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糟了,云妃娘娘的舞裙不见了!”

“…”

嬷嬷宫女们忙的一团乱,好端端个惠鸢池,一时间遍目狼藉,人人惊惶失措。然而,在某个半塌的桌子底下,华丽的绒缎软软垂下,恰好遮住了里面躲着的圆脸姑娘。

此时,费妍一手抓着烧鸡,一手提着个酒壶,大块朵颐,吃的小脸儿通红,乐晕晕地只差没哼上了小曲。

“该死的,臭丫头,那是给王上准备的菜肴,你居然偷吃!”

忽地,桌步被人猛地一下掀开。

桌下的人,和桌外的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好一阵沉默。

费妍费力地把鸡肉吞进肚子里,还来不及品尝滋味,忽然间耳朵再次被人狠狠地拧了起来。

小妮子哭丧着小脸,用油腻腻的小手摸了摸瘪着的肚子,眼睁睁看着被丢到地上的半个烤鸡,眼泪逆流成河。

呜,我的烤鸡。

进宫以来天天青菜萝卜,吃的她面如菜色,呜,好不容易见了只烧鸡,她不过就是解解谗虫,上帝不要那么残忍好不好?

重重一巴掌pia在她圆圆的小脸上,登时现出个通红的五指印记。

费妍被打的晕头转向,只觉得耳朵嗡嗡做响,眼泪忍不住哗啦一下往下飙了出来。

“居然还敢哭,臭丫头,现下我不管你,等收拾完这摊乱子,看我怎么炮制你!”

嬷嬷威严冷厉的女嗓狠狠掷下,费妍肚子也饿,脸上也痛,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忽然间好想好想回家,怀念妈妈做的饭,即便是被放了大蒜,毕竟也是荤啊。

泪眼朦胧中,不远处一道英挺俊秀的身影落入眼眸。

他长身玉立,抿唇漠然地看着自己,那眼神,说不出的厌恶与冷酷。

是——

云皇!

第七章(1)

他的目光太过于冷漠、残酷,还带着股说不出的嘲讽。这终于挑起了费妍同学为数不多的羞耻感,她忽然惊觉,自己这模样看起来糟糕透了。

正踌躇中,云皇缓步而来。

周围层层叠叠跪倒了大片的人,齐声拜道:“恭迎王上!”

那抓住费妍的老嬷嬷听着声响,当下吓白了一张老脸,顾不得偷吃东西的小贼,慌忙拜倒在地,“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配合着她的称颂声的,还有费妍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惊兀响起。

小妮子一把按住肚子,脸蛋刷地红到了耳根,她拔脚欲跑。

云皇狭眸一冽,倏地逼出分迫人气势。

被点名的人,背脊倏地一僵,准备溜走的美好梦想“啪嗒”一声破灭了。

上课点名的后果,就是听见有人叫名字,立刻回答。

小妮子下意识憋足了嗓音,声音嘹亮,闻者纷纷回头,偷眼觑了下答到的小姑娘,只见她脸蛋粉嫩,尚沾着些灰扑扑的尘土,一袭淡蓝衫子,这溜一下、那窜一会儿,早被撕成了破布般的模样。

看上去有些狼狈,偏一双清亮的眼眸骨碌碌地转着,让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原来,她就是被贬成婕妤的夏侯绛。

这些日子,宫中传闻沸沸扬扬,热点话题不过是两个,一个是被云皇百般赏识,宠爱至极的云妃那米拉。

另一个,就是被云皇厌恶,卷铺盖被丢进了疑是冷宫的婕妤夏侯绛。

前者美貌擅歌舞,玲珑心思,是一见倾城、再见倾国的绝色女子,比之沧原第一美女夏侯清,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者迷迷糊糊,若不看那双清澈明透的眼眸,不过是个相貌寻常的普通丫头。而大凡的男子,只会看到最美最好的姑娘,不会注意到这么株野草小花,再加上这小花野草也的确不安生,难怪她会被云皇厌恶,连贬再贬。

第七章(2)

云皇的眉峰禁不住敛紧。

“端端个惠鸢池,何等灵秀的地儿,被你折腾的乌烟瘴气。”

他冷斥的声音冰冷如披冰雪,仿佛是针一般倏地在在心间,费妍无端一个寒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我,我只是肚子饿了。”

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害怕闹鬼,于是误打误撞进了惠鸢池。

后来看到那么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小妮子这才感觉到腹中空空,饥饿难忍,于是才有了上面一出的鸡飞狗跳。

然而,后宫之中,哪怕是再不受宠的嫔妃,每月的饷银都是按级分发,绝不会亏了欠了,让这群女子身寒腹饥,手头寒碜。

这点,费妍自然也是想到了,所以话一出口,她立刻感觉到这么说十分不妥,她忍不住咬掉自己的舌头,希望对方压根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遗憾的是,她的希望再次落空。

一声冷嗤,云皇掠来的目光如果说刚才只是嘲讽,那么现在已经升级到轻蔑。

“好个贪婪的女人,你可知你每月所拿饷银多少?”

他扣紧她的下巴,逼她不得不抬眼面对自己,费妍支吾了下,眼神复杂起来,好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她的饷银早就拿给小桃了,因为小桃有一次闲聊时说到城外的乞丐流离失所,很可怜,于是她就把自己的饷银拿去赈灾了。

说,还是不说。

一场心理间的拉锯战。

她正犹豫不绝时,云皇似乎厌倦了这样的问题,他冷哼一声,不再逼问,一把摔开手,费妍就这么好巧不巧地屁股着地,落地开花。

这一摔,痛的她禁不住龇牙咧嘴,泪花涟涟。

杜子腾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忽如其来的怒意。

每次的见面,似乎都在这种极不愉快的情况下,若不是顾念着夏侯老将军的面子,这丫头就算万死也不够解他的气。

连云皇自己都不曾发现,眼前的小丫头,比别人似乎更容易挑起他的怒意。

第七章(3)

这样的怒意来势汹汹,仿佛只是看着这么张脸,听见那么个名字,他都极容易动怒。

光明殿上的初见,那么个迷糊的丫头从天而降,打乱了他精心策划的一场“逼婚”,那时他就把她这张脸深深印在心里,深恶痛绝。

第二次,是在夏侯府上交换信物。小丫头居然把乱七八糟的纸张往自己的脸上贴,还念叨着什么“邪魔散去”,她当自己是魔吗?

对沧原的王这样无礼,她有几条命够玩?

他讨厌遇见她,恨不能将她彻底的铲除,因为每次她都能漫不经心中,撕碎他脸上森严的情绪面具,逼出他最真实的愤怒。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杜子腾俊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居高临下睥睨着脚下的小丫头,鼻腔里透出声不屑的冷哼,“夏侯绛,你没话说了吗?”

说话?

说什么话?

后者迷茫地抬起张小脸,亮晶晶的圆眼中犹带泪光,分外委屈的模样。不知怎的,杜子腾心里忽地狠狠地一抽。

对方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姑娘,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如果他现在的反应被风陵南,甚至是跟了他许多时间,非常了解他的近侍知道,恐怕会吓的好半天合不拢嘴。

过分?

这个词出现在别人身上还好说,在云皇心里出现可就不正常了,非常的不正常!

他哪里是过分,他分明是把“过分”两字运用的如同当家常便饭的人物。别说过分的事情,就算比过分更过分的事情,他做起来依然是眼不眨,气不喘。

云皇是谁?

那可是沧原的王,沧原的神,按现代的说法,借一句比较出名的语言,那就是闪着夺目的光芒,连走路都璀璨迷人的超级美钻。

费妍不知道杜子腾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身后似乎被什么人盯上,一阵寒气陡然冒起,小心脏禁不住瑟缩起来。

回头,一个姣美如月的绝色女子,一双星子似的美眸,正缓缓从自己身上滑开,来人款步若柳枝轻曳,说不出的优雅高贵。

清凌凌的女嗓如黄莺出谷,排箫声澈。

“恭迎王上,那米拉接驾来迟,请王上恕罪。”

雪裙曳地,绝色佳人俯首跪拜。

她的动作优雅无比,仿佛是一场绚烂的烟花,在费妍眼前此起彼伏地绽放出无以伦比的光华,灼灼入目,高低立见。

第七章(4)

在那样的一张美丽的脸蛋前,费妍忽然自卑起来。

她从小到大被唾弃的前半生,加上穿越过后被唾弃的后半生,变成了现在莫名惊起的自卑。

这种负面的情绪,在她身上从从一开始不舒服,转化成愤怒,一直到习惯,再到最后的自暴自弃。速度快如流星,转瞬即逝。

云皇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小妮子的心态已经彻底调整过来了。

眼前俊男美女,赏心悦目,宫女太监成群,唯唯诺诺。

费妍站在他们中间,仿佛是围棋盘中,突兀地被人丢了枚象棋在里面,且不管丢进去的这枚象棋是军是卒,总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摸摸鼻子,恍然大悟——

代沟,这绝对是代沟。三年一个代沟,他们和她整整相隔一个时空呢,这代沟加起来都不知道多高了!

这样的认识,让小妮子有种想逃的冲动。

这种感悟,迅速化为了行动力。

杜子腾看见她的动作,稍霁的俊容当下沉了三分。

“夏侯绛,你又准备跑到哪儿去?”

“回家。”

某人撇撇嘴,闷闷憋出两字,云皇一听着答案,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回家?”

他蓦地捏紧费妍的手腕,冰冷的两字从齿间蹦出,咬牙切齿。那双冷漠的乌眸里,凝聚起一场风暴。

眼见着风雨欲来,云妃那米拉神色微沉,她起身,雪白的手腕和足裸间,环佩叮咚,随着走路的动作,宛如风铃齐动,声音清脆悦耳。

“惠鸢池如斯美景,似画中颜色,美不胜收。王上何必动怒,不如由臣妾献舞,王上且看是这景美,还是人美。”

分明放诞荒淫的言语,由这么个异域女子说来,却仿佛寻常。

云皇的目光掠过费妍,定在眼前宛如清玉的绝美少女身上,忽地别有深意地笑了,他张开手臂,艳色逼人的少女含着分喜悦的笑意,立时如蝴蝶般扑入他的怀中。

云皇猿臂一勾,扣住她的脑袋,薄唇猛地印上了怀中少女的红唇。

唇齿缠绵,一股香艳奢靡的气息顿时浓郁在惠鸢池。

费妍看着眼前的一幕,如着雷击。

她脑海中莫名其妙蹦出的一句,不知怎的,竟然是“奸夫淫妇”四个大字。

第七章(5)

真是…晕!

她冷不丁一个寒颤,摇头用力搓了搓手臂,试图搓掉自己诡异的想法。

不远处,朝颜待立一边。

忽地撞见她讶然略显呆滞的目光,他见她不过是十五岁的姑娘,和自己的妹妹年纪相当,心下微微一动,忽生出一股不忍,不由已凑上身来,轻声。

“绛主子?”

“唔?”

“卑职送您回宫吧。”

她抬头看看天色,日驾西斜,点点脑袋,乖顺地随他一起离开。

这一路,似乎走的极长。

小费妍低头,心里莫名的抑郁起来。

一路斜阳脉脉,映衬着两人身后波光粼粼的惠鸢池,越来越远。朝颜在前面引路,费妍在后面默默跟着,好半天才打破沉默。

“你叫朝颜?”

“回主子的话,是。”

“云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费妍抬起头,让夕阳流转的光芒落入自己的眸底,眼眸里忽然酸涩了起来,缓慢地吐字问出了心里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十五岁,在现代是最美好的年龄,可以在学校里和大家一起疯,一起无心无肺地不管地老天荒,那么快快活活地任时光飞逝,岁月沉凝。

同样的十五岁,在沧原王朝,她却嫁入宫中,从此身不由己。

即便是不去想,可那个俊脸柔肤、乌眉灵目的年轻男子,那么优秀,也有那么多的女子倾慕着他,她们容貌绝美,与他缠绵悱恻,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是她的夫君,却不是她一人的夫君。

想到这儿,费妍心里忽然泛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不是愁苦,也不是醋意,只是深深的彷徨。

朝颜想开口,可抬眼看见她徨然无助的模样,那些几欲出口劝慰,忽地变成了默然,一时无语。

“你也不知道吗?”

费妍好半天得不到回答,一声轻叹。

这是向来乐观的她,穿越到沧原王朝后,第一次叹息,却不知是否会是最后一次。

第七章(6)

绛阁,远离清风殿。

院里杂草丛生,门可罗雀。枯黄的草叶从乱石板中零星蹦出,破旧的屋子,木骨从顶梁旁侧斜斜刺出,犹如锋芒毕露的长剑在岁月的腐蚀下,绿铜斑驳。

大门红漆剥落,分分寸寸透出古旧的气息。

小费妍手里捧着本淡蓝封皮的书卷,斜倚着院里的一颗大树,昏昏欲睡。

那日从惠鸢池回来,她就一直处于精神萎靡的状况下。

抬手,一卷装订整齐的书从她的腿上滑落在地。远远看去,她整个都几乎被埋在书堆里,周围散落的书,堆积起来几有半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