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玩高级工艺的代价,只好接受这个不那么理想的选择——美女夸人就是不一样,且又到位,罗老板乐得眼睛眯起来,“夸得好——就冲乔小姐这句话,这单我不赚你钱,大家就当交个朋友!”

说是这样说,但怎么可能真不赚钱?讨价还价仍是难免,青哥人情熟,也不便暴露和【韵】的关系,乔韵自己出马来讲,又撒娇又许诺,摆事实讲道理,又给未来画饼,罗老板却一口咬定自己厂子人工成本高,做好做歹,最后单件成本比陈氏多十元,算是在登门价和熟客价之间取个中间值,乔韵对青哥也有个交代:她在陈氏走单是熟人得不能再熟人的价格,和罗氏要是讲不下来价难免有杀熟的嫌疑。

到签合同的时候又出幺蛾子——罗老板不愿签合同,“我们这一般都不签的,小本经营,合同多麻烦啊?你问陈靛就知道了,信得过!——你们和陈靛家不也没签吗?而且你这个单急——签什么啊,今天定金一收,料送到就给你开始做,迟一天都给你赔钱行不行?”

乔韵忍不住就瞪了青哥一眼,青哥缩缩脖子没说话:乔韵是提过,但他是【韵】的股东,自家厂子做衣服这是左右手关系,怕麻烦就没当回事,现在捱这一瞪很服气,自觉找个墙角蹲着去了。

“您这是在玩我呢?”她按捺火气,甜着嗓子半开玩笑半当真,“一进来我就说了要签合同,这要是不签合同都做,我还不如去找大厂——您的设备人家可都有!您要不签合同怎么不早说啊?”

说着就站起来拉陈靛,一边说一边跺脚,“走了走了,不浪费时间了!”

这一阵子乔韵都灰头土脸,搞设计搞的,今天出来谈生意没敢素颜,也戴了隐形眼镜,嘴一嘟,脚一跺,像是大小姐发脾气,叫人好气又好笑:生意哪是这么谈的?罗老板中年男人,心都要化了,忙上去拦,“哎哎哎,别别别,别动气啊乔小姐——”

手乘势要落到她肩膀上,乔韵动作快,借着拉青哥躲过去了,“走了,下一家下一家。”

青哥做出无奈被动的样子,望着罗老板苦笑,“罗叔,你看——要不签一个吧?乔乔,你等一等嘛——脾气别那么大,有话好好说——”

这一单的利润还是不少的,罗老板无非出于惯性想给自己找点主动权,现在就坡下驴,“好好好,签签签——”

但在失期赔偿上却绝不肯再让步了,死活都只肯赔双倍定金,双方据理力争,险险又谈崩,在办公室里关着博弈了好几个小时,总算签下合同——罗老板还想请乔韵吃饭,乔韵没兴致,说是还要回上海谈面料采购,罗老板又自荐说N市也有面料商,他可以牵线,乔韵只得和他交换手机号码了事。

“应该不会逾期违约的,”两人到车上,乔韵一径沉思不语,青哥还当她在担心这个,便安慰她,“他要没签合同还不好说,签了就不会违约——定金也是钱啊。”

“嗯。”乔韵粗粗应一声,还在低头沉吟什么,青哥斜眼看她,提醒,“你手机亮了。”

“噢。”乔韵不看,还想事,“别理,肯定是罗老板。”

青哥不太信,拿起来看下,还真是,手机提示罗老板发来一个笑脸,【很高兴认识你,合作愉快】。

“这不才刚分开吗?”他啧啧啧,“小孩都上高中了,他这啥意思啊——回不回?”

“冷处理好了。”乔韵把手机拿来看看,又扔到一边,很随意地说,“今晚还会发两条来……最多明晚再发几条,不理他也就知道意思了,有贼心没贼胆,撩着玩呢,不用理。”

那老司机的语气——青哥又啧,“昨天的徐总?”

“发了——你自己翻。”

“张老板——”

“发了。”

“刘总呢?——他都五十多岁了!”

“倒是没发,太老了不会发短信吧,”乔韵低头翻包,不小心带出来一张折好的海报,是《看电影》送的,她又塞回去,“不过送我们走的时候非得和我握手,还非要握那么久,你觉得呢?”

青哥一阵感慨,很有经验地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你也不是好东西。”

“我是!”青哥慨然认证自己是世上唯一一个好男人,过了一会又说,“傅先生也是好东西。”

“傅展许你多少好处?你这样为他说话。”乔韵都被逗乐了,笑了一会才说,“傅先生才不好,所有人里最坏的就是他。”

“为什么?”

“那些人都有贼心没贼胆,”乔韵说,“傅先生呢,有贼心也有贼胆,做坏事的都是这种人——别往上海开,陈靛,先回你家厂……你打电话约一下洪哥,看看今晚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陈靛有点吃惊,“啊?洪哥?你是想让他做裤子?但……”

“我要找他做裤子不如找他做上衣了,不是。”乔韵摇摇头,“罗氏那边我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罗老板和张姐合作过,他知不知道张姐是被洪哥弄走的?”

“当然知道。”青哥说,“你是要借助洪哥压一下他?”

“可以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罗氏经常接洪哥的分单,是他的半个小弟。”陈靛也有点振奋,“洪哥一句话,他肯定不敢做跟单,就是——”

就是洪哥那一句话不好得就是了,大家签合同做生意是一回事,为你用人情又是另一回事,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帮你?

乔韵心里也一直在调整计划,算盘打到这时候差不多成型了,“不就是想要业务量吗,我也有单给他做啊——不对,是你也有单给他做啊。”

她笑笑,笑意斯文,仿佛手里没沾过血似的,“马总这么看得起我,自降逼格来和我斗,我怎么能让他空手而归呢?”

陈靛有点懂了,他很畅快,但又有点不服气,嘀嘀咕咕,“还说自己心胸不狭小,不容易生气……”

“我什么时候否认过?我就是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不服气?”

“服服服,服服服!怎么敢不服……不服我今天就死这了……”

#

“想做裤子啊,简单啊!”

青哥很顺畅地就约到了洪哥:用的还是居中介绍【韵】订单的借口,【韵】的订单,罗氏承接了一大半,但还有些不需要皮革拼接的单子需要另找厂家。洪哥什么厂子?这种单子怎么看得上,电话里态度不冷不热,见到人以后倒是一下热情起来,和乔韵握手时依足刘总规矩,握了十多秒,还盯着乔韵不放,略带惊叹,“——之前听他们说,我们N市来了个大美女,我还当他们开玩笑呢,没想到他们还说保守了——我们N市来的不是大美女,是超级大美女!乔小姐,请坐请坐!”

像洪哥这样的大厂,并不是【韵】最理想的合作对象,服装厂和客户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博弈的味道,大厂店大欺客的现象非常严重,不是万件以上的客户,基本享受不到签合同的待遇——倒也不是要昧定金,罗老板和洪哥不签合同,其实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大客户,大客户下个急单,他们就压了小客户的单先去伺候。洪哥在电话里就直接说了,“裤子少于一万条现在急单做不了,你先过来喝喝茶,我给你介绍几个厂吧。”

——现在倒是不着急了,笑眯眯地让乔韵坐,一边又泡茶一边问,“乔小姐和陈靛是怎么认识的?陈靛,你不够意思了啊,回N市不找我,先找什么刘总、马总……你有单找我啊!我不做,帮你分单出去,难道有人敢说不?”

……青哥唯唯诺诺,乔韵眉头却微皱:这就是她一开始犹豫是否来见洪哥的原因,美女出来做生意不容易,低头求人更不容易,和罗老板谈事情,双方平起平坐,倒没什么好说的,像洪哥这样,要求他办事的,对方固然会因为她是美女格外热情,但这热情她敢生受吗?

乔韵是不想生受的,她念头一转,抢在青哥回答以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笑得很幸福,“我们是在上海服装周认识的——陈先生去看展,一下就聊上了,接下来……”

说着说着,飞了青哥一眼,双颊绯红,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声若蚊蚋,“就被他骗到手了……”

青哥和洪哥一起目瞪口呆——还算青哥关键时刻不掉链子,深刻领会【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精神,撑住道,“哈哈,让洪哥见笑了,这一次回来是带她来见家长的。”

见家长没错,的确见了家长,陈靛这么一门心思和她做事,又往家里拿了那么多钱,陈家父母把她当女财神,她来N市怎么能不亲自朝拜供奉?乔韵抿着嘴笑,白陈靛一眼。洪哥那边好像刚生吞了一块茶饼,咽不下吐不出,欲言又止许久,方才噎下去笑,“真的啊!陈靛,你这小子,真有你的哈,哈哈,哈哈——”

他看乔韵的眼神怪怪的,在色欲之外又充满同情,自己调整一会开始让茶,“那个,喝茶,喝茶——喝茶……”

茶过三巡,乔韵道出来意,陈靛又谈到这半年交洪哥做的几个大单,还有明年上半年新增的生产计划,洪哥回过神来倒是答应得很痛快,“没问题,罗哥那里,我会打个电话过去!乔小姐你就放心好了!他敢作,我洪某人一手指就捏死他。”

他做个抓苍蝇的动作,乔韵抿唇一笑,洪哥又看呆了。在几个老板里他最年轻,自制力最差,眼神就没离开过乔韵——嚷着要请吃饭,不许走,要和陈靛一醉方休,这酒还没喝呢,眼神先醉了。

乔韵被他看得不太舒服,但这顿饭局是没法回避的,毕竟他们托人办事,即使是看在单子的份上,洪哥才答应下来,但也有人情在里面。若是一顿饭也不肯吃,洪哥这样的江湖人自觉受辱,翻脸成仇都有可能,只好赴鸿门宴——但酒是真不敢喝了,洪哥这样子,她怕喝多了出事。

她有特权,不喝洪哥也不勉强,陈靛就不行了,洪哥是以胃出血的决心去灌他的,陈靛酒量又不好,没喝半小时就出去吐了,洪哥自斟自饮,望着乔韵,一唱三叹地喝,喝一杯摇摇头,喝一杯叹口气,最后一咬牙,低声说,“乔乔,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

他似也是下了很大决心,坐到乔韵身边,压低声音,“那个陈靛……陈靛他……不是啥好人,我劝你……唉,我就直说了吧!这小子是同性恋!你跟他没什么结果的——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他看了这么一晚上,欲言又止了这么久,原来是要做这提醒,乔韵也不禁哑然失笑,又有点吃惊:陈靛后来在S市是比较自然,不太掩饰,但一回N市必定人模狗样,藏在柜子里就没出来过,N市这边民风是要保守些,她还当这边的故旧没人知道,洪哥是自己看出来的?

不论如何,男人没什么好东西,亲亲相护尤甚。哥们儿之间多得是互相遮掩龌鹾还引以为荣的,洪哥能说这句话,良心已令她刮目相看,也让她对他有点改观,乔韵正思忖该怎么糊弄过去时,只觉大腿一热,有个人的手放上来了——

本能反应,她反手一推,一个巴掌就摔了过去,力道之大,直接把洪哥脸颊打偏,也把他酒意打飞,手捂脸颊坐在那里,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眼底暴戾之色渐渐浮起——想来也是,洪哥的能耐有多大,看张姐的下场便知,他这一生人,恐怕还没吃过这么响亮的一记耳光吧?

就连乔韵,打完了也僵在那里,无数种最坏的可能一一浮现:这一巴掌打下去,她在N市的单子,【韵】好不容易铸就的一点点基础——

第43章一生所爱

在那001秒里,洪哥在想什么,乔韵不得而知,她的反应向来快,一边还在构思着堪比恐怖片的未来,一边已做出反应,上前狠狠一推洪哥,带着哭腔喊,“你怎么能这么说陈靛!”

她不用演,一想到【韵】这一单没做好的后果,就委屈得不行不行的,眼眶里泪花直冒,咬着下唇满心的苦涩,几乎声泪俱下,“你怎么能这么污蔑他!侮辱我们的爱?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喊着不相信,其实是有点信了——真不信肯定是一笑了之,哪会如此失态?乔韵这里在跺脚,那边洪哥却慢慢地反应过来:说得太直接了,伤着绝世大美女恋爱中的小玻璃心了。她哭成这样,是心里有事又不敢相信啊——可怜,应该是对陈靛动真情了。

“哎哎哎,别急别急,”这下不觉得被抽一巴掌是什么大事了,见乔韵咬着嘴唇,一抽一抽地往下咽着眼泪,眼圈泛红,就那样倔强地瞅着自己,像是在等着他的下一步打击,又倔强得不肯认输——雨后荷花一样的漂亮姑娘,有点小狼崽的狠劲儿,对男人的杀伤力就像是魔改机关枪,直击心脏,一枪一个准,洪哥恨不得自抽耳光:酒喝多了,说话没分没寸的,什么事缓着不能办?真是土霸王当久了脑子都不好使了。“我喝多了,我喝多了,乔小姐你别当真,我……记错人了,哈哈,不是陈靛,是他一个亲戚,我给你道歉,给你道歉。”

乔韵狐疑着看他,委屈劲儿还没收住:一辈子被人捧在手心,她最大的挫折是在梦想前放弃了自己,承认了平庸——能甩她的也还是秦巍那档次的男人,他们怎么都是需求金字塔第五层的存在,如今要和还在第一层汲汲营营的人打交道,怎么不委屈?

错的都特么是世界,她抽鼻子,“真的?”

“真的真的,”洪哥这会儿必须把人给哄住——这要是乔韵和陈靛闹崩了,人家一个B市姑娘,转天回B市去了,大海捞针你怎么找?难道守在罗老板的厂子里见天等她来验货?就是她来了又怎么样,她跟猪跟狗也不会跟破坏自己恋爱的人在一起啊,“我真记错了,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我记成他一个堂弟了,都姓陈,都是青字旁——”

这借口其实挺牵强,乔韵低着头闷半天不说话,洪哥观察她:脸色变幻不定的……其实没信,但又希望自己信?

“其实……你该道歉的人是陈靛。”乔韵闷了半天闷出一句话,声音细细小小的,说一半又断了,像是自己都不相信。垂头坐了一会,肩膀无声地抽动了起来,洪哥悔得直拍大腿,过去想拍她肩膀,被乔韵挥开,“别碰我。”

“好好好不碰不碰……你别哭呀!不然一会陈靛回来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没哭。”

“好好好没哭没哭。”洪哥扎着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酒意全化成汗,都淌出来了,“这——这——唉!”

他甩着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偏偏今天心怀鬼胎,聚餐没拉狐朋狗友,就三个人还要了个包间,连个能缓颊的人都没有,屋内气氛就很沉闷,乔韵静坐了一会,站起来说,“……我走了。”

“那——我、我、我送你?”

“不用,我没喝酒,自己开车。”乔韵动作很明显地擦了下眼眶,胡乱收拾了包,把青哥手机塞包里,转身出门,洪哥追在后面,看她坚忍地去扶一路踉跄回来的陈靛,背影充满中国女性的特有美感——是没发现不对,认定了就不改,简直是穆念慈对杨康的痴情,压了不知多少重感情和心酸,最后还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甘于糟糠相伴的温柔。“好了好了,别往里进了,回去休息吧,咱们回家啊——”

陈靛是真醉了,路都走不稳,一手拉着个服务员,一手挂在乔韵脖子上直往下滑,“乔乔,怎么就走啊——”

乔韵哄他和哄小孩似的,“你都喝成这样了还不走?”

洪哥想多照应点,又觉得自己没法介入,站在走廊里目送两人磕磕绊绊的背影,一颗粗糙的心简直都被触动到了柔软处:真是个外刚内柔的好女人,容不得他不心生敬重,可惜啊,爱错了人……

服务生很应景,适时切换卢冠廷《一生所爱》: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

外刚内柔的好女人乔韵上车以后就在楼门口两个大音箱强力推送的【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里啪啪抽爱人耳光,“陈靛,你倒是把你家详细地址告诉我啊,我就去过一次,你让我怎么找啊?”

#

好不容易把陈靛囫囵个送回家,醉成这样也没法说话,乔韵一个人先回酒店,说实话,她很没安全感,出电梯的脚步都是迟疑的,开门前下了好一会决心,就怕门一开洪哥站在里面:N市也就是服装业发达些,市区根本没有什么知名连锁酒店,她住的已经是当地最好的酒店了,还是透着山寨味,这种本地人投资的酒店,和地头蛇的关系千丝万缕,他能开门进来等她一点也不会吃惊。

还好,屋内没人,乔韵确认了这点就回身把门锁了两重,又拉门试过,确认是锁死了这才放心去洗澡——洗澡前还拿手机摄像头扫了一圈,和得了被害妄想症似的。

洗个澡,精神有所放松,也暗笑自己刚才太紧张,出来坐在床上,只觉得静得让人窒息:深夜的酒店,隔音设施好的真能做到0分贝,你看得到窗外的灯红酒绿,却听不到一点点人间烟火,人在这种时候是最孤独脆弱的,寂静就像是潮水,一点点涌上来,漫过脚踝、小腿……

乔韵搓搓脸,把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她随身带笔记本——要做的事太多了,得随时记,秀场,新季服装的设计定稿,样衣、网站、豆豆、张姐……

这会儿什么事也不想干,她把所有东西都丢到床上,哪怕一会睡前还要整理,靠在床头随手换着电视频道,让罐头笑声和夸张的惊呼点缀寂静的寂寞:怎么能不担心?还是担心的,刚才似乎是勉强糊弄过去了,可洪哥会放弃吗?他自然不可能就此消失,这谎话又该怎么收场,难道最后真的要做陈靛的形妻?

今晚,她是委屈的,可这委屈该向谁倾诉?能找的人太多,却一个都不想说,想找的人又不该找,她给白倩发了个短信,白倩在加班:她是设计助理,现在也该加班了,年底了,开春就该拿出08秋冬的全系设计草稿,才能赶上春季上展,夏季投产。她这份工也干得不开心,老被设计师骂,很羡慕乔韵已推出自己的品牌,乔韵反过来收了几条倒苦水的短信。

她体会到从前秦巍的心情,想回,也该回,但真提不起劲,自己低落得只有手指头能动,刚好去揿频道,就这样放空地看着形形色色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六皇子,你想清楚了?】电视里传出梁影帝低沉的声音,六皇子的剑锋带着血,从青砖地上拖过去,一路呛出火花声,镜头从秦巍的脚上往上推,他披着的龙纹战袍,他的发髻,最后慢慢转到阴影里的脸,六皇子的表情是阴郁的,他直视镜头,眼神仿佛在燃烧,数秒后,微微瞥开,声音从胸腔里迸出来,凉得像冰,【我没得选。】

一阵欢呼声被蒙太奇推入音箱,主持人手里拿着稿件,还有点央视特有的播音腔,“今晚,《钢铁心》剧组在北京举行了首映式暨新闻发布会,导演、各主演及多名明星出席,在红毯环节引发粉丝们的热烈反应。”

又是一段预告片和短暂的故事介绍,然后是粉丝们在红毯上高呼明星名字的片段,“周小雅!小雅!呀,秦巍、秦巍——”

秦巍一出现,尖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他微微露出一点笑,对粉丝们招招手,举手投足毫无新人生涩,只是几秒钟,就和磁石一样把镜头吸走,几乎忽略了之后出来捧场的马驰。

他穿的是阿玛尼,又瘦了——上镜都不用打阴影粉了,也变了,几个月功夫,成熟了不少。气质上的变化难以言说,但看六皇子和他本人就有明显感觉,六皇子身上依然带着少年气,尖锐、张扬又脆弱,像是一层薄薄的冰,到时候总会化。秦巍这角色应该是本色出演——人设不一样,但角色的气质是一样的。

现在,冰化成了海,曾经的锋锐已经磨钝了一些,有一点点温润的感觉,但还不完全,眼神依然是有棱角的,比六皇子更多了故事,他坐在那里,眉眼像是精致的画——梁影帝也很帅,但秦巍更年轻,他坐在那里好像都不该属于那个世界,自带了光环,眉头有时不自觉地一皱,像是沉浸在什么心事里,过一会再慢慢平展开,每当此时,快门声会响得更密切,你会很容易原谅他的心不在焉——美总是有特权的,美女有,但其实美男更多,女主持在播送他的名字时都会不自觉温柔点。

“对六皇子这个角色,角色本身100分,我的表演,60分吧,”新闻发布会、会后各人的专访做了剪辑播放,梁影帝、周小雅,之后就是秦巍,主持人的声音明显亢奋了点,他的语调还是那样慢条斯理,透着随意的优雅和矜持,秦巍并不人来疯,不因镜头而兴奋,他的稳透着矜贵,从母亲身上学来的。“表演是一门很有意思的艺术,可能在那个时候,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到最好了,但很快,当你本人获得成长以后回头再看,就知道自己做得还是不够,60分不能再多了。”

“你太谦虚了,刚才我们给张导和梁影帝、周影后做采访,都夸你。”女记者一阵兴奋的笑,“你在网络上的人气也很高——电影还没上映就已经红了,感觉怎么样?”

“很感谢粉丝和观众的喜爱与支持。”都是练就的官腔,稳稳的,像是真的宠辱不惊——电影是元旦档,半个月后就上了,秦巍未映先火,已经红了半边天,只要留心,处处都是他的细节,他的采访,他的封面,他的海报,满世界疯狂在播的预告。“但我是演员,人气应该排在演技后,所以我目前最关注的还是磨练自己。”

“听说你原本已经被耶鲁录取了,但是因为这部电影留在了国内,是吗?”记者也受感染,多了些严肃。

“嗯。”

“因为你喜欢表演。”

“因为表演是一门非常有意思的艺术。”秦巍顿了一下,他似是想到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又松开来。“学可以之后再上,但这个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这是张导他们【拐骗】你入组时候说的吗?”记者笑了,“刚才张导说到这事,非常津津乐道——那么家里人对你入行看法如何?”

“一开始不是很支持,现在还在努力适应吧。”秦巍笑了笑,说得轻描淡写,“(会不会有压力?)压力当然有一点,但还好,一个人为了梦想总要付出代价的,但能追求就是一种幸福,不应该去要求更多了。”

“这话听起来很哲学。”记者也笑了。

“表演本身也就是在探寻自我的一种哲学。”

“不愧是高材生,那你觉得六皇子这个角色和你有什么相似或不同吗?”

“六皇子是个因往事而痛苦的人,他的核心是他的执着,这是这个角色的推动力,在这个故事里,他代表‘我执’,这和梁哥演的将军是一个对立又统一的概念。我和他当然有相似的地方——我们都有一些让自己痛苦的往事,每个人都有。”

“但是不同的是——”

“不同的是他没放下,我放下了。”秦巍笑了,他换了个姿势,云淡风轻地说,“现实中哪有那么多放不下。他放不下所以痛苦,但我现在很快乐。”

“这就又哲学了,一听就有文化。”记者说,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似是也知道市场上旺盛的好奇,栏目组给了他最多的时间,采访几乎是没删没减,之后才切给官小雪,后者的反应顿时为‘一听就有文化’做出最佳的诠释——她的访谈一听就没什么文化,“很开心啊,大家都很和气。”“挺有挑战的,因为是我第一次拍古装戏,戏服很重,天气又热。”

乔韵笑了一声,把电视关了,瘫在床上望天花板,心情更恶劣。说不上是为什么,是因为官小雪的天(bai)然(chi)呆,还是因为秦巍的话,又或者是因为他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表现,她对他总是矛盾,他要去耶鲁了她不忍心,他现在发展得好她又难耐酸味:她总卯足劲想要压他一头,像是想要甩掉她被抛弃的那个事实,证明她也能比他强,她总是比他强,即使这强势来自作弊也无所谓,但偏偏他却总是这么顺,要拍戏,出道就是名导,一炮就红了半个国,这么容易就摆脱了低潮,他越轻描淡写就越衬托出她的磕磕绊绊、力不从心,这种时候她对他的爱里就参杂了恨,甚至比爱更恨——他凭什么,他怎么能……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又充满斗志,坐起来轻拍脸颊,“精神点,乔韵,怂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洪哥要纠缠又如何,怕他什么?就是干,不要怂,千万不要怂。

翌日一早,青哥虚弱地打电话来问情况时,她就沉着声教他,“你不要怕,去找他闹,问他凭什么这样说你,你说我现在已经准备回北京了,家里两老非常迷惑……他肯定都是猜的,你气势上压过去了他就更心虚了,知道吗?必要的时候提一下你们家工厂的事,那是走了市里的关系直接开工的,他肯定惦记……我们手里有大单,又有关系,麻杆打狼两头怕,明白吗?现在酒劲过了,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你翻脸的……”

青哥自觉昨晚表现很差,三两下就被灌趴,没能保护好乔韵,听着又后怕又愧疚——N市这边真没人知道他的这个小秘密,洪哥这一说他简直六神无主,闻言一口答应,不惧洪哥淫威,“我现在就闹上去——他肯定没证据,我在家一直都非常小心!”

说罢就去闹了,过中午给乔韵电话,“亲爱的,还没去机场吧?那什么,我在洪哥这呢——签合同,你要不别回去了,一起过来吃个饭吧,昨晚酒喝多嗯,都是误会,洪哥想当面给你道个歉……”

一听就是事办妥了,乔韵说声‘告诉他我已经去机场了’,挂了电话,靠到床垫上这口气才终于吐出来:总算是成功糊弄过去了,但凡一个闹不好,他们就得转移地盘,去D市混了,在这节骨眼上总是麻烦——洪哥要翻脸还好,他要是不翻脸呢,让她过去斟茶赔罪顺便再吃点豆腐呢,她去还是不去?去了对不起自己,不去对得起陈靛吗?

“以后必须得少来N市。”她迅速决定,想想又有点不高兴,“妈的,下流的是他,凭什么买单的是我?”

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秉持这种精神,乔韵第二天一早接傅展电话的时候,对这个【坏男人】态度就很冷淡,“傅先生——有事吗?”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你说有事没事?”傅展那边似乎也有点情绪,“乔小姐,都一天了还不打电话给我——在你心里,和我就这么生分吗?”

乔韵还愣了一下,“啊?你是说——”

“洪钧东。”傅展没好气。

“啊……”乔韵恍然大悟:倒是真忘了,他在N市关系硬着呢,只要托人打一声招呼,洪哥这样的小角色算什么?昨晚的事,还用得着圆吗?一巴掌扇完了他还得斟茶道歉。这于她是天大的事,对傅展来说却只是一通电话的顺水人情,都说不上有什么付出的——像他们这种关系的人,和洪哥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碾不碾一根手指头而已,那边的刘秘也不会和傅展计较这个人情。

“你是不是陈靛的秘蜜爱人啊?”过两秒她又无奈地笑起来,“他怎么什么事都和你说?”

“陈先生做事缜密,既然这事现在多少和我也有关系,他觉得还是给我打声招呼好点。”傅展是不开心的,语调冷冷的,“咱们的事一会再说,我现在就要你一句准话——这通电话,你要不要我打?”

他说的自然是给刘秘的电话,傅展肯定是想打的,不然不会这么问,他想要的答案太明显。乔韵没法装糊涂——但傅展这语气不好,她脾气一下也上来了:合着离开他,她还真就平不了这事了?

再说,和洪哥比起来,傅展的人情恐怕更难欠吧?

“我是真的忘了。”她也不想和傅展对呛,放软声音,解释地笑,“当时好着急,没想到你……现在事情都搞定了,电话就先别打吧,给你添麻烦多不好意思?等有需要了我再找你……”

敷衍过了又发一口糖,“那什么,过两天展台设计图出来了,你给我参谋一下,掌掌眼好不好呀?我知道你看过的秀肯定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子,似是有隐隐的怒气涌动,但傅展至少明智到没发作出来找喷——

“行,你到时候给我发邮件吧。”他最终生硬地说道,“不过回复可能不会太及时——我下周要去欧洲出差,可能到四月份才回来。”

“噢,那——”

“嘀————”听筒里传来一声长音——乔韵瞪了手机好一会儿,摸摸鼻子,这才敢相信,自己刚是被傅展挂了电话。

“是不是应该去拜拜啊?”她不禁轻声嘀咕,“最近的桃花运怎么那么差……”

实际上,桃花运好不好,和她也没有多大关系了:已经12月了,冬衣销售进入最旺一波,春夏成衣也在紧赶慢赶,争取年后第一时间上架,很快的,【韵】和【笙歌】的春季单品,就会全部上架,正式打响2008第一销售季的枪声……

第44章狙击!

“杨老师。”

“罗老师。”

校门口,两个老师相视一笑,“下课了啊?”

“嗯,这学期周三就早上两节课。”

“好像罗老师的课都在下午,就只有周三早上有课啊?”

“是啊——爱打麻将的同事太多了,都不愿上下午的课,有什么办法,只好发扬风格了。”不怎么爱打麻将,只喜欢睡懒觉的罗老师大义凛然地说。杨老师听得眯起来笑。

小城市就这点好,住得不愿可以腿着上下班,两人同路了一段,杨老师见罗老师还没拐弯的意思,“罗老师不回家做饭啊?”

“老李中午不回来,我随便对付一口。”罗老师说,“杨老师?”

“我逛逛,”杨老师只好邀罗老师一起,“那就刚好一起去方氏看看?”

罗老师欣然答应,“好啊”,还夸杨老师,“这件夹克杨老师穿着是好看,显年轻。”

杨老师年轻些,瘦,人也时尚,比那些现在还做钢丝烫,眉毛纹过又淡了的同事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这天寒潮来袭,罗老师都穿上羽绒服了,她还穿着粗花呢夹克,仿佛不怕冷似的,精精神神走在冬风里,罗老师话里藏锋,她当听不懂,“好看吧?老方说琪琪也喜欢——后来还打电话来问!我说我不知道,早知道就让给琪琪了——不过这衣服小女孩穿是有点贵。”

“是啊,”罗老师笑,“其实对我们老师来说也贵了——两个月工资呢。琪琪都实习了,也该有件好衣服,我想想,咬咬牙还是给买了一件,今天刚好去拿回来。”

上一次的夹克争购风波,杨老师印象深刻,亦是后怕,她是千回百转,夜不能寐最后才下的决心,去买的时候本来还有点不情愿的,后来才知道,自己也就是早了那么一步而已,差一点那一身就都被罗老师包了——要说心里没点淡淡的酸是不可能的,一身加在一起都小一万了,罗老师说要就要,还加上她去年穿的鄂尔多斯羊绒衫,那件羊绒衫,她买的时候都下了点决心,罗老师眼也不眨就定了一件……

一生气,她也定了一条阔腿裤,方吉昨天打来电话,说今天订货回到,会有新款上架,这就勾住她了——罗老师平时不能早起,她优势大,但恰好周三上午也就两节课,下课后去看衣服满顺路,她就怕新款自己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就被罗老师先挑了,特意放下没批改完的作业。这不,就在校门口撞见了?

她心里暗自埋怨方老板,非得选周三上货,这要是周四、周五,罗老师上午不出门的,她上完课刚好就过去看款,也不耽误下午打麻将。

“买得值得呀!贵是贵了点,但料子好,挡风,这个天穿都不冷,里面搭一件羊绒衫,非常轻便的。”脸上自然是笑的,“去上班了是该穿这种衣服,毕竟H市大城市,人都势利眼,和我们小地方是不一样。”

“是不是呀?真有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