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顾她满身的血污,伸手想要触摸她,喘气道:“阿罗…”突然力气尽失,手垂了下来。

云罗脸上的眼泪和血水混作一堆,面目狰狞,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惶恐间,听到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猛地惊醒过来,这是皇宫,她杀了皇后,偏殿第三间厢房床下有秘道,她要逃。她擦了擦眼泪爬起来,往门口奔去。

“母后!”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推门进来,和云罗差不多高,五官惊人的漂亮,一脸傲气。云罗不防他突然闯了进来,俩人硬生生打了个照面。

那少年见母后寝宫突然闯出一个满身血迹的女子,五官污秽,认不清本来面目,又惊又怒,扬声便喊:“来人啊,抓刺客!”抽出腰间的剑,拦在门前,哼道:“想跑,没这么容易!”

云罗一心想走,也不管他是谁,一剑刺了过去,下手便是杀招。那少年虽然也学武,可是自幼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练武又不甚勤奋,加之临敌经验不足,一上来便被云罗刺中左胸,划出长长一道伤口。他咬牙忍住伤痛,靠在门上,以剑支地,冷冷问:“你是谁?”

“让开!再不让开,我杀了你!”云罗恶狠狠说道。惊慌交迫之下,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她得赶快逃,不然等侍卫冲进来,只有死路一条。

那少年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苍白,颓然倒在地上,咬牙切齿说:“你逃不掉的!”看着她的目光阴鸷,带着无比的恨意。

云罗一脚踢开他,蝶恋剑指在他脸上,眸中闪过戾气,“逃不掉的是你!”她杀人后,心理承受极大的压力,性子立时大变,心想索性狠到底,杀了他,省的多事。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黑色的瞳孔冰冷无情,纵然被人用剑指着,依然不求不饶,性子倔强高傲。然而云罗并非心狠手辣的刺客,她只不过是一个救父心切的十三岁的女孩子,自以为见惯江湖中的杀伐争斗,本以为杀人没什么了不起,终究是怕了,转过头将剑尖移开,神情黯然,无力地说:“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杀人。”不再看他,打开门,只见前方火光点点,无数侍卫朝这边涌来。

“你逃不掉的!”那少年凶狠地说,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云罗心急,踢了他一脚,凶神恶煞般说:“你再说,我便杀了你!”到处都是人,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溜到偏殿去呢?

“我绝不会放过你!”他暗暗发下重誓,终有一天,要让她血债血偿。

云罗不耐烦,瞟了他一眼,“去死吧!”胡乱点了他一处穴道,心想他伤得这么重,大概也活不长,不用再补上一剑了。

他浑身一麻,当即晕了过去。

云罗抬头看了看地势,将蝶恋剑系回腰间,双手一翻,顺着窗户爬上了屋顶,认准方向,猫腰前行。众人提着灯在各处布置关卡,一时还没有注意到空中的动静。偏殿离主殿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草木峥嵘,却偏僻得多,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侍卫还未包围此处。

她轻轻落下来,回头看着远处密集的灯火,仿佛另外一个世界。云罗找到第三间厢房,来不及细看里面的陈设,迫不及待冲到床前,果然有一个凤凰含珠的圆柱。她寻到最里面一个,仔细摸索下,略有松动,心中大喜。贾有道果然言而有信,没有过河拆桥。至于他如何知道宫中的密道,她根本就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她运力往上提了提,凤凰的嘴张开了,露出里面的夜明珠。她用力一按,放置古董的架子从中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一条密道。她掏出火折子,伸进去没有灭,知道密道通风良好,不是死穴,这才从凤凰嘴里掏出一粒夜明珠,跳了下去。将雕在石门上栩栩如生的鹦鹉头转了个方向,书架重新合上了。

这条密道是不是真的通往城外,贾有道有没有骗她,她一概不知,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其他的事,等逃出去再说。

密道不是一路到底,而是有多处岔道。贾有道根本就没有给她密道的地图,她这才惊觉上当了。这就像一个地下迷宫,如果走不出去,只能困死在这里,不是渴死便是饿死。贾有道并非帮她,而是存心要她无声无息的死去,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幸好里面空气虽然难闻,但是还不至于不通气。她双手抱膝坐在地上,想起叔公说的话,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安慰自己,一定要冷静。她想这条密道建了这么久,以前一定有人从这里逃走,慌乱中难保没有东西遗漏,或是留下蛛丝马迹,只要仔细寻找,一定可以找到的。

她举着夜明珠沿路寻找,遗失的金银财宝没有发现,却发现石墙上留下的一缕早已干涸的褐色血迹,时间长了,印迹很浅,若不有心察看,绝不能发现。这说明曾经有人从这里逃走,而且伤的不轻,需要扶着石墙才能行走。

云罗心中大定,只要跟着血迹走,总不会错的。行了不知有多久,墙上的血迹突然消失了,而地上多了几具骷髅,还有生了锈的兵器。她心中一寒,难道自己也要死在这个鬼地方?咽了咽口水,不,云罗,你能走出去的!她安慰自己,跨过骷髅头,跑了起来。

空气越来越潮湿,地势越来越难走,就在她举步不前、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的时候,贴在墙上的耳朵突然听到细微的“哗哗”的声音。云罗一开始惊疑不定,以为是追兵,过了许久还是有规律的、持续的哗哗声,突然明白过来,是流水的声音,出口一定就在附近!

她点起火折子,刚要往前走,火苗突然灭了。是风,有出口才有风!她重新划亮火折子,半举在空中,火势是向左偏,那么风一定是从左边吹过来的。她从一棵长满青苔的枯树里面爬出来,旁边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天上的启明星正对着她眨眼睛。

她舒了口气,总算逃出来了。

然而当她第二天一大早乔装混进城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化作瓦砾场的云府,一把大火,云家一门老小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出来,而云平不但被杀,还被割头示众,暴尸三日。

她恨极,整个世界一夕毁灭。也不管是白天,披头散发,红着眼眶,提着长剑在大街上赤足行走。她要将贾有道碎尸万段,将贾府所有的人杀个干净!路人见了她,避瘟神一样,逃之不及。

云罗这番举动,引来大批官兵。她心智大失,神情癫狂,早已疯魔,谁挡道便杀谁,闹得整条街都轰动起来。

最后是听到消息及时赶来的云溪子将从倒在血泊中、重伤不醒的她救了出来。

第 97 章

第五十章晴天霹雳

云儿一剑将李措杀死,自己却昏了过去。随着李措的死亡,吕府的这场叛乱很快镇压下来。燕苏浑身是血来至大厅,对着前来贺寿此刻吓得瑟瑟发抖的群臣发号施令:“将李党一干人等全部打入天牢,听候发落。李措乱臣贼子,大逆不道,意图行刺本宫,事败后畏罪自杀。本宫念在他过去出生入死,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就留一个全尸,让家人带回,好生葬了吧。”

众人心中均想,李措这样的人,怎么会畏罪自杀?其中只怕另有隐情。慑于太子殿下处死李措的雷厉手段,畏惧大增,人人自危,无人敢有异议,神情变得恭敬,一味称赞太子殿下英明。不少人一见形势不对,立刻跳出来大骂李措,义愤填膺数落李措平日犯下的种种罪状。

燕苏看着底下一干敬畏的群臣,心中大快,你们这些人,平时眼中只有李贼,狗仗人势,横行霸道,看以后还敢不敢视本宫为无物!他摆了摆手说:“好了,李贼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你们列举出他的罪状,公布天下,也让天下的老百姓看看,作恶犯上的后果!李府的人,凡是年满十岁的男子全部斩首示众;十岁以下流放千里、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再回京城;女子一律充作官妓。”

这样狠的命令,没有人敢求情。众人跪下,三呼千岁,立刻有人出去办事。燕苏第一次尝到令行禁止、高高在上的权势的滋味。

忙完这些紧急的事情,天色微亮,他撇下众人急匆匆赶到后院,在屋里来回踱步,非常担心,“怎么还不醒?确定没受伤?”

东方弃一直守在云儿床边,看着昏睡过去的她,身子蜷缩成一团,梦中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握紧她的手,想起许多事情。回过神来,看着燕苏徐徐道:“殿下,李措一事幸不辱命,我也该告辞了。云儿的病深入骨髓,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好的。我想带她离开京城养伤。”

燕苏一怔,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行!”云儿怎么可以离开他?随即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宫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随传随到,云儿留在这里养伤再好不过。”顿了顿又说:“东方兄,这次的事多亏了你帮忙,燕苏感激不尽。你不如也留在京城,帮在下的忙如何?”他放低身段,没有自称本宫。

东方弃笑说:“我过惯了江湖中自由自在的日子,喜欢浪迹天涯,四处漂泊,再说在下不过是一介莽夫,只怕帮不了殿下什么忙。”

燕苏知他不愿意,也不强求,顿了顿方说:“东方兄过谦了。李措一事,本宫很承你的情,道谢的话就不多说了。至于云儿,她不能跟你走。”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东方弃也不争辩,淡淡说:“走还是留,由云儿她自己决定好了。”

燕苏看着他和床上昏睡过去的云儿,心中有些不快,也不答话,只说:“东方兄,这里的事差不多了,你随我一道进宫吧。”

一行人离开吕府。回到宫里,燕苏将云儿安置在自己的寝宫,派人好生照顾,然后去周明帝处禀告事情经过。周明帝还是那样,照旧炼丹服药,运功打坐,听说李措畏罪自杀,微微皱了下眉,“大将军去了?那就葬了吧。”语气冷淡,他人的生死毫不关心。又说:“既然这样,以后朝中大事便由太子和吕大人、王大人等老臣一起斟酌商量,不必事事都来回报。”燕苏点头答应了。

这回灵智道人亲自送他出来,打躬作揖,神态十分恭敬,一脸谄媚说:“李措狼子野心,竟敢行刺殿下,死有余辜。幸好上天庇佑,殿下化险为夷,平安无事,真是大周朝之幸事。”

燕苏重重哼了一声,冷笑:“哦,是吗?我还以为刚才道长看见本宫,失望得很呢!”灵智一听,双膝一软,连忙跪了下来,“贫道以前有眼不识泰山,言语不敬,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偷眼见他脸色冷峻,不为所动,垂着脑袋说:“哎,算了,多说无益,贫道以前得罪了殿下,如今自认倒霉,但凭殿下处置。不过,不过…还请殿下高抬贵手,饶贫道一条狗命。”

燕苏面无表情说:“你倒识相,见风使舵的本领可不小啊。”灵智道人苦着一张脸说:“贫道该死,贫道该死,还请殿下饶命。”不折不扣的一个小人。燕苏不耐烦道:“起来吧。好生伺候父皇。”李党一干余孽还没清除,他哪来的工夫找这些臭道士的麻烦。

灵芝道人点头哈腰称是,所有的道士跪在地上恭送燕苏离开。他头一次真真正正觉得自己是皇宫的主人。

郭敬之带领的三万精兵经过一夜激战,从李措的王师手上成功攻下了京城的守卫权,大局已定。他披着鲜血染透的战袍,踏着清晨的冷风湿雾来见燕苏,报告战事情况。燕苏在回宫的路上遇见他,听了大喜,“做得好!”想起上次他和云儿偷出城去看母后,拦住他们的那个将领,不由得说:“这人倒是一个人才。”郭敬之笑道:“此人叫迟建,弟兄们攻进南门的时候,他还在温柔乡里做梦呢。”

燕苏便说:“李贼一党在朝里势力庞大,根深蒂固,要杀是杀不完的。心腹亲信,自然是杀无赦;至于其他的人,若能弃暗投明,不如收为己用,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郭敬之点头称是。他又说:“这次能成功,敬之的功劳功不可没。李贼一死,朝里的人该打压的打压,该提拔的提拔,百废待兴。你有勇有谋,能文能武,兵部侍郎一职委屈你了,回头我便向父皇请示,让你担任兵部尚书,从青阳带来的三万精兵仍由你统领,李措残余的王师你也编进去吧,以后京城的安危就交给你了。”顿了顿语重心长说:“敬之啊,我把京城交给了你,这可等于是扼住了大周朝的咽喉啊。”

郭敬之跪了下来,重重磕头,指天发誓说:“微臣誓死效忠殿下,誓死保卫京城的安全,绝不敢懈怠,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燕苏点头,表示满意,“敬之,对你我是放心的。天都亮了,一夜不曾合眼,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本来想着去看云儿醒了没,见他留在原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问:“还有什么事?”

郭敬之犹豫许久,从怀里掏出一道手谕,说:“殿下如此信任微臣,有些话微臣不得不说。殿下还记得这个吗?这是两年前殿下亲手交给我的,要我去查当年刺杀皇后的凶手,上面还写着‘云罗’二字。我从八年前云家的灭门惨案查起,经过多方查探,总算找到了这个人。”

燕苏十分激动,“人呢?在哪里?”

郭敬之一字一句道出实情:“云儿便是云罗。”

燕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殿下在临安结识的云儿姑娘便是当年刺杀皇后的凶手云平的女儿云罗。”郭敬之一字一句说来,口齿清楚,语气肯定。

燕苏脸色不豫,完全不相信,“不可能。”云儿才多大?八年前只怕连路都走不稳,怎么可能是刺杀母后的凶手?

郭敬之不顾燕苏即将发怒,面不改色道:“微臣不敢胡说。当年云平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杀,云家也不知何故一夜之间被烧个精光,无人幸免。但是我经过多方查探,方得知原来云家还有人幸免于难。殿下若不信,请随我来。”

他带着燕苏来到宫外一座不起眼的民宅,“原来云罗自小有一个奶娘,姓单,在云罗外出学艺后,因年事已高,告老还乡了。八年前的事大多数人都不记得了,我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得知这单氏是六安人,于是派人暗中寻访。找了有一年多,前些时候刚巧找到了。单氏年纪虽大,耳不聋眼不花,身体硬朗,云罗既是她从小带大的,想必见了面,一定还认得。”

燕苏惊疑不定,怒喝:“带单氏来见本宫。敬之,你要是敢胡说八道,这个兵部尚书也不用做了,明天就收拾包袱给我守边疆去!”

单氏年约六十,肤色黝黑,满脸皱纹,一身粗布衣衫倒很干净,也不用人搀扶,跪下磕头,“民妇拜见公子。”她并不知燕苏乃当朝太子。

燕苏冷冷问:“你便是云罗的乳母?”单氏答:“大小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是由民妇一手带大的。她身子骨一向不好,后来离家学武,强身健体,民妇年纪大了,便回了乡下。”燕苏盯着她,目光炯炯,确定她不是说谎,喝道:“既然如此,你随我来!”心里有一把熊熊烈火在燃烧,云儿不过十四五岁,天真烂漫,怎么可能会是心狠手辣的云罗?一定是敬之弄错了!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敬之办事一向谨慎,若没有十分把握,是不会说出来的。回宫的一段路,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他希望快点求证云儿不是云罗,然而又希望永远都不要知道答案,矛盾而挣扎,心情从未有过的恐惧害怕。

第 98 章

第五十章晴天霹雳(下)

云儿悠悠醒转,睁开眼睛,一时间浑浑噩噩,好半晌才记起这是燕苏的寝宫,挣扎着坐起来。东方弃听到动静进来,一脸惊喜,“云儿,你醒了!”云儿一把抱住他,头窝在他胸前,“东方,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东方弃拍着背安慰她:“不要紧,再可怕的噩梦也会过去的。”云儿撇过头去,哽咽道:“梦里我杀了人,流了很多很多的血,还有满地的尸体…”双肩颤抖,声音堵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东方弃并不知她隐隐约约记起了某些往事,只当她是在说刺杀李措一事,便说:“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不要再想了。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京城是非太多了,他才来多久,接二连三便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云儿看着他,心中又酸又痛,随即点头:“好。”她不喜欢这个充满争斗杀戮的地方,一想到梦中的场面,忍不住心惊胆颤,啜泣道:“我害怕。我们这就走,好不好?”她一刻都等不及。东方弃唯恐夜长梦多,点头同意了,“好,明天我们就走。”燕苏那儿恐怕有些麻烦,实在不行,他们可以不告而别,连夜溜走。

云儿手足无力,歪倒在床上,东方弃替她换外套。燕苏进来,看到他们紧紧贴在一处,东方弃的手放在云儿胸前,登时大怒,“你们干什么?”东方弃快速将衣带系好,行了个礼,“殿下,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事要说。”

“我问你们在干什么?”燕苏俏脸紧绷,声音冷冷的。

云儿看着他的脸,记起梦中模模糊糊的那个少年的影子,似曾相识,忽然觉得难以承受,胸口痛了起来,不敢正视他。东方弃正待要说告辞的话,跟在后面进来的单氏见了云儿,惊呼:“大小姐!”疾步扑了过来。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单氏走近,盯着云儿看的眼睛露出迟疑,不确定似的又喊了一声:“大小姐?”明明是大小姐的样貌,可是看起来怎么还像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云罗双手护在胸前,愕然道:“你叫谁?”单氏靠近她,急道:“大小姐,我是单妈妈,小时候喂你吃饭抱你玩儿的单妈妈,你不记得了吗?”云儿缓缓摇头,“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东方弃不知为何冲出一个单妈妈来,温和道:“这位大娘,你可是认错人了?”单氏急了,“自己家的大小姐,怎么会认错!何况阿罗左眼下那粒蓝色的泪痣,天下间绝无仅有,老妇年纪虽大了,眼睛倒还没瞎。”

东方弃看着单氏,像是明白了什么,没有说话。

云儿见大家都看着她,感觉心惊肉跳,双手紧紧拽着被子往后退去,极力否认:“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她是云儿,漂泊无依、自由自在的一片云。

郭敬之站出来,指着云儿说:“单氏,你能确定她便是八年前御史大夫云平的女儿云罗吗?”单氏见他神情凝重,又犹豫了,“大致的模样未变,但是阿罗属龙,今年二十有一,这姑娘看起来却顶多只有十五六岁。”

云儿听到“御史大夫云平的女儿云罗”几字,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开来,脸上血色顿去,手足冰凉,坐都坐不住,上身一晃,差点倒下来。

东方弃看了眼单氏,又看了眼燕苏,不发一语,在云儿床边坐了下来。

郭敬之让人带单氏下去休息,负手站在中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殿下交待的事,属下绝不敢含糊。云罗,你是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罢,不管你对殿下有何企图,今天大家把话摊开来说。你便是云府灭门惨案唯一幸存者御史大夫云平之女云罗,八年前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后,刺伤殿下,犯下滔天大罪,在云溪子的帮助下逃了出去。幸而老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你又送了回来。”

一席话说完,所有人都呆住了,久久发不出声音。

东方弃一直都知道云儿便是云罗,乃御史大夫云平之女,云溪子的徒弟,八年前惨遭灭门,云溪子耗尽心力将她救活了。至于云府为何有灭门之祸以及云罗刺杀皇后一事他一概不知情。皇后被刺一事极其隐秘,有失皇家颜面,朝廷对外宣称乃是因病逝世。他只知道云溪子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保住心脉尽断的云儿一命。至于云儿失忆了,他想灭门惨案如此不愉快的回忆,不记得乃是幸事,何必跟她提及,免得她伤心难过。忘却过去痛苦的回忆,用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未尝不是好事。

云儿听了郭敬之一席话,梦中的情形逐渐清晰,就在罗敷宫,皇后召见了她,不但要杀她父亲,还要将她流放江州,她怒不可遏,一剑刺进对方毫无防备的胸膛,鲜血飞溅,一个少年冲了进来,她提剑又刺了下去…

一瞬间,前尘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呈现,残酷无情。

燕苏一步一步走近,喃喃自语:“云儿,告诉我,你不是云罗。”她怎么可能是云罗?最大的可能大概是云罗的妹妹——

云儿脸白如纸,掀开被子下床,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东方弃连忙扶住她。她眼神空洞,看了眼东方弃,然后是郭敬之,最后方转到燕苏身上,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双肩低垂,“刺杀李措的时候,相似的场景令我昏了过去,梦中想起了以前很多凌乱的片段。刚才单妈妈的出现,以及郭敬之大人的一番话,令我完全清醒过来。”眼睛看着地上,平静地说:“云儿虽是女流之辈,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子殿下,我便是云罗。”声音出奇的平静。

燕苏不敢相信,摇着头说:“不,不,不,云儿,你不可能是云罗,不可能是!你不要跟我赌气,这样的玩笑开不得!”这是杀母之仇,可不是偷偷龙泉剑又还回来!

云儿颓然倒在地上,面如死灰,“我杀了你母亲,又伤了你,但是你父亲杀了我云府一百余口人命,我不认为我做错了…只是,只是…我欠你一命。”当年是她伤的他,她欠了他一命。

燕苏一掌拍在桌上,厚重的楠木桌从中裂成数片。他眼睛盯着云儿一步一步后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个消息好似晴天霹雳,当头棒喝,这叫他如何相信,怎敢相信?

云儿语气凄凉,“我原也以为自己才十三岁,哪知事实全然不是这样。我,我真希望自己永远十三岁,永远不会长大。”

如果她还能活下来,她一定选择忘记所有的事,重新开始。

燕苏双眼充血,龇牙咧嘴看着云儿,心痛的几乎麻痹,像受伤的野兽一般放声大叫:“你不是云罗,你不是云罗…”老天何其荒唐,竟然让他爱上自己的杀母仇人!他移动重若千斤的身躯,在椅子上坐下来,呆呆地说不出来话来。

燕苏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云儿,是在临安的鸿雁来宾客栈,穿着淡蓝色的衣衫,神气活现,惹人侧目;然后是妓院,不但在他茶里下泻药,还泼了他一身的泔水;再是临安城外的‘落花别院’,大声喊非礼的样子,泼皮耍赖,甚至想方设法偷他的龙泉剑,后来怕了,又不甘不愿送回来;回京城的路上,云儿包在荷叶包里特意给他留的半条烤鱼;俩人从芙蓉山顶跳下的瞬间;九华门听到云儿醒来时激动地心情…

他从未有这样的感觉,喜怒哀乐,所有的情绪都因一个人而牵动,又是欢喜又是忧伤,又是嫉妒又是容忍,患得患失,提心吊胆,却又甘之如饴——”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是云儿,却是云罗呢?”燕苏说这句话时,仿佛全身骨骼筋脉俱碎,心痛欲裂。

云儿眼角的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她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惊艳嫉妒,还有误以为他和魏司空有断袖之情;记得云泉里的嬉笑吵闹,她躲在水里不出来,他惊慌地喊“喂喂喂”;她为了偷龙泉剑,剥光他的衣服,一脚踹进水里;还有回京的路上她嫌干粮难吃,他装腔作势要倒掉的一碗粥;更有芙蓉山顶他不顾一切跳下来救她时的场景;还有他给她下三日醉,绝望又卑微的说“云儿,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么?”…

种种的一切,一一在脑海里放映,云儿顿时泪流满面。

燕苏忍住即将溢出的眼泪,恨声道:“我曾发誓,如果抓到杀了母后、伤了本宫的那个人,一定要叫她生不如死,千万种酷刑加在她身上亦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今日,你,你…”他十指轻颤,绝情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气说不下去。

云儿从地上爬起来,解下腰间的蝶恋剑。郭敬之立即冲上来,护在燕苏身前,一脸戒备,“你想干什么?”

燕苏推开了他,仰天怒吼,“所有人,全部给我出去!”

郭敬之不放心,劝阻道:“殿下——”

燕苏声若寒冰,不带一丝感情吼道:“出去!”

东方弃看了眼云儿,没有动。云儿伤痛欲绝,声音尽力维持平静,“东方,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迟早要有个了断,你先出去。”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燕苏和云儿。

云儿提着剑站在他跟前,看着他惨痛的双眸,声音很平和,“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将蝶恋剑交到燕苏手里。

燕苏咚的一声站了起来,紧紧捏着云儿下巴,咬牙切齿说:“别以为本宫不忍心下手!”半是愤怒半是怨恨。

云儿淡淡说:“我从没有这样认为。燕苏,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该存有妇人之仁。你杀了我,就当我们互不相欠,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做鬼也做的心安理得,无牵无挂。”

燕苏怒极之下心智有异于平常,想法十分偏激,死了也好,死了她就不会令自己这么难受了!手中的蝶恋剑当真刺了下去,然而手一抖,刺歪了。

云儿看着鲜血从自己身上流出来,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苍白着脸叹息:“从此以后,互不相欠。”

欠人的滋味太难受了,不管是情还是仇。

第 99 章

第五十一章一片伤心画不成

燕苏看着满身是血、颓然倒在地上的云儿,指尖一颤,下意识想要过去扶她,然而想到母后,想到胸口的伤疤,想到这八年来刻骨的仇恨,想到日日夜夜所受的折磨,手中的蝶恋剑指着云儿的心口,声音冰冷无情,“你处心积虑接近我,有何目的?你以为我今天还会放过你吗?”

云儿手按在胸前,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染红了整个手掌,听了他的质问,本以为麻木的心又痛了起来,他竟然不相信她失忆,以为她别有所图要害他,“我若要杀你,当初又何必救你。”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到如今,已没有多大意义。

“说,你究竟有何目的?”燕苏表情狰狞,感觉撕心裂肺般疼痛。他手里的剑尖划破云儿的衣服,一点一点刺入,血珠缓缓溢出来,染红了她整个前襟。

云儿痛的双眉揪在一处,头往后仰,任他宰割,眼睛转过去看着别处,气息奄奄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不曾遇见你。”她便不会痛的像要死去。想到自己短短一生多病多灾,受尽苦楚,淡淡道:“你杀了我吧。”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活着才是磨难。

燕苏恨恨道:“我自然要杀你,以慰母后在天之灵!”发誓般几乎是一字一句吐出来,剑尖又往里深入一分,可是双手颤抖,差点握不住剑柄。

“啊——”云儿忍不住痛呼出声,看着燕苏的目光又是怜惜又是绝望,心想既然要死了,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不如一吐为快,死无牵挂,“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你曾问我‘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我喜欢你么’,可是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也很喜欢你呢,能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枉我苟延残喘活了这么久。只求你看在我们往日同生共死的情分上,死后让东方把我的尸体带回天山。那里雪山连绵千里,洁白,寒冷,纯净,我很喜欢。”一席话说完,闭上眼睛受死。

燕苏在听到她说“我也很喜欢你呢”时,身体一晃,受了极大震撼,看着浑身是血的她,流的仿佛是自己心上的血,不然为什么这么痛?他重重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点痛算什么,杀了她,他便不会伤心、难过、犹豫、软弱…所有不好的负面情绪全都不再会有!全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让他受尽锥心刺骨之痛。只要她死,一切都结束了。

手中的剑只要他轻轻往前一推,数年来报仇雪恨的梦想便可实现。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他的身体却突然痉挛,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一步。

云儿一心求死,单手握住剑刃,奈何力气尽失,软剑又软,一时竟没有刺下去。右手手掌血肉模糊,鲜血泉水一般汩汩流了出来。

燕苏见了脸色一变,一把把剑抽了出来,叮的一声扔在地上,瞪着双眼怒吼:““你想一死了之?没这么容易!我要你活着,活着——,生不如死!”他双手撑在桌沿,几乎直不起身子。他为何这般没用,不过是杀一个人罢了!

东方弃并未走远,听的房间里传来的声音,脸色大变,顾不得郭敬之、冯陈等人的拦阻,虚晃一招,眨眼间从俩人中间冲了进去。他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云儿,大惊,右手抵在她后心,一边将真气渡进她体内,一边焦急地喊:“云儿,云儿。”见她心跳微弱,气息未断,稍稍松了口气,掏出一粒丹药喂她服下。

郭敬之、冯陈褚卫跟着进来,见殿内这般情形,没人敢出声,退往一旁。

燕苏背对众人,听到动静,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东方弃见云儿半死不活浑身是伤,心如刀割,抱着重伤的她站起来,沉声道:“燕兄,云儿曾经救过你的命,你也曾救过她;她误杀了皇后娘娘,到头来赔上了云府一百多条的人命;八年前误伤了你,如今你一刀一剑还了回来。这样还不够吗?楚惜风偷袭未成,还有刺杀李措一事,你曾说过要谢我——”说着跪了下来,“东方弃求你饶云儿一命,在下感激不尽。我会带云儿离开,永世不再回京城。”

燕苏听了,身体一僵,仍旧一语不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东方弃也不说话,抱着云儿往门口走去,看着怀里昏死过去的云儿,一脸怜惜。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一直在外面守着,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横剑拦住他们。郭敬之心想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万一俩人以后找上门来寻殿下报仇怎么办?凭东方弃的身手,谁人能阻挡?示意门外的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

东方弃心下怒极,冷笑说:“人家说,无情最是帝王家,这话说的果然不错。”前一晚他和郭敬之还曾称兄道弟,并肩作战要取李措的性命,此刻反过来就要取他和云儿的性命,半点不忍之心都无。云儿挨了两剑,竟然还不够,还想至她于死地。他因为愤怒之故,不等众人发难,脚下一动,瞬间飘到对面一个侍卫的身前。俩人相距不到一尺,东方弃一脚踹了下去,咔嚓一声,是那侍卫腿骨断裂的声音。众人眼睛一眨,便有数个侍卫抱着腿倒在地上,哀嚎不已。此等身法神出鬼没,骇人听闻。

冯陈褚卫等人正待一拥而上时,燕苏负手走了出来,看着东方弃怀里的云儿,眸光冰冷说:“东方弃,你走吧。从临安到京城,你曾救过我多次,今日饶了你二人的性命,免得你说我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之间再无瓜葛。他日若是相见,休怪本宫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东方弃躬身行了个礼,讥讽道:“谢殿下不杀之恩。”回头望着重重叠叠的千层宫檐,朱红色的大门像是干涸了的血迹,长长叹了口气,总算是活着出来了。皇宫竟像是地狱,度日如年,步步杀机。人跟人之间说变就变,顷刻间便可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也好,总好过纠缠不清,提心吊胆。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一轮新月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东宫房门紧闭,一片黑暗。守在门外的冯陈硬着头皮敲门,“殿下,晚膳时间到了。”许久不见声音,他压低嗓音问褚卫:“怎么办?”褚卫摇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殿下总不能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李措刚死,朝中有无数大事等着殿下处理。冯陈顿了顿又说:“殿下,王中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过了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房门轰的一声打开,燕苏神情憔悴站在门口,“来人啊,沐浴更衣。”又吩咐冯陈:“从即日起,本宫搬到未晚殿,这里封了吧,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闯入。”梳洗后,燕苏往前厅接见众多大臣去了。

期间有人自作聪明讨好地说太子已到弱冠之年,选妃一事,不能再拖延了。燕苏听了,当即沉下脸,冷声说:“我娶不娶老婆,关你什么事?滚——”差点跳下来揍那个阿谀奉承的大臣。众人见太子满脸怒容,性情暴戾,动不动要杀鸡儆猴,战战兢兢,吓得没有人敢吱声。

燕苏连夜批改吏部呈上来的奏章,众人怎么劝都不肯休息。一个宫女捧着蝶恋剑进来,呈上去,颤颤巍巍说:“殿下,这剑如何处置?”

他瞄了一眼,本待说“扔了它”,思虑半晌,终究是四大名剑之一,天下软剑之首,淡淡说:“放在桌上,下去吧。”等宫女带上门走了,他抽出剑,仿佛看见它缠在云儿不赢一握的小蛮腰上,心中顿时像针刺一般,疼痛又复苏了。他拔出剑,张开双手握了上去,鲜血滴在地上,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无论他怎么补都补不好。

云儿惨白着脸醒来时,东方弃正在灯下翻弄药材,屋里咕噜咕噜熬着药,满屋子都是涩涩的药香。她想坐起来,哪知胸口剧痛,又倒了下去,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猫,好像有九条命似的。”想死总是死不成。

东方弃坐在她床头,抹了抹她汗湿的长发,叹气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下地狱,还不如在人间痛痛快快活着。再大的事,总会过去的。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总是寻死觅活的,听了晦气。”

云儿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恹恹地说:“这有什么晦气的,死了才好,一了百了。”东方弃骂道:“哪那么容易一了百了。来,把这药喝了。”

她摇头,都不想活了,还吃什么药。药,她已经吃够了,不想再苦了。

东方弃知她重创之下,一时转不过弯来,想了想说:“你这条命,是云溪子一命换一命救回来的。八年前云溪子将濒临死亡的你从京城救了出来,然而你伤的很重,心跳几乎没有,全赖他用真气保住你一丝气息。他日夜给你渡气,手不离你背心长达数月之久。他遍访天下名医无法后,带你到天山极寒之地,用冰棺封住你日益微弱的气息血脉,日日为你运气疗伤,同时寻访各种灵丹妙药,只为将你救醒。后来有一位不知姓名的郎中说你之所以昏迷不是不能醒,而是因为遭受重大打击不愿醒来。云溪子依然没有放弃,到处奔波,将你藏在冰山雪地之中,护住你的心脉。你这一睡,便是八年,云溪子心力耗竭,头发数年间全白了。”

云儿全然不知当年的事,眼睛一红,不由得问:“后来呢?叔公他怎么样了?”东方弃缓缓说:“他最后一次为你运气疗伤后,你手已经能动了,但是他却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他在死前将你托付于我,便自断心脉走了。我遵照他的意思天葬,让他重归于自然。三个月后,你醒了过来,什么都不记得,面貌如昔,八年像是只过了八个月,却落下寒气侵体的后遗症。我想你不记得也罢,只希望你永远不记得,哪知还是逃不过宿命。”

对于自己如何陪在云溪子身边耗尽心神为她疗伤寻药,他一字不提。云儿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满脸是泪。

经东方弃这么一劝,她乖乖把药喝了。父亲、叔公视若珍宝的性命,怎可自暴自弃,自我践踏?燕苏那两剑刺的虽深,却并未伤到要害,云儿在东方弃悉心照顾下,她的身体很快好起来,不到一个星期,便能下床走动了。

第 100 章

第五十一章一片伤心画不成(下)

重伤初愈的云儿双眼凹陷,原本丰润的脸颊消瘦下去,精神不怎么好,总是恹恹地躺在屋内晒太阳。

同安寺的和尚忙着打扫庭院、洒水除尘、进城采买年货准备过年。东方弃兴冲冲拿了幅年画进来,右手端着一小碗乳白色浆糊,准备贴在门上。画上画的是手执宝剑的秦琼,铠甲鲜明,双眼瞪的铜铃大,她见了便说:“又不是你家过年,凑什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