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刘原这话,想来蔺如辰许利丰厚,让自忖乡绅,官宦之家的萧家家主也不得不心动。如果是那样,那还真是这世上没有心坚如铁的,动不动心,只看你给的诱惑够不够了。

只是武、萧两家暂时交和,这样的结果怕是安容和不乐见的吧?早些武三就说是安容和挑的事儿,而现在武三虽然下了台,但蔺如辰却可能更能对付。

只是,几天过后,定陶没听说武家对安容和有什么动作,反倒是济南府里传过来了公文。听说,安容和成了定陶的主簿,从八品的官员,在定陶,已经算得上是四把手了。

由吏至官,他走了不过四年,比起许多人来说,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只是,虽然没有见面,也没有听人提过安容和接到任命时是怎样的情形,可是林贞娘心里知道,这个从八品的主簿,对安容和来说,只是一个起点。

冬月中旬时,定陶下了第一场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袅袅盈盈地落下,如同花瓣一样,倾刻间将远处的山,近处的屋脊都覆成一层银白。苍翠的松,落光叶子的树,荒野里枯黄的草,也是一片白。只是雪下完了,第二天天一放晴,日头一出,那层白就尽化作湿润的水意。

林贞娘觉得现在的冬天比起后世来说,更暖和一些。她是不懂什么小冰川、气温变迁的,只是敏感地觉得这里的冬天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寒冷。

不过虽然林贞娘不觉得冷,可是定陶的家家户户却是开始备取暖的炭了。不仅是老字号卖木炭的近来生意火爆,郊外宋老板的煤场现在每天也是几千、几千斤地卖石炭。而他们的蜂窝煤,就在这个冬天里,悄然上市…

第五十五章 卖煤

曹州府,也就是后世的山东,冬天还不算太过难熬。在乡下,有学关外人家盘炕的。也不用成天烧,天天做饭时添的那点柴禾就够了。而城里的人家,大多都是备着炭盆的。所以一入冬,家家户户买炭的也就多了起来。

只是,这买炭的,不是买木炭,就是买石炭,没有什么人买他们定陶煤场出的蜂窝煤。一来是没什么人认他们这个蜂窝煤,还不知道这煤能不能烧得着呢!二来,却是要烧这蜂窝煤,还得用他们那个专用的炉子,那个也得花钱买。里外里,算着也不觉得蜂窝煤便宜了。

产品滞销,刘原心里这个火烧的,虽说知味斋那头生意兴隆,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让蜂窝煤砸在手里啊!那也是投了本钱的。

“你们可得想清楚了,这煤场,可不是姓刘的。瞧瞧,我都没直接叫刘记,而是叫了定陶煤场。这煤场,你们两个都是有股份的,可不能就这么撤手不管!”找来林贞娘和李安,刘原大着嗓门嚷嚷。

“我记着,当初你不是说用刘记太小家子气,还是直接叫定陶才气派吗?怎么这会儿就成了是因为我们了?”林贞娘笑着问了一句,倒不是要挑刘原的毛病,但刘原鼓起腮,又气又恼,连脸都涨红了,也就不再逗他。

“李安说吧!他不是大才子嘛!”这话可不是她说的,而是刘原一直这么夸李安来着。

想来之前李安帮着他写传单时那一手好字震着刘原了,而且李安虽然平时说话没像那些读书人一样之乎者也,可是句句都听得让人顺耳舒服,虽然林贞娘没看过李安写的文章或是诗词,可刘原这个看过的,却大赞其才,直说李安比他读书强百套。只可惜了,他那个舅妈只顾着自家的蠢儿子,不说吃穿用度上,就是那些个书啊纸笔什么的也是先可着陶醇那个小胖子。如果李安也能像陶醇那样有人供着,一准将来是个进士。

虽然刘原把李安夸成了才子,可是这会儿,李安却只是腼腆地低头,“本来我就说了不要那股份的——我又没做什么!”低声说了一句,他想想,才道:“要是要写传单我倒可以帮手。”

一听这话,刘原直拍脑门,就是林贞娘也不禁发笑。不管李安有没有才,这半大少年却是个性格随和而诚挚的。不懂做生意的事,也直接坦白说,全没有装明白的意思。

“你倒不怕这么说,让刘原一恼把那股分又收了回去?”林贞娘玩笑,却不想李安居然一本正经地道:“正是应该。”

林贞娘一滞,倒不好再开玩笑了。她不过随口说说笑话,可这实心眼儿的要是当真了,倒显得她不好了。

咳了一声,林贞娘偏着头想想,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宣传方式。在后世,这蜂窝煤哪儿还用宣传啊?一般老百姓都知道怎么用,快入冬了,也不过是挑着哪家卖的便宜买哪家罢了。

“我寻思着,没人买,不是因为咱们的蜂窝煤不好,而是人家不知道咱们的蜂窝煤好。既然那些人怀疑咱们的蜂窝煤不能烧,那就让他们知道咱们的蜂窝煤能烧不就好了…”林贞娘虽然如此说,可是她自己还没想出来要怎么做。

刘原怔怔地听着,突然一拍手,“我知道了!你说得是,他们不知道就让他们好好知道知道…”

见刘原扭身就往前院去,林贞娘还没反应过来他要怎么做。这刘原,总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不过,做生意,快总比慢好。

刘原的脑子的确是转得快,林贞娘不过是提了一句,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办。

不是说别人不相信蜂窝煤的功效嘛,那他就让人好好看看。说过这事儿的第二天,他就让人搬了两个炉子过来,就摆在知味斋的门口。里头烧着蜂窝煤,上面座着水壶,见天介烧着热水。

滚沸的水,除了供铺子里头冲芝麻糊、油茶面外,还让过往的行人免费喝。您渴了,不想去茶楼喝碗茶,没关系啊!我们这儿有免费的白开水喝,还是滚开的,热乎乎的,这大冷天的,您一喝身上可就暖和了。

这过往的行人,还真就有不少来喝这免费的白开水的。专门伺候着这两炉子的小伙计,提起水壶,底下那因开着风门的炉子里一片红火,这等着喝水的人想瞧不见都不成。

有那好事儿的自然就要问了:伙计,你这炉子里烧的是什么啊?

“是什么?您没听说过啊?告诉您,这叫蜂窝煤。这东西好用啊!用这炉子烧起来,暖屋子,烧开水,还能架上小点的锅做饭呢!最关键的,是这东西便宜啊!别说那上好的银霜炭了,就是那石炭,也没我们这东西便宜。就是您家里没那么富裕,这个也绝对是用得起。”

“还有啊!我们老板说了,这个东西用起来安全啊!您想,您要是用炭盆,银霜炭没什么烟,您开着门窗也就是了。可是要是用石炭,那这可就危险了啊!您没听说过吗?在大同那边可有人家烧石炭中了炭毒的,一家人一死两伤啊!我说客官,您家里用的是什么啊?可别是这石炭…”

“我呸——”有那脾气大的就要发火了,“你怎么说话呢?是咒我是吧?”

也有那开通的,知道小伙计不是有意的,却要问问:“你们这蜂窝煤怎么个安全法呢?”

这样的问题如何回答,小伙计早就受过训练了。只要有人问,一准这么说:“客官,您现在看到的,我们用的这蜂窝煤炉子是在室外用的,这出来的点烟都让风吹没了。可是这样不能在室内用。所以您瞧我们这个室内用的炉子…”

把炉子一摆,小伙计指着炉子上方伸出的一截圆管,解释道:“这里就是接出来的管子,到时候用薄铁片圈成筒子,从窗户或是别的地儿送出屋去,到时候,什么烟啊,都从这管子里出屋了,半点都不会积在屋里…您说,这可是比您用炭盆安全多了?”

让小伙计这么一解释,倒还真有不少人动心了。可是这蜂窝煤虽然便宜,一文钱一块,但要是这么烧,一天还不得个十几文啊!

“您自己家烧哪儿像我们店里这么费啊!又不是刻刻都离不了热水。您看,这下面的风门,如果您不用红火时,只要把风门一关,那这蜂窝煤就只保持不灭的状态。您看着,一抹灰,还以为这是灭了呢!可是只要把这风门一打开,有那风一往炉子里钻,这火就又乎乎上来了。烧得红火着呢!”

小伙计伶牙俐齿,着实招了几个买家。没几天,这蜂窝煤的销路还真打开了,连这从煤场过来的小伙计也赚了不少的佣金。不过,到底还是有那嫌打炉子贵的,不肯买。

刘原左思右想,却是又想了个法子。

在定陶煤场买蜂窝煤的,一般都会被伙计介绍到张师傅的铁铺去打炉子。这位师傅就是打他们店里烤箱和鏊子的那位。这位师傅话不中听,可手艺却很了得。而且说好了保密绝不把烤箱的生产工艺泄露出去,还真就从没再给别个打过烤箱,连坯子都直接毁了了事。因为这,刘原也愿意用他。

刘原也不像后世那些要回扣的商人,只是凡是煤场带过去的客户,张师傅要比自己去的客人便宜一成,这算是刘原把本该自己得的利转给了客户,给了他们真正的实惠。虽然赚得少些,可是生意却是比从前稳定。每天光是打炉子,火就没熄过。

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刘原和张师傅约好了,只要是买他们煤场又由他们带过去的客户,可以先赈欠着炉子钱。价格还是原本的那个价格,而私底下,刘原却另外补贴张师傅一成的钱。也就是和自己去的客人一个价钱。而且,张师傅要是送了客人到煤场买煤,这个钱也是会补给他的。

当然,这个实施起来时,还是要和客户一起签个三方契约的。客户赈的炉子钱,要在一个冬天之内还清。如果到了春天时,这700文还没有还清,这钱由作为担保人的煤场代付。这个事里,张师傅没有任何损失,也不存在什么风险,所以他还是答应得很痛快的。

而赈了炉子的客人,这之后五年里,只要用蜂窝煤,一定要买定陶煤场的。如果违约,则要赔付全额款项给煤场。同时,如果在春天来时还没有付清炉子款,那定陶煤场也有权利追讨或诉诸法律。

虽然契约上的话和这个还是有所不同的,但大致内容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虽然说刘原是有风险,但其实风险却并不算太大。

要知道,宋人的道德感远比后世强上许多。欠钱不还这种事,别说告上衙门,就是刘原在大街上贴张告示,说那个谁谁谁欠钱不还,都要让那人臊死了。

所以,这个收回欠款的事,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而且,只要签了这个契约,那这人家里以后不管用多少蜂窝煤,都要从定陶煤场里买。五年之后,因为有了消费习惯,多半也会选择在他们的煤场买蜂窝煤。

这样算起来,刘原是打了一场长期促销战。这和他补给师傅的钱比起来,那点小钱就不算什么了。可见,刘原虽然仍然稚嫩,但经商才华却已开始闪放自己的光芒。这样的做法,就算是在后世商战之中,也已经不是一般人会出来的了,何况是没有经过训练也没有后世那样信息发达可以学习的大宋呢?

几乎是在数天之内,定陶人又知道了一样从没有用过的东西——蜂窝煤!而在这之后数年间,几乎成为大多数定陶人最常用的燃料。

第五十六章 借煤

“东伯,这些煤是要送哪儿去?”

下了雪,就算是穿着袄子,也觉得冷。瓦肆里客人又少,林贞娘索性没等林东过去接她,自己花了五文钱送了拉脚的顺风车回来。才进院,就瞧见林东正把几块蜂窝煤往一个小竹筐里装。忍不住出声问了句。

入了冬,作为煤场的大股东之一,林家自然是少不得用上蜂窝煤的。除了各人住的屋里装了炉子外,就是书房还有倒座房里也都装了炉子。

不过陈氏是个节俭的人,平时在家最好一天也就用上一两块蜂窝煤,只要不太冻着就好。反倒是如玉的屋里,见天着的烧着开水。只一句“静哥儿还小,怕他着了凉”。陈氏也就不再多话。

林贞娘心中不快,却不好当着陈氏面前多说什么,只能道“娘,小弟一个人在书房里,只恐他贪玩,不好好读书。还是他自学堂里回来后您带着他在正房里看书好了。没办法,谁叫姨娘不识几个字,连小弟这书是拿正了还是拿倒了都不一定分得清呢?”

如玉自然不愿,却被林贞娘拿话堵住:“姨娘不是也盼着弟弟上进,以后也好光宗耀祖吗?在这学业上,可是不能娇惯着他。”

“小娘子也太省了——在书房里烧炉子,能费几个钱啊!”

听到如玉酸溜溜的话,林贞娘笑着瞥了她一眼,只道:“不当家不吃柴米贵,姨娘不知道这世道不节俭,日子可是过不长的吗?娘,居家过日子可不就是得节俭吗?是吧!”

这话,陈氏自然是要点头的。若她不节俭,就不会宁可正房里只她一人时不太点炉子了。不过现在林静只要一回家就要到她的屋子里看书,倒不能像她打算的那样省着了。

见陈氏点头应了,林贞娘也就松了口气。比看如玉享受更让她难过的就是自家亲娘硬是自己找罪受。虽然不好再当着陈氏的面发作如玉,但最起码她还是想着法让陈氏不要太苛待了自己。

这会儿见到东伯又装煤,只当如玉又嫌煤少,林贞娘不免有些牢骚,“都说了这个蜂窝煤不用换太勤的,一定得烧透了才能丢…”

东伯睨着她,咳了声,只淡淡道:“小娘子,隔壁陶家的王娘子来了。”

“王娘子?”回了身,林贞娘挑起眉来,“她又来做什么?”

说起来,虽然成了邻居,可是林、陶两家真心不亲。陶醇那小子一准是和王氏告过她的状,王氏虽然面上总是带着笑,可看她的眼神总是透着几分审视的味道。

林贞娘听陶家的使女小花说过,王氏曾指着她的鼻子骂过“不准和隔壁的那个林贞娘来往,那样没规矩的,只会带坏了陶家的家风”。

“那话虽说是骂我,可我瞧着,骂的是我们李小郎呢!听说醇哥儿和娘子说过,说你和那个什么刘原老是找李小郎作耍…”

听小花这么说,林贞娘也不过是笑笑就算。那王氏自忖是从济南府搬回来的,总觉得高人一等,又觉得她好好一个姑娘家却出去讨生活,有违妇德,所以总是瞧不上她。不过林贞娘才不在乎这个。她倒是希望王氏根本连来都不来林家才好。

不过可惜王氏虽然和他们家关系不好,可却不曾断了来往,没事就会叫小花或是李安过来借这借那,要是自己来了,那就说不定是…

“这煤是王娘子——借的?”林贞娘皱眉,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不像林家,陶家虽然也安了炉子,可是却只在王氏母子的房间安了。李安和小花,别说炉子,就是能有个炭盆熏一熏屋子都算是不错了。

刘原曾想帮着李安安一个炉子,却让李安拒绝了。那少年总说无功不受禄,可林贞娘想,多半也是不想让陶家知道他和定陶煤场的关系吧!

听到林贞娘特意在“借”字上咬重了音,林东也知道林贞娘心里不痛快,勾起嘴角笑笑,他只道:“王娘子说这天下着雪,不好去买煤,所以要先借个几块用用。娘子也是心软,不好拒绝。”

只怕是有借无还吧!

林贞娘哼了声,还待说话,正好听到二门处传来声音。却是陈氏带着如玉送了王氏出来。

“几步就到了,还送什么送呢!陈娘子,您到留步。回头我把屋子烧得暖和了,一准请您和如玉过去做客——哟,小娘子也回来了啊!东伯都把这煤都准备好了…”

先是笑盈盈地打了声招呼,王氏一转眼珠,推了把跟在身后的小花,“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东伯一直帮忙把东西送回去啊!”

小花看了看林贞娘,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过来想接东伯手里的竹筐。

陈氏是个心善的,这会儿自然不会坐看,忙接道:“不妨事,就在隔壁,我让东伯帮忙送过去就是,小花拿也是怪受累的。”

林贞娘掀起眉毛,看着王氏拉着蓉姐儿,一叠声地道谢,可是脸上的神情却是“正该如此”似的,不禁更觉恼火。

正寻思着她发火的话会不会被陈氏骂,就听到敲门声。东伯扭头,放了竹筐去开了门。

林贞娘只听到外头传来低语声,就知道这笑嘻嘻唤“东伯”的可不正是刘原。眉毛一挑,她倒是想出一着。

转过身,看着进了院抬手正要拱手的刘原,她板着脸道:“刘老板,怎么追债还追到家里来了?”

她这一喝,原本一脸笑的刘原一愕,虽然不知道林贞娘这是唱的哪一出,却还是立刻配合着搭下脸,“林小娘子,这话说的——欠债还钱那不天经地义的事儿,还嫌我追上门了!?”

两人这一问一答,倒是听愣了院里的人。

刘原这些日子常来林家,陈氏也真心喜欢这个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少年,眼瞧着这两人突然都板起脸,却是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是个实心人,想想林贞娘叫人安的炉子却没从她这儿拿一文钱,不禁想难道贞娘赚的那些付这个炉子钱还不够?

“贞娘,你和阿、刘老板借了钱?是——因为那些炉子?”低声问着,陈氏把称呼也改了。

刘原嘴角抽了下,却仍义气地扮着追债的角色,“您问小娘子啊!”他哪儿知道什么债不债的,可好嘛,他哪敢当林家婶子叫他老板啊!更何况那些炉子林贞娘不是说从分红里扣吗?还美名其曰,这叫“预支分红”。

林贞娘木着脸,冷冷道:“您家这蜂窝煤,我还真用不起了!这么着吧,钱我凑不上,这些煤你都搬走好了!”随手提了东伯脚下的竹筐,她硬塞进刘原手里,“刘老板,你是坐车来的吧?正好啊!可以拉煤…”

刘原看着手上的竹筐,袅袅雪片悠悠飘落,在那一筐蜂窝煤上覆上点点的白。虽然不知道林贞娘到底为什么这样,但他真的很想说:我那车是坐人的,不是拉煤的好不?再说了,那车是雇的,人也不能答应你拉煤啊!

这些话在肚里翻来覆去地响着,却到底说不出口来,他只能怔怔地看着林贞娘,眼睛眨巴眨巴的。

“贞娘,”陈氏唤了一声,还没继续说下去,后头如玉却接上话了,“小娘子,这些蜂窝煤,是娘子刚儿答应了王娘子的…”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林贞娘截住她的话头,扭过头看着王氏,抱歉地笑道:“真是对不住,让婶子看笑话了。也是我们小门小户的,有些个事儿没掂量清楚了就做了,谁知道这做了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唉,不说了,婶子别笑啊,都是我不好…”

王氏讪讪地笑着,还能说什么。只能拉着蓉姐往前走了几步,又和陈氏笑道:“没事没事,这家家都有门难念的经,姐姐也别着急,过去了就好了。我那头你别掂记 ,等李安回来我叫他去买煤就是了…”

刘原一听买煤可是来劲了,也顾不得手里还抱着个筐,直接就接道:“这位娘子,你要是想买煤,我叫门口那马车送你。放心,我们煤场只要是去买煤的,过了一百斤就要车专门给您送回来,连车钱都省了…”

王氏干笑两声,也不搭话,喝斥了一声小花“站着碍事”,就往外走去。

小花吐了吐舌头,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刘原晃了晃脑袋,看王氏出了门,忙把竹筐放下,“可真沉——呀,我新穿的袄子…”

睨着刘原胸口那一团黑,林贞娘不由失笑,“谁叫你穿了件狗皮袄子到处显了!”

“贞娘…”后头陈氏怪了一声,招呼刘原进屋,“先进屋坐着,我用湿帕子擦擦,应该能把这皮袄上脏的这块擦掉。”

顿了顿,陈氏忍不住问:“阿原,贞娘是不是真欠了你的钱啊?”

陈氏虽然老实,可也不是笨的,看刘原和林贞娘现在这说话的模样,也觉得刚才说什么欠债的这事儿有些奇怪。

“娘,你放心,这债刘老板不会追着让我还的。”林贞娘转眼看了看如玉,笑道:“姨娘也是,捏好了手里的私房钱吧!我不会让您把那钱拿出来帮我还债的。”

如玉脸色一变,抹身就往后头走,“小娘子说笑,我哪儿有什么私房钱啊!”

嘴角微翘,林贞娘睨着如玉的身影,也没再追着吓她。上前要去扶陈氏,刘原已经抢先扶了陈氏往后头走,“婶子,您别听贞娘瞎说,她可没欠我什么钱…”

说着话,刘原回头冲林贞娘眨了眨眼。林贞娘一怔,知道他是有话要和她说。心里倒有些奇怪了。这家伙,不会是有什么事吧?这么突然上门来。不过,看着倒不像是什么坏事…

第五十七章 惹祸

第五十七章 惹祸

因刘原常来,陈氏已将他视作晚辈,也就未迎进花厅,而是直接迎了刘原进了正房她的房间。

“炉子烧昨热热的,大冷天的,正好暖暖身子…”

林贞娘走在前面,一撩开厚厚的棉帘,就瞧见如玉匆忙转身,把手中的帕子往袖袋里塞。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林贞娘却瞧出那帕子里裹了什么东西。

目光在榻上小桌已经半空的点心盘一扫,她不觉笑了起来。这女人,真是可笑。不过是一两块点心,也要拿到自己手上才开心。

径直走过去,林贞娘端起盘子,往如玉手上送,“姨娘,你直接把盘子也端过去好了,那么一块哪够吃呢?”

如玉脸上现出讪讪的表情,“不用了,我就是想给静哥儿留一块点心…”

“姨娘,”打断她的话,林贞娘淡淡道:“静哥儿哪次回来不是在正房这头读书呢?这点心糖水的,我娘还能亏了儿子吗?倒是姨娘你,若是自己想吃,说一声就是,要不然厨房里有食材,自己做也是好的。下次可千万别再做这么偷偷摸摸的事儿,让人瞧了只觉得姨娘小家子气!”

“贞娘,”唤了一声,陈氏进了屋,冲她使了个眼色,“去打些水来。”

林贞娘应了,抹身出去,自然知道这打水不过是要支使开她,省得她再说让如玉难堪的话。

刘原知道林贞娘对这个姨娘一向看不惯,也就淡淡打了声招呼,只作没听到刚才林贞娘的话。

只是如玉到底是吃了排头,在屋里呆着,只觉得坐立不安。正想找个由子先出去,林贞娘已经捧了木盆进了屋。

从炉子上提了水壶,往木盆里兑了热水。林贞娘正要捧过去,就瞧见刘原随手拿起了榻上的针线筐,“婶子的针线活真好,这绣的是佛经?我娘也信佛,只是针线活不成,还从没绣过…”

夸了陈氏的活计,刘原正待放下那幅佛经,可巧一眼瞧见筐里的荷包,“咦,这荷包在这儿啊!还是贞娘识货,知道这绣荷包的的布料难得,玉梅小姐倒也是送对了人…”

原本一直笑盈盈听着刘原说话的陈氏一怔,扭头看了眼脚步顿住的林贞娘,又看向刘原。

“这荷包是什么人送的?什么小姐?”这年头小姐可不是夸人的,陈氏就算是后宅妇人,也知道这小姐二字通常用来称呼什么人。

“我说玉梅小姐,”刘原犹自懵懂,怔怔地回了句,目光转到林贞娘身上,却是一声轻咦,“呀,原来你有两只的…”

随着他的这一句,陈氏的目光转向林贞娘身上。可不是,在林贞娘的腰上系着的荷包和针线筐里的一模一样。

陈氏面色稍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手叫林贞娘把水盆端过来。

林贞娘偷瞧着陈氏的脸色,虽觉陈氏不像是在发怒,可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心中惴惴。而一旁原本要走的如玉,显然也不打算走了,实打实地坐在榻上,歪着身子一直在睨着她,似笑非笑的。

陈氏透了帕子,唤了刘原近前,细细帮着他擦了一遍皮袄上的污渍,又道:“这新袄子才穿,就弄脏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回头你家去了,要是弄不干净,你就再使人送过来,婶子帮你再清洗下。”

刘原一笑,刚要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陈氏已经接着道:“之前家就有客,婶子也烦了,就不留你了…”

咦,这就是要送客了?!

刘原眨巴着眼,一时没意会过来。他虽聪明,可那是在做生意方面,应对后宅妇人,他却是个蠢笨的,以至于现在都没瞧出陈氏神情不对来。

林贞娘暗暗叫苦,忙接话:“娘,我送刘大哥出去。”

“不必了,你刘大哥常来常往的,也不是外人——是吧?阿原!”

这会儿刘原就是再笨,也瞧出不对头了。冲着林贞娘眨了眨眼,他不敢多说别的,拱手笑应了声,自己先抹油开溜。

这家伙,就这么溜了,还让她自求多福?这不是气人嘛!

“娘,”

林贞娘叫了一声,陈氏却根本不理她,只是转头道:“如玉,你先回房歇着吧!”

如玉一笑,却没起身,“姐姐,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好回避的呢?不管姐儿做了什么事儿,我这个做姨娘的也不会往外传啊!”

“你累了,回去歇着吧!”陈氏没有接她的话,仍是好声好气地说着。可如玉非但不听,还往前凑,“姐姐…”

“够了!不是叫你回去歇着吗?!”陈氏的声音拔高,看着如玉的眼神也凌厉起来。

如玉嘴一撇,不好再坚持。上次也是因为林贞娘的事儿被陈氏呵斥了,这回还是——晦气!

看着如玉出了门,陈氏过了一会儿,才忽然伸出手来,“拿来——”

林贞娘一怔,随即会意过来,把荷包解了下来递了过去。

陈氏沉默着,把荷包里的铜钱倒在桌上,反手就操起剪刀,直接“咔嚓咔嚓”几下,把那只荷包剪成几片。剪完这只,又拿起筐里那只,毫不犹豫地就剪成了碎片。

林贞娘看得发愣,忍不住嘀咕:“值上几百钱呢!”

“你还敢说!?”突然而至的大喝声,让林贞娘一震,想说什么到底不敢再说下去了。

好不容易有娘疼了,她实在是不想让娘生气,所以虽然觉得陈氏这么做有些大惊小怪,却还是顺着陈氏了。

不就是一只荷包吗?就算是从那地方出来的又有什么啊?人是人,东西是东西,什么不是钱来的啊?

愤愤地瞪着林贞娘,陈氏强压了心头的火,沉声问道:“说吧!你和那个什么玉梅小姐是怎么回事?怎么认识的?她怎么就送你荷包了?”

这是在审她了?

口齿微动,林贞娘还是咽下了要说出口的话,平声道:“不认识,没见过,这荷包就是她叫伙计来买煎饼装钱的。”

“真没见过?”见林贞娘点头,陈氏面色稍霁,却很快就道:“以后你不要再去瓦肆出摊子了。”

“为什么啊?”终于反弹,林贞娘急道:“就因为这荷包?因为我卖青楼女子吃食了?娘,您这样——不对啊!”虽然声音渐低,可是她却仍说出了个“不对”二字。

“不对?你说我不对?”陈氏也是一惊。虽然女儿自丧父之后,性子越发乖张。可是对她却一直很是孝顺,可是现在却居然说她不对。

林贞娘也是皱眉。大宋朝最重孝道,这年头人人夸的都是孝男孝女,还真没什么人敢说自己的爹娘错了的。可是,明明就是不对嘛!

抿了抿唇,林贞娘还是坚持,“娘,我出摊子是卖吃食赚钱,既然卖东西,那怎么能还挑着买东西的是哪个呢?再说了,就算是青楼里的,也是人啊!”

“你还敢说!”陈氏气得脸色发白,拍着桌子气道:“我平日太宠着你了…”

吸了口气,她缓下心神,“是,是娘没用。所以你才想着法子想出去多赚点钱贴补家里,可是,就算是为了这个家,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名声啊!那种地方出来的东西,你也那么随随便便地挂在身上,被人知晓了,还不知怎么传你呢?”

见林贞娘张嘴,她就截住了:“又要说你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好好一个清白女儿家,难道你就要任那些长舌妇硬往你身上泼脏水吗?”

“贞娘,娘知道嘴长在人身上,咱们管不了,可你也得小心自己的言行,不能让他们逮着话柄啊!”

林贞娘低着头,就是不肯说话。

她知道陈氏是为着她好。可是陈氏说的话她却不能完全赞同。对她而言,生意就是生意,有买有卖,谁管买的是谁卖的又是谁呢?不过就是生意嘛!再说了,后世还流行废物再利用呢!她不过就是用了只别人用过的荷包,怎么就成了损自己名声呢?

好吧,荷包的前主人身份不好,让别人瞧不起。可如果不说,谁知道这荷包是哪儿来的呢?说来说去,都是刘原说错话才惹了这样的麻烦。

“咳,”讨好地冲着陈氏笑了笑,林贞娘低声道:“娘,是我错了,我太不小心。那荷包您剪也剪了,我也不可能再带上身上。左右,其实这也不过是件小事,过去就过去了呗!我以后会多注意,不让自己再惹你生气。这出摊子的事,您还是依着我,别管了成了?”

陈氏乍听,还觉气顺,可听到林贞娘最后这一句,就又火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大人说话呢?说了不让你再出摊子了,那就是不能了。一会儿,我就和东伯说,明个开始,他不许再送你。你呀!就好好给我在家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好好在家呆着?那您是想让我做什么啊?又要罚我禁闭?关着我?”林贞娘站起了身,直接部着,连头也仰高了。

她不是古人,虽然有林贞娘的记忆,可骨子里仍觉得就算是父母子女间,也是平等的。对的她自然听,可是错的,她凭什么要听呢?

“贞娘…”吃惊地看着林贞娘,陈氏目光闪烁,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这是要忤逆我吗?”

第五十八章 做我自己

“忤逆”这个词,在重孝道的古代,是句很重的话——不,不仅仅是重话,甚至是一个罪名。

如果有为人父母者以这样的罪名把子女告到衙门,不必细审,先打五十大板,若是真的罪行确凿,就是“剥皮揎草”“磨骨扬灰”。不单只是人犯要被剥皮,就连出了这样重罪犯人的县里,知县大人也要被撤职查办,甚至连县里的鼓楼也要被截断一角,只能以后再出了被朝廷封赏的孝子才能恢复。

可以说,在古代,忤逆罪是十罪不赦的,只比谋反略轻的重罪。而现在,陈氏却在说她是要“忤逆”吗?

突然间,林贞娘只觉得遍体生寒。有一种难言的哀痛自脚底升起,将她整个身体都淹没。

“娘,你觉得我忤逆?觉得我不孝?”低声问着,林贞娘的嘴角微微翘起,看似在笑,可是眼底却没有半分暖意。“你要去衙门里告我吗?”

被她这么一问,陈氏也是怔住。她不过是气急了,随口说出这样的话而已,又怎么可能去告呢?

“浑说什么?什么告不告的?贞娘,你好好听娘的话…”

“那我要是不能答应你呢?”林贞娘幽幽地问着,目光似乎是在看陈氏,又似乎是透过陈氏在看悠远的某处。

“到底,不是一样的地方呢…”

她的声音很低,陈氏甚至听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可是林贞娘这样的低声呢喃,还有那隐晦难明的神情,却让陈氏莫名的烦躁起来。好像,这一刻,女儿离她很远、很远似的…

下意识地伸出手,她紧紧地抓住林贞娘的手,温言道:“贞娘,你知道娘都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