗的脸微微扭曲,他怎么可以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苏茆茆,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天天和郝时雨那样的女孩混在一起,看看都成了什么样子,你怎么可以让她去打洛秋,洛秋是你的姐姐啊!你们是一家人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我定定地望着他,声音卡在喉咙里,我感到身体一阵软弱无力。这是我在车上邂逅的那个幽默风趣的少年吗?这是和我在夕阳下弹琴聊天的少年吗?他怎么可以,像那个不辨是非的老师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洛秋,他怎么可以用这样恶狠狠的语气斥责我?江辰,你好过分。

  “苏茆茆,你好过分!”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

  那天的晚自习,我坐在郝时雨身边,低着头,不停地流泪,一本正在做的物理测试卷,被洇湿成一片混沌的蓝。

  “怎么了?谁欺负你,告诉我,我去收拾她。”郝时雨依然仗义直率,可是,她怎会知道,有些事,并不是武力可以解决的。

  我摇摇头,吸吸鼻子,说没事。可是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前座的杜薇蓝悄悄转过头来,说:“下午我在操场看到那个江辰来找她,不知道说了什么,看上去恶狠狠的。”

  “靠!这个男人脑子被驴踢了吧!”郝时雨愤然拍桌,引来正在认真复习的一众同学纷纷侧目,她低下声来,“傻男人,鬼迷心窍了吧!要给女朋友出头,来找老娘。我去找他。”

  “别去,别理他,我真的没事。”我不愿那些耻辱和脆弱如此昭然若揭地掀开给人看,我不愿去向他解释辩解什么。任何感情,如果需要辩解,说明两颗心还离得太远,既太远,就不用走近了吧!

  10

  冬天的黄昏,郊外更多几分肃杀。夕阳也如冻住一般,凝滞暗淡,石板上很冰,坐上去只觉后背凉意顿生。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周末的油画课结束后独自来这里,我坐在这里,依稀看到记忆中的那些日子。少年落寞,少女拘谨,并肩在夕阳下,心意单纯,无关风月,便是有关风月,也是心底的风月。

  我坐在那里,凝视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姿态专注,如同缅怀,也如同祭奠,是祭奠那死去的友情,那些稀薄而暖人的情意,真的死去了吗?

  “石板上凉,不要坐在上面。”身后忽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时,他正将一件外套铺在石板上,示意我坐上去。我默默地看看,没有说话,没有动身。他兀自坐下来。

  “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他说。我依然没有出声。

  “对不起!”我心里微微一动。

  “茆茆,对不起,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去骂你,我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很心疼,又听她旁边的女生随口说了几句,就去找你。对不起!郝时雨找过我了,我知道了,其实是洛秋挑起事端的,我错怪你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的时候,我终于绷不住,多日来的委屈,蓄积太久,随着泪水,喷薄而出。我抱着臂,把头埋在双膝间,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全世界的委屈都让我饮下,我一边抽泣一边喊:“江辰,你好过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茆茆,对不起!”当他的对不起渐渐微弱的时候,我感到温热的气息靠近我,他的手臂悄悄地拢住我,向自己怀中靠去,“对不起!”

  天地温暖。初次的少年的怀抱,燥热馨香,如盛夏午后被艳阳炙过的蓊郁山谷,有舒适的暖风时时徐来,周身温暖。

  “可是……”他在说“可是”,声音中略带凄楚无奈:“可是,即使知道她像童话里后妈带来的那个姐姐一样,即使知道她或许不那么善良,对你不那么友好,可我还是喜欢她,不能放弃她,怎么办?”

  我抬起头,说:“没人不要你喜欢她。”“茆茆,不要喜欢我,因为,我或许不会再喜欢别的女孩。而且,因为听说,不爱的感情,永远不会变坏,我怕有一天我连你这样的朋友也失去了,所以,我们不要相爱。”

  无论他说这番话出于怎样的意图,但是,我听得出,他,其实,很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

  “谁喜欢你啊!老孔雀!”我抹抹眼泪,破涕为笑。江辰从石板上跳下去,做出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我笑笑地歪着脑袋,问:“什么啊?大鹏展翅?”“傻瓜,孔雀开屏啊!”他玩闹着,忽然又靠近我,低声说,“茆茆,还生气吗?”

  我摇摇头,旋即,又倔强地点点头。他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那怎么样惩罚我才不生气啊?”我心里暗笑着,从身边的草丛里折一根枯枝,向地上扔去,说:“斩立决!”

  他捡起那根枯枝,放在脖颈间,一边做抹脖自杀状,一边玩笑:“君叫臣死,臣欲仙欲死。”

  彼此的笑声回荡在暗下来的冬之天际,依然那样快乐。

  11

  天黑了又白,春去了又回。光阴晃晃而过,用一种不易察觉的速度,消磨着青春。每年爸爸会带全家人一起去旅游一次。去梅里雪山滑雪,去西双版纳骑大象,去北海道拍薰衣草,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每年爸爸会开车载我回妈妈的小城两次,一次是我生日,一次是清明。他和我会在妈妈的坟前坐很久,他为她立了碑,长久地望着墓碑上那方小小的照片里的女人,不发一言。每次从墓园回来,他都会带我去那家海鲜酒楼吃海鲜,他非常喜欢吃海胆—“带刺的温柔”,在爸爸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上这种食物。对以海胆为食材的食物,都无比痴迷,例如海胆刺身、海胆蒸蛋、海胆寿司、海胆炒饭。

  高二的寒假,江辰和家人从丹麦旅行回来,他带给我的礼物,是一盒饼干。一个印着漂亮图案的圆柱形铁皮盒,装着散发乳香的曲奇饼干,他说,看这个盒子很漂亮,所以买给我。而他送给洛秋的礼物,是一条精美的小美人鱼形的琥珀吊坠项链,暗棕色半透明的琥珀,在夕阳里,光彩波谲云诡。

  他晃了晃,说:“她会喜欢吧?”“也许吧!”

  几天后,在老地方,我看到了落寞的江辰。他骑在单车上,一脚蹬地,望着远处肃杀的田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吊坠,歪着脑袋看看,然后,自嘲地笑了,忽然,一把收起,狠狠地朝远处扔去。

  洛秋再一次拒绝了他。少年的眼眸里,沉淀了忧郁,他看上去疲惫又虚弱,让人莫名心疼。我无法想象被众多女生暗恋的英俊少年,如何一次次低声下气地靠近骄傲的少女,祈求温暖和爱,却又一次次被她云淡风轻地拒之门外。

  可他依然爱她。那个晚上,我不知哪里来了那么大的勇气,径直推开洛秋的房门,站在她面前。她正斜倚在床上翻一本杂志,看到来者不善,她微微惊动,身子直起来:“你怎么不敲门,你干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你明明也喜欢他,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天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为自己暗恋的少年,去质问另一个少女,去祈求她和他相爱。我那么不忿,却没有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疼。

  洛秋听完,又懒懒地靠回床上,鄙夷地笑笑:“你这么关心他,那你去和他谈恋爱好了。”

  “你—”我被她问得结舌,却依然压住心头的委屈,我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声音低缓而真诚,“洛秋,他真的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你也喜欢他,对吗?”

  “谁告诉你我喜欢他?”“那你为什么经常和他在一起,却又不答应他?”洛秋终于不耐,扔下书,用一个过来人一般的语气对我说:“好吧!可怜虫,我告诉你,你不是爱读书吗?你应该知道,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欲擒故纵,男人只有对自己得来不易的东西,才会珍惜,自己送上门的、很快投降的,只会让他们觉得不优雅、太廉价。”

  她说“男人”两字时,像一个久经风尘的女子,充满郝时雨一般的风尘气。她说“自己送上门的”时,眼睛直直盯着我,仿佛一种潜在的嘲讽。

  我不管什么嘲讽,她的意思,我想我是懂了,但还是忍不住要确定:“你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最终会答应他,只是要给他一些苦头,让他以后会更加珍惜你?”

  “我警告你,苏茆茆,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和他的事你少管,你也最好离他远点。”

  我从她的房间走出的时候,很轻松。就像考试前夕提前获悉了答案一般,我在心里暗暗地为他开心,江辰,再多坚持一些,就快到了,她只是考验你,只是想更紧地抓住你的爱。而我的爱呢?那些隐匿在黑暗夜色里的痛楚而微酸的思念,又说给谁听?

  很多年后,我在书上读到一段话,说:“暗恋,如同一种轻微的SM行为,绳索将你捆绑成凸显曲线的样子,在痛楚中,等待时光来松绑。”

  而彼时年少的我,不知道什么叫“SM”,我只知道,我爱得卑微又无望。

  12

  高二开始分了文理科,我和洛秋、郝时雨依然在一个班。课程更繁重一些,大部分人都在埋头拼命做习题,小部分人在暗地里下苦功充当天才,因为其实这世界上是没有天才的。还有小部分人明知高考无望,便醉生梦死地拼命玩,就像郝时雨。

  她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频繁地换男友,班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有人说她在夜总会坐台,有人说她交了一个抽大烟的男友。每个晚自习,她的座位都是空空的。我小心翼翼地劝过她,她不听,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笑:“只要心中有课,走到哪里都不算逃课。”可是我知道她心里也没有课。

  高二的第二学期,洛秋参加了市里举办的一次中学生风采大赛,获得最佳形象奖,不久,市电视台找她拍了一组城市宣传片。那段宣传片在电视台每个节目空当循环播放,画面上,白裙的少女在绿茵地上轻盈奔跑,天空湛蓝,白云浅淡,鸽子飞翔,很美的画面。梦想渐渐在少女心头勾出清晰的轮廓,她在晚饭时对父母说,她将来要考电影学院,她想做一个演员。爸爸亲昵地夹菜给她,说:“好啊!只要用心去实现理想,爸爸都会支持你们。”

  这一年,我的油画也获得一次全国大赛的二等奖,是很有分量的奖项。爸爸很高兴,要奖励我,带我去海洋馆看海豚,也问我的理想,问我准备报考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我忽然发现,其实我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我连洛秋那样“想做一个演员”这样清晰的理想都没有。

  江辰也跑来祝贺我,他说:“虽然我看不懂油画,可是,茆茆,你画得真好,你将来一定可以考取美院,将来一定会成为出色的画家。”

  或许吧!我只是淡淡地笑着,心里其实很想告诉他,其实,我这样用功地学习,考取好的名次,我画画,参赛,凸显才华,都只是为了你啊。我只是想,人群中,我要站得高一点,更高一点,你才能看到我,找到我。

  而我什么也没说。很快,江辰对洛秋的苦恋终于修成了正果。

  一场暮春薄雨之后,操场湿滑,洛秋在体育课跑步时不小心摔倒,膝盖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破了层皮,一片红,几个同学陪她在医务室做了包扎。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一个同学扶着她,伤口正好在膝盖上,走路稍稍屈膝,就疼痛难忍。我看着她一瘸一拐满面泪痕地走出来,很想上前问问,还好吧?哪怕只是一句“还好吧”,但那份疏离,让我依然站在远处的树荫下,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