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那句话在我心里盘旋不去:“给男人空间,就是将男人拱手相让。”深夜无眠,我打开电脑上网,在母校的贴吧里,看到有人八卦大一新生里的美女,并且戏称:“爱国爱家爱师妹。”下面有跟帖:“防火防盗防师兄。”

  周末江辰再来的时候,夜里躺在床上,我假装随意聊天问他:“新生里有没有漂亮的小学妹啊?”

  “当然有啊!”他若无其事地答道。“什么样的?哪个系的?”

  “设计系有一个,长头发,大眼睛,长得挺漂亮的,我们系好多男生都追呢!”

  “你就没动心?”江辰警觉地回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捏我的鼻子:“好啊!你给我上套。”

  我生气地甩开他的手,拧住了他的耳朵:“你为什么会上套,你不是答应我,对所有女孩都绝缘,都目不斜视吗?”“松手松手,你真当我上你的套啊!哪有什么设计系的长头发大眼睛,我知道你试探我,故意逗你的。哪有工夫看什么漂亮学妹。茆茆,别这么敏感,你在我心里是最美的。”

  我不再追问,我知道,再这样神经质,我只会在他心目中,越来越丑,越来越不可爱。

  2

  所幸,江辰也很快要毕业了。就业难的问题同样摆在了他面前。自从他和他妈妈因我吵翻后,他果真再没有回过家,寒假过年,也只是回上海看望了他的外婆。在外婆的饭桌上母子相对,他妈妈虽然思子心切,但依旧态度强硬,妇人为了表示她对我和他的恋情的反对,表现出一股杀伐决断的冷漠来,现在每月只付给他普通学生最基本的生活费。他倒是不以为然安贫乐道,说要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能力挣钱,再也不想花他们一分钱了。

  没想到,江辰的求职很顺利,跑了一两次招聘会,面试过几个单位后,有一家阳明地产有限公司录取了他做建筑师,开出的条件也很丰厚,月薪近五千,外带三金和各种补贴。

  这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江辰兴冲冲地拉我到青都里,要请我大吃一顿庆祝。

  金枪鱼刺身、海胆、烤鳕鱼……我喜欢的菜点了满满一桌,很久没有见他这么开心了。他一边咂着清酒,一边信心满满地畅想未来:“我一边工作,一边考建筑师资格证,那时候就很牛了。老婆,到时候,我给你买套大房子,你来设计装修。”

  一句“老婆”,他就那样随口叫了出来,我脸红了,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婆?谁是你老婆?”他的脸陡然逼近,装出生气的样子:“怎么?你还想嫁别人?”“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妈还不同意怎么办?”“管她呢!她不同意我也娶你。我长这么大干的事,她没有一件是同意的,我最后不都干了吗?小时候我养一只猫,她不同意,趁我不在家偷偷把它赶出去,我又找回来继续养;我考的大学,她不满意,让我去留学,我还不是照样上。前些日子她打电话让我回上海,说让我去她一个朋友的地产公司上班,我才不去,我才不喜欢靠关系找的工作,平白让那些人说是空降部队。你放心,她不同意,我也娶你。”

  “可是,没有父母的同意,总归是不好的。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不能我们的婚礼上,一个长辈都没有啊!”我委委屈屈地说。

  他心疼地看着我,伸出手来摸摸我的脸安慰道:“你放心,不会的,妈妈还是很爱我的,我会说服她的,我会让她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吃完饭,我兴冲冲地拉着他,到附近的百盛,一定要买一套西装给他。我知道,他卡里的钱不多了,他素常的衣服,都是休闲装,可是,上班了,总要有一套像样的西装才对。江辰百般推脱:“我穿什么西装啊,以后免不了经常跑工地风吹日晒的,你以为天天在办公室啊?”

  我不满地嘟嘴:“那也不行,总要有一身嘛,新环境新形象。”拗不过我,最后挑选了一套烟灰色的,他穿上西装,更添几分稳重成熟的味道,连一边的导购小姐也啧啧赞叹。我满脸得意的神色,跑去收银台付了款。从商场出来,江辰愧疚不安:“茆茆!我是个男人,本来应该是我给你买漂亮衣服才对。”“不要这样嘛!我们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呢!我相信你。”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在小巷口告别,我像个小妻子一般体贴地整整他的衣领,小鸡啄米似的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加油!”

  这一整天我很乖,没怎么打扰他,想,上班第一天,一定很忙。一下班,我就匆匆往家赶,在附近的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蔬菜和肉,准备给劳累一天的战士做顿好吃的犒劳。当炖着排骨的紫砂煲扑扑喷香,他正好进门。我把精心做好的菜端上小小的餐桌,虎皮辣椒、干煸豆角、清炒小油菜、排骨汤,都是江辰爱吃的东西,他却淡淡地看了一眼,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一丝疲倦,说:“我不饿,你先吃吧!”

  我走过去,轻轻地为他按摩双肩:“是不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再吃。”

  江辰无奈地走过来,应付似的吃了几口,又推说不饿,回坐到电脑前。我想,他大概是真的太累了,自大学校园里走出,我已深有体会。于是,便不再强求,独自吃完饭,收拾了碗筷,拿了本书歪在床上看。他在上网,偶尔我闲闲地问他:“新工作怎么样?”

  他也只是淡淡答一句:“还好。”夜深了,我从一个迷迷糊糊的梦里醒来,发现他还在上网,于是懒懒地催一句:“快睡吧!”他应了一声,关了电脑,然后摸索上床,从身后抱住了我,迷糊中,好像听他说:“茆茆,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第三天,我们依旧甜蜜地在巷口告别,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记得吃饭。想你。”隔了几秒,他便回来信息:“我也想你。”下午,又如前一日,我急匆匆地赶回家,买了菜,一打开家门,发现江辰正坐在电脑前忙着什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好敬业啊!回家了还在忙什么?”我伸头到电脑上瞄了一眼,他手忙脚乱地关闭页面,可我还是看到了,他正在登录一家大型的招聘网站,上传自己的简历。我狐疑地问了句:“怎么了?怎么还投简历啊?”

  他不自然地笑笑:“有备无患嘛!说不定有更好的工作呢?”“你这样可不好啊!先在一个地方好好干一段时间,有经验了再跳槽也不迟。”

  这时,他的电话响起来,他接起,很快变了脸色:“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再去公司上班了,你另请高明吧……签劳动合同了又怎么样?你故意让我难堪是不是?别在我面前摆你当老板的臭架子……什么?你到我住的地方了?我告诉你,我不在家。”

  他气冲冲地挂了电话,正一脸纠结要向我解释,这时,门外响起一重三轻的敲门声,我打开门,一脸惊愕,黎阳正逆光站在门口,玩味地看着我。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想找,自然能找到。”他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一侧身,自顾自进了屋,像首长视察一般,四处打量。江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黎阳看看我,又看看江辰,指着简陋的屋子:“江辰,你就让茆茆住在这样的屋子里,还有什么资格不好好工作动不动就辞职。我真想不通你那可笑的自尊心,在我的公司上班就丢你的面子了,在别人的公司每天低声下气你就愿意了?什么逻辑!”

  我听明白了,江辰去应聘,到了黎阳的公司。还不待江辰回答,我马上反驳黎阳:“我住这屋子怎么了?这屋子挺好的啊。”

  江辰对黎阳的挑衅嗤之以鼻:“别在我面前摆你财阀二世的谱,不就是有个有钱的爹,支持你开个公司玩吗?要玩自己玩,我不陪你玩。”

  黎阳也不客气,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来,正色道:“我再说一遍,一,我开这个地产公司,不是玩的,我不想和我爸在一起工作,我想自己干点事,就这么简单。二,你是通过正常手续招聘到公司的,事先我也不知道,但是既然能在一起工作,我愿意相信,这真的是缘分。兄弟,咱都成人了,不能永远靠老子是不是?得赶紧好好挣老婆本,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娶回家,舒舒服服地过小日子,是不是?

  江辰似被他说得心有所动,看了我一眼,还是说:“反正,在你手底下做事,心里不爽。”

  “别这么小心眼好不好?论家世,我看得出,你小子也不是凡人;论情场,我还是你的手下败将呢!你有什么不爽?到时候隔三差五地看着你的小媳妇来接你下班,从我面前趾高气昂地走过,我还没说不爽呢!”

  我忍不住也劝道:“算了,江辰,都是同学,在一起工作也好沟通。”“是啊!我还能摆老板的谱压你不成,就当咱俩一起创业了好吧?”

  江辰脸上的不忿终于渐渐平息,说了声:“得!你做你的老板,我干我的工作,别跟我套近乎。”

  黎阳一听,面露喜色,大手一挥:“好好好,不套近乎,吃个饭可以吧!祝贺我们成为同事。走吧,我都饿了。”

  江辰站起身,长长地伸一个懒腰,仿佛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结,与心里那个矛盾的自己握手言和。他露出轻松的表情,在黎阳面前把我一揽,故意气他:“走,老婆,吃大户去!”

  黎阳笑笑地轻轻捶了江辰一拳:“你小子还是这么欠揍。”“你才欠揍!”两人又闹成一团,像没长大的争抢玩具的孩子。下了楼,黎阳四下看了看,就在巷口找了个干净点的湘菜馆,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瓶酒。我不禁惶惑,这不是黎阳的风格,以前在学校里他虽然低调,但每次我们一起出来,他总是极尽奢华铺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俭了?黎阳看着我脸上的表情,问道:“小丫头,是不是在想,我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

  “是啊!这么久没见,也不说请吃点好的。”

  “是啊!你小子以前不是最喜欢和我抢着埋单,每次专挑好地方?”江辰附和。

  黎阳环顾四周,一本正经地说:“这地方也不错啊!干干净净,物美价廉。瞧!这也有硬菜。”说话间,服务员端上一锅水煮鱼。

  酒过三巡,黎阳的话渐渐多起来,他像一个卸下盔甲的战士,终于露出脆弱的内里,声音有些困顿,有些疲倦:“其实,说实话,刚才你们说得对,要是以前,我肯定吆喝着去高档的西餐厅吃饭了,可是,现在,不得不节省,钱就是这样一分一分赚,一分一分节省出来的。以前妈妈老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现在懂了。江辰,你知道吗?我弄这个地产公司,不是我随随便便一说,老爸随随便便就拿出钱来让我干的,我也是给他写了详尽的企划书,老头慎重考虑后才支持我的。所以,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和客户出去该讲的排场咱讲,咱老同学,和你们,就不必装了。”

  江辰为黎阳的话深深动容,端起酒杯,正色道:“黎阳,说得对。”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他们都在成长,成熟。回想大学四年,到底教会了我们什么?知识?技能?似乎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那些东西,到了社会上,很快显得贫乏苍白,然后被迅速抛弃,而眼前的这个花花世界,既是华丽舞台,可供我们尽量施展长袖善舞,又是一所不会毕业的大学,教我们在一次次跌倒、一次次挫折面前淬炼、成长。

  3

  郝时雨在这一年的春天生下一个漂亮的男孩。她在QQ上传孩子的满月照片给我看,粉嫩的宝宝,睁着滴溜溜的黑眼睛,眼神纯稚。我也为她开心,说等休年假的时候去看她,她在那头说好啊好啊!可是过了不久,她的电话又打不通了,QQ头像也总是灰灰的。或许,她又在忙着筹办婚礼了吧!又听说,有了孩子的女人,都会忙得脚不沾地,黑白颠倒的。我忽然很羡慕她,人生进入了一个与以往全然不同的阶段。

  黎阳的地产公司,也渐渐步入正轨。他们在城东开发了一个项目,叫“春水尚居”,是江辰亲自设计负责,从立项、设计、报建到动土都很顺利。说是建筑师,看起来和包工头没什么两样,每天泡在工地里,在钢筋水泥的簇拥下,正经八百地拿着图纸和一群灰头土脸的工人比比画画。有时候又需要和黎阳一起西装革履地周旋在市政府、质检站、安监站、规划局等各政府部门和官员之间。我见过他在工地风吹日晒的样子,可我无法想象曾经骄傲的少年要小心翼翼甚至赔着笑脸和那些官员打交道的样子。

  心疼他会在工地吃不好,有时我会像以前那样做了午饭给他送去,和他一起的施工技术科的同事都羡慕地开着玩笑,说:“嫂子又来给江哥送好吃的了,有没有我们的份儿啊?”被称作嫂子的我,心里涌着异样的甜蜜,淡淡地和他们说笑,这时,总会迎上他一张黑着的脸冲我低声训斥:“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给你说多少遍了,这里危险,别有事没事瞎跑。”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我委屈地把饭盒朝桌上一放,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出了工地大门,正好遇见黎阳开车进来,在我身边缓缓停下,关切地问:“茆茆!怎么了?那小子欺负你了?”

  “没有!”我依然气冲冲地往外走。黎阳下了车跟上来:“到底怎么了?大热天的,跑这地方来干什么?”

  一听这话我立马火冒三丈:“连你也这么说,这地方怎么了?我怎么不能来了?有什么猫腻藏着不敢让我看到?还不是关心他。”“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再怎么小心眼也不能怀疑到这种地方来啊!你们这些女人啊!整天就关心那些破事,能有什么猫腻啊!你去看看,这里头,就一个做饭的大妈是女的,还能有什么猫腻啊!你放心吧!我替你看着他呢!”

  我嗤笑一声:“好笑!你个花心大萝卜,不带坏他就不错了,还看着他。”

  黎阳被噎得无话,半晌,才在身后喊道:“我花心,我花心吗?那看对谁了。要是你……”话说了半截,又在我身后远远喊道,“哎!别走那么快啊!你去哪儿?我送送你。”

  江辰被晒黑了,每天回来都很疲倦,话也很少,有时在电脑上工作到深夜,有时太忙了就住在工地上的集体宿舍里。

  有时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会忽然想起那句诗来:“悔教夫婿觅封侯。”虽不是觅封侯,可心境却这么相似。

  心情郁闷的时候,我会去找莫央聊天。在这座城市里,她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直生活工作在校园里的人,仿佛停止了生长,莫央的脸上,永远看上去那样云淡风轻,明亮的目光里闪着淡定笃定的光芒。而之后我遇见过昔日同学,他们在步入社会之后,无论混得好还是混得糟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地呈现出衰老的迹象。

  我们坐在上岛的玻璃窗内,吹着适宜的冷气,她安静地听我倒苦水,然后淡淡地安慰我:“茆茆,男人比我们有更多的压力。特别是那些责任感特别强的男人,他们想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栋房子,一个家,他们需要取得一定的成绩证明自己的价值,得到你的认可。虽然有时候,会忽略了女人的感受,可是,你要理解他,他是为了你们的未来,他是爱你的啊!”

  莫央的话,几乎和江辰给我的解释如出一辙,可是这话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却让我如此信服,我点点头,喝了一口果汁,好像,心里也没有那么郁闷了。

  “你和那个陈锋怎么样呢?”“就那样啊!”“就那样是怎样啊?”“就是挺好的。”

  “说了等于没说。你们不打算结婚?”“急什么啊!再说,我爸妈一直想让我回上海工作,毕竟他们就我这一个女儿,可是陈锋呢,他家就他一个独苗,他也不太可能陪我回上海,所以,未来还是未知数。哪像你,江辰为了你,都不回上海去。你知足吧!”

  原来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听她这么讲,我瞬间又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4

  每一个光鲜的行业背后,都有别人无法想象的艰辛与压力。人们都只看到了地产行业的高额利润、财源滚滚,却不知道他们所承担的种种风险和考验。每次江辰下班回来脚步疲倦、心事重重时,一定是施工时遇到了麻烦。他有时会若无其事地说几句,不是基层土壤不行,要大面积深挖换土,就是水泥抽检化验不合格,要么就是预制板不合格,要另选厂商,诸如此类。

  我无力为他分担,只能静静地听他诉说,然后倒一杯菊花茶放到他手边。莫央说得的对,男人要承担比女人更多的压力,我不能帮助他,至少我要理解他。

  可是,一条突如其来的暧昧短信,轻易地打破了我自以为是的美好假象。

  那天是个周末,江辰加班。我为他做了早饭,看他吃完,送他出了巷口,然后在菜市场买了晚饭的菜回家。

  这时,听到枕头边一声嘟嘟的短信提示音,掀开一看,原来是他的手机落下了。好奇驱使下,我打开了那条短信。

  “帅哥,谢谢你的礼物。”发短信的,是一个叫“小周”的名字。看这短信的语气,应该是个女子,他还送了她礼物。我的眼,仿佛瞬间被无形的暗器刺中,一阵刺痛。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生过一场荒腔走板的暧昧。他给一个不是苏茆茆的女子送过一份礼物,他们是否在灯红酒绿的包厢里眉目传情?他是否在分别的路口接受过一个芬芳的吻别?她是怎样的女子?比我更漂亮?比我更温柔?比我更善解人意?而我一直以为他真的每天很忙,忙得忘记了风花雪月,忙得忘记了你侬我侬。我好傻。

  我一把抹去脸上横飞的泪,头也不梳,就出门坐上一辆出租,直奔位于东郊的工地。

  远远地,我看到他正指着脚下的塑钢窗框,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在说着什么。若是平时,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会在心里由衷地觉得,认真工作的男子,是那样好看,可现在看在眼里,只有虚伪,虚伪!

  我紧跑几步,冲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胳膊:“江辰,你给我过来,你给我说清楚。”

  周围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江辰尴尬地笑笑,回头冲我低声呵斥:“你又发什么神经病,我在工作,这儿这么多人,别在这儿丢人了。”

  “我今天就让你丢人了,让大家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是疯了,我被他气疯了。

  他又气又窘地拉我到一边:“到底怎么了?我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意思?”我把手机举到他眼前。他看到手机,才恍然大悟:“这个啊!你多心了。我……茆茆,小心!”江辰的目光忽然移上头顶,脸色瞬间煞白,一把推开了我。一阵杂乱的轰响,和一声隐忍的惨叫。发生了什么?我呆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血,好多的血,从他的右臂、肩膀涌出,手臂外侧有粉红的血肉向外翻出,触目惊心。一根钢筋,一根从天而降的钢筋,斜斜地插在了离他肩膀不到一厘米的地面上。一茬一茬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涌出来,他脸色苍白地嗫嚅着,想说什么,忽然,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江辰!江辰!你不能死啊!”我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很多人围上来,很多的血涌出来,漫天的红,淹没了视线。

  我焦灼地坐在急诊室门外,不停地自责,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发抖。都怪我,我不该去问,我不该到工地上去给他添乱,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受伤。

  一双皮鞋出现在我被泪水模糊的眼前,我抬起头,看到黎阳,他在我身边坐下来,伸出手臂,大概是想抱抱我安慰我,最后,又犹豫地收回手,在我肩上拍了拍,柔声说:“没事的,他不会有事。”

  我心里一酸,像放下戒备的刺猬,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上,喃喃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告诉我,怎么了?”我委屈又自责地讲了事情的经过,黎阳又好气又好笑:“那个小周,是质监站的检察员,前几天吃过一次饭,是我为了搞好关系,让江辰送她回去的时候送了她一盒茶叶。”

  “这种事为什么你不做?”黎阳又钩着嘴角坏笑了一下:“嘿嘿!关键是那个小周长得太黑,身材太胖。”

  “讨厌。”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说,钢筋虽然只是从手臂擦过,但伤口很深,牵动了许多血管和神经,失血过多。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病人还是很虚弱。

  “去吧!去看看他。”黎阳说。我轻轻推开门,坐在病床旁,看着他手臂上的纱布绷带,心里一阵绞痛。他闭着眼,如睡着一般,眉头好似因为伤口的隐痛而微微蹙起,见我进来,他睁开了眼,第一句话就说:“茆茆,那个小周是……”

  不等他说完,我轻轻地捂住他的嘴,哽咽道:“我知道,那个小周,是个质检员,长得又黑又胖,黎阳那个坏东西,让你送她回家,送她茶叶。我再不问了,不管什么小周小王,我只要你好好的。”

  江辰牵动嘴角,爱怜地笑笑,想伸手抚抚我,一动,又浑身疼痛,只好作罢,说:“傻姑娘,你要相信我,别整天胡思乱想。”

  “我知道,我再不问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刚才,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好害怕,如果,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唉!刚才,好像真的快死了,走到半路上,我一想,我可怜的茆茆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我怎么能死,于是,给黑白无常说了两句好话,我又活过来了。”

  我破涕为笑。那个瞬间,我忽然想起贴在卫生间镜子上的那张字条:“如果不能与你相爱,余生都是负担。”在江辰昏迷不醒我以为他会死的那个时刻,那种要独自面对余生的孤独和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就好像,一个人走在茫茫戈壁,不知前路,回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