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就有感觉了,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粗看没什么特别,上身了就越穿越好看——罗老师你这条裤子也是那个牌子的吧?什么【韵】——我看你最近也常穿,好穿的吧?我也定了一条。”杨老师不失时机,“应该今天也到了。”

“穿啊是好穿的,”罗老师不得不承认,“可惜这牌子这种设计就这么一件——选择太少了!这点还是【雪歌】和【笙歌】好,慢点从方氏出来,我们回头来逛逛专卖店。”

“好啊好啊。”杨老师对罗老师也是又爱又恨,她们这样的家庭条件,在老师中毕竟也属少数,平时和同事逛街真逛不到一起,没竞争的时候就很有共同语言。“应该也要上新款了吧?上个月【笙歌】来了两件大衣,罗老师看到没有?”

“看到了,不好看,毛料太硬了,摸着很低级,大衣还是要买好料子,鄂尔多斯还可以。”

“鄂尔多斯款不好,太死板。”

“也有个把两件洋气的,要看运气,老方有时候也拿不到好货。”

两人一边说,一边经过【笙歌】专卖店:虽然店址更近,但还是先去方氏。

“哎?”

罗老师忽然站住脚,杨老师跟着看过去,也叫起来,“——哟!”

【笙歌】的橱窗里新挂上的,不就是一件和她身上差不多的黑色拼皮夹克?

两人还不敢完全确定,走进去一看,确实是,款式都一样,只材料有不同,再翻翻吊牌:2700,【笙歌】一贯的定价。

“杨老师,罗老师。”导购也是都认识的,店长亲自过来招呼,“这件是今天刚到的款,喜欢要不要试下?”

杨老师心头滴血没说话,罗老师倒是去解扣子,店长自然话术全开,“哎哟,罗老师穿着是好看的——一下年轻了好多啊!肤色多白——”

这件衣服,罗老师穿着的确不错,又要比【韵】那件好些——毕竟风格不同,【笙歌】的风格是成熟了点,黑色防水布拼皮,罗老师穿着只觉得利落,并没有太年轻的感觉,她在镜子里来回顾盼几下,眼神和杨老师一碰,“嗯,看着是还可以。”

店长早认出杨老师身上的衣服了——县里就这么一条高端购物街,【笙歌】和【方氏】之间隔了都没有一百米,笑嘻嘻落井下石,“杨老师身上这件和我们款式是一样的,什么牌子的,多少钱啊?”

杨老师没说话,怏怏认栽:和【韵】比起来,【笙歌】毕竟是多做了几年,高端品牌的形象还是比较深入人心的,至少在县里算是极有认知度的牌子了,两个老师都是常客,杨老师心里,【笙歌】还是比【韵】高级些,要不是因为这件衣服实在好看,料子也好,她是不会花五千多去买的。此时有点智商被羞辱的难堪感——中了方老板的奸计了!这么高的价格买了个不知名的野鸡牌子,结果呢,大牌还有明显更便宜的类似款——说不定【韵】还是抄的【笙歌】。

两个老师围绕这件夹克的角力,之前是她赢了,但现在看来却显得愚蠢,罗老师虽然定了一件,但到底没给钱,找个借口也可以不要。杨老师却总不可能去退货吧?杨老师此时有种输家的羞赧感,脸都红了,竟不敢看罗老师,宛若斗败的鸡,垂着脖子待宰。

“那你们这件和她身上那件是不能比噢。”出乎意料,罗老师竟没踩着导购的台阶往上走,反而仗义执言,“她身上这件贵,料子也好。——真正小羊皮啊,你们这个皮是PU的吧?”

“啊?PU的呀?”杨老师绝处逢生,绽放希望光彩。

“呃,这个……PU的好呀,小羊皮太脆弱了,不好打理——”店长气势为止一挫。

两个女老师相视一笑,优越感自然滋生,罗老师摇头,“那料子也不好比的,她那个粗花呢高级,挡风啊,你们这个就是一般的防水布吧——内衬是化纤的?到底价格差是差在这里,样样都不好比。”

最后一句话是冲杨老师说的,杨老师深以为然,“那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

【笙歌】在县里什么时候不是顶级逼格的表现?一分价钱一分货,是他们拿来说别家的,店长笑容有点发僵,杨老师倒来了兴致,让罗老师把衣服给她试试,穿上后对镜左右照,“是不一样,上身效果,差距太明显了。”

“差不多啊。”店长还在强行挽尊。

罗老师手里拿着杨老师的夹克,顺手就披上了——其实说实话,杨老师身材瘦,这两件穿着有高下之分,但不明显,罗老师一穿就不一样了,她丰满,穿黑夹克是成熟,但也显得腰腹有些臃肿,花呢夹克一穿,肩宽腰细,精气神截然不同,连店长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只好换思路。“这件多少钱?5300拿的?我们才2700呀,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这不就是一分价钱一分货?杨老师感到胜利的快乐,笑着踱到货架旁看别的,又挑了一件长外套,“要说,你们这件外套也好看的——就是太白了,不好护理。”

“这个是我们今年新出的【水墨游龙】系列,主打款。”店长也觉得自己目前处于劣势,有机会赶快转换战场,“有黑、白和水蓝三个颜色,要不要试试看黑色款?”

这件外套有点改良旗袍的感觉,披到膝盖的对襟长褂子,白色的丝料,黑色的游龙纹,看着挺霸气,杨老师虽说白色不好保养,但还是喜欢,她犹豫一下,“真丝?”

“50%的真丝,”店长又开始了,“真丝不好护理,100%的太容易皱……”

“这件衣服要春天穿,现在搭,里面穿高领毛衣不好看。”罗老师也过来参谋,“况且也太长了点,小杨,你要么试试那件短的。”

短的也是一种纹路,只是改了款而已,杨老师犹豫一下,还是先试了长的,果然不太好看——她身高不够,而且这件衣服似乎有点太隆重,和一般的发型不搭,倒是短款挺衬身,穿着精神,罗老师也试了一件黑色短款,颇感兴趣,“多少钱?”

“1800。”店长笑,“罗老师,带一件?”

“过几天再说吧。”罗老师不置可否,“这波寒流过去了再来试试。”

杨老师自己对短款有热情,也诚心觉得罗老师穿短款好看,她现在和罗老师亲,正想帮着劝劝,忽然心头又一动:哎,方氏那还没去呢……要是再看到什么好的,一天买好几千衣服,也有点过了啊。

她一下收歇了先买下的心,也把身上那件脱了,又和罗老师一道翻翻看看,把新款约莫都看过了才出去,“那件外套是真的不错。”

“那个拼皮的毛衣也还可以——但皮是PU的,不好。”

“而且皮拼得太多了,一整条手臂都是,到底不方便的,我都没试,想想穿皮靴的感觉就知道了……”

“针织衫倒还可以,就是这个天上货有点早了,到底春秋天才要穿,一件也不便宜……”

两人走到方氏,那边也正在上新货,看到金主来了当然热情,方吉和老婆一边一个的招呼,“罗老师/杨老师来了——”

罗老师在柜台边上,看方吉老婆半边身子都探到仓库里,在一叠夹克里找号,不禁道,“这夹克新到这么多,卖得掉?”

“都是订货来拿的。”方吉也过来拿,“那个杨老师的裤子记得拿一下啊。”

杨老师的裤子?

两个女老师的眼神又是一碰,杨老师一笑,过来挽住罗老师的手,“罗姐不怪我吧?看你穿得多好看,我也忍不住定了一条。”

“怪什么怪。”罗老师笑了,“那我和你买一样的夹克你怪我吗?”

说是这么说,但两人过去看新款的步伐却都是加快了几分……

“老方,上次说的皮裙到了没有?”

“这个针织衫,看着和【笙歌】那个好像——”

“但手感不一样,这个更薄更顺点啊。”

“那当然了,纯羊绒的啊,哪里和【笙歌】一样,真丝还只有50%。”

买过【韵】,再看【笙歌】就怎么都看不上了,杨老师尤其偏激,口口声声,把【笙歌】嫌弃得体无完肤,“【笙歌】抄她家的吧?是不是也太明显了?只是抄得很拙劣啊,就说这毛衣,肯定是拼成这样才好啊——就拼小臂这一段够了,上臂拼什么皮?这样弯手肘怎么会舒服?”

“刚才看还觉得不错,现在看过【韵】就不会觉得【笙歌】好看了。”

她这是买了什么东西就想为它辩护,说穿了是好面子。不过说得也是实话,皮裙还没到货,罗老师亦是对几件针织衫爱不释手,只是货虽好,但也贵,大件衣服5000+裤子徘徊在2000-3000,针织衫这样看料子的单品要在3000还往上,羊绒衫近四千,偶尔买一件是可以,Allin这实在也超出两个女老师的预算了,因此,虽有夹克前车之鉴,这些单品又都惹人垂涎,但两个老师都没怎么试穿,借口要回家做饭,拿上订的货,付完钱就散了。方老板也不着急,还是眯着笑:他就等着她们分头再来。

“琪琪。”罗老师回家路上本来想去把【笙歌】那件黑夹克带走的,看看时间也算了,先回去给女儿打电话——琪琪这会刚下课,应该还在宿舍吃饭,再等一会她就该睡午觉了。“衣服妈妈帮你买到了,下午叫快递给你寄过来,你地址发给妈妈手机上。”

“买到啦?”琪琪很惊喜。

“嗯,你在宿舍吃饭吗?吃好了要不要视频一下?”女儿上大学以前家里都没网,上大学以后罗老师就特意给家里买了电脑,又装了2M的宽带。

“好啊。”琪琪到底还是乖巧的,过了一会,母女两人连上线,琪琪带着耳机在挖饭吃,“你今早怎么出门啦?”

“周三早上有课嘛。”罗老师眯起眼看,“你午饭吃的是什么?”

“青椒鸡块盖浇饭。”琪琪给妈妈看,扁嘴,“不好吃。”

“不好吃不要吃,出去吃麦当劳。”罗老师又问,“生活费够不够?”

“够的,马上就寒假了,你不用给我打。”琪琪吃几口饭,忍不住问,“——裤子也到了吗?”

罗老师愣了一下,也笑了,“到了——都一个月也该到了,就是我看中的裙子还没到。对了,琪琪,我看中一件夹克,你下次逛街帮妈妈看看,【笙歌】有没有做活动……”

“又买笙歌?”一次【韵】的例外没有完全改变琪琪,她眉头一下拧起来了,“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妈妈,这个牌子在H市根本没档次的,专卖店都没几家……”

她放下饭盒,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过一会给母亲发来一个截图,“你看中的是哪件夹克?上面有没有?”

“之前你在网上找的都不对的。”罗老师根本不和女儿争辩品牌档次问题,只是说道,“都不是我看中的款——哎?”

“这一次有了?”琪琪洋洋得意,一飞眉毛,“之前没有那是我没有给你好好搜——你看中哪一件啊?”

“就是那件短的夹克,有龙纹的那件。”罗老师眯起眼,她只看过女儿在淘宝上买东西,此时不太确定,“卖多少钱?300?”

琪琪扮个鬼脸,对母亲的审美不予置评,只点开了给她发更多的截图,“就是300呀,都和你说了,县城里衣服不要买,淘宝不知便宜了多少倍,你都被坑了多少年了……”

罗老师以前也不是没试着在网上找过,但真没找到和原款完全一样的衣服,此时也有点不可置信,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反复浏览了才确定,“好像是一样——你看看,能不能退货,要是可以的话,要不先买一件?不一样再退回去好了。”

“嗯,知道啦。”成功挽救母亲一次,琪琪很满足,快乐地下单了,罗老师在这边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二指禅打开淘宝,试探着先搜了几次【韵】,一无所获。

搜笙歌,搜索结果就有无数个了,但大多仍是以前那些低劣的仿款,罗老师想了想,慎重键入【笙歌水墨游龙】。

进度条很快跑完,这瞬间仿佛有白光从电脑屏幕里射出——哗的一声,搜索结果条列而出,伴着那小而清晰的缩略图,罗老师的眼皮不自觉快速眨动: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在精神世界的巨响中,被缓缓被推开了……

第45章你不讲理!

“我们之中是不是出了一个叛徒?”

不是每个人都会上淘宝去搜索原单、仿单,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淘宝,甚至可以说在2007年,【笙歌】的一些受众群家里都有可能没买电脑——在这个时候,网络和实体经济似乎还是分得很开的两条线,但,这并不是说【笙歌】并不知道自己的利益受了侵犯:恰恰相反,他们知道得比大多数同行都早。——新衣上市,每天都要看销量表的嘛。

一款衣服设计出来,卖得如何其实和设计师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对销售额也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尤其是【笙歌】这模式的服装公司,设计师地位不高,只是接上头的指示来做,每一季卖几个系列,每系列的主推款、形象款、基本款、促销款的分配,都是商品企划部在做,他们有时候起到的是个翻(chao)译(ban)的作用,所以卖砸还是卖爆真没心理负担。真正在关注销售数据的当然是商品企划部了,正是他们决定了【笙歌】每一季的SKU和生产量,也要关注着这一周的销售数据和售罄率——这其实有很多在国外是买手的活,但国内并不讲究,也就兼任了。

所以商品企划部是最先发觉不对的——服装企业其实是非常注重数据的企业,运作严谨,和灵感、激情的关系非常遥远,新款上市,首先回馈的当然是各式各样的销售数据,吊牌额、售罄率、单日单店销售总额……这些数据首先就要拿来和去年同期对比,每周一(商场生意最淡的一天)各店面出简报,周二周三MD就发现不对了:和去年相比,上市第三周的销量曲线明显低了。

服装销量预测也是学问,和门店地域、天气、假期、当地人的购物习惯都有关联,一般来说,上市前两周是孵化期,销量曲线应该是一个上升幅度,三到八周成熟期,在一些春节假期有逛街习惯的地区,如果天气也适合春款销售,销售曲线就会变得相当漂亮。但【笙歌】这一季上市的几个系列,主推的【水墨游龙】系列,曲线却很奇怪,孵化期势头蛮好,但第三周起却没带住,销售曲线是持平的,这并不符合【笙歌】产品一贯的销售规律。

开头高走,说明市场对这系列的衣服是认可的,设计师并未失手,后续乏力,那就要找原因了,销量损失到哪里去了?友商的竞品?天候忽然变化,严寒使得人们不愿出门?

几个小企划化身福尔摩斯,正是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的时刻,门店某店长的反馈随表格一起送来:有顾客表示,淘宝网有质量非常高的仿品,‘和你们的几乎没啥区别,料子还更好,人家是100%真丝的’。

企划部一搜,当场爆炸——还真是,整个【水墨游龙】全系列都能搜到,售价只是门店的六分之一,已经卖了有一两周了,评论里全是真好评,‘真是全真丝,不敢相信,料子比门店里的好,软滑多了!花色非常的清晰!’

‘很好,妈妈穿了喜欢,和店里的没区别,以后会常来’

‘好,不错,就是只有这个系列,没有另一个黑色拼皮的系列,那系列我也很喜欢,是缺憾’

吐血,只有吐血两个字——从售出数量来看,门店流失的销量全跑淘宝上去了,曲线怎么能好看?——可能一个县城就那么一两户家庭偶然间搜索发现了这个秘密,但这种好事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几个传播源一下就能带走一波顾客,这是才开始,如果不能及时打掉这些淘宝窝点,今年的春季业绩肯定不会好看到哪去。

对【笙歌】这样的企业来说,服装销售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业绩无小事,大老板在国外,这件事立刻摆上了老二马总的案头,商品企划部总监陪坐,“我们已经从淘宝下手,把这些店都举报了,旺旺那边也告诉他们,立刻把宝贝下架,我们随时准备起诉。然后我们还买了一些仿冒货物,这样可以获得他们的货仓地址……”

“有标无标?”马总先打断了问。

“……无标。”

无标就不能认定为假货,只能说是仿货,用料不同甚至都很难说是仿货,尤其如果评论没说错的话,那边用料还是100%真丝,按照常理来说比【笙歌】原版还高级。

马总的眉头也皱起来了,“所在地哪里?”

“设定是在G省D市。”总监的肩膀也垮了:打假一般都是当地工商部门的活,如果不是【笙歌】的势力范围就很难办,有些临近的省份还行——【笙歌】是Z省企业,江浙沪一带都可以找到关系,但G省就远了点,而且,服装鞋履企业都有共识,全国有几个地方的假永远打不掉的,F省P市、Z省Y市、G省D市,制假售假已经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这已经不是跟单生产的小打小闹了,那是全市人民万众一心在琢磨着扒版制,尤其是P市和Y市,当地群众80%靠这发财,这怎么打?被盯上你就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也因此,所有正规品牌都不会把厂子放到那里,【笙歌】的生产基地就一直在靠近总公司的N市,和当地厂家的关系一直维护得也不错,所以原单流出、跟单现象一直并不严重,这种事可不能掉以轻心,是真能毁掉一个品牌的,那些跨国大品牌还无所谓,但对根植国内的【笙歌】来说,防范假货一直都是他们的工作重点。

“我们之中,”马总把网页再三拉动,仔细地研究了好几个店铺,最后凝重地下了结论,“可能是出了个叛徒。”

企划总监的肩膀更耷拉了:他一直没说这点,也是心存侥幸,但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这事实,根本昭然若揭。“是要启动内部自查了?”

“我去跑工厂,”马总没心思鼓舞士气了,“你启动内部自查,重点查这三个月入职的新员工。”

马总也是一步步从小做大,把【笙歌】做起来的,不会不知道仿单的猫腻,仿单一般都仿形象款,因为形象款最吸睛,它的定位就是【顾客最喜欢但又买不起,只能买主推款取而代之】的衣服,所以仿单做形象款最有市场,但现在淘宝的假货是系列齐全,从主推到促销,一件单品都没拉下,而且复原的质量这么好,水墨印花如此清晰,这绝不可能是买衣扒版,肯定是有人拿到了全系列的制版图,甚至是印花的源文件。这要么就是工厂端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公司内部有人受到利益驱使,为蝇头小利把数据给卖了。

难怪形象款的销量跌得最厉害,关电脑前,马总看了一眼表格,忍不住咯吱咯吱的咬牙:形象款虽然库存少,但单价高,卖一件比卖十件基础款都赚,也是最让顾客肉痛,最容易让他们转向淘宝的款式。——难怪,形象款的销量掉得这么厉害……

有企业管理经验的都知道,内部自查非常耽误正事,尤其是年前最忙的时候,春货在销售,夏季款在生产,秋冬款在设计,这时候启动内部自查,气氛会更混乱,但这种事一旦出现苗头就必须得坚决摁死,否则夏款若再来一次,【笙歌】的经营情况势必急转直下,马总的上市梦也会因此破碎。马总奔赴N市时一点过年的心情都没有了,脑海里上演的都是《满清十大酷刑》、《索多玛120天》的小电影——你说,在中国做点事多难?!

【笙歌】的规模,还没大到足以自己建厂的地步,但马总还是在N市和当地人合作投资参股了一个厂,他的主推款和形象款基本都是在那做的,被跟单也无所谓的基本款、促销款才找外包,多少年都没出过问题,这次【水墨游龙】就是在自己的厂子做,他不觉得会是厂里卖的版,又或者是自己做的跟单。他心里自己觉得这趟是白跑,问题还出在公司里——否则发货地不会标着G省,但为了去掉最后一丝风险也不能不亲自奔波。

谁知道进N市一问,反而问出点苗头来了:来了N市肯定去厂子里走走看看,【笙歌】这一季皮革拼接的款是在外厂坐,马老板过去喝茶时一眼就看到了被挂起来的花呢皮夹克,“咦,这不是那个什么……【韵】的一个新牌子?”

“可不是?”罗老板在韵面前卖笙歌很勤快,在笙歌面前也不会守口如瓶,“前阵子设计师亲自来谈的生产,很本事的一个小姑娘——长得又好看,啧啧啧啧——”

他回味无穷了一会才说,“销量又好,我私底下帮她算算利润,这件单品至少能挣这个数。”

他举出手翻了翻,示意是10的整数倍,马总心里和猫抓似的:是一百万?一千万?客单价太高,卖20件就是十万,能走到2000的话那可就是一千万了!

罗老板是跑火车,他也不能追着问,只是情不自禁地丢个饵,“这么好走——她就不怕有人做跟单啊?”

罗老板大笑——在他这做的,做跟单的肯定也是他的厂啊。马总也跟着笑:他不怕罗老板不动心,都帮着算利润了,是不动心的样子?无非是【韵】的衣服生产成本高,罗老板自己贸然跟单,找不到卖家的话砸在手里吃不消而已,但马总不一样,他自己手握东南一带这么多专卖店,全都是中高价销售渠道,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但事态发展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罗老板笑完了不接话,只是很温存地看着他,马总被他看得怪怪的,“罗总——”

罗老板笑而不语,马总开始不安了,“罗总,有事您直说啊?”

罗老板到底也没说什么,但马总不能不予以联想——他和罗老板关系还不到位,但没关系,自有合作多年的伙伴能做耳目,N市的服装厂老板都是一个圈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没什么是永远的秘密,杯觥交错了几天,真被他们打听出来了几句风言风语,“你们的货好像是洪哥的厂子在做,做完了直接大货批到G省去,都做了好几千件了……罗老板就是洪哥的马仔,你觉得他会和你说?”

马总一听,血就往上涌:他和洪哥还是见过的!就上次来N市大家还坐着一起吃饭,饭后去N市版天上人间,一晚上好几万的花销全是他在付!

罗老板的笑也有了含义丰富的解释:还想跟单人家的呢,自己的被人跟都不知道……

他气,但气中也有疑惑:其实一般来说,N市这边的跟单很少有跟国产牌子的,倒是S省那边的更多。——如果要按逼格分的话,G省做欧美单,J省做日本单,S省做韩单和国产单,档次是依次往下排,N市的人,不屑于做国产跟单,因为国产衣服本身工艺就差,再跟单更是地摊货,也因为N市这边跑的都是日单的销售,洪哥没理由忽然间生产国产跟单,而且还从G省销售啊,淘宝那边一件衣服就300的价格,还要算上物流和批发差价,有利润吗?到底是谁在给洪哥下单?

既然是洪哥在做,这事就没法求助工商部门,报警也没用,马总自忖他和洪哥的香火情还不足以登门求教,思来想去只好从罗老板着手,带了两瓶国外进口的真洋酒,把罗老板拉到KTV里舒坦了一番,第二天再度登门拜访,带了下一季的订单来,罗老板总算略显天机。

“你说我怎么不做那个女孩子的跟单?”他根本不谈【笙歌】的事,马总也没直言相求过,只说【韵】,“不敢做啊,不敢做,这个女孩子,太厉害了,我们洪哥只见了她一面就神魂颠倒,特意给我打了招呼,【韵】的跟单不许做,谁做谁死——不是我和你吹,整个N市,现在还有人敢做她的跟单吗?没有,不可能有,只要还想开厂就不能往里伸手……只有她跟别人的份!别人不敢跟她!马总啊,我的话,你可要好生思量啊……”

他哈哈一笑,打着火机,点燃了马总特意拿来的雪茄,脚一翘,美滋滋地吞云吐雾去了,马总坐在那里,手里的茶杯都要捏碎了:他说怎么淘宝货那么便宜呢!合着人家根本就没想着赚钱啊!

他抄了没有?抄了,但马总自认自己做得还到位,给【韵】留足了面子,现在他就像是每一个依足规矩的老前辈一样委屈,【韵】有意见,可以找人来抗议,可以让她老师来施压,甚至可以告他,这都还在游戏里玩——如今这算什么事?啊?这算什么事?

“还有没有王法啦!”他不自觉把心里话说出来,“设计师自己去扒别家的版,有这么无耻的吗?”

罗老板嘴里的烟都被吓掉了,伸着脖子看马总,一脸的黑人问号,几乎以为他要疯了似的,“马、马总……你没事吧?怎么忽然自己骂自己了?”

“哈?”马总也黑人问号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他老脸不由一红,干脆不说这个,直接换话题,“你有没有她的电话?”

罗老板有,但不想给——抽着马老板的烟又有点抹不开面子,两人夹缠了一会,马总成功拿到电话,就站在罗老板办公室里拨出去,他的手都在发抖——气得,也是急的。

“你怎么——”对面一接通他就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闭上眼缓了缓才稳住,“我是【笙歌】马总。”

“马总你好。”乔韵好像一点不吃惊,笑声又轻又甜。

看来,罗老板也是【奉旨露底】了。马总扫罗老板一眼,想到自己还曾诱惑他一起做【韵】的跟单,怒火上涌,有被羞辱的感觉,他声音又变调了。“乔小姐,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有些事,你能做,我也能做——你的定位比我高,有些钱,我损失得起,你,恐怕损失不起吧。”

“马总不是已经在做了?”乔韵还在笑,这笑太招人烦,就像是《金枝欲孽》的如妃娘娘,怎么笑怎么Bitch,“这话要我对马总说才对吧,马总,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有些事你做了,我也能做,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呢?”

“你——你不懂规矩!”马总是真委屈,“都和你一样做,服装市场不要做了!一款衣服你设计了凭什么我们不能设计?你不讲理!”

“我讲理啊,我怎么不讲理?”乔韵心平气和地说,“我的理就是,谁让我不高兴一天,我就让谁不高兴一辈子。”

对话还怎么进行得下去?马总果然很不高兴,“你——你——”

乔韵很随意地笑了,“马总,刚才那句话送还给你——有些钱,我损失得起,但你未必损失得起,有些游戏,我可以一直玩下去,但你,未必能玩得下去。”

她声音里透着如钢铁般的自信,让马总听了甚至有一瞬间的胆寒——但说到底,他也不是被吓大的,乔韵这么强硬,他也不能弱了势头。

“乔小姐,你以为中国就只有这么一个市能开服装厂?”他问,本来还要再说,但见罗老板流露出注意聆听之色,心头一动,直接就把电话给扣了,“老罗,这次谢谢你——我走了,下次再聚。”

“不留下来吃个晚饭?”罗老板依依不舍,越挽留马总走得越快:洪哥对乔韵神魂颠倒——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等车过了省界,回到S市境内了,他才松口气,趁着在服务区休息抽烟的当口给乔韵发了一条短信,【乔小姐,仿单,笙歌也能做,真要这样两败俱伤下去?】

乔韵的回信依然来得很快,她的态度也依然是那么的嚣张,【呵呵,仿单,你们做得出来吗?】

“你——”马总再度热血上涌,感到小中风的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难道笙歌还真做不出仿单了?就说今年的皮夹克,笙歌没做到百分百,一个是怕同行不好看,还有一个无非是在控制成本而已,真正不惜工本,不打算赚钱的话,有什么是抄不出来的?她【韵】的货不一样是同厂做出来的!

【好、好,好。】他连回三个好,【那我们就等着瞧,看看最后是谁损失不起。】

新兴品牌,还没落稳的高定位,忽然就冒出了100%相似的仿品,只卖三分之一的价格——【笙歌】还能挺,真的,县城毕竟消息闭塞,怎么都还能挺一阵子,但【韵】能挺多久?一季?两季?

马总发动车子往S市驶去,心情是飓风后的笃定:他明确知道这游戏的胜利者会是谁。

乔韵放下手机,拿下嘴里咬着的别针,把最后一针别好,退后一步专注地望着眼前的效果。

“走两步。”她吩咐。

杜文文听话地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转一个圈。

“刚才是谁的短信?”她好奇地拉家常,“笑得怪可怕的——男朋友?”

“当然不是,”乔韵满意地看着自己的MasterPiece,随口说,“一条败犬而已。”

乘着杜文文去换第二套的当口,她给青哥打了个电话。“准备好的那几贴——可以投放了。”

“啊!!!!——————”

于是,十五分钟后,周四晚上九点钟,在无数个还亮着灯的办公室,刚点亮床头灯的卧室里,响起了女孩儿们的惊喜尖叫。

“Coco妖妖回归啦!!!”

第46章Buynobuy

“啊啊啊啊,总算回来了!”

李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和男朋友道了晚安,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了老公房的楼梯,打开门同合租的小姐妹打了声招呼,缩进自己的房间里,开电脑接网线一气呵成,等电脑完成开机自检,她正好也换上了睡衣,给脸上涂过了卸妆油,一面等着乳化一面就点开OnlyLady论坛——果然,Coco妖妖的贴就被顶在第一位,虽然是工作日的深夜,按理正是论坛人气寥寥的时间,但时隔数月的回归还是在瞬间引爆了人气,几乎才不到十分钟,回帖就有100多个了,几乎人人都急于对她的回归发表自己的看法。

“啊啊啊。”李玫差点都不想把卸妆油洗掉了,她动用了无上的自制力才冲到洗手间草草地做好晚常规,“就等着你呢!——还好我坚持住了,没买大衣!”

在没有妖妖的日子里,这个冬天显得分外的寒冷,李玫从没觉得衣服有这么难买过——受到天涯越演越烈的扒皮风波影响,OnlyLady大部分有点名气的红人贴主都销声匿迹,就怕枪打出头鸟,自己的一句话惹来一场暴风骤雨式的扒皮:虽然不少脾气很烈的贴主也说过‘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天涯那边是匿名论坛,嘴损得不行,即使什么错事没做,私人信息暴露在上面,从前的照片被人指指点点,这感觉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没红人发帖了,剩下的就都是网友的交流贴了,看惯了那些色彩鲜亮,搭配得体的红人贴,再回来看网友交流,就觉得这些照片拍得没啥意思,种不了草:况且现在大家都怕了,连网友都不怎么敢发淘宝地址,怕被当托,即使偶然看到一两件好的,茫茫淘宝,何处寻觅?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收藏起来的店铺,等着他们的上新了。

在这样萧条的环境里,如何能不想妖妖?尤其是她推荐的针织衫和长裤到了以后,李玫更是超级信任她的眼光: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今年的彩色印花针织衫要比去年多多了,好像形成了一股新潮流,路边卖菜的阿花都穿上了(非常符合这个阶层审美的)腊梅印花针织衫——但,Missoni的那两件针织衫是真的显档次,在同类单品的衬托下更是清新脱俗,已经被好多人问过牌子了——手感轻柔保暖不说,花纹也清晰,那种档次感是不言而喻的。到现在Annie都还放在办公室里,中央空调开得热,上班了是要脱大外套的,她拿来穿在衬衫外面,一样得体又美丽。但李玫却是有点舍不得了,这衣服她想省着穿,天天穿很快穿旧了,约会时穿出去就不好看了嘛。

至于Ae的神裤,更不必说了,从没穿过这么柔软好穿的时装裤,和评论里说的一样,简直就像是一条秋裤——但又那么的好看,单穿配板鞋好看,配单鞋好看,现在配靴子一样好看——裤子较便宜,而且一直有货,她已经毫不考虑地买了两条备穿,免得下架以后找不到替代品,又或者是后来出的大货质量有所下降。

被这些单品养刁了胃口,李玫怎么看得上现在的秀衣贴?即使撇开拍照水平不提,那些日式斗篷类的衣服,看着美则美矣,但实用性不强,即使勉强买了一身搭配,又忍住了寒风,也不可能穿去上班,说是当作约会的战衣吧,但首先那得配上非常日系的浓妆和发型,对手巧程度是个挑战,且即使都搭配出来了,也一样有场合问题,和男朋友手拉手逛街,在目前的温度会被冻死,但进楼里又泰半都有热死人的空调,大衣脱了岂不是浪费?仔细想想,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场合,今年冬天,非常罕见地,她居然一件衣服没买,所有的购衣预算都攒在手里呢——好在男朋友基本是瞎眼的,穿个布袋出去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本来都想存起来当嫁妆算了,没想到,妖妖发帖了啊啊啊!

兴奋地搓着手,点开了帖子,先照例拉到最底下看链接,李玫已经做好了第一波被秒掉的准备,她知道消息毕竟是迟了,不过没关系,回来了就好,人在就什么都在,一波秒不到还有第二波、第三波嘛,呵呵呵……

“啊?!”一脚踏空,贴尾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她不禁愕然,“真的都不发链接了吗……”

那……但……可……

那她该怎么办?看得到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