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急时,那陡然降下的空气,足可把秋红逼的禁不住浑身发抖。

这一回,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不会再退缩。

二小姐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帮了她一把,这个时候,正是二小姐需要她的时候,她绝不能懦弱地躲在将军府上,任二小姐被后宫的争权夺利所吞噬。

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一路小跑,匆忙赶到书房。

第八章(9)

青灯如豆,剪窗烛影,微微摇曳。

从外面看去,长身玉立的阮惜暮背对着她,正立桌前,在书桌前坐着的,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仅见得一个侧面,却是线条流利而柔和,倾国倾城的容颜。

她只觉那侧容些许熟悉,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地方见过,只觉微微疑惑。

房里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姑娘,王上何必与她为难。就算…看在夏侯老将军的面子上,微臣恳请王上不要再为难她了。”

“这茶不错,色泽清淡浮绿,看来甚好。”

“王上喜欢,微臣立刻嘱咐奴才们送进宫去。刚才微臣的话…”

“惜暮,恁多朝臣中,最懂本王的就是你了。如你所说,何必为了个无关痛痒的小丫头,扫了本王的兴致。”

“承蒙圣宠,那么就看在微臣的面上,放了夏侯绛吧。”

书房里好一阵沉默,丝丝危险的气氛在不觉中逼散而出。

秋红终于明白房里的那人是谁了,他是云皇。

她心里忽然一阵激动,慌忙间竟推开大门,整个人扑跪在地,一个响头磕去,“王上,让奴婢,让奴婢进宫伺候二小姐吧。”

云皇的眉陡然皱紧了,杀意骤现。然而,当秋红抬起脸,他看见那么张秀美的容貌时,风流如云皇,嘴角竟勾出一分玩味的笑意。

阮惜暮只觉心中一个咯噔,当下错身挡在秋红身前。

“二小姐?”

杜子腾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

“王上。”

阮惜暮不悦地沉下脸,语气肃穆,“王上若真觉着为难,也就罢了,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恕臣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语毕,他不着声色地挡住杜子腾的目光,拉起秋红,转身就朝门外而去。

“慢着——她,留下来。”

云皇一声令下,阮惜暮的脸登时黑了起来。

第八章(10)

“什么夏侯绛无辜,看着夏侯文老将军的面上,休要为难她。惜暮真当本王愚不知世事吗?镇北将军阮惜暮何时讲过情面,这情面二字,若是由其他人来说,本王或许会信,由你口中道出,那便是天大笑话。”

杜子腾轻柔吐字,莞尔一笑,从容不迫地轻啜一口清茶,阮惜暮身后陡地一僵,一种无从可察的寒意从心底泛出。

“臣也知人不独亲其亲,人不独子其子…”

“得了,惜暮也别绕这些弯子了。这替人求情的事儿,做一次也就罢了,三番两次的做下去,小心你连要守护的人,也无法守护。”

阮惜暮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遭,第一次是夏侯绛未曾进宫。

他以绝美的异域公主那米拉为贡品,作为交换,抵住了白玉城陡起的流言,让云皇终于点头同意夏侯绛进宫。

第二次就是现下,杜子腾一语双关,谈笑间点破天机,狠狠将了阮惜暮一军。

茶香袅袅,薄薄的水雾后,他美丽的狭眸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从秋红闯进书房的一瞬,他就清楚的知道阮惜暮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所为何人。

开口一试,阮惜暮果然失了原有的镇定,他当下了然于胸。

不过短短瞬间,早已将两人算计个透。

那少女的确生得秀美清雅,然而,后宫的美人他见多了,早就厌了、倦了。若是惜暮喜欢,他倒也乐观其见,但前提是不可触碰到他的软肋。

不管是这陌生丫鬟也好,镇北将军也好,他杜子腾决定的事,任何人都不可周转。

他身上气势突增,周围空气陡然一紧。

阮惜暮只一眼,就明白了。

“微臣逾越了,还望王上息怒。绛二小姐的事儿,微臣定不多管。”

“本王最器重的,一直是你,不要让本王失望。”

“微臣明白。”

“今儿个的事,本王只当没发生。”

云皇狭眸掠过阮惜暮的脸,又滑向窗外,月色如洗,皎白中散落清冷冷的光华,笼地窗外黑土白石,都流动着一层水银般的光芒。

洁净如初,清亮透彻。

他放下茶盏,唇角勾出一分笑意,“今晚的月色不错,本王也该回去了。”

“恭送王上。”

阮惜暮拱手拜送,那一袭白衣渐行渐远,挺秀的背影孤拔而清冷,一如此时月。阮惜暮一时哑然,心里涌上了浅浅悲伤。

第九章(1)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唔,好酒…”

是夜,某枚踉跄的小球儿,抱着个偌大的酒缸,披散长发,跌跌撞撞地踏在皇宫纵横交错的青石地板上,左右摇摆,一边口里还念念有词。

“这…这不是绛阁的主子,怎的大晚上不睡觉,四处晃悠着?”

起夜的太监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奇问起。

“管那么多呢,这后宫的事儿,可不是我们管的起的。主子愿意怎的,就怎的。我们伺候好自家的主子才是个理儿!”

“也是!”

两人声音越来越远,白衣一掠,从树后,站出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正是刚刚回宫的云皇杜子腾。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过是糖罐蜜池里泡大的小丫头,连忧愁二字怎么写还不会,就学会了喝酒赋诗,强作忧愁。”

他鼻腔中透出分冷哼,转身欲走。

一声重响,夹杂着酒罐碎裂的声音清晰入耳。

杜子腾回头,就见着费妍整个人,几乎是湿淋淋地浸泡在酒水中,原本粉圆柔嫩的小脸,几日不见竟消瘦了大半,不知怎的,他心下猛地一抽。

见鬼了。

她瘦她的,关他什么事?

为什么心里仿佛被人用针狠狠刺中了一下?

他冷笑着自己的反应,可无法解释地,却在离开后的某一时,忽地折步返回,打横抱起了醉倒在地的小妮子。

“王上…”

这会儿,影子般的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沉声,“绛主子浑身是水,现下夜深露寒,请您保重圣体。”

“去倾云池。”

他大步流行向前走,怔愣了身后一群暗中待命的侍卫,好半天合不拢嘴。他们…他们还很年轻,耳朵还不背,应该没有听错吧——王上说的可是倾云池?

带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去倾云池?

偌大的皇宫,呈围棋格式的分布。

纵横的青石板将一座座古意盎然的宫殿划分为四方格子的地儿。站在城池的最高处,放目而下,便可以感受到逼仄而来的迫力。

华丽辉煌的宫殿在这些格子中,宛如朝凤的百鸟,众星拱月般围拥着清风殿,那是云皇的寝宫,建筑风格一如它的主人,气魄雄浑。

倾云池,则坐落在皇宫西北偏角。

那里已经偏远了皇宫,在落苍山脚下的北麓。温泉共有三处泉眼,水清见底,蒸汽徐升而起,温泉水与日月同流不盈,不虚。

如果在初春之景,寒冰未破时,被赐浴倾云池可是所有妃子最大的荣耀。

赐浴,几乎可以等同侍寝。

清凌凌的水里,倒影着妃子们肌肤似雪,宛如凝脂,徐徐升起的水汽里,她们长发如云,散落在圆润的肩头,娇媚的眼眸儿,晕红的双颊…轻诉着说不清相思,道不尽的风情。

倾云池,比之春宵薄帐,更添风流。

与云皇在倾云池共赴巫山云雨,是后宫每个妃子的愿望。

可现在,云皇居然要带绛才人去那儿。

他不是厌着绛才人吗?

小费妍醉卧在杜子腾的怀里,娇憨地打了个酒嗝,哪里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从倾云池的侍寝而全然改写。

第九章(2)

“噔噔噔——”

费妍同学长发披散在身后,醉卧倾云宫,她一边敲敲油润似玉、光亮如镜的地砖,一边露出恍惚朦胧的微笑。

叮叮脆响,宛如金玉,回荡在水声潺潺的倾云宫。

“唔,金子!”

她的笑容满足如偷腥成功的小猫,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地面上。

白蒙蒙的水汽蒸腾而出,浓淡宜人,淡时如软帐轻纱,欲掩还羞,浓时似雾帘遮遮,延宕不绝,源源不断的热气就由那滚滚的温泉水中逼散而出。

云皇狭眸微眯,冷不丁一个寒颤。

“头,好痛啊!”

忽然,地上的某个人皱着团小脸,恼怒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撇撇嘴,吐掉刚喝了小半口的清酒。

“夏侯绛,你有点样子好不好?”

云皇眉峰又锁了起来。

“将?将军!才不,我…我不下象棋的!我只下围棋,唔…我肺炎只下围棋啊!呃,不对哦,是费妍!古代…古代没有肺炎…”

她口齿不清地摇头,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笑眼粲然地伸手勾住了云皇的脖子,试图把自己挂在上面。

“好,好热…”

她难过地撇起了小嘴,一双水润的乌眸泛上分泪光,杜子腾浑身蓦地一紧,一把火忽地从小腹燃起。

竹叶青。

她抓住他的衣角时,他就嗅出了她身上的酒气。

竹叶青色泽淡润青碧,宛如清玉,气味芬芳,口感香滑清冽,却后劲十足。

这妮子在哪儿弄到的酒,真是…糟蹋了一坛好酒。

杜子腾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把她丢进倾云池的冲动。

“夏侯绛,自己还能动不,不要逼我丢你进去。瞧瞧你这一身,真是脏透了…”

“好,好吵!”

小妮子睁着惺忪的醉眼,那乌圆的眼眸宛如点漆,杜子腾倒抽一口冷气,一张因为喝了过多酒,而显得红润的小嘴竟重重撞在了他的唇上,试图堵住他的嘴。

第九章(3)

“唔,苦的!”

她推开杜子腾,皱紧了眉头,歪着脑袋吐了口唾沫,粗鲁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杜子腾的脸登时黑了起来。

“夏侯绛,你居然敢嫌弃本王!”

他一把捏住她的肩,阴寒的句子从牙根一字字蹦出,拼命摇着她的肩。后者娇憨地抬起乌溜溜的圆眸,朝他灿烂一笑。

白茫茫的水汽中,她小脸被热气蒸出层薄薄的红晕。

那么灿烂的笑容,饶是见惯美女的杜子腾也禁不住微微闪神。

然而,费妍同学就是有能力一句话把他刚刚对她升起的好感统统打消。

“爹地…”

“夏侯绛,你叫我什么?!”

“呜…爹地…我好想你…”

小妮子张着手臂,如孩子般,嘟囔着要抱住杜子腾。

“哗啦——”

后者黑着张俊颜,不等她说完,直接横抱起她,丢她进蒸腾着热气的温泉水里。

温泉水溅起几朵大大的水花,小妮子完全被丢进了华丽的倾云池。水汽蒸起“咕噜咕噜”的一阵水泡,小丫头在不足一米的水里扑腾起来。

她惊恐地扑腾着双手,溅得一地水珠。

薄薄的衣衫在身上若隐若现,杜子腾乌黑的狭眸浓了浓,小腹倏地窜起一股火苗。

热气扑面,蒸得小费妍酒气稍褪。

她迷茫地看看自己,又看看水声潺潺的倾云池,文瑶密石,玉莲徐徐在水中央,汤泉汩汩流淌,池底铺着珠缨宝络,在水波中熠熠生辉。

如是景致,犹在梦里。

她拍了拍自己红通通的小脸,勉力让自己清醒几分。

“我在做梦,对!一定是在做梦!”

杜子腾展臂,立时有薄纱轻衣的美貌宫女默默上前为他褪去衣衫,他犀利的狭眸锁定池水中茫然不知所以的小丫头,眼眸黑浓。

“王上,需要奴婢为您擦背吗?”

他抬手,美貌宫女知意,立时收起衣物,悄无声息地退去。

偌大个倾云宫,登时只剩杜子腾和费妍。

两人大眼瞪小眼,费妍忽然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顺着他的目光,她慌忙一把捂住自己的胸,满脸通红蹦出一句:“色狼!”

杜子腾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水雾迷迭中的少女,唇角勾出一分嘲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