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弃趁他心神涣散之际,大喝一声,人随风动,越过墙头,一溜烟走了。闻人默见状,连忙追了上去。东方弃轻功身法,天下无双,可是身上背了一个人,自然是落了下风。闻人默横剑拦在前面,东方弃使了招“空手夺白刃”,指尖含着劲风在他剑柄用力一点,闻人默又惊又怒,不等手中的剑荡开,立马换招,人剑合一,朝东方弃气势汹汹刺来,直有催山裂石之势。

东方弃心想,这剑法恁地霸道,竟是下手不留情面。心中有些生气,想起背上的云儿,此地不宜久留,只得晃了个虚招,从侧面逃开。闻人默很看不惯他东躲西避的武功招式,气运丹田,一声呼啸,府里的守卫听到动静,立马朝这个方向蜂拥而来。东方弃见人越来越多,心下大急,他再厉害,也架不住众人的疲劳战。把心一横,此次少不得要拼一拼了。

正乱成一团糟时,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上百个前锋营的侍卫犹如从天而降,手拿弩箭,四面散开,将众人围了起来。闻人家的守卫也是好样的,立即摆出一条龙蛇阵,手持刀剑,与之对峙,不肯退让。

闻人默冷眼看着眼前的剧变,没有动作。

郭敬之从中站了出来,抱拳行礼:“东方兄弟。”东方弃在他们现身一刹那,便知自己一举一动全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心中苦笑,京城是燕苏的地盘,饶是他再小心翼翼,还是泄露了行踪。

燕苏派人盯着东方弃,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担心他趁机将云儿带离京城。知道他武功高强,只有他跟踪别人、没有别人跟踪他的份儿,因此嘱咐郭敬之派人暗中盯着。

东方弃怕双方打起来,伤亡惨重,更怕一时失手,误伤了云儿,看了眼站在人群中间、脸色阴沉的闻人默,“闻人少侠还是硬要将云儿留下来么?”知道他在担心官府会找闻人家的麻烦,于是说:“如果云儿的伤真的只是一场误会,此事就此作罢。郭侍郎,你说呢?”

郭敬之本是想一网打尽的,但是见东方弃和云儿被围在中间不得动弹,稍有差池,他便无法交差,只得点头:“双方本没有什么苦大深仇,若能如此和平解决,再好不过。”闻人默知道他们当着众人的面答应下来,不会说话不算数,于是一挥手,诸多守卫散开来,露出一条道路。

东方弃背着云儿走到郭敬之这一边。直到确定俩人无碍后,郭敬之这方才收了兵器,他按江湖规矩行了个礼,“闻人少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心中想,这些闻人家的守卫训练有素,动作迅速,个个面无惧色,只怕将来乃是朝廷一大祸害,得想个法子拔去才好。

不过眼前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郭敬之冲到云儿跟前,迅速将一粒红色药丸喂她吃下。东方弃心中疑惑,“郭侍卫,这是什么东西?”郭敬之不好跟他讲这是“三日醉”的解药,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东方兄弟,云姑娘安然无恙就好,殿下还在宫里等您的消息呢。”东方弃沉吟许久,“好,我随你回去见他。”

云儿此刻在他们手上,生死未卜,他不得不答应燕苏刺杀李措一事。

服药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云儿悠悠醒转。浑身虚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揉了揉有些晕眩的额头,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她只记得自己大吵大闹要离开,说自己中了毒,必须服解药。闻人默当然不相信,天天逼她交出云式剑谱,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就只差严刑逼供了,派阿锦阿瑟一天到晚看着她,要她一字不差默写下来。

她哪里记得什么云式剑谱,便是想蒙混过关也不行。第二天便觉得晕头脑涨,身体虚弱,犹如上次从芙蓉山顶坠下来,浑身要炸开一般,躺在床上一病不起,连水也喝不了。知道是“三日醉”发作了,却没想到竟然比死还难受,很快她便晕了过去,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梦里她一直以为自己死了,有种解脱的感觉,可是又不甘心,这么个死法,不可大光彩。燕苏曾说,三日里若是没有解药,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东方弃听到动静,连忙睁开眼睛,本来他是在运功打坐、养精蓄锐的,要想成功刺杀权势熏天的当朝大将军,只怕不容易办到。见云儿手撑在身后,要起来,十分惊喜,“云儿,你醒了?”

云儿回头一看,大喜过望,“东方,东方!”连忙扑进他怀里,“东方,你怎么来了?我差点就死掉了,再也见不到你了。”东方弃拍着她的背连声安抚:“不怕,不怕,没事了。”心想,云儿这一路跟着燕苏回京,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儿怎会中毒,又被闻人默所擒,然后昏迷不醒?

他们此刻是在郭敬之的府第,郭敬之听的云儿醒来,亲自端来一碗热气蒸腾、黑漆漆、黏糊糊的东西,“云儿姑娘,喝了它,马上就会有力气了。”云儿此刻对他戒心颇重,怀疑地问:“当真?莫不是又是什么‘三日醉’、‘七步倒’之类的毒药吧?”毒药发作时的痛苦,她至今犹有余悸。一想起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再也不要任人摆布了!

她没有忘记始作俑者是燕苏,而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帮凶。

郭敬之苦笑:“丢了云姑娘,卑职差点自杀以谢罪,哪还敢加害姑娘。这是活血疏筋的药物,喝了后,三日醉的药性便可完全解了。”

云儿半信半疑,端过来指着他对东方弃说:“东方,你可看见了,我喝了这个鬼东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定要记得给我报仇。”一仰脖喝下了,完全是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喝完记起一事,便问:“三日醉不是过了三日便无药可解吗?怎么你又有解药了?”

郭敬之十分尴尬,只得将前因后果说了,“其实三日醉不是毒药,只不过是一味药性奇特的迷药罢了。殿下怕云儿姑娘也不打声招呼就到处乱跑,故意吓唬你的。”云儿登时大怒,将碗往地上一掷,“哐啷”一声脆响,青花瓷碗摔得七零八落,到处乱溅,“你们,你们主仆…”一时不知道骂什么才能解气,好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狼狈为奸!”

郭敬之拱手站在一旁陪笑,一味说是是是。

云儿懒得理他,转过头来说:“东方,那个闻人默,你认得吗?”东方弃说不认得,但是听过他的大名。云儿哼道:“还大名呢,所作所为,令人不齿。不过他似乎认得我,他叫我云罗,又逼我交出什么云式剑谱。我不知道以前怎么得罪他了,天天拿刀拿剑威胁我,动不动就要我好看。”

东方弃心中一凛。而在一旁唯唯诺诺不说话的郭敬之听了却猛地抬头,这么说来,眼前的这个女子当真就是他找了数年的云罗了!一时心念电转,最后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带上门退了出去。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先查清楚再说。

东方弃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唇舌重若千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有侍卫来报,“太子殿下驾到!”

俩人转头望着门外。

第 89 章

第四十六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燕苏身穿华服锦带,头戴玉冠,打扮的很庄重,然而容色疲惫,双眼满是血丝,见了云儿,冲上去想抱她,因东方弃在一旁而有所顾忌,他走到云儿跟前,细细打量,几日不见,巴掌大的小脸瘦了一圈,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胸脯不断起伏,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晕红,不知道是不是病了。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哑着声音喊了一声:“云儿…”自从云儿不见了,他忧心如焚,整个人像在油锅里煎煮。

他怕她因自己而出意外,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云儿撇过头去,不理他。

郭敬之上前在他耳旁细声低语,燕苏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半晌没说话。郭敬之见状,便说:“东方少侠,在下有事请教。”燕苏显然想和云儿单独相处。东方弃倒没有想这么多,正要随他出去。燕苏忽然开口,“慢着,你们先别走,我有话要说。”又吩咐郭敬之,“你去请魏司空过来,时间快来不及了,我们就在这里说。”他不想看不见云儿,哪怕是一盏茶的时间也无法忍受。

燕苏趁人看不见,从被下轻轻握住云儿的手,垂着眼睛不轻不重说了一句“对不起”,并不是因为“三日醉”的事道歉,而是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竟然让她身陷险境,吃了这么多的苦。自己简直罪不可赦。

燕苏为人向来高傲自负,何曾低声下气道过歉?云儿听了,有些吃惊,忍不住抬头看他。但是他转过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因为魏司空、冯陈褚卫、蒋沈韩杨等人进来了。

燕苏坐在床沿,东方弃和魏司空在他对面搬了张椅子坐着,冯陈等几人以他为中心站着。郭敬之将得来的情报分析给众人听:“吕思伟今晚会在家中大摆筵席,朝中权贵凡是排的上号的都会前往贺寿。李措为了给人英明贤德的象形,进一步拉拢人心,自然也会去。殿下会代皇上出面,前去祝贺。李措手下能人众多,想要刺杀他并不容易,他有两名得力心腹,号称‘九州双龙’,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一个贪财,一个好色,无恶不作,暗地里别人都叫他们‘九州双虫’。他俩跟在李措身后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就连皇上召见也等在门外。”

东方弃皱眉:“他们的名号我也听过,一个叫白双喜,一个叫黑从忧,名字古怪,是从西域来的亡命之徒,据说武功从小乘佛教那块演变而来,招式奇特,专走偏锋,一个阴寒,一个霸道,向来联手对付敌人,甚难对付,不知怎的竟会当起李措的侍卫来。”

魏司空插了句话:“当然脱不开名和利这两个字。”

燕苏微微沉吟,“我听说吕思伟为了讨好李措又为了不得罪本宫,对于座位一事煞费苦心。以他的智商,最后只能是将我跟李措安排在上席并排而坐。”冷哼一声,大为不悦。李措功劳再大,也不过是个臣子,岂能跟他平起平坐?这个吕思伟看来是老糊涂了,还不如早早告老还乡回家种田去!

由此也可见李措气焰之嚣张,竟然敢当着文武百官和太子殿下平起平坐,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燕苏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三指大小,材质非金非银,上面花纹雕刻成虎状,“这就是前锋营的虎符。到时候在宴席上,我会将虎符交给他,假装失手,你们见虎符落地,立即动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你们四人对付白双喜,黑从忧;魏司空,你领着侍卫把吕府重重包围,一个人都不许走脱。郭敬之从青阳带来的三万精兵已经悄悄进城了,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将李党等人一网打尽。”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东方弃,语气坚定地说:“我和你联手对付李措这老匹夫!”众人听了大惊,劝阻道:“殿下,这太危险了!”他摆了摆手,冷声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刺杀若是失败,就算活着又有何用!”

云儿见他们当着她的面谋划刺杀当朝大将军,一开始骇的合不拢嘴,待听到燕苏说“刺杀若是失败,活着又有何用”时,不禁一阵心酸。这次他是报了背水一战的决心,不是生,便是死,没有第三种选择。明知凶多吉少,劝阻无用,还有颤着声音问了出来:“你,你当真要去刺杀李措?”

燕苏看了眼满心焦虑的她,缓缓说:“我不杀他,他迟早要杀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置之死地才能后生。”顿了顿,声音放柔:“放心,本宫乃真命天子,不会有事的。你在这儿好好休息,要什么就跟外面的丫鬟说。”

话虽如此,他却不能保证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她。但是在刺杀前及时找回了她,至少让他少了后顾之忧。但是正因为这样,他像是有了交待,万一有什么不测,东方弃可以带她走。

这次刺杀,实则凶险之极,吕府本就是李措的势力范围,一兵一将,一士一卒,甚至连厨子丫鬟,都是他的人。他们这一行人,犹入虎狼之窝,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云儿眼睛在他身上看了一会儿,又转向东方弃,“东方,你也去吗?”李措若是惨死,他的手下怎么会放过东方?纵然侥幸不死,也逃不过李措亲信的追杀报复。心中有一瞬间十分惨然,这是乱世,横征暴敛,征伐杀斗,从来不曾停止,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知道此战必不可免,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涉险,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一脸坚决。她无力改变现状,但是她可以选择同生共死。

众人皆惊愕地看着她。

东方弃第一个反对,“不行。”语气很激烈,随即才道出理由:“你大病初愈,武功低微,跟去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如安心在这里养伤,我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只怕天下无人能及。”说着笑了一下。

众人因他的话莞尔一笑,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云儿摇头,“不,我一定要去。”燕苏也开口劝阻,语气十分艰涩,“你不要去,我,东方,还有司空,以及大家,都不会有事的。外面有我们三万精兵良将,此战定能万无一失。”

云儿从左到右来回扫了一遍众人,声音很平静,“你骗我。”如果万无一失,为什么所有人都像在交待后事?她淡淡说:“其实我去跟不去是一样的。去,不一定会死;不去,你们若是出了事,我还能独活么?”

众人默然。东方弃不由得想,这样大一件事,不论成功与否,只怕是要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吧?他想到了吴不通,不知他在九华山可好。

人生在世,大丈夫不怕血染疆场,怕的是庸碌无为。

云儿服了解药后,精神好了一点,掀开被子起来换衣服。郭敬之见东方弃手无寸铁,带他去兵器库选剑,众人商量好细节后一一退了出去。燕苏叫人取来一件银色的马甲,触手十分柔软,“这是天蚕丝做的,编织的十分细密,水火不惧,刀枪不入,你穿在里面。”

云儿换上了侍卫的衣服,“我扮作你的亲兵,远远站着,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人家就是想要不利,也不会动到我头上。”还是穿上了,“真舒服。”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自己还有没有?”

燕苏点头,“有。”这样的宝贝,天下哪还有第二件?

云儿出来找到东方弃,将自己的蝶恋剑递给他,“这个好,藏在腰间,人家看不出来,天下最好的刺杀工具。”上次施施就是这么刺杀她和燕苏的。

郭敬之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腰间竟然藏着蝶恋剑,见之色变,越发肯定了她的身份。这把天下闻名的软剑,身上不知尝过多少人的鲜血。刺杀李措一事若是失败,万事皆休;至于八年前的惊天秘闻,还是等有命活着回来再说吧。

冬天天黑的早,半下午天色就暗了下来,风云色变,寒气深重。燕苏一马当先,东方弃和魏司空一左一右跟在后面,云儿夹杂在侍卫从里。一行人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整装前往吕府。

第 90 章

第四十六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吕府位于城北,红墙大院,占地极广,门前两尊一人半高的石狮子,气象森严,是大周朝有名的百年望族。平时大门紧闭,今日却门庭若市,挤满了前来祝贺的文武大臣的车马。燕苏到时,吕思伟率领众多家臣跪在府外候驾。燕苏下马,抢先一步扶起他,“吕相今日大寿,不必多礼。”

沿路过去一排的宫灯,蜿蜒似火龙,照的府内亮如白昼。众多侍女端着各种食物在大厅和厨房之间来回奔走,吵吵嚷嚷,到处都是人影。吕思伟领着燕苏来到后院,“殿下,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在这儿稍作休息。”

燕苏打量花园里的草木,院子中间有一株红梅,一朵朵挨在一处,尽情怒放,远看像是一团火,后面又有一处假山,水流从中间穿过,周围点缀着几颗雪松,颜色鲜艳,像浓墨重彩的一幅画,景致很不错,点头:“吕相去招呼别的客人吧,我换件衣服就来。”

东方弃考虑到自己是生面孔,突然出现在燕苏身边,难免引起众人的猜疑和戒备,他体型和曹云飞差不多,于是易了容,扮作他的样子。曹云飞以前是前锋营侍卫统领,跟在一边保护燕苏的安全理所当然,重要的是他职位低微,众人对他不怎么熟悉,纵然东方弃语气、神态、气质扮的不像,也没人发现。

此刻他和燕苏在屋里坐着,冯陈褚卫等人守在外面。俩人因为即将到来的大变,心事重重,都没有说话。燕苏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来回走了几步,“李措还没有来?”东方弃摇头,“应该没有。”来了冯陈自然会进来禀告。

“哼,他架子倒是比本宫还大。”

东方弃知道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万一他今晚不来——

燕苏也察觉自己太过紧张,这可不是成大事的样子,若是被李措那老狐狸看出端倪,策划这么久的刺杀一事恐怕就要付之东流,说不定还要被他反咬一口。吸了吸气,镇定心神,“你让云儿进来帮我整理一下仪容。”

云儿给他梳松了的发髻时,手心里全是汗,梳子好几次掉在地上。见他坐在镜子前不动如山,一脸平静,心想不愧是太子殿下,这么沉得住气,哪像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用力掐了下自己,没出息,又不是要你去杀人,紧张什么。她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心脏不乱跳了,手不抖了,这才给他把头发拢起来,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再戴上八宝攒龙紫金冠,“头低一点。”他坐的腰背笔直,凳子又高,她踮着脚,手臂酸疼。

燕苏却转过身来,手抱住她腰,头搁在她胸前,像个孩子,说出来的话却是酝酿许久的:“云儿,等会儿,你留在这里,不要去大厅。若是听到什么动静,自己逃命,不要管我们。”云儿刚要摇头,他加重语气又说了一句:“不要添乱。”语气不容反驳。云儿又担心又委屈,为了顾全大局,她只好闷闷点头。她不能让他担心,还有东方,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这里,等他们一击成功。

可是这希望就像她眼下的心情一样忐忑不安。

她出来看见东方弃站在院子里赏梅,走到他身边,垂着肩支支吾吾说:“东方,我…我紧张…今晚,你们…”东方弃闻言却微微一笑,折了一枝梅花下来,“用水养着,还能开好几天。”

云儿接在手里,上面有几滴雨点,这才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珠子。她太紧张了,注意力高度集中,周遭的一切自动忽略。东方弃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将话题扯远,“小时候学过一首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闭上眼睛——闻见清香了吗?”

云儿果然闭上眼睛,感官忽然清晰起来,风声,寒气,香味,还有远处传来的细微的说话声——分散了注意力,心情自然而然放松不少,“有,淡淡的,冷冷的,像雪做的梅花糖。”

俩人正说着话,吕思伟派人来传话,“大将军到了,宴会马上开始,众人都在大厅候着,请殿下出去主持。”

燕苏整了整衣衫,右手搭在龙泉剑上握了握,随即放开,仰首阔步往前厅去。东方弃紧随其后,后面是冯陈褚卫和几个亲信侍卫。云儿目送他们远去,在院子里捡了块干净的大石坐着,外面寒冷的空气有助于她保持冷静。不知等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一个时辰,迟迟不见骚动。她十分担心,思量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去大厅探个究竟。

出门碰见一个丫鬟端着一大盘烤羊肉,一拐一扭,十分吃力的样子。她忙跑故去,“姐姐,可需要帮忙?”那人只当他是附近巡逻的侍卫,“麻烦小哥帮我拿一下。”新上脚的鞋子还有些不适应,她刚才走急了,鞋帮子掉了,弯下腰去穿鞋。云儿趁她低头的刹那,一掌劈在她脑后。

换上侍女服,打扮妥当,她低着头从侧门进去,吕府的总管正在骂人,见了她火气更大:“怎么现在才来?路上碰见鬼了吗?还不快送去!”见她正欲往对面走,一个耳光扇下来,“失心疯了你,这是大将军的。”

云儿踉跄了一下,心里恨恨骂了一句,回头看我这么收拾你!

大厅十分宽阔,帘幕低垂,灯火通明,两边分别摆了大概有二十来张席位,按地位高低一字排下去。众人都是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张半人高的长条木几,上面堆满食物。上首两个座位,左边是李措,右边是燕苏,俩人时不时举杯敬酒,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大家边喝酒便聊天,气氛热烈。

她低着头,恭恭敬敬将烤羊肉送到李措跟前,蹑手蹑脚正要离开,哪知道李措却喊住她问:“这是什么菜?”云儿手一抖,托盘差点从手里滑了下去,不敢看任何人,头垂到胸前,“这是烤羊肉,香气四溢,滋味鲜美,是草原民族常吃的一味菜。”李措见她一个小小丫鬟居然对答如流,便说:“挺聪明的,抬起头来我看看。”

另一边的燕苏自然听出了云儿的声音,脸色一变。站在他身后的东方弃右脚甚至已经迈了出去,又强忍着收了回来。小不忍则乱大谋,切不可打草惊蛇。

李措今天表现的有点不正常,绝口不提虎符一事。燕苏摸不准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忧心忡忡。

云儿心中十分着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瑟缩着肩膀,结结巴巴说:“大将军,奴婢…”李措脸色不豫,这丫鬟干什么?陪坐一侧的吕思伟连忙出来打圆场,“一个丫鬟,大概是没见过大将军,以至于举止失常,大将军见笑了。”对着地下的云儿喝了一声:“还不快下去!”云儿手脚并用爬起来,偷空看了眼对面,燕苏和东方弃脸色绷的死紧,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面无表情看着别处。她不敢再看,匆匆忙忙走了。

宴会正进行到热闹处,吕思伟捋着花白的胡子笑说:“老夫花重金从凤阳请了一班歌姬,都是能歌善舞之辈,诸位大人看看还过得去么。”桌几撤了下去,数十个妙曼少女蒙着面纱款款起舞,手上、脚上、腰上、头上挂满了小小的铃铛,跳起来满室叮当作响,如在耳旁。

其中一个领舞的少女一对碧蓝的眼珠,眼窝深邃,虽然蒙着面纱,也可看得见她十分美貌,她立在场中间旋转,像个陀螺,衣裙飘散开来,光着脚一路来到燕苏桌前。燕苏岂是会被美色所惑的人,全神戒备。哪知她抛了个媚眼,又转到李措跟前去了。他和身后的东方弃方才松了口气。

他趁机探过身去,“大将军,虎符一事…”

不等他说完,李措大手一挥:“不急,不急,宴后殿下给我便是。美女在前,岂可错过?哈哈哈——”眼睛在那个领舞的少女身上瞄来瞄去。

燕苏只得忍住不提。他找了个出恭的借口离席,数个丫鬟捧着毛巾、清水、香料等物伺候,根本没办法和东方弃、冯陈几人商谈对策。东方弃捧了衣服过来,以内力在他耳旁束音成线,“随机应变。”

他点头,整好衣冠出来。路上却正好碰到表演完的一队歌姬退出来,领舞的那个少女跪在地上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燕苏心事重重,头也不抬,“起来吧。”从她身旁走过,半点防备都没有。

异变突起,她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抬头,一根淬着剧毒的蓝色银针从她嘴里直朝燕苏面门射来。距离如此之近,他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

东方弃像是鬼魅一般,扯着他的腰带用力往下一拉——燕苏重心不稳往后倒下去的同时,银针擦着他的发丝堪堪飞了出去。东方弃手如疾风,将银针收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一系列动作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只看见燕苏砰然倒地,一动不动。一干人等发出恐惧的尖叫声,整个吕府一下子乱了。

第 91 章

第四十七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东方弃见他躺在地上许久没有动静,心中奇怪,俯下身去察看。燕苏倒下去的刹那,灵光乍现,不如将计就计,也许能反败为胜未为可知。他运功将体内流动的气血闭了起来,顿时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一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的样子。他背对众人,轻轻扯了扯东方弃的袖子。东方弃愣了愣,立即明白他的用意,高声呼叫:“来人啊,抓刺客。”又故意大叫:“殿下,你怎么了,没事吧?”燕苏听在耳内暗暗皱眉,演的也太不像了,一点都不着急。

府内的侍卫一听说有刺客,立即把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那个领舞的少女一见得手,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咚的一声倒在地上,眸中涌现迷茫之色,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看着眼前忙乱的人群,好一会儿才恢复镇定。行事之前她就知道,此次刺杀无论成功与否,她都没命活着出去。冯陈褚卫等人闻讯赶来,她已经倒在上,服毒自尽了,双手交叉安放在腹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其他歌姬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皆被侍卫抓了起来,关在地牢里,听候发落。

魏司空扑在地上,一手抵在燕苏后心,一边慌乱地喊:“殿下,殿下…”堂堂七尺男儿,吓得脸白唇青,身体不自觉在哆嗦。东方弃不忍见他如此伤心,又不能告诉他实情,只得转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李措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后面跟着白双喜、黑从忧以及一干亲信手下。他人还未走近,脱口便问:“殿下怎么了?”魏司空提着剑跳起来,咬牙切齿说:“李贼,今日我若不杀你,誓不为人!”一招“山崩地裂”劈了过去,竟是同归于尽、与敌偕亡的打法。东方弃忙从后面拉住他,低声道:“司空,先救殿下要紧。”手按在腰间的暗扣上,准备随时伺机而动。

李措想要看清楚燕苏是死是活,见魏司空横剑拦在中间,举止失常,一脸疯狂,就算此刻还活着估计离死也不远了,心中不由得一宽,装模作样说:“魏司空,你这是为何?殿下遭人刺杀,生死未卜,你不快请太医,反而对我出手不敬,试问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自相残杀?”

魏司空怒不可遏,双眼圆睁,“李贼,你——”燕苏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拼了性命也要将此人千刀万剐!东方弃从背后死死拖住他,不让他动弹,一边高声喊:“快请太医,快请太医——“用周围的人都听的清声音说:“殿下情况不妙——”语调很沉重。

李措见他们如此,越发相信燕苏中了毒,那针上淬的剧毒乃是新近提炼出来的,见血封喉,无药可解,饶是燕苏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他戒心大去,走近燕苏想亲眼目睹他临死前的一幕——

说时迟,那时快,东方弃一跃而起,蝶恋剑像一条白蛇凭空出现在俩人之间。李措久经沙场,反应迅速,听到风声,脚下一蹬,身子往地上滚去,避开了心脏部位。出其不意的一剑便斜了开去,而是砍断他的左臂。一道血柱飞了出去,溅在了一丈远的青石板地砖上。

白双喜、黑从忧见势不对,立即冲了过来,一左一右,联手对付东方弃,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专门攻击后心、下阴等难以防守的地方,又是毒针又是偷袭,无所不用其极。东方弃腹背受敌,一开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所幸他剑法极其纯熟,内力深厚,最适宜久战。一开始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后,他渐渐喘过气来,飘身后退,心中暗默口诀,蝶恋剑像一条有生命的白练,朝白双喜刺去。

俩人大惊失色,面露惧色,以为是中原早已失传的“御剑术”,连退数步,翻身避开了。蝶恋剑半空中转了弯,瞬间又回到东方弃手里。

这边正斗的难解难分时,燕苏翻身爬了起来,一剑刺向倒在地上十步开外的李措。哪知李措断臂后依然十分勇猛,抽出佩剑单手拦在右上方。他从小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战场上杀敌无数,佩剑又十分沉重,燕苏这一剑竟然砍不下去。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李措身后的亲信侍卫已经赶了过来,刀剑齐出,燕苏不得不退了开去,反手自卫。

李措趁势滚了开来,直滚到门槛边才停了下来,坐起身匆匆点了几处大穴,止住流血,目露凶光,阴森森道:“给我杀!一个活口都不留!”

两方人马顿时缠斗在一处,血沫横飞,惨叫声不绝盈耳。

云儿从内厅冲出来,用剑压着血色尽失、畏畏缩缩的吕思伟,对守门的侍卫冷喝:“走开!”附在吕思伟耳旁恶狠狠说:“你以为你助李措谋反篡位他就会封你做开国功臣么?刺杀太子殿下一事是在吕府发生的,有现成的代罪羔羊,他不算在你头上,难道还会算在自己头上?”

吕思伟恍如醍醐灌顶,差点晕了过去。

白双喜、黑从忧武功高强,行事卑鄙狠辣,没有一点武林高手应有的自尊自重,又是以二对一,本来对付一个东方弃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哪知二人越打越不对劲,内力像被什么封住了似的,剑招往往不到一半便使不下去,头昏眼花,胸口闷疼。二人察觉到不对劲,暗叫糟糕。他二人下毒偷袭乃是拿手好戏,没想到今日竟然着了人家的道儿都不知道。二人越打越狼狈,眼看对方的侍卫越来越多,不由得心生怯意,这种人向来是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之辈。二人暗中使了个颜色,打算脚底抹油,逃命要紧。

云儿送进去的那盘烤羊肉里面加了燕苏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察觉的“三日醉”,顺手不加料,可不是她的作风。寻常毒药容易被发觉,三日醉虽不是致命毒药,可是却能使人半死不活,跟受了重伤一般,武功自然大打折扣。她本来是想燕苏和东方弃的刺杀大计更顺利一点,哪知李措以示亲近,将那盘烤羊肉赐给了两位心腹保镖。

总算是误打正着,没有枉费她挨的一个耳光。

“黑白二虫”且战且退,东方弃看出了他们想溜,大叫:“司空,拦住他们!”魏司空见燕苏“死而复活”,心中大喜,斗志昂扬,冷笑道:“想跑,没这么容易!”指挥自己带来的魏家的人马,“布阵!”

八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人口中念念有词,背上斜插拂尘,手持长剑,脚踏奇步,按照奇门八卦之位摆好阵势,将白双喜、黑从忧团团围在中间。魏司空立在场外观战,指挥众人不断变换位置。

云儿将软成一团的吕思伟点了穴扔在地上,冲到东方弃身边,“他呢?”东方弃抹了抹脸上溅上的鲜血,指着被围在重重人群中间的燕苏说:“那里。”云儿眼睛眯了起来,神色变冷,毫不犹豫说:“杀过去。”

东方弃知道事态紧急,阻止不了她,只得将手上的蝶恋剑递给她,“拿着,自己小心。”寻常兵器遇到蝶恋剑一折即断,又是她趁手的兵器,万一打起来也不至于太吃亏。他弯腰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把剑,掉转头应付潮水般冲上来的敌人。

眼看李措一方的人马越来越多,众人应付的越来越吃力,燕苏甚至中了一剑,踉踉跄跄一路退到台阶下面,幸好不是要处,无性命之忧。他背靠廊柱,以剑支地,一抬手便有一人倒下,下手又快又狠,骇的围攻他的众多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近前,他趁机调理内息,稍作休整。

李措见状,无视左臂疼痛站了起来,面向场内所有人说:“杀得燕苏者,赏金万两,封万户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蜂拥而上。

云儿大急,燕苏武功再高,这么打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半刻钟,“这个郭敬之,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来!”她看着一丈开外、躲在室内的李措,紧了紧手中的蝶恋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李措,底下的人自然一触即溃,无心恋战,乖乖束手就擒!

她趁人不备,飞身上了屋顶,快走数步,掀开瓦片,李措背对她,负手站在门里向外观看。她气运丹田,像一只在湖面上捕鱼的翠鸟,唆的一下冲破屋瓦冲了下来,手持蝶恋剑,由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一剑刺进了李措体内。李措捂着被利剑刺穿的胸口,回头往后看,双眼瞪的铜铃大,嘴唇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咚的一声重重摔出了门外。

云儿看着蝶恋剑上殷红的鲜血,以及李措死不瞑目瞪着她的双眼,恐惧油然而生,捂着胸口一头坐倒在地上,难以呼吸。似曾相识的场景令她头痛欲裂,昏睡前她突然想起来了,是的,是的,曾经她也这么刺杀过一个人,惊恐、惊惧、惊慌、惊措的感情潮水般将她淹没。

触目惊心的往事铺天盖地涌来。

第 92 章

第四十七章置之死地而后生(下)

周明帝建武十三年三月,年方十三的云罗从洛阳一路赶回京城。不等下人过来牵马,飞身而下。她年纪虽小,大概是习武的缘故,身量已经长开,小小的瓜子脸尚有几分圆润,身穿一袭淡黄色长裙,右肩系了一条别致的绿带,走动之际,随风飘舞,娇俏可爱之余多了几分不对称的美。

她手上拿着剑,不耐烦说:“怎么还不开门?”云府的侍卫忙笑说:“看门的陈伯年纪大了,有点耳背,手脚又不灵便…”不等他说完,云罗一脚点在门前的石狮子上,在空中连翻数个跟斗,跳墙进去了。护送她回府的众侍卫面面相觑,心下苦笑,出门学艺回来,没想到小姐还是这么顽皮。

云罗得意洋洋落在通往前厅的石子路上,左顾右盼,见府里的下人都睁大双眼看她,更加得意,大喝一声,长剑飞天而起,直冲上半空,然后又准确无误落进剑鞘里。她拍了拍手,见无人欢呼,心中正奇怪,转头一看,父亲大人背负双手、脸色发青看着她。后面还站着几个官场上的同僚。不由得暗暗吐舌,又要挨训了。

云平四十来岁,中等身材,浓眉大眼,方脸,神情疲倦,狠狠瞪了她一眼,此刻没空管教她,冷冷道:“云伯,带小姐回房休息。”转身和颜悦色道:“各位大人,请恕云某不远送了。”几人连忙说不用不用,客套间,云罗早溜走了。

云伯是云府最德高望重的下人,就连云平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七十多岁的人了,年轻时候学过一点武功,身体十分硬朗。看着做鬼脸的云罗好气又好笑,“小姐,你一回府就捣乱。”

云罗忙嚷嚷:“哪有,人家乖得很,既没有舞刀也没有弄剑更没有见血。”云伯听了连连摇头。这个小姐,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云罗因为先天不足,身体孱弱,从小就跟着云溪子练功习武,强身健体。

云溪子本来是不收徒的,不过云罗是一个例外。云溪子是云家的二公子,云平的亲叔父,自小天纵奇才,武功上极具天分,个性又怪癖,抛却云家的荣华富贵,独身闯荡江湖,名气越来越大。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他向来行踪不定,行走江湖后从未回过云家,直到云老夫人过世,他回来拜祭,磕完头就走,连坐都不肯坐,没人劝得动。云氏虽然身居高位,然而人丁单薄,云老夫人去后,就属云溪子辈分最大,众人也都不敢强留他。

当时云罗不到四岁,在父亲的授意下端着茶跌跌撞撞跑过来,奶声奶气喊:“叔公”。滚烫的茶水撒了一身,眼泪汪汪看着他。云溪子虽然冷着脸,还是把茶接了过来,一瞬间的接触,真气已在小女娃身上转了一圈,面无表情说:“此女天生体弱多病,若不好生调养,只怕活不到成年。”云平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当下急了,拱手喊道:“叔父,请您看在侄儿份上,救救阿罗。”

云溪子伸手在云罗身上摸了摸,“这个女娃儿资质倒是不错,将来也许有辱我云溪子的大名,不过看在她是云家唯一香火的份上,我便收她为徒。”云平因为小时候受叔父的影响,喜欢跟江湖中人结交,对于女儿学武一事不像其他高门大族那样排斥,便同意了。云罗便成了云溪子名正言顺、唯一一个也是关门弟子。其实,勉强算起来,东方弃也称得上是云溪子的入门弟子。

云罗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有人刺杀爹爹未遂,可查出来是何人所为?”就是听到父亲被刺的消息,她才匆匆从洛阳赶回来。云伯想起来犹有余悸,拍着胸口说:“幸好老爷福大命大,只受了一点皮外伤。那刺客没想到老爷书房里有暗器,失手后服毒自杀了,大理寺的人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

云罗恶狠狠说:“要是让我查出来幕后凶手是谁,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男的充军,女的充妓,十岁以上儿童全部流放千里。”云伯听了她的狠话吓一跳,“小姐!”云罗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只是说说啦,我又不是皇帝,想让谁充军就充军。”顿了顿又哼道:“谁要是敢伤我爹爹,我定要他全家陪葬。”

云伯忙打岔,“好啦,好啦,老爷不是没事么。小姐,不是云伯倚老卖老说你,你只要乖乖的待在府里少给老爷添麻烦,老爷就能长命百岁啦。”云儿忙低了头,不敢接话。云罗自小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学了武以后,更不得了,到处惹是生非,专门跟京城里学武的少爷们打架,偏偏那些少爷武功又都不如她,弄的府里鸡犬不宁,天天有人上门告状,云平为此没少罚她。

云平送客回来,传她问话,“你不好好跟着叔公习武,怎么回来了?”云儿见父亲揉着眉头,一脸倦容,似乎有许多烦难之事,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老老实实说:“阿罗想爹爹了。”云平心中一暖,口里却说:“做事怎能半途而废?你给我立马回洛阳。”如今形势十分不利,危机迫在眉睫,女儿这时候回来岂不是连累了她!

云罗不服气,撅着嘴说:“叔公让我回来的,他还赞我轻功学的好。”云平见女儿如此委屈,心中一软,“那你住两天就回去,记住,只准住两天。等你武功学到家了,爹爹自然不拦你,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顿了顿,长叹一声:“阿罗,爹爹也是为你好。”盯着女儿脸上蓝色的泪痣默然无语。云罗忙说:“女儿知道,女儿一定努力习武,不让爹爹丢脸。”

云平点头,“这两天你哪儿都不许去,跟着张大娘把女工好好学一学。一个女孩家,别整天就知道打啊杀啊的。”

云罗懦懦点头,垂着眼睛退了出去。当天晚上就熟门熟路溜出了守卫森严的云府,挟着剑扮成公子哥儿的模样,在青楼酒馆到处转悠。一排大红的灯笼,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抬眼瞧了瞧门上的招牌,“翠红楼”,眼睛骨碌骨碌乱转,见周围没有人认识她,便大摇大摆掀帘子进去。

她十分熟练地点了两个姑娘喝花酒,在人家脸上又摸又亲,占尽便宜,结果结账时发现没带银子。尴尬过后,她说改日再派人送来。对方哪肯,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摩拳擦掌站了出来。云罗登时怒了,“几个小钱,还以为本公子会赖账不成!”说话间抽出腰间的长剑,双方动起手来,乒乒乓乓,砸的满大厅的人东躲西避。不少人站在安全地带嗑瓜子看热闹,猜测她的身份。

对方打手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竟是要生擒她。银子事小,面子事大,云罗恼羞成怒,兼之年纪幼小,无法无天,出手不再留有余地,当下便砍了两条胳膊下来,血溅当场。众人见有人流血了,知道事情闹大了,又惊又怕,一哄而散。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人站了出来,从怀里掏出几张数额巨大的银票,威逼利诱,让妓院老鸨善了此事。妓院老鸨认得他,是大理寺中丞,朝廷里的人,得罪不起,只得忍气吞声压下了这件事。

云罗见他眼熟,猛然想起来,她今天有门不走,跳墙进来时,爹爹正出门送客,其中一人就是他,和爹爹关系应该不错,所以才会插手帮她。她当下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这事要是让父亲知道,她还不得挨三十大板!

那人送她出来,笑道:“云小姐,这种地方以后还是少来为妙,免得令尊担心。”云罗一味称是,乖乖叫了他一声“世伯”。他笑道:“我姓贾,你叫我贾世伯便是。”又眨着眼睛说:“放心,这事我不会跟云兄说的。”

云罗对他好生感激,此后不敢再出门惹事了,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哪知你不找麻烦,麻烦却自动找上门来。云平上朝,被人诬陷通敌叛国,连话都不让辩解便被打入天牢。消息传来,整个云府人心惶惶。云罗在一开始惊慌失措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出父亲。

通敌叛国?父亲对大周朝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她知道幕后一定有人想陷害父亲。可是她茫然无绪,不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