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耸肩,转向岳人。“是不是没有人看到,就无所谓了?”挑起一抹懒洋洋的笑,魅力指数上升至里氏9.9。

岳人小小声应了一句,突然想起这种事情应该发生在恋人之间。忍足侑士这个大色狼!小脸立时煞白,大眼睛中滚动着泪花。“混蛋!我是男的!”受到羞辱的感觉占了上风,他不争气地想哭了。忍足的玩笑,好过分。

“我知道。”他径直走过去,“我们交往吧,岳人。”

交往?向日岳人抬起红色的小脑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个夺走自己初吻的罪魁祸首,他有没有搞清楚状况?他们两个都是男生啊!

“我喜欢向日岳人。”墨蓝色的发丝擦着他的脸颊,酥麻的感觉直击心脏,岳人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他竟然听到忍足说“喜欢”?

对了,忍足和迹部也做过这么奇怪的事。那晚的情形又一次浮现眼前。看到两个俊美的少年在月光下亲吻,那一刻心痛欲绝,此时回想依然如锥刺骨。

这就是吃醋?难道自己对他的在意,一直就是“喜欢”?

在岳人费劲的想弄明白心意之前,性感的唇再一次捕获他,他又开始脑袋缺氧了。

车上,正值青春期血气方刚的少年目睹车下这一幕,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华村教练向榊监督抛去一个媚眼,含义不明笑着夸奖岳人的跳跃能力相当出色,以及冰帝正选们的肺活量很不错。

榊监督板着一张扑克脸,暗暗发誓回去后定要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小子付出代价。

迹部景吾噙着邪魅的微笑走到代理教练手冢国光座位前,看着不动声色的冰山美少年,舔了舔唇。“Tezuka,要不要试试本大爷的肺活量,嗯?”

极冻光线射过来,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不必了。”

一声轻笑,手冢国光旁边的越前龙马推了推帽檐,不屑地瞧着迹部说了句:“まだまだだね,猴山大王。”冰帝那个红头发的,真的很像猴子。

手冢后排,微笑的不二周助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冷冷盯着前方嚣张狂妄的少年。

只有车下的这一对,可能是此时最幸福的人了吧。

忍足侑士被称为冰帝的“天才”,天才不是白叫的,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所以在天才的追求攻势下,感情这方面懵懂无知的向日岳人很快就缴械投降了,每每让自家华丽丽的部长摇着头怒其不争。

自然,忍足和岳人选择了冰帝高中部就读。出人意料的是,在国中毕业典礼后,景吾少爷向几个死党宣布了一项重大决定:手冢国光即将入读冰帝高中。

众人集体黑线,首先想到的不是恭贺部长大人终于成功登顶冰山,而是青学的那座移动冰山罚人跑圈的绝招。冰帝的网球场比起青学,那可不止大了一倍。

虽然迹部同学本着仅有的同情心保证不会让此等人间悲剧发生,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见色忘友,有爱情没人性这些老话果然是经过岁月积淀的经验之谈。

忍足和岳人就像普天下任何一对谈恋爱的人那样,做着一些旁人觉得肉麻当事人却自我感觉良好的事情。比如他们会一同咬一个苹果,咬到最后一口的结果常常是让人眼红耳热的法式舌吻;比如他们会学偶像剧中的恋人去彩虹桥看夜景,嫌不过瘾地跑到桥下涉水发表誓言,第二天双双感冒;再比如他们会窝在一张沙发上看爱情电影,在Fin字幕出现的时候紧紧拥抱。

很幸福,幸福到忘记了现实。

在他们这个年纪,想象自己有捍卫恋情的能力,却抵不过现实轻轻一击。向日家首先发难,在某次部活结束后,岳人的父亲直接到学校把他带回了家软禁起来。

接着是忍足,家人将他押回大阪,并开始为他办理出国事宜。

在手机被没收之前,忍足给岳人发了一条短讯——等我,无论多久。

忍足侑士冷静地接受家人安排,冷静到大家都以为这场禁忌之恋和他以往的爱情故事一样,不过是打发无聊时间的游戏。

关西国际机场,忍足在飞往波士顿的航班起飞前匆匆冲下舷梯。他向出境口奔去的时候,银白色的飞机在跑道上翘起了机头,直插云天。

机场外,迹部景吾坐在加长的林肯车中不耐烦地等着。车门打开的瞬间,看见熟悉的痞痞笑容,景吾少爷的心情显然不错。“本大爷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嗯?”

他回了一个可以说是狡诈的微笑。

迹部将忍足带回了东京,岳人也在网球部其他部员的协助下跳窗逃出了家。分别多日的两人在迹部的别墅甫一相见,即刻如入无人之境的相拥在一起。

这一热情场面相当具有感染力。手冢国光不着痕迹躲开了迹部景吾的骚扰,咳嗽一声提醒众人该考虑下一步棋如何走。私奔,终究只是下下策。

忍足侑士挑起眉笑得满不在乎。“装死,罗密欧朱丽叶用过的那一招。”

向日岳人红色的小脑袋依偎在恋人怀中,轻声说:“不能和侑士在一起,死了也无所谓。”

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反抗家庭,只能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尽管被迹部景吾不屑评价为“一点都不华丽”。

后来,华丽的景吾少爷果然不肯用这个一点都不华丽的办法,他选择的抗争之路是和手冢国光离家出走。

那时候,忍足侑士无限同情地看着这辈子头一次了解“打工”这个词汇含义的部长大人,对自己一劳永逸解决了问题非常佩服。

不在乎过程,只看重结果,这是天才的处世哲学。

流光容易把人抛。

年少的日子匆匆而过。生活将激情磨成平淡,少年的容颜褪去稚气,相爱的时光刻在了生命的年轮,便只能回首。

曾以为穷尽了毕生的爱,一辈子都难舍难离。谁失去了谁,日出日落地球照样旋转。

于是恍然,这一场刻骨铭心,最多是两个人的舞蹈。曲终,不由你不散。

三年高中结束,华丽自大的迹部景吾去了沃顿商学院,面无表情的手冢国光加入了职业网坛。他们分道扬镳,不仅是梦想,还有爱情。

忍足侑士考进东大医学院,走上出生后就注定的继承家业的道路。他没有选择,生命中唯一的意外是向日岳人。

岳人也考进了东大,金融系。和医学院并不在同一校区。

合租的公寓外有一株樱花。忍足站在窗口欣赏樱花凋谢时纷纷扬扬的美,他的红发男孩站在树下,白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膀,落入他的发际,他仰着脸如精灵般的纯净剔透。

他想:如果我真的是狼就好了。

狼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即使伴侣死去,也决不会爱上其他。

他是人,所以他会厌倦。

厌倦了做爱,厌倦了每天对着同一个人,厌倦了再说“我爱你”。

他记得他们之间所有的往事,从第一次见面到最近一次拥抱。可是这一切对于他就像是看电影,无论多长最终要落幕。

永远的爱?永远,对于活着的人,是不可知的未来,看不到的尽头。

最后的最后,忍足侑士终于意识到:活着,其实也能够看到永远。

他们平静地分手,在岳人目睹忍足和一个女人在床上纠缠的身体之后。那晚他坐在窗台上抽烟,鲜艳如血的红色移动到他身侧。

“你还爱我吗?”

他看到岳人黑色眼睛中的一丝微弱亮光,他转过了头望着楼下落尽繁华的樱花树。淡淡的星光洒在墨蓝色的发丝,极冷的色调。

“我不知道。”

向日岳人收拾了自己的衣物,然后关上门离开公寓。忍足仍然坐在窗台上,看着红发恋人走过树下,头也不回。他们都是骄傲的人。即便是输,也要输得体面尊严。

想起了好几年前,他站在他身边,肆意张扬的红发,满满的求胜心。

他忽然觉得星光很冷。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死亡,他做了一夜的噩梦。醒来后,也是这样冰冷的星星高挂苍穹。

有一件事他们忘记了,告别的那一刻没有说“再见”。

接到迹部景吾的电话,忍足才意识到圣诞节快到了。一贯嚣张霸道的男人在电话里发号施令:“本大爷回日本度假,你把他们全叫来,嗯?”

改不掉的颐指气使。忍足侑士摇着头认命地从手机中调出昔日队友的通讯录,定下聚会的时间。

还剩下最后一个人没有通知到。他们都以为,他和他仍旧在一起。

樱花落尽的季节,向日岳人离开了他。忍足看着他慢慢走远,寂寞的影子很长,却一直没有停下移动,直到再也看不见。

当一个人有意避开,世界突然变得无比辽阔。寻欢买醉的夜里,他会想念红发的男孩,会拿出手机看着他的号码,却迟迟按不下通话键。

就像现在,有如此刻。忍足不知道岳人是否换了电话号码,他连试试看拨打的勇气都找不到。接通之后能说什么?在他彻底伤了向日岳人之后,他不认为自己还能笑着说“Hello”。

没错,他们是成年人。成年人的游戏规则是“合则聚,不合则散”。忍足侑士用这条理由说服了自己一百次,在一百零一次的时候决心放弃。

他做不到自欺欺人。他害怕岳人在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瞬间,毫不留情挂断电话。

他是疯了才会以为自己不再爱他。

不可替代的存在,为什么在失去之后他才明白到这一点?

就像那些重复的电影桥段,俗套却残忍地提醒你这是活生生的现实。总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傻瓜,喜欢把鲜活的爱情折磨到面目全非。

这是生活,这也是人性。他聪明绝顶,他自信看透人生,偏偏输给了自己。

他发了一条短讯给岳人,没有收到回复。

圣诞节前两天,忍足上街去买圣诞礼物。天空飘雪,他一身黑色走在街头。黑色的长大衣衬着墨蓝色半长的头发,英俊得让人屏息。

路过国中时常去的影碟店,忍足侑士在店门口驻足。久远的回忆,他将《Cinema Paradiso》放到红发少年手中。

那部影片的结尾,无数亲吻的镜头连缀起失落的年少。

鬼使神差,他推开门走进去。仿佛踏入时光隧道,小小的店面到处是那个活蹦乱跳的身影,以及清脆的嗓音在问“侑士,侑士,这部电影好看吗?”

门再一次被打开,老板娘含笑说“欢迎光临”。

“谢谢。”进来的人回答了一句。

忍足缓缓回过头去看来人。在他印象中,只有一个人在听到这句客套话时,会说“谢谢”。他们以前常常嘲笑他,说他比乖宝宝凤还要懂礼貌。

他果然看到了向日岳人。

岳人站在门口,他一进来就发现了熟悉的背影。那个儒雅俊美的男人,虽然不比迹部景吾像聚光灯,却同样不容忽视。他命令自己不许逃跑。

心跳得很快,但他已学会了掩饰。神态自若得上前,淡淡地说:“好久不见了,忍足君。”

生疏,遥远得似乎相隔亿万光年。

“好久不见,岳人。”他笑笑,嘴角弧度迷人。

向日岳人已转头不再看他,专心地挑选碟片。他穿着浅驼色的短大衣,柔软红发的耀眼色泽好像能灼痛人的眼。他的侧面,依旧如忍足记忆中那般美好细致。

“我的电话号码没有变。”他靠近红发男孩,在自己尚未反应过来时,脱口而出。

电影中旧情人重逢,免不了会说这么一句。不变的电话号码其实是一个暗示:只要你还记得,你就能找到我。

那一夜他们在客厅地板上做爱。电视机开着,屏幕上那一对旧情复燃,绵密地热吻。岳人抓着忍足的头发,喘息着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不会等你。”

“那么,我等你。”他说着,带他进入极限的天堂。

向日岳人将手中的碟片放回货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波动。“我也是。”

忍足想起了前几天发送的短讯。“你收到我的短讯了?”他不甚肯定,追问道。

“嗯。”平平淡淡的回答,“我要和家人去度假,和迹部说一声抱歉。”

他收到了短讯,他连答复都不屑给他。他失去了向日岳人,完完全全。忍足恍惚地听到他向自己告别,看着他一步步离开。

他猛然醒觉,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岳人,在他上计程车之前抓住他的手臂。

“我不能让你这样走掉。”低下头,忍足侑士不顾一切吻上他的嘴唇。

岳人拼命挣扎,奈何从国中开始他的身材体重就缺乏对抗的资本。忍足的吻逐渐深入,挑逗着他的舌,紧锢他腰际的双臂将两人的姿势变成暧昧的紧贴。

“我爱你,岳人。”他在他耳畔呢喃,柔软的发丝亲密地触摸着彼此的脸颊,如那些相爱的夜晚。

向日岳人抬起手,白皙的手抵住忍足的胸膛,一寸寸推开了他。

“我不再相信别人说的爱,”他笑了笑,清秀的脸庞有一丝悲凉,为他们无法挽回的爱情。“包括你。”很爱很爱他,所以不能原谅背叛。

忍足侑士喜欢的电影结局:人海如潮的街头,两个人紧紧拥抱,然后离别。

平静的绝望,将他灭顶。

忍足被MP3效果的手机铃音吵醒时,所在地点是迹部景吾的别墅。昨夜聚会玩得太疯,喝到最后其他人都醉得不成样子。

桦地是第一个倒下的,这个心思单纯的孩子酒量最为差劲。接着是慈郎,扔下杯子倒在沙发上立刻呼呼大睡。

忍足和迹部是最清醒的两个人,通常越想喝醉的人总是不容易醉。

一年多不见,景吾少爷依然是唯我独尊的个性。知道岳人和忍足分手后冷哼一声,吩咐桦地把忍足侑士这个色狼扔出去,跑个50圈才能进门。

大家都记得,跑圈是某个人的专利。而那个人,此刻不在。

忍足真的在圣诞夜,绕着别墅那六块网球场跑了整整50圈。

在所有人醉得不省人事后,他们靠着熊熊燃烧的壁炉沉默地喝酒。

想起十五岁那一晚,第一次和男人做爱,对象正是面前坐着的人。

他和他,容貌一如少年时代般精致,甚至更加吸引人,有了长大后属于成年男人的性感。两人却只是静静望着炉火,没有欲望。

互道晚安,各自回房间睡觉。

忍足裹着床单下床,从衣袋里摸出开了一夜的手机。来电显示的大头贴是红发男孩的笑脸,他连忙按了通话键。

“侑士……”岳人的声音恍似来自远方,背景有噪杂的哭喊声、尖叫。

“岳人,你在哪里?”忍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

向日岳人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刺耳的嚣叫让忍足产生了非常不妙的预感,然后他听到他飞快的用最大的音量说:“我爱你,永远……”

电话里一片静寂,任凭他拼命呼唤岳人的名字,再无人应答。

忍足侑士走到迹部的卧室,推开门闯进房间摇醒睡得正熟的大少爷。

“替我查出境纪录,向日岳人去了哪里度假。”

迹部景吾发誓自己第一次在从容不迫的忍足身上看到了恐惧。

向日岳人一家度假目的地——泰国普吉岛。

2004年12月26日,印度洋海啸震惊全世界,遇难人数将近30万。

忍足侑士一身黑色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身边经过了一张张表情淡漠的脸。

时间是掌中细沙,从指缝间不经意就溜走。生离死别如同躲在拐角恶作剧的孩子,冷不防冲出来撞你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

他向年少轻狂的岁月说了再见,那些日子吹散在风里。

他是东大医学院的学生,在灾难面前却连拯救自己的恋人都做不到。

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向日岳人是不是用这一次离别要他还尽所有欠他的情债?

我爱你,永远!

这是岳人留给他的最后声音。

忍足找不到他的红发男孩。生命苍白的延续着,永远缺席了鲜艳的红。

一月的东京,冷风裹狭着雪花刺得皮肤生疼。镜片上的雪融化,变成一滴滴晶莹透彻的水,模糊了视线。

他站在他们分别的地方。暮色苍茫的下雪天,他在人来人往中亲吻他。是谁的车经过,将一句歌词送进耳中,“Oh yes,you will always be my endless love.” 苍凉的街景,他站立于人群中央,被世界遗弃。 一抹亮丽的红色忽然跃入了眼帘。 忍足侑士忘了告诉向日岳人,在他离开之后他开始接受另一种电影结局:人海茫茫的街头,我和你,重逢。 他再也无法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