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飒飒吹开窗帘,吹乱了头发。菊花酒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月亮悄然出现在尚未暗下去的天际。

苏小茉浑然不觉,心思全在词稿上。纪莲芳几次来看她,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全神贯注,便一笑由她去。

终于夜幕落尽,家家户户都把兔子灯挂在门上树梢,天上的玉盘发出皎洁的光辉。苏小茉撂下笔,大叫:“写好了!莲芳姐,不负你作的曲子。”

纪清风恰好来叫她开饭,将她一副痴态看在眼里,笑叹道:“古有为道不疯魔不成活者,尔今为一曲。”

“纪大哥,你可不能单怪我。莲芳姐作的好曲子,不好好填她会生气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过,苏小茉已抓着宣纸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找莲芳了。跑得太急,连腰间系的手帕掉了都没有觉察。

纪清风弯腰捡起那方丝帕,抬头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又低头看帕上绣的精致的一朵洁白茉莉花,不禁一笑,将手帕装入怀中。

在庭院中摆一张桌子,放上满满的柚子葡萄,炒好了田螺,煮熟了面疙瘩汤,斟上香喷喷的菊花酒。五盏滑稽的兔子灯挂在门廊上,红色的烛火在里面摇晃。明月投下摇曳斑驳的树影,清风徐徐拂来。

纪莲芳命令:“快点净手焚香,祭拜嫦娥娘娘后吃东西。”

三人跪在草席上,对着月亮拜三拜,撒上菊花酒,就算完成了祭拜。吃完东西,按例讲一遍嫦娥奔月的传说,纪莲芳又说:“没事干,拿茉莉做好的曲来演一次如何?”

苏小茉当然拍手赞成,纪清风没有异议。

当即莲芳奏琵琶,纪清风吹箫,苏小茉弹琴。

悠扬的调子在月光下响起,莲芳清冽如泉的歌声轻轻敲击着人们的心。纪清风迎风而立,吹乱的长发撩在身上,折射出月光的润泽。

“行到水穷,坐看云起。望春风又绿,杨柳依依。醉月迷花,深闺梦里。看春风乍起 池水凄凄。

佳人何去,远山万里。惜春风无迹,夏野郁郁。秋叶无心,芳草无情。纵马前驰,落雪寒梅香满蹄。

笑春风,春风笑,笑看红尘多寂寥。醉倚斜阳,桃花盛放,依稀看到你惆怅。

笑春风,春风笑,笑看浮生多纷扰。问君归否,牵你衣袖,天际流云随风幽,繁花尽,两相凝望成背影。春风尽,空留残梦到天明…”(注1)

一曲奏罢,纪清风放下箫,面对明月怅然道:“此曲让我也想去快意人生,行走江湖,闯荡一番了。”

苏小茉望着她们,吃吃地笑。

忽然篱笆外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叫嚷:“哥哥姐姐,我娘叫我给你们送石榴!”

注1:清响,《独醉笑春风》,收听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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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深陷其中

纪清风赶去开门,原来是邻居大娘家里石榴树摘了新鲜果实,让小女儿二丫送给邻里尝鲜。

“二丫真乖。来,哥哥给你带点东西回去。”

纪清风手忙脚乱地想找点回礼。还是苏小茉拿了一袋红枣递给他,“喏,颗颗精选的红枣,送人应该不失礼,又便宜又补身子。”

纪清风朝她感激地笑笑,随手又抓了点葡萄塞进去,“二丫,拿回去给你娘,就说哥哥姐姐谢谢她,知道了吗?”

谁知胖胖的二丫傻乎乎地瞅着他瞧,不接袋子。纪清风有些摸不着头脑,“二丫,还有事吗?”

二丫忽然蹦出一句,“娘说哥哥好,叫我以后长大了也嫁给哥哥。”

一阵沉默,秋天的乌鸦嘎嘎飞过。

“哈哈哈…”苏小茉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纪莲芳也忍俊不禁。

纪清风望望她俩,一张俊脸竟也飞上一丝淡红,尴尬地朝小丫头片子说:“二丫,那个… 你快回去吧。”

苏小茉一听,笑得更大声了。

二丫的到来让三人大笑一顿,不久便夜深了,赏月的人们困倦,纷纷从山顶涌回家。最后只剩下一轮明月挂在天上,蟋蟀的鸣叫愈加清晰起来。

茶馆的院子里,苏小茉歪在椅子上,眼神迷离地望着月亮,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

纪莲芳踢一脚凳腿,“困了回房睡,别赖着。”

苏小茉清醒了一些,起身望了望四周,“什么时候了?”

“将近子时。”

苏小茉揉揉惺忪的眼睛,忽然发现纪莲芳在自己身边坐着。夜深影重,她的粉纱衣轻飘飘地扬起,一头青丝在月光下泛起银色光泽,眉如翠羽,眸若明星,真若花仙一般。

“莲芳姐,你可真美。”苏小茉愣愣看着她。小时候她跟莲芳一起睡,常常就这么羡慕地看着她,幻想自己将来变得跟她一样美丽,穿上粉纱裙,倾倒众生。

纪莲芳瞪她一眼,“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

“你留下来,别回王府了。”

苏小茉坐起来,“为什么?”

纪莲芳拉住她的手,“你也说过秦玉岑傻,到了你自己头上,就想不清?你在王府里面能好过么。那样的人家,跟深宫没区别。我明天就让清风捎信,告诉王府一声你病了多住些日子。不用半个月,王爷就记不起你了。再往后,给你找个好人家,茶馆虽然小,置办一份嫁妆不成问题。”

苏小茉默然。在王府过得的确不好,她和纤尘总缩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经常遭下人奴才白眼,甚至有时饭菜是馊的,就像上次要点热水都很艰难。

“可是…可是,莲芳姐,王妃对我很好…”

纪莲芳说:“王妃对你好怎么?我就来自那种门户,你清风哥对我够好了吧?那些恶奴才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多的去了。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孩儿,最受欺负,跟我少时一模一样。”

苏小茉表情趋近呆傻,努力想着不能留下的理由,“那,那纤尘还在王府呢!”

“明儿清风捎信,顺便把她接过来。”

纪莲芳说的一个字不差。在王府很艰难,但是依然心甘情愿留在那里的理由…苏小茉转眼看见纪莲芳的头发上已经戴上了那根苏木簪子,她幽幽地说:“莲芳姐,让你离开纪大哥,你愿意么?”

纪莲芳愣了愣,“你喜欢康平王爷,已经与我和清风自小患难与共的情谊一样了么。”

我和他也自小患难与共,一样的啊。但是这话她不能说。

这时纪清风端了托盘出来,笑道:“我把菊花酒烫了烫,吃了好睡觉。”

纪莲芳遂罢了话题。苏小茉端起一杯酒到唇边,芳香四溢,这时她瞟了一眼院外边,动作定住了。

纪莲芳喝了一口,“在这里日子清闲,你不喜欢么?”

苏小茉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跌在地上,“喜欢。可是,美梦总要醒来的。”

“什么?”纪氏夫妇不明所以。

苏小茉忽然浑身颤抖,面有豫色。

纪莲芳担心地摇她,“茉莉?”

苏小茉挣扎一番,眼圈发红,嘴张了又闭,最后终于抬头,对着纪清风低声但又似乎用尽了力气地说:“快走!”

纪清风表情霎时疑惑万分,死死盯着苏小茉。

苏小茉点点头,咬牙又说了一遍,“快走。”

纪清风立时出手扣住莲芳的手腕,往外狂奔。可是来不及了。

院外的行人忽然化作弓箭手,密密麻麻把茶馆包围起来。连树枝上、屋顶上都站满了士兵。

震得人耳朵生疼的声音传来,“这周围有三百六十个训练有素的御林军,谁再动一下,我保证他身上多出三百六十支箭。”

纪清风凝神望去,感到有无数股杀气锁住他,又像只有一股,刺得他生疼。那种万众合一的杀气,的确是久经沙场的人才发得出来。

一个人从御林军后走出来。苏小茉认得他,是常跟在康平王爷左右的心腹任承宗。

任承宗看着他们,“纪清风,束手就擒罢。刺杀皇族与谋大逆,任何一条都是死罪无疑。”

纪清风很干脆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任承宗冷哼,“你还想抵赖么。八月初二,恭王世子与长公主遇刺身亡。八月初三,又有刺客出现在普天寺。本将已查明,那个刺客就是你!”

纪清风不理,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上前攻向一个缺口。他的武功确实深藏不露,出手如电,不到片刻便撂下十几人。可是他一手抓着纪莲芳,有所顾忌和限制,加上双手难敌四拳,行进十分困难。

饶是如此,他也快要突围出去了。任承宗见势不妙,果断地拿起副将递来的弓箭,瞄准,发射,准确地射在纪莲芳脚边。

“纪清风,你再动,下一支箭就射在你妻子身上。”

脸色苍白的纪莲芳遭此大变,一声不吭,只紧紧挨在丈夫身边。任承宗不得暗暗佩服她的胆色和冷静。

浑身浴血的纪清风环视一周,发现御林军的包围圈插翅难飞。他抿了抿唇,转身对苏小茉低语一句“对不起”,锋利的剑鞘就搭在了她脖子上。此时纪清风眼神锐利,出手利落,与平常温文儒雅的他大相径庭。

纪清风冷冷对任承宗说:“抓我可以,但是放了我妻子,否则她亦性命难保。”

苏小茉一点都不怪他。她咬着下唇,轻轻地说:“没有用的,纪大哥。”声音中充满了悲哀。

果然任承宗见他不肯就范,冷下脸道:“你以为圣上会为了一个女人放过谋大逆的刺客吗?既然你誓死不降,休怪本将无情。”

说完他大手一挥,万支箭就要朝他们射去。纪清风第一反应就是将莲芳扑在身下。苏小茉在一边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住手!”一声暴喝,一人骑着马从远处赶来,对任承宗怒斥道,“谁准你如此大胆妄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有没有想起色戒?哈哈哈!!!

通告一声,下个星期正式进入考试复习周,直到一月十六号。这期间的更新将会断断续续,不能保证一个星期四章节了。

当然,考完之后会恢复速度。

嘿嘿嘿。。。。。

手下留情

“住手!”一声暴喝,一人骑着马从远处赶来,对任承宗怒斥道,“谁准你如此大胆妄为?”

马蹄踏碎一地的月芒星辉,自夜幕的尽头飞奔而来。雪白骏马驮着银白衣袍的少年,就象月亮上走下来的月之使者般圣洁。

手勒缰绳,马停在众人面前。少年横扫全场一眼,眼睛明亮的光辉连星辰都比不上。他单枪匹马,却有君临天下的气势,连那杀气都被高高在上的光辉压了下去。

那便是皇帝。

苏小茉在一旁僵立。看见他胸前挂的珍珠流苏反射出银质的冷光,跟少年的表情一模一样。

皇帝如天神般的降临令任承宗惊诧不已,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捉拿刺客,不是他的本职吗?为什么皇帝要对他杀刺客如此生气?

月华闵泽眉眼一转,神色复杂地看了苏小茉一眼,然后对纪清风一字一句地说:“靖南侯世子,久仰大名。”

纪清风一惊。他并不知道那是皇帝。只道在普天寺看见苏小茉与他一块儿,便以为他是康平王爷。

月华闵泽继续缓缓说:“八年前先帝平定南疆少数民族叛乱,攻入南骊国沂水城,守城的靖南侯一家全部被俘获斩,但靖南侯世子不知去向。想不到世子爷竟然在这里出现。”

他每说一句,纪清风脸色难看一分。秋夜的风将他散开的发丝吹得更乱,遮住他半边脸。呆了半晌,他忽然冷笑一声,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像是血里浸出来的,“废话少说。我一家全部死于月华皇族手上,如留我,必杀尽所有姓月华的人。你回去告诉狗皇帝,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放过妇孺便是。”

苏小茉忽然扑通跪下来,颤抖着轻声一唤,“公子…”

月华闵泽望着纪清风誓不共戴天的气势,知道他不会屈服,留着将祸患无穷。他眸色一沉,一刹那,刚才被压下去的杀气又浮上来,丝丝缠绕着他和纪清风两人之间,更加凛冽冻人。纪清风岿然不动,逼人的气场在他周围似化作一缕微风。

任承宗一看这阵势,举起手中弓箭瞄准纪清风,等待皇帝一声令下,便乱箭射死圈中人。

可是,一刻,两刻,一炷香过去了。

两人都没动。

终于,皇帝冷冷哼一声,转身对任承宗命令:“把纪清风带到天牢,等候三堂会审。纪夫人带到康平王府,与苏姑娘安置在一起。”

一言惊呆众人。

苏小茉心头一松,知道,他终是手下留了情。

侍卫一拥而上,将纪清风五花大绑。

“啊——”剑影一闪,刚碰到纪清风衣服的手臂血淋淋跌落在土地上,伴随着侍卫的惨叫。任承宗刚有点松懈的手马上又举起弓来。

月华闵泽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

纪清风嫌恶地掸了掸衣袖,“别碰我,我跟你们走便是了。”说完他把剑扔掉,望向莲芳,“芳儿,你…”

“我会好好的。”莲芳接口,轻轻走到他面前,给他整了整衣领,拍了拍袍摆,拨了拨他散乱的发丝。然后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可以了。”

纪清风微微一笑,抬起手弄弄额前的头发,转身朝侍卫群走去。

他们那么从容,一点也不像要下天牢的样子。

菊花酒的香气依然飘荡在空气中。

月华闵泽跳下马,走到苏小茉面前。苏小茉抬起头看他,月光正好落在她眼中,荡漾着波光。月华闵泽猛然伸手大力拽她起来,狠狠禁锢在怀里。

她的下颌撞在他的肩胛骨上,痛得直颤。虽然只是中秋,但她抖得如已寒冬腊月一般,咬着唇小声说:“以我为饵的引蛇出洞…如果你不来,我现在已死在乱箭下了。深儿哥哥,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吗?”

“不是。”月华闵泽直视她的眼睛,坦荡荡的一片,“我说不是。”

“我相信。我不怪你。”

她说。

“我心甘情愿。”

早朝下后,群臣纷纷涌出大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伤重多日的皇帝出现在朝堂上。

康平王爷气冲冲地往后宫走去,胸前戴的两串官珠被大幅度的走动撞击得噼噼响。

到了乾清后殿请了安,他似笑非笑看着文康皇帝,“皇上,您这招引蛇出洞的连环计,妙,果然妙。”

刘得利正小心翼翼给皇帝松开脖子上的带子,拿下沉重的顶戴,双手捧着它退开两步。

文康皇帝在龙椅上坐下,头上系的大东珠光辉万丈,轻声对康平王说:“皇兄,朕只是,不想再尝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滋味了。”

康平王握紧拳头,“那你计谋算尽,拿下了靖南侯世子。刚才上朝时为什么又驳回众臣告劾,千般维护,不移交大理寺?”

文康皇帝喝一口茶,毫不在意地说:“付兰多出事后,大理寺卿的位子一直空着,现在把他移交大理寺,势必要找人填补这个空缺。这时候伊图卡意气正盛,肯定会扶植他的人上去。不移交也罢。”

康平王爷说:“这不是真正的理由吧?皇上,您如此利用苏姑娘抓了他,现在又想挽回,不觉得太矛盾了吗?”

文康皇帝重重把茶杯放下,“朕做事,要你来管?”

康平王爷忍下气,“皇上,臣仅仅不想你多走弯路。您要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朝着一个目标直去。左右摇摆只会害你。”

文康皇帝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这也好,朕这就命人押他到大理寺。”

康平王爷愕然。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文康皇帝越大,他就越猜不透他的心思。

中秋过后两天,天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持续了一整天。康平王府的后花园笼罩在雨雾中,雨打菊瓣的迷蒙景致如梦如幻。

小花园中的石凳,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莲芳姐,你吃一口吧。”苏小茉捧着一盅汤。

纪莲芳眼皮都不抬。

苏小茉难过地垂下头。冷冷的雨丝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一连两天纪莲芳滴水不进,劝得烦了,干脆跑出花园里呆坐,聋了一般对劝说无动于衷。偏生下起了雨,苏小茉只得陪着她淋。

“莲芳姐,你不要糟踏自己的身体。哪怕打我骂我也好。”也不要这样漠视,比雨水还要冷的漠视。

忽然没有了雨落下来,抬起头一看,月华闵泽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手持一把油纸伞,替她挡雨。雨雾中他清亮的眼眸特别温柔。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