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那个黑衣头领紧紧缠了上来,下手又狠又辣,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显然此次暗杀,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正所谓一将拼命,万将难敌,纵使燕苏武功略胜一筹,在这种情形下,亦丝毫占不到便宜,一个不小心,反而要吃大亏,根本没办法脱身,急的他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说:“你最好死在我剑下!”此人今天若是能活着离开,燕苏的报复那才真正是噩梦的开始。

云儿右手臂血流不止,身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左手按住伤口,一头摔在地上,唯有眼睁睁看着对方的长剑在头上划过——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翻身,鲤鱼打挺,朝对方下阴狠狠踢去。她这一脚,聚集全身的力气,对方直痛的抱着命根子哭爹喊娘,满地打滚。她力气尽失,一头撞在石头上,“咔嚓”一声,不知是哪根骨头断了,疼的眼冒金花,差点没晕过去。另一人见她跌的爬不起来,紧追其上,挥剑朝她脖子上砍来——

生死关头,她反倒看开了,心情非常平静,只是想小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没了,还真有点不甘心呢——哪知曹云飞斜地里冲过来,抱着她从斜坡上滚下来。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黏黏的,带着浓重的腥味儿。她一惊,反手抱住曹云飞,声音十分惶恐:“你,你,你怎么啦?”一眼看到他左边空荡荡的,原来左手已被人齐根斩断。

曹云飞咬牙推开她,“快走!”云儿看着围过来的黑衣人,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左手拿过他右手握着的剑,带着恨意说:“为什么要走?我才不怕你们!”剑法突地一变,剑影重生,人影如穿花蝴蝶,眨眼在原地消失,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方胸膛,顺势一绞,心脏裂成碎片,对方连痛呼声都来不及就已经死去。她以剑支地,右手臂的血顺着指尖雨珠般滴在地上,对正前方的黑衣人一字一句说:“想要我的命,先得问过我手中的剑!”

那人被她阴狠的表情吓着了,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云儿左手使剑,角度更为刁钻,一招就刺中敌人的下肋。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手中的剑好像有生命似的,连想都不用想,一招一式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施施刺杀的那晚,她发现自己软剑用的比硬剑要好,今天她突然发现,原来她左手剑使的比右手剑更加流畅。这个发现,连她自己都吓着了,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手里的剑,感觉十分恐怖,自己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不知道的秘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武功都会忘的一干二净,非要到生死关头才记起来?

对方趁她发呆之际,一脚朝她面门踢来。燕苏抢在前头,一剑砍下来人的小腿,血肉横飞,满耳都是惨叫声。燕苏一手抱着满身是血的云儿,焦急地喊:“云儿,云儿,你没事吧?”快速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云儿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场面,像是似曾相识,脑海里闪过断断续续一些片段,白色的纱帘,无人的宫殿,剑,血,披头散发,惶惑,心痛,绝望…心中再也承受不住,眼睛一黑,一头栽在燕苏怀里。燕苏看着沾满鲜血的掌心,失去的恐惧包围着他,嘶哑着喉咙叫道:“云儿,云儿,云儿…”

道路尽头传来咚咚咚的马蹄声,地动山摇。郭敬之赴完朋友的接风宴回家,却碰见迟建骑着马急匆匆路过,他知道迟建负责的是京城外围的安全,晚上不好好当值,跑出来做什么?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跟了上去。眼见他进了大将军的府邸,这才知道事不寻常。后来又见一伙黑衣人出了城门,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冯陈褚卫正好找上他说太子不在宫中。他这才发觉事情不妙,率领手下的亲兵家将立马追了过来。

这次暗杀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准备不足,加上众人之间的配合度不够高,使得燕苏等人拖到援兵及时赶到。眼看刺杀失败,无数强弩劲箭黑压压对着他们,插翅难飞,若被活抓,更是生不如死。那黑衣头领一身令下,剩下的黑衣人咬破嘴里暗藏的药丸,全部服毒自尽。

郭敬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等人赶上来,齐声问:“殿下,你没事吧?”燕苏双手横抱着昏过去的云儿来回走动,大吼:“御医呢,御医呢?”神情有些疯狂。郭敬之忙说:“殿下,云姑娘大概失血过多,暂时昏过去了,先给云姑娘止血要紧。”立即有人递上一瓶上好的止血良药。有人发现斜坡下的曹云飞,连忙将他救起,止血包扎。

冯陈走上前,“殿下,先将云姑娘放下来吧。”燕苏见云儿呼吸虽弱,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生命危险,心下稍安,摇头:“不行,她肋骨断了,不能随便移动。”断了的肋骨要是□肺里,恐怕连华佗转世都救不转了。冯陈想说“那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抱着吧——”看了看主子的神情,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燕苏回头问:“有没有马车?”众人都是快马加鞭赶来的,哪有马车,先前乘坐的那辆马车早就不知道被受惊的马儿拖到哪里去了。

郭敬之咳了一声说:“殿下,依我看不如找块木板,将云姑娘抬着走,既稳妥又方便。”燕苏只是摇头,“不用,派人找辆马车,我先抱着她回去。”怕骑在马上颠簸得厉害,遂弃马不用,抱着云儿一路徒步回城。众人牵着马,静静跟着他身后,没人敢说话。直到有人不知从哪儿找了辆马车,极其简陋,连挡风的帘子都没有,也不知是买的还是抢的,他才弯腰上车,将云儿放在腿上,一边源源不断将真气渡进她体内,一边吩咐:“慢点,慢点…”

众人回到城里时,天色微明,街上已经有早起卖菜的农夫农妇。燕苏紧紧抱着云儿,尽量使她不受震动,直到看见道旁的府第才回过神来,忙说:“先不回宫,去王中丞府上。”王中丞王斐便是他的嫡亲舅舅,王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冯陈看了眼依然昏迷不醒的云儿,问:“那云姑娘呢?”他看了看车外,问:“郭敬之,你府上可是在附近?”郭敬之忙说就在街角。他点头,“云儿暂且留在你府上养伤。”云儿跟他在一起,时时刻刻暴露在敌人的目标之下,过于凶险,不如让她住在敬之府上,倒还安全些。郭敬之连忙答应,一边派人去请御医,一边将自己的卧室空出来给云儿住。

燕苏安顿好云儿,又见她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后这才换了衣服去见王斐。敲门进去时,整个王家都还在睡梦中。王斐连扣子都来不及系,靸着鞋子就跑出来见他。甥舅俩密谋了一个早上,燕苏这才起身告辞。

王斐听的他昨夜遇袭,非常震惊,大骂李措狼子野心,见他要走,便说:“殿下昨晚受惊了,幸好上天保佑,化险为夷。早膳时间到了,殿下若不嫌弃,留下来吃顿便饭如何?”王家的厨房为了预备太子殿下的早餐,从他进门那刻起,所有厨子都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一刻不停忙到现在。

燕苏本想答应,好拉近甥舅的感情,想到云儿的伤,实在挂念,一刻都等不及,何况一顿饭的工夫?便说:“舅舅的饭,本来不应该辞,不过宫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尝尝舅舅府上厨子的手艺。”王斐一直送他上了马车,这才折回来,连忙冲进内室加衣服。王斐乃文官,对武功一窍不通,披着单衣、光着脚丫陪太子殿下说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的话,浑身冰冷,早就冻僵了。

第 82 章

第四十二章午夜更惊魂(下)

燕苏来到郭敬之的侍郎府,云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还未醒来。他把手探进被窝,手足冰凉,想到云儿在九华山莫名其妙一睡就是半个月,顿时慌了,“孙太医,云儿没事吧?”

孙毓华乃太医院医术最好、资历最老的御医,留着一把山羊胡,鬓发皆白,蹙眉道:“这位姑娘体质非常奇怪,奇寒无比,老夫行医数十年,接触过的病患不计其数,也曾见过偏阴偏冷的体质,却都不像这个姑娘这样,寒气深入骨髓筋脉,竟然还能活到现在,奇哉怪也!”燕苏急了,“我不管她的病如何,我只问你,还有没有救?”

孙毓华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这个姑娘身上的寒气,不像是与生俱来就有的,倒像是后天人为造成的,又有人日夜为她运功护住心脉,加上各种药物调理,不知耗尽了多少心血,才活了下来。右手臂的伤上了药,已经没事了,肋骨也接好了,只是血流的有些多,需要好好将养,从脉像上看,并无性命危险。”燕苏皱眉,重复道:“从脉像上看?”什么意思?孙毓华站起来收拾东西,“这位姑娘体质如此特殊,老夫也说不好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燕苏心头一紧,“孙太医,你的意思是——”孙毓华摇了摇头,“殿下,你也知道,再高明的大夫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这位姑娘,五内郁结,致使体内气血不顺,有很重的心结,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夫不才,实在无能为力。”燕苏沉吟不语,让人送孙毓华回去,坐在床头握着云儿的手,久久才说:“我见你整日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心事,需要整日整夜藏在心里?你到底要睡多久,怎么还不醒?你可知道你多睡一个时辰,我的心便又重了一分?”

俩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相闻,燕苏蜻蜓点水,吻了吻她的唇,轻声喟叹:“能不能不要再睡了?”见她躺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握紧她的手放在胸前,“你要是一直这么睡下去,我该怎么办?如果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喜欢的那个人,不能一起说话、吵架、生气,以前不觉得什么,反正一个人过惯了的,可是现在,一想到曾经得到然后又失去,便痛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将你强行带回来,你心中定然恨我,可是,你能不能明白这种心情,甜蜜的、焦虑的、欢喜的、惶恐的、患得患失、坐卧不宁…”

本来想安安静静说会儿话的,可是越说到后面情绪越激动,声音有些哽咽。他清了清嗓子,“云儿,你可知道?我愿意给你所有,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长长吁了口气,站起来,“敬之,我要回宫了。”朝里有无数勾心斗角、纷繁复杂的事等着他处理,他已耽搁的太久。离去之前,又回头看了眼云儿,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转过身的时候,却没看到她眼角慢慢淌下来的眼泪。

其实云儿在他说话那会儿就醒了,有个人一直在耳边聒噪,就是想睡也睡不着啊。刚好听到他说“你到底要睡多久,怎么还不醒?”玩念兴起,想跟他开个玩笑,于是继续装睡。待听到他说“你能不能明白这种心情,甜蜜的、焦虑的、欢喜的、惶恐的、患得患失、坐卧不宁…”眼泪不由自主滑了下来。她以为他只是有些喜欢自己,没想到他早已将自己刻在了心里。

这样一个人,狠辣、独断、霸道、高高在上,却又隐忍、失意、凄凉、孤立无援,面对她的时候,像是变了个人,温柔、执着、专注、一往情深,刚才他问她“你要是一直这么睡下去,我该怎么办?”云儿心中却在呐喊,“你要是一直对我这么好,我又该怎么办?”

她是那么的恐惧,恐惧于体内隐藏的那个自己,恐惧于忘却的那段记忆,恐惧于寒气侵体、病入膏肓的那个身体,恐惧于茫茫未知的一切…

孙毓华医术高明,用的又是宫里最好的药,云儿的伤在他精心治疗下很快好起来。燕苏时常来郭敬之府上看她,大多数时候是晚上,也不带贴身侍卫,翻墙过户做贼一般。有一天晚上,云儿正睡得迷迷糊糊,听的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连忙坐起,右手搭在蝶恋剑剑柄上。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嘘,是我。”她颓然倒下,“半夜三更的,你干什么!小心郭侍卫把你当贼抓!”

燕苏双手一撑,从窗外跳进来,拍手笑道:“敬之那么聪明,你以为他不知道我来过?”门外的侍卫还是他故意调开的,方便他登堂入室偷香窃玉,果然知情识趣。云儿掩唇打了个哈欠,说:“这个时间,好人都在睡觉。”他笑嘻嘻说:“我可没说我是好人。”双手在她脸上蹭来蹭去。云儿连忙躲开,“冷死了,人家好不容易才睡暖了。”燕苏连被抱住她,嬉皮笑脸说:“这样就不冷了。”云儿啐了他一口,骂道:“登徒子,不要脸…”燕苏斜眼看着她,似笑非笑说:“既然是登徒子,可别枉担了这个名头…”说着就来拉她里面的衬衣。

云儿紧紧握住领口,由嗔转怒:“做什么?”一脸戒备。燕苏没好气道:“放心,我马上就得走,来不及对你怎么样。我瞧瞧你伤口好了没有。”云儿呸了一声,“我伤口好没好,你看什么!” 燕苏挑眉笑:“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没看过…”话还没说来,一个虎形玉枕迎面朝他掷来,云儿倒竖柳眉,又羞又恼,拍着床板骂道:“滚滚滚!再不走我喊非礼了!”燕苏一把将玉枕接住,调笑道:“摔坏了敬之要是让你赔,你最后还不是要找上我——”顿了顿又笑说:“如今我可不怕你喊非礼——”一面笑一面走了。云儿看着他的背影在窗外的竹林里消失,又是气又是笑,身上虽然被他闹得有些冷,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再过得几天,孙毓华见她没什么大碍,便说可以下床了,没事的话,尽量在院子里多走走,爬高窜低、动刀动剑却是不许。郭敬之的府邸就那么大,一天走个好几回,早就走腻了,领着几个丫鬟小厮一棵树一棵树掏鸟窝,闹得鸡飞狗跳,差点没把郭府的屋顶掀了,还只是觉得无聊。她想起曹云飞,便问他伤得如何,有没有好。郭敬之说:“曹侍卫目前正在家里养伤。”云儿想到他为了救自己,断了左臂,心里十分内疚,问:“他家在哪儿?我瞧瞧他去。”

郭敬之委婉阻止她:“太医说了,曹侍卫需要静养,云姑娘还是等他好了再去看他吧。姑娘若是觉得闷了,不如找几个人斗草玩儿。”自从云儿在他府里住下,他就觉得自己头上安了座弹药库,随时有可能爆炸,整日里提心吊胆。这小祖宗要是在他的地盘出了什么事,他怎么跟殿下交待?心里巴不得将她这座瘟神送走,只是碍于燕苏的面子,敢怒不敢言。

云儿瞥了他一眼,甩袖便往外走,“我今天定要去看曹侍卫,你不告诉我他家在哪儿,我难道没嘴,不会自己去问?”郭敬之无奈,只得跟上去,“曹侍卫住在杨柳胡同,殿下前两天还让我去问候过他。云姑娘,你跟我往这边走。”心想带她看完曹云飞,说什么也得赶紧送她回来,另外又派人去告诉燕苏一声。郭敬之这人,行事向来周全缜密。

第 83 章

第四十三章 变生不测

出了郭敬之的侍郎府,一路往东,再转过几条街,便是侍卫们住的杨柳胡同了。曲折狭窄的通道,半灰不白的建筑,低矮破旧的四合院,从墙头伸出一截光秃秃的树枝来。云儿停在一座掉了漆的大门前,回头问:“可是这里?”郭敬之点头。她走上高而窄的台阶,以手扣铜环,砰砰砰——

半晌有人开门,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头,从门缝里瞅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戒备。她问曹云飞曹侍卫可是住这里。那人脑袋往后张望,见到郭敬之,眼睛一亮,立即打开大门,曲着双膝行了个礼,说:“原来是郭大人,请进,请进。”不住的往里让,恭敬中带着一丝谄媚。

院里甚是宽敞,住的都是侍卫官差之流,一大早便有人打着赤膊舞刀弄剑,又有一人站在一口大锅前练铁砂掌。那老头引着他们往西边走,进了厅堂,里面又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小院落,路边一口古井,挂着轱辘木桶等物,当中一棵雪松,青翠挺拔,几块假石堆在一处,显得环境清幽不少。那老头还没进门便扯开嗓子叫:“曹小子,郭大人又来看你啦。”云儿连忙抢进门,对正欲起身见礼的曹云飞说:“快别起来,好好躺着休息。”

曹飞云见到她十分吃惊,知道她是燕苏的女人,不敢太过接近,微微侧了侧身,避开她的扶持,“属下见过云主子。”单手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云儿阻止了他,“不用客气,我今天是特意瞧你来的。”眼睛瞥见他右边空荡荡的衣袖,想到当时的情景,眼睛一红,“你的伤可好了?还痛不痛?”

曹云飞万万想不到她会亲自来看他,十分感动,“属下便是粉身碎骨,那也是应该的,幸好主子没事,区区一条臂膀,何足道哉!”云儿心想他手臂断了,一身武功废了一半,以后还要像以前那样在皇宫当差,只怕是难了,宫中又是势力的地方,于是说:“你且宽心养伤,我会跟燕…殿下说,等你伤好了,以后就跟着我吧。我虽没本事让你加官晋爵,平步青云,但是只要我还在,总不会让你饿着的。”曹云飞正担心以后的出路、生计等问题,听的她考虑的这么周全,心头涌过一股暖流,懦懦道:“只是属下右手已废,只怕当不起这等重任…”他已是残废一个,还有什么能力保护他人?

云儿宽慰他:“这要什么紧?你还有左手,一样能使剑,一样能凭本事吃饭。我可不是同情你,左手剑要是使的好,比右手剑厉害多了。”还欲多说,见郭敬之守在门口,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只好放下茶碗,站起来说:“我该走了,改日有空再来看你。”曹云飞挣扎着起来,坚持送他们出门才回屋躺着。

郭敬之亲自掀轿帘请她上轿。云儿站在那里横了他一眼,做贼似的盯着她,她又不会跑了,偏不趁他意,咳了声说:“郭大人,我不想坐轿,咱们慢慢走着回去吧。”却不往原来的方向走,直朝热闹的大街上去,她还没逛过京城呢。郭敬之只得亦步亦趋跟着后面,“云姑娘想去哪儿?殿下刚才还派人来传话,说等会儿就来。”云儿满不在乎说:“哦,那就让他等着吧。”骗她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燕苏来才不会提前打招呼呢,他都是随心所欲,想来就来的。

云儿随着人流来到天桥一带,有卖艺的、说书的、耍把戏的,又有各色点心、小吃、糖葫芦、面人儿,还有不少行色匆匆、打扮各异的江湖人士,十分热闹繁华。她东瞧瞧,西看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郭敬之见人越来越多,想起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采办年货呢,街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乱的很,便说:“云姑娘,这儿都是下人们来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不如下回让殿下带你出来玩儿。”那就跟他没干系了。

云儿瞥了他一眼,甩头道:“我觉得这儿挺好玩的。”手指着前方说:“那里有个茶楼,我们听曲儿去。我没带钱,你先帮我垫着好不好?”郭敬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咚咚咚跑上楼,“小二,有什么茶果点心?统统上上来。”又指着郭敬之笑说:“这位大爷有的是钱。”自顾自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这番“阔绰”引得不少人回头张望,许是京城里的人见惯了纨绔子弟,瞄了两眼,也就算了,却引起门帘后另一人的注意。他二十五六岁模样,穿一身绣暗花的月白色长衫,袖口上绣了金线,甚是华美精致,虽然坐着,仍然看得出身材修长,很端正的一张方脸,显得一身正气,尖尖的下巴,眉毛很黑,皮肤白皙细腻,眼睛本来是半阖着的,听到云儿的声音往后望时,又圆又大,流露出几分与他本人气质不相符的俏皮可爱来。他隔着珠帘看向云儿的方向,蹙了蹙眉。

云儿在一旁听说书的人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在讲常山赵子龙如何如何厉害,三进三出曹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便有些索然无味,拍着桌子喊:“小二,结账。”又指着满桌子的瓜果蜜饯说:“赏你的。”反正不是她的钱,花着也不心疼。郭敬之追上来,“云姑娘,逛也逛过了,茶也喝过了,曲子也听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吧?”云儿很是不耐烦,见对面的小摊生意很不错,便说:“行行行,喝完这碗豆腐脑就回去,总可以了吧?”说着绕过人群朝对面走去。

郭敬之紧随其后,偏偏横地里挤来一群穿红衫的敲锣打鼓的戏班子,口里不断吆喝着“让让,让让”,郭敬之这么往后一退,再抬头时,云儿已不见了踪影。

云儿正往人群里挤,忽然腰间一麻,就这样被人拉进一条僻静的暗巷。她正欲出声,对方的话却使得她惊愕不已,“阿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说着上下打量她,一对好看的俊眉皱在一起,“八年了,你怎么还是小女孩的模样,一点都没长大?”云儿定下神来,回头打量他,脑中半点记忆都没有,“你是谁?”他不答,蹙眉看了她半晌,问:“云溪子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云儿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答话,掉头就走,“我不认识你。”那人斜斜地拦住她的去路,“你以为你落在我手里,我还会放你走吗?”云儿心下一惊,“你是谁?抓我做什么?”那人懒洋洋答:“你是真忘记了还是假忘记了?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我们俩多年不见,总要坐下来好好叙叙旧——”这女人一向刁钻古怪,喜欢装神弄鬼,他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

云儿甩开他抓过来的手,冷着脸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说着展开擒拿手,专门朝他要害攻去。一双纤纤玉手化作千万道幻影,又快又狠。那人看似漫不经心,反手一掌不但避开云儿的进攻,还好巧不好拿捏住她的命脉,施施然说:“阿罗,你的功夫退步了,看来名师未必出高徒嘛。”言语中很有几分嘲讽。云儿挣扎不开,沉下脸:“放手,一个大男人欺负弱女子,很得意么?”

没想到那人听的云儿这么一说,居然放开了她,莞尔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负手说:“你是要我‘请’你走呢,还是自己乖乖跟我走?”云儿衡量了下形势,俩人功夫相差太多,完全没有逃跑的可能性,只得闷闷说:“放心,跑不了。”咬牙切齿跟在他后边,肚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俩人沿着小巷子七弯八拐,最后在一座府第前停下。这府第外表和一般富贵人家的住宅没什么不同,里面却是匠心独运,构思精巧,花鸟虫鱼,小桥流水,假山亭台,曲折回廊等物,随处可见,颇有几分江南园林之风。一进门便有人端茶上点心,又有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大约十五六岁,一人拿着毛巾,一人端着热水伺候他洗脸。云儿见她们容貌、身段、神态十分相像,知道是一对孪生姊妹,不由得多瞧了两眼。他见了便说:“你看我这两个丫鬟如何?”

云儿心里哼了一声,淡淡答:“很好。”他说:“我这两个丫鬟练的也是软剑,捡日不如撞日,阿罗,你指点指点她们如何?”云儿心下十分愕然,他怎么知道自己软剑用的好?嘴上淡淡说:“我可不是来打架的。你到底是谁?强行抓我来究竟有何意图?”他挑眉一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淡淡说:“云罗,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年的旧账咱们慢慢算。既然你累了,那就先歇着,本少爷有的是时间耗。”云儿侧头看他,眸中有怒气,“你最好把我放了,否则…”语气中满是威胁的味道。

第 84 章

第四十三章 变生不测(下)

他慢慢站起来,昂头傲然说:“我闻人默既然敢做,自然敢当,谁能奈我何?”看了眼云儿,又说:“便是云溪子亲临,闻人家的人又会惧他么?威震天下的‘云式七剑’,我正想领教呢!”说着右手一挽,天下闻名的纯钧剑在云儿眼前划过一道耀眼的银光,剑气还未至,剑光已经逼得她连退三步才敢抬头。

云儿双手乱摆,口里大叫:“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说了今天不打架…好好好…我打不过你,认输总行了吧?”左避右闪的样子有些狼狈。

闻人默见她一味回避,和以前争强好胜的性子大相径庭,牢牢盯着她看,感觉很不对劲,若不是眼角那粒蓝色的泪痣,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还以为认错了人。云儿摸了摸脸,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我脸上长花了吗?”这样蛮横、无礼、任性的人才是云罗。闻人默心头的怪异平息下来,起身往外走,“阿锦,阿瑟,替我好好招待云姑娘。”

云儿连忙追上去,对着闻人默的背影喊:“喂,你去哪里?还不快放我走——”刚想跨出门口,两把明晃晃的软剑拦在胸前。云儿看着眼前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一对姊妹花,就凭人家刚才瞬间移动的身法,她就不是对手,更何况是两个,只好陪着一张笑脸说:“阿锦、阿瑟姐姐,都是女人,咱们有话好好说嘛——”俩人倒提剑柄,面无表情做了个请的动作,动作一致,像是事先演练过一般。云儿只得悻悻然跟在后面,被软禁在一个叫“听风阁”的地方。

听风阁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单独隔开来,高高的白墙,四周种满了翠绿的修竹,风声一起,哗啦哗啦响,更显得凄清寂寞。云儿头一天晚上便发飙,“能不能把这些该死的竹子砍了,乌拉乌拉响,鬼哭狼嚎的,叫人怎么睡觉!”自然没有人理她。她索性爬起来,解开腰带,仗着蝶恋剑锋利无比,一气砍下数根数丈高的长竹,算是报了今日的被掳之仇。

阿锦、阿瑟赶到后院,看见满地的竹子,东倒西歪,横七竖八,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俩人互相看了一眼,阿瑟呆呆说:“阿姐,三少爷的竹子…”这是闻人家的三少爷亲手种的,用了八年的功夫才长的这般粗壮茂盛…

阿锦用力眨了眨眼,确定没看错,说了句话:“闲事莫管。”俩人再对看一眼,聪明的跑回去睡觉,太岁头上动土,与她们无关,还是躲远一点好。

闻人默听见后院轰隆轰隆乱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看见石栏围着的竹林倒了一大片,不由得惊愕交加,接着怒不可遏,一把抓住云儿衣领,“你在干什么?!”云儿挑衅地看着他,“我嫌这些竹子挡住了月光。”这些竹子都是他从南海那边运过来的极品翠竹,精心栽培,竹枝皆可做上等乐器之用,如今被人当木柴砍…他气得手足发颤,脑中闪过四个字“牛嚼牡丹”,不由得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女人…”

云儿见他气得脸都绿了,甚是解气,做了个鬼脸,吐舌说:“你才是疯子,莫名其妙抓人。”闻人默眼光一闪,脸跟着沉下来,“云罗,别以为有云溪子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你毁了我闻人家的东西,难道就想这么算了?哼,别怪我不客气——”语气里满是威胁。云儿被他恶狠狠的样子吓着了,退后两步,懦懦说:“只要你放我走,我…我…我赔你就是了!”闻人默不怒反笑,“赔,你赔得起么?闻人家的脸面尊严,你赔得起么!”云儿骇到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转身就跑。

闻人默脚不动、身不移,反手便抓住她背心,化掌为爪,一把攫住她肩头,五指深深嵌进肉里,森然道:“云式秘籍呢?”云溪子当年凭着一把长剑,横扫江湖,傲视群雄,打遍天下无敌手,云式秘籍记载的便是他毕生武学精要,秘籍又分为心法和剑法,其心法独特,剑法专走偏锋,能人所不能,心法和剑法相辅相成,合二为一,乃是一门高深武学。

云儿脸上露出痛色,摇头说:“我不知道…啊!”忍不住痛呼出声。闻人默一脚踹开房门,扯着她进来,冷眼哼道:“你不知道?好——”一把将她摔在床上,伸手便来解她腰带。云儿骇然失色,双手护胸连连后退,“你想干什么?”闻人默冷笑,挑了挑眉,“你说呢?”

他本意不过是想搜她身罢了,此刻也不解释,阴着脸步步逼近。云儿心慌意乱,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过,后悔起没听东方的话好好练武——“闻人默!”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云溪子是谁,我也不认得你,更不知道云式秘籍是什么东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为了保命,唯有实话实说,这个男人,以前似乎跟她有过节——

闻人默停下动作看她,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慢腾腾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云儿直视他,平静地说:“我要骗你,不必找这么烂的借口。”大大方方伸出手,“你探探我的脉息便知。我似乎得了一场大病,连武功剑法也不记得了。”闻人默见她不像说笑,迟疑了一下,两指搭上她的手腕,体质阴寒,脉象极其不稳,蹙眉看着她,“你当真连云溪子是谁都不知道?”

云儿默默摇头,她也很想知道云溪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可是,又怕知道。闻人默还是不信,讥讽道:“你不会连云家也不记得了吧?”云儿喃喃道:“云家?难道我姓云?”想起郭敬之一见她的面便问她可是姓云,以及那个感觉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人——云平。

闻人默没好气说:“装的还挺像,你不姓云,难道我姓云吗?”顿了顿又说,“云家被诛九族,没想到你倒还活着——也不奇怪,你是云溪子唯一的徒弟,他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再次上下打量她,“你到底练了什么武功?”怎么永远是十四五岁少女的模样?对云式秘籍更加感兴趣了。

云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云家被诛九族?你什么意思?”闻人默仔细辨别她脸上的神情,确定不是装出来的,然后慢悠悠说:“你莫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云儿有一种预感,这背后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心中满是恐惧,无边的黑暗将她一层又一层笼罩起来,情绪突然失控,倒在床上又哭又叫:“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让我走,求求你让我走,我不要在这里,呜呜——”双手抱在胸前,身体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

闻人默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有些相信她失忆了,冷冷说:“我管你失忆不失忆,只要你还是云溪子的徒弟,使的是云式剑法,便休想离开。你就在这里好好住下来,等什么时候恢复记忆,想起云式秘籍了,再走不迟。”云儿猛然想起一事,跳下来拽住他衣角,急道:“不行,不行,我必须走,我,我…”三日醉,她必须每天服三日醉的解药!不然,不然——

闻人默斜倚着桌子,将手里的苹果抛上抛下,“阿罗,你想走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将云式心法和剑谱交出来,我八抬大轿送你离开。”十年一度的武林论剑马上就要举行了,这次他闻人默定要将这“天下第一剑”重新赢回来,哪怕不择手段!百年前闻人家的先祖闻人客曾凭着一把纯钧剑在武林论剑大会上横扫群雄,大出风头,生平无败绩,被武林中人尊奉为“天下第一剑”,刻着这五个字的金字招牌至今还挂在闻人家的祠堂上。

可是自从闻人客后,闻人家子孙不肖,家学日益衰落,高手偶尔也出现过一两个,却在先祖“天下第一剑”光环的笼罩下,黯然失色,默默无闻。因此闻人默从小一边听着叔父长辈们乐此不疲地讲述先祖如何英雄了得,闻人家如何神圣不可侵犯,潮音坞碧玉湖如何被视为武林圣地,一边深深感受着今时今日闻人家的没落与悲哀,“天下第一庄”的头衔早已一去不复返。如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不是他们闻人家,而是龙侯史魏四大家族,被武林中人尊崇的也不是他的父亲闻人和,而是龙在天。

当初龙侯史魏四大武林世家,以及江湖上其他比较显赫的门派商量十年一度的武林论剑在哪举行时,根本没有考虑闻人山庄。后来是闻人默单枪匹马带着尘封百年的纯钧剑以及“天下第一剑”的金匾赶到位于河南开封的龙家,义正严词说此次武林论剑既然恰逢先祖的百年祭辰,便该在闻人山庄举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群雄想起当年闻人客的雄姿傲气,不由得心折,转头说既然是闻人先生的祭辰,那就改在闻人山庄吧,以示后人对先生的敬重。龙在天再怎么声名显赫,也没办法跟一个死人争,无奈下只好同意了。

从此,深藏在闻人家地底下密室里的纯钧剑便给了闻人默。闻人默果然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一手剑法使的炉火纯青,年轻一代剑客中,鲜有对手。他也一直以“天下第一剑”为目标激励自己。可是他却不能忘记年少时受的那番耻辱,长久以来,一直耿耿于心,永不能释怀。

第 85 章

第四十四章内忧外患

闻人客说什么都不肯放人,云儿由急转怒,也不跟他客气了,大声吼道:“我如果有什么云式秘籍,还会被你困在这里不得动弹吗?早就打出去了!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是不是抓错人了!”

闻人默一步一步逼近她,“抓错人?云罗,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何况你根本就没变。”眸光冷冰冰的,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云溪子是闻人家的头号灾难,而眼前这个女人则是他毕生的耻辱。

八年前的元宵节,因为他的一母同胞的兄长闻人丰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云溪子,云溪子大怒之下气势汹汹赶至潮音坞碧玉湖,仗剑横挑闻人山庄,无人能敌。众人一触即溃。云溪子的一把剑打的整个闻人山庄胆战心惊,脸色惨白,颜面尽失。当时年仅十六岁的闻人默提剑冲上来捍卫家族尊严的时候,云溪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哼道:“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就不屑与他动手。

而小小年纪的云罗从头到尾站在一旁看热闹,还不断为师傅鼓掌助兴,大叫打得好。闻人家的人全都对她怒目相向,她回给众人的是一张鬼脸。闻人默横剑挡住云溪子的去路,不肯离开,脸上有决绝的神情。云溪子冷笑,“你想找死,我便成全你。”云罗站出来拦住了他,笑眯眯说:“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么个小角色,何必师傅出马!”抽出一条长约丈许的白色绫带,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不惧刀剑,轻轻这么一甩,便缠上了闻人默的长剑,姿势美妙之极。

闻人默从小志存高远,练武极其刻苦,闻人家年轻一辈弟子里,数他最为出色,一招一式稳打稳扎,根基深厚。云罗虽然有名师指点,学的又是精妙上乘的武功,人又聪明,可是比起闻人默的勤奋克己,却是稍有不及。她的武功路数走的是阴柔轻灵一派,轻盈有余,厚重不足,在闻人默带着为家族而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心态的进逼下,加上临敌经验不足,只好仗着绝世轻功一味腾挪跳跃、东躲西藏,很有几分狼狈。

云溪子见站在一旁观战的闻人家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洋洋自得的喜色来,十分不悦。从茶杯里蘸了点水,用内力化水成冰,挟着劲风打在闻人默持剑的手腕上,冰块迅速化成一滩水,浸透衣衫,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闻人默吃痛下,剑锋偏了开去,云儿手中的白绫趁势缠上他的脖子。

众人都没瞧出云溪子暗中做的手脚,而闻人默却是输了,尽管输的心不服口不服,却也无可奈何,名义上他到底是输了,而且是输给一个女子,叫他情何以堪!自那以后,他练武加倍的努力,天还没亮便起来,直到所有人都睡下了才勉强打个盹,寒冬酷暑,日夜不辍,当真是十年磨一剑,只求一雪前耻。因为此次十年一度的武林论剑,他才离开闻人山庄,出了潮音坞碧玉湖,没想到却在京城遇到了心心念念不忘的宿敌。可是眼前这个他自以为是的敌人,却全然不记得他了,甚至连武功都忘了。

他很失落,又很伤怀,那种感情难以解释,千钧重力轻飘飘打在一团棉花上,无处发泄。就像小时候爱若珍宝的人形木偶,父母怕他玩物丧志,锁在柜子里不让他玩。他时时刻刻惦念着,连吃饭睡觉也不能忘记,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大到可以自己拿钥匙去开柜子的时候,看着那些亲手做的木质的玩偶,却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渴望与悸动,吹了吹灰尘,终于又放进去了。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容颜一如往昔,时光在她身上仿佛失去了魔力,停驻不前。他本想跟她狠狠比试一场,打的她灰头土脸,跪地求饶,可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心情。

云罗看着他忿然地拂袖离开,眸光中有不解,可是她更加担心的是自己身上中的毒该怎么办,当真三天没有解药便会暴毙而亡吗?

因为云儿的失踪,整个京城戒备森严,来往行人一律只准进不准出,侍卫们拿着云儿的画像挨家挨户搜查,冷声喝道:“若有包庇藏匿者,株连九族;若有提供消息者,赏金百两;若有寻获者,加官进爵。”一位手持拐杖的老者送这些如狼似虎的侍卫来到门口,不断点头哈腰:“小的明白,一有消息,立即通知军爷。”为首的侍卫点点头, “看清楚画里女子的模样,凡是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随手将画像贴在墙上,到另一家搜查去了。

听到侍卫们走远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女才奔出来,被刚才的情形骇的脸色苍白,心神不定,扶着那老者说:“父亲,出了什么大事?莫不是走脱了要紧的朝廷钦犯?”那老者摇头长叹:“哎,世风日下,动荡不安,乱世啊,乱世啊。”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凑来上看墙上的画像,他身材修长,右脸上有道细长的疤痕,大约因为本身气质温和的缘故,一点都不显得碍眼,粗衣布鞋,面色有些憔悴,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问道:“老丈人,朝廷为何通缉画上的女子?最近京城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老者叹气说:“倒不是通缉,不知走丢了什么重要人物,这些侍卫天天在找,就差掘地三尺,没把京城给翻过来!这已经是第三回大搜查啦。”说着摇头叹气进屋去了。

东方弃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心想云儿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走丢了呢?她既然答应跟燕苏回京,没道理又一个人偷偷溜走。思索了一会儿,尾随在侍卫身后,来至郭敬之的侍郎府,趁人不备,神不知鬼不觉溜了进去。

在他的手上丢了云儿,郭敬之心内如焚,终究是久经沙场的人,面上甚是镇定,寻人一事进行得有条不紊。侍卫进来,他蹙眉问:“还是没找到?”双眼通红,眼睛里全是血丝,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安稳觉。说话间,门人通报,“太子殿下驾到!”燕苏一身黑衣进来,带起一股凛冽的冷风。郭敬之双膝跪下,磕头说:“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燕苏心情十分焦躁,问:“三天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见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挥手说:“起来吧,不是你的错。”手搁在扶手上,沉思不语。

郭敬之垂头站起,沉吟许久方道:“那天在街上,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子一闪而过,接着云姑娘就不见了——不知那白衣男子跟云姑娘有什么关系…”燕苏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兀自喃喃道:“三天了,三天了…”烦躁地站起来,“挨家挨户搜,王公大臣的宅第也不许放过,尤其是江湖中人,更要密切注意。”一边思索究竟何人所为,一边说:“你去魏府走一趟,找到魏司空,就说传我的话,请他联络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找一找云姑娘。”魏司空交的朋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或许会有消息。郭敬之答应一声去了,燕苏因为连日来朝里急变突起,不得不转头又赶回宫去。

东方弃见燕苏面带忧色,心神不宁,身边的人又极度紧张,防守严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不知跟云儿有没有关系,心思一转,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先一步赶在众人前头,身子一矮,钻入燕苏马车底下,像壁虎一样挂在下面,耳朵贴在木板上。

马车晃悠悠往皇宫的方向行去,伴着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黑暗的大街上轰轰轰地响。他听的燕苏在车里长长吁了口气,呓语般道:“哎——云儿,你究竟到哪儿去了?我已经整整三日不见你了!”听声音疲惫不堪,却又满含担忧以及思念之情。东方弃心中一动,想到燕苏,云儿,还有自己,以及许多许多早已褪色的前尘往事,心中有股哀伤,悄无声息流淌。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听见侍卫行礼说:“殿下,是回宫还是…”燕苏睁开沉重的双眼,揉着眉心说:“去灵虚观。”灵虚观便是周明帝“修道成仙”的地方,他长年炼丹服药,早就不在寝殿住了,更不近女色,怕坏了清修,毁了道行,不能白日飞升。燕苏极其厌恶灵虚观以及一干道人,因为周明帝再次卧病不起,不得不来。御医孙毓华曾暗示他,陛下情况可能不妙。

刚到灵虚观前,却见李措的亲卫站在廊下等候,便知李措也来了。

第 86 章

第四十四章内忧外患(下)

他整了整衣冠,待要进去,两个道童想拦又不敢拦,颤着声音说:“殿下,大将军正和陛下…商量要事,吩咐说…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否则…”自从上次燕苏血溅灵虚观后,观中的道士对他不由得又敬又怕,战战兢兢深恐得罪了他。

燕苏朝他冷冷一瞥,他打了个寒颤,急忙刹住话头,不敢往下说。燕苏眸中闪过怒气,眉毛一抬,“还不快进去通报!”声调不高不低,气势逼人。两个小道士心中一寒,面色转眼就白了,连连称是,慌不择路,差点绊倒。不一会儿,灵智道人手中拿着拂尘出来,阴阳怪气说:“殿下,这边请。”斜眼看着燕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燕苏心中大怒,不过是一个臭道士罢了,竟敢对他不敬,这笔帐留着以后慢慢算。他暂且按下怒气,随灵智道人来到内室。

周明帝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脸色黯沉如枯木,嘴唇发黑,呼吸粗重,显然是误食丹药过度的症状。李措坐在床前,拱手说着话,见燕苏进来了,也不站起,只微微欠了欠身,“老臣见过太子殿下。”燕苏无心计较他的骄横无礼,一头奔到床前,双膝跪下,“父皇…”短短几日,父皇竟变成这样——,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周明帝见到他却皱了皱眉,喘着气说:“太子,你近来做的好事啊。”燕苏心一惊,抬头看了眼李措,垂首道:“儿臣不明白。”周明帝哼了声,“你竟敢将宫里的侍卫调走,是想造反吗?”说着重重捶了一下床榻。燕苏连忙磕头,“父皇,儿臣之所以借调宫中的侍卫,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郭敬之从青阳带来的三万人马此刻正驻扎在城外十里之遥的落马坡,他绝不能动用,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大计。但是守卫京城的王师又是李措的心腹,他为了找云儿,不得不动用守卫皇宫的前锋营。前锋营乃是从中下层贵族子弟中选出来的武功好手,直接效忠于皇室,忠心不二,与李措的王师水火不容。李措正好抓住此事,加以渲染,重重打击他。

周明帝也不听他解释,直接打断:“你将前锋营的虎符交出来,暂由大将军代管。”燕苏惊愕不已,勃然色变,“父皇!”若是连前锋营的兵权也交出去了,李措岂不是随时可以马踏皇宫,举着刀剑在他头上耀武扬威?一旦造反,那还不是事半功倍,马到成功!父皇啊父皇,你何等昏庸,李措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你怎么就看不见呢!

其实周明帝的眼睛早在十年前便已经瞎了,一味只知求仙访道。

燕苏又急又怒又气愤又失望,手上青筋绽出,怒瞪李措,知道一定是他的主意,恨不得一剑将他杀了。周明帝见他不愿,喝道:“怎么,难道你想抗旨不遵不成?”燕苏忍下怒气,伏在地上说:“儿臣不敢。”

李措摸着胡子在一旁笑道:“这前锋营一向是由殿下率领,老臣只不过代管几天,等殿下知道错了,这虎符,到时候还要还给殿下才是。”燕苏心中怒极,表面反倒平静下来,笑道:“大将军说的是,此事确实是本宫做的不对,不该任性胡来、随意动用前锋营的侍卫,父皇教训的很应该。”心里却在说,李措,你等着吧,看你能横行到几时。

周明帝容色稍霁,“太子知道错就好。”

李措皮笑肉不笑说:“既然如此,那就委屈殿下将虎符交给老臣了。”燕苏站起来,对周明帝行了个礼,看着李措不紧不慢说:“哪有人随身携带虎符的道理?不如明天我派人将虎符送至大将军府上,省的大将军进宫再跑一趟。大将军为国分忧,劳心劳力,夜深了,本宫亲自送大将军回去休息吧。”

周明帝累了,巴不得不理这些“世外俗事”,以免坏了他的修为,挥手说:“嗯,就这么办,都下去吧,朕要休息了。”李措心有不甘,又不能立逼着燕苏去取虎符,只好退出来,对燕苏微微一笑,“老臣明日等着殿下的好消息。”燕苏心念电转,忽然笑说:“明日可是吕相的六十大寿?李大将军想必也会前去祝贺吧?正好本宫也想拜望吕相,祝他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到时候再将虎符交给大将军好了,岂不方便?”吕思伟虽名为当朝宰相,办起事来却墨守成规,是一个资历虽老政绩却平平无奇的老头,事事以李措马首是瞻。

李措不好逼他逼得太甚,心想,一天而已,难道他还等不起么,遂点头说:“好,就这么办。殿下可要言而守信,到时候千万别忘记了。”燕苏微微一笑,“那当然,本宫乃未来的一国之君,自然是金口玉牙,一言九鼎。大将军这边走,恕本宫不远送了。”做了个请的动作。

燕苏看着李措的车马渐渐远去,久久没有动作。冯陈褚卫等人知他心情极度恶劣,皆不敢打扰他。天空在层层叠叠宫墙的遮掩下,显得低沉而压抑,浓重的树影打将下来,将他罩在一个无形的空间里,加上他身穿黑衣,整个人与暗夜融为一体,虚无而空寂。他站在那里仰望暗沉沉的天空,刹那间做出了一个生死存亡的决定,若不兵行险招,他这个太子将永无出头之日。

先下手为强,后先手遭殃。

东方弃从车底钻出来,趁人不备一溜烟窜上屋顶,将里面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虽然庙堂上的这些明争暗斗与他无关,也不由得暗叹周明帝昏庸无能,转而同情起燕苏来,将他素日的恶形恶状忘了一大半。同情之余还有一股敬佩,能屈能伸,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能成大事之人。他不是不知道燕苏因为云儿的关系,将他视作眼中钉,心头恨,好几次还动过杀机,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将燕苏视作敌人,反而自然而然有维护之意。大约是因为燕苏在芙蓉山顶不顾性命救了云儿之后,他便始终相信燕苏手段虽狠辣,却不会当真伤害云儿。

东方弃性子虽温和,对敌人却是从不手软。过往的经验教会了他一个道理,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无情。姑息即是养奸。当年他因为一时心软放过采花大盗封厉,结果却使得史潇潇一生尽毁,他十分后悔。

他躲在暗处目送燕苏送李措离开,本待要走,却听的燕苏一连串下令,“来人啊,传本宫旨意,请魏司空、郭敬之即刻前来,就说有要事相商;冯陈,你去将李措身边亲卫的情况调查清楚,何人值班,何时换班,要是能知道他明天出席吕府寿宴携带的人手,最好不过;褚卫,你跑一趟王府,将王中丞悄悄请进宫来;蒋沈,你去调齐宫内的武功好手,连夜在吕府周围埋伏下,小心行事,千万别露出马脚;韩杨,你现在就派人监视李措的一举一动,不得有误。”燕苏身边的人一个个面色凝重去了。

东方弃大为诧异,知道他这番举动定然是有所行动。燕苏在庭院里的石桌边坐下,心思沉重,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对着它呆呆凝望。花木扶疏,星光黯淡,外面呼气成雾,滴水成冰,而他坐在那里,仿佛不知道冷似的。因为背对的关系,东方弃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只看见他端凝的侧影,一脸肃穆。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哪知燕苏察觉到一丝极为细微的气息,立即站起,左手按在桌上,右手握住龙泉剑的剑柄——“谁?出来!”

东方弃明知被发现,却按兵不动,恰好草丛间传来“哧”的一声,一道细小的白影一闪而过,不知谁养的猫,在宫里到处乱窜。燕苏眼睛看着地上,喃喃道:“原来是猫。”东方弃心里一松,还来不及喘气,燕苏的剑已经劈空而来,眨眼间送到跟前。原来他刚才是在用诈,使躲在暗处的刺客放松戒备。东方弃不得不迎手回击,一个翻滚,从高处落下来。

燕苏见到他,十分吃惊,手上动作顿了顿,“东方弃,是你!”随即大怒,“你来宫里做什么?”心中明白他定是为了云儿,不等他回答,剑影铺天盖地罩了上来。东方弃措手不及,怕把事情闹大,一味回避,连连后退,很有几分狼狈,说出的话却令燕苏一惊,“殿下,我知道你要刺杀李措,可是我只不过想尽快找到云儿罢了,其他的事一概不管。”燕苏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下来,看着他的眸光闪烁不定,似有隐忍又似有一丝杀机。

东方弃趁着燕苏发愣的空档喘了口气,眼睛随便一瞥,这才看清石桌上的东西——乃是一根坠着流苏刻着彩云的玉簪,明显是女子用的。他觉得眼熟,随即想起这是云儿的头簪。他神情一顿,随即恢复过来,抱拳说:“东方对殿下从无恶意,我之所以溜进宫来,是因为听说云儿无故失踪。殿下身兼重任,如今又是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云儿…不如交给我去找,以免惊动他人。”

燕苏既不正眼看东方弃,也不说话。东方弃见他没表示,抬手告辞,走出十来步的时候,身后传来燕苏疲惫的声音:“东方弃,你我可否不计前嫌,并肩作战?”他这次若得东方弃相助,无异于如虎添翼。

不知为何,他相信他。

第 87 章

第四十五章有惊无险

玉簪是云儿从九华山偷溜那晚落下的。那时她怕人发现,一心急着离开,树枝挂到头发也没察觉。那晚天还没亮燕苏就起来了,从庭前经过的时候看见树下静静躺着一根簪子,捡起来便知道是云儿的,他在云儿那里见过不少次,自然认得。

他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知道云儿晚上定是来过,躲在外面偷窥又不想让他发现,心里很是高兴。哪知道转头就传来她不见了的消息,他当即大发雷霆。从此他便将这根玉簪贴身收着,既没还给云儿也没告诉她。云儿丢了簪子,懊恼一阵,以为是下山的路上不见了,懒得回去找,丢了就丢了,也没放在心上。

东方弃见燕苏对着云儿的玉簪痴痴发呆,心中很是惘然。他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离开了皇宫。燕苏希望他合力刺杀李措,他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推说想一想,明日正午之前给他回复。他担心的是云儿。时隔八年,云儿重回京城,以前发生的那些人和事不知道会不会找上她。

东方弃沉吟一番,决定去找竹莲帮。竹莲帮乃京城著名的船运帮派,大到码头商铺,小到各家各户,青楼酒馆、街头巷尾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人多眼杂,消息灵通。当年他和竹莲帮的帮主赵一勇曾有过一面之缘,交情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如今也只得厚着脸皮求上门去。赵一勇是个豪气干云的硬汉子,手下统领数百号人,却没有架子,见到东方弃微微愣了下,随即拱手:“原来是东方小兄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俩人寒暄过后,东方弃有些不好意说:“小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赵帮主,小弟此次前来,乃是有事相求…”赵一勇拍着胸口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既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只要是我赵一勇帮得上的,绝不推三阻四。”东方弃谢过他,“赵帮主,还烦请你帮小弟找一个人。”

当晚东方弃便在竹莲帮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竹莲帮的一个小兄弟领着东方弃来到京城最大的一家药铺,指着前面说:“公子,我们查遍了城中的大小药铺,有一个丫鬟,也不知道哪个府上的,天天来这儿买您所说的赤石脂丸、白檀香、黄柏木等药材,只怕今天还会来。”东方弃点点头,赏了他银子喝酒,在对门找个了地方等着。这几味药材都是治寒气的,尤其是赤石脂丸,不是寻常用药,很少有人天天用。云儿体内阴寒之气甚重,无论走到哪儿,总要服药。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有两个穿白衣的年轻丫鬟拿着方子来开药,其中便有赤石脂丸,引起东方弃的注意,听的她们嘴里嘀嘀咕咕说:“三少爷最近脾气很不好,咱们买完药赶紧回去。”另一人说:“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病病怏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睡不醒,害的咱俩天天给她跑腿,她算老几,死了才好。”她同伴斥道:“瞎说什么,让你买点药就有这么多废话。她要是死了,三少爷迁怒下来,咱俩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回去煎药要紧。”俩人一路说一路往回走,走的很快,身法轻盈,显然会武功。

东方弃尾随其后,来到一座府第前,见她们从侧门一前一后进去了,观察了一下,几个守门的大汉似乎都是练家子,身手不弱,想进去的话,看来得费一番工夫。瞧了瞧自己,忽然一笑,大摇大摆上前,拱手行礼道:“在下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洛西人也…”这是《西厢记》里的段子,他一字不差照搬演练。

一个大汉打断他,不耐烦说:“哪里来的酸秀才,叽里呱啦说些什么,还不快滚。”东方弃结结巴巴说:“我是来找小燕姐姐的,她昨天约我教她识字…”他记得其中一个丫鬟叫小燕,另外一个丫鬟一直拿话取笑她。

那个大汉笑了,上下瞄了他一眼,“原来你就是小燕的情郎啊,满口之乎者也,酸都酸死了,整个掉进了醋缸里,家里半年不用买醋了!”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东方弃也不恼,打躬作揖,陪笑站在那儿。其中一人拍着他肩膀说:“酸秀才,要等站一边去,别挡了大爷的道儿。”另外一人心肠厚道,便说:“人家虽说是个酸秀才,倒也是个老实人,你们别逗他了。小燕今天不会出来了,你改天来吧。”东方弃陪笑说:“要不,几位大哥通融通融,我就进去一小会儿,行不行?”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块碎银。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财能通神。几个大汉围在一处商量,其中一人说:“一个酸秀才,怕什么,让他进去吧。嘻嘻,人家小俩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思病害的厉害,咱们就当是做好事了…”众人都道他是小燕的老相好,哪有什么戒心,况且最近酒瘾犯了,正好买酒喝。那人接过银子,“小燕从外面刚回来,你走快些,说不定还追的上她。”

东方弃连声谢过,大摇大摆进去了。他进了门专拣偏僻的小道走,几番周折才来到后院的“听风阁”,只见院落四周种满了修长的翠竹,皆有碗口大,想必品种不凡。冬日的阳光密密照在地上,细细森森。那个叫小燕的丫鬟推开右侧的一间厢房,拿了药碗汤匙等物,带上门走了。他从窗口钻进去,一眼便瞧见云儿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他本以为是寒气发作,待探了她脉息,才发觉她心脏跳动缓慢,气息微弱,若有似无,但是手足温暖,不像寒气攻心,倒像是假死状态。不禁“咦”了一声,怎么会这样?谁替她运功护住寒气侵体的心脉?难道是那两个丫鬟口中称的“三少爷”吗?他双眉紧蹙,一手抬起云儿,一手按住她后心缓缓将真气渡入。待真气在她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他才确定云儿是中了迷香之类的药物。不过这种迷香非常特别,深入骨血之中,能使人长久昏迷不醒,连云儿这样特殊的体质都无法抵挡。

他沉吟半晌,捏了个口诀,将真气由后心送入云儿奇筋八脉之间,一炷香很快过去,云儿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他收回手,十分不解,这药性恁地奇怪。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他将云儿连人带被抱起,一把扛上肩头,脚尖点在竹叶上,使了招“穿花蛱蝶”,身子一飘,又一招“点水蜻蜓”,随风而起,人已在“听风阁”的外面。他正要从侧门溜走,忽然听得身后有人拍掌道:“好轻功,负着一个人都能身轻如燕,行走自如,不知何方神圣大驾光临?”

东方弃回头,闻人默摇着一把美人扇从假山后面转出来,面色凝重,脚不沾地,片刻来到他跟前。内行识门道,外行看热闹,东方弃只一眼便知对方乃为劲敌,决定先礼后兵,拱手说:“这位公子,你将小妹挟持不说,还将她弄的昏迷不醒,命在旦夕,恐怕要给在下一个交代。”

闻人默不耐烦说:“我没动她,我也不知道她为何无缘无故昏迷不醒——你说她是你小妹?哈,云家不是死绝了么?怎么云罗还有你这样一个哥哥?”

东方弃猛然回首打量他,“阁下高姓大名,为何对云家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闻人默拿着扇子轻击左掌,“你打赢我,我便告诉你。”神情睥睨。东方弃皱眉,他不想打架,当务之急是将云儿救醒。

闻人默拦在他前面,“你今天想从这里离开,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缓缓抽出腰间的纯钧剑。东方弃看着阳光下闪耀的一团光芒,宛如出水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雕刻有日月星辰运行的饰纹,显得深邃而神秘,剑身长三尺三寸,不似龙泉剑的无坚不摧,也不似蝶恋剑的柔软无骨,而是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刚柔并济,此剑曾在闻人客的手中,横扫天下,无人能敌。

他十分惊讶,“纯钧剑?”那么拥有此剑的必是闻人家的子弟了。他曾听人说过闻人家的三少爷乃人中龙凤,出类拔萃,眼前这人想必就是了。闻人家的长辈肯将纯钧剑赐给他,想是不凡之辈。

东方弃不想与他硬碰硬,“闻人少侠,我不管你挟持云儿究竟有何目的,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掘地三尺在找她?我只要站在这里振臂高呼,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立马有前锋营的侍卫将你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闻人少侠武功再高强,双拳难敌四掌,更何况又有许多丫鬟奴仆,情势于你大为不利。双方不如握手言和,只要确定云儿中毒一事确实和闻人少侠无关,那么此事就此作罢。”

东方弃相信,既是闻人家的子孙,又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定不会为非作歹,任意伤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再说当务之急是把云儿救醒,因此并没有追究缘由,一心想着离开。

第 88 章

第四十五章有惊无险(下)

闻人默听了他这番话,沉吟了一下。这些天外面的动静,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云儿昏迷一事,确实与他无关,侍卫三番两次进来搜查,问东问西,翻箱倒柜,弄的府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他不但没得到云式剑谱,而且还要想法设法将她藏起来,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