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不住点头,“给我玩玩。”

  连拉带拽,从方拓手里抢过来,说:“你吃了吗?”又举着小猴子对着方拓,听它重复,“你吃了吗?”

  方拓轻哂,“你会不会玩啊?”接过来道:“我叫夏小橘,我爱吃橘子。”

  小猴子快速点头,一迭声道:“我叫夏小橘,我爱吃橘子。”

  夏小橘:“……”

  方拓乐不可支,又连着说了几句。

  夏小橘哭笑不得,“是给我买的,还是你自己想玩?”

  “……”方拓一时无语,白她一眼,佯作不屑,“你废话好多啊,就说喜不喜欢吧!?”

  夏小橘笑得开心,“喜欢,喜欢极了。”

  小猴子频频点头,“喜欢极了。”

  点了热饮,夏小橘大概讲了和张佳敏见面的情形,略有担忧,“她可能想离开,而且应该挺有挫败感,觉得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能获得莫大的认可。”

  “如果拿这个定义成功,那也太难了。”方拓评论道,“其实我倒觉得,离开也好。如果当初不是师兄,她也不会来北京。留在这儿或许更钻牛角尖,就把自己存在的意义和某个人捆绑在一起了。换个喜欢的环境,做真正擅长的事,或许更好。”

  夏小橘应道:“我也是这样想。”她简单复述了几句开导对方的话,当然,和程朗有关的话题只字未提。

  方拓一边听,一边点头,语气夸张,但也充满赞许,“对,你说得很到位了。夏老师,可以啊!最近理论水平节节攀升,开导别人头头是道,这就是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夏小橘还以为他要评论自己是受了梁忱的影响,就听方拓继续说道:“都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吧?我这么积极、向上、开朗、乐观!”

  夏小橘失笑,“对对,都是被你影响的,离你近,我就变赤了,是这个意思不?”

  方拓瞪她,拿着小猴子,“夏小橘你才是猪。”

  小猴子说:“夏小橘你才是猪。”

  方拓大笑,“你看,二比一。”边说边侧身躲开,一来防备夏小橘抢走小猴子,二来防备她的拳脚相加。

  她果然扑过来,但出乎意料的,额头在他胸口轻轻撞了一下,就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方拓垂下手,拍她肩膀,笑道:“喂喂,公众场合呢,我是没关系哈,你怎么忽然这么勇敢了?”

  夏小橘感到他的胸腔随着话音隐隐共鸣,只觉得心中十分安稳,刚才和佳敏聊天时,心中涌起的那一瞬的感慨和怅然,此时早已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方拓听她复述刚刚的言语,知道她触动心事,但也并不点明。和夏小橘一样,他心中也拂过一丝感慨,如果不是此前的种种波折,他和她之间的路,未必会交错重合。他抚着夏小橘的头发,轻声笑道:“你是去了澳洲了么?”

  “嗯?”

  “怎么变成树袋熊了?”

  夏小橘的脸颊在他胸口蹭蹭,“没事,就是,有点想你了……”刚刚那个坐在张佳敏面前侃侃而谈,让对方和自己刮目相看的她好像不见了,现在的她脑袋里什么也不想,只想窝在方拓的怀里。

  他坏笑,低头道:“怎么个想法?有点表示不?”声音很轻,呵气一般,柔柔地钻进她耳朵里。

  夏小橘攥着拳,在他脊背上捶了两下。

  她万般留恋此时的温馨,一个念头在心中越来越清晰,不由脱口说道:“我不想申请耶鲁的交流了。”

  “靠,这么突然!”方拓松开手,佯作大惊。

  “本来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啊。”夏小橘奇道。

  “你不能说不去就不去呀,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方拓作顿足捶胸状,翻出钱包,掏出一张收据来。

  夏小橘接过,是美国签证的收费单,不禁莞尔,“你交费了?打算申请签证?”

  “是啊,我看美签面谈都要约到两个月之后了,还不保证一次过。”他掰着指头细数,“拿到签证才能做行程吧,才能找伴去攀岩吧,才能买机票订酒店吧,折腾折腾就半年,不早点办,等你回来了我也去不了啊。我都交了一千块钱了,你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呢?”

  夏小橘强忍笑意,“你要和我去美国?缴费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要是我不去了呢?”

  “也就是一年么,你回不来,我就去找你咯。你包吃包住一个月,我自己去玩一个月。”方拓说得云淡风轻,“因为我知道,你想去啊。我觉得,没有什么理由要放弃。”

  夏小橘心中一热,唇边忍不住笑意,“当然,有理由啊。”

  想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理由。

  她想了想,又问:“要是我说,不想去呢……你会觉得压力很大吗?”

  方拓笑道:“大,相当大啊!我压倒了耶鲁啊!不过,也感到好开心啊。其实无论去也好,不去也好;不管是你,还是我们之间,大走向都不会变。你说是不?”

  夏小橘点了头。

  “这不就得了?别杞人忧天啦。”方拓哼了一声,“你真二。”

  不知触碰到小猴子哪个按键,它也重复了一句,“你真二。”

  二人笑作一团,互相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还去不去了?”

  夏小橘忽然觉得,做出怎样的选择,其实并不重要。决定未来的每一步,是现在的选择,是面对的态度,更是身边的这个人。

  而过往的每一天,都是成长的淬炼。

  张佳敏向银行递交辞呈,在年终总结会后选择离开,此时她的试用期尚未结束,离去时心情难免有些黯淡。办公室的行政主管和她聊了几句,对她的细心和踏实赞许有加,但也提及,或许这份职业并不是她兴趣所在,感觉不到她的主动与投入,只是习惯性地认真对待。因此知道她另有打算,也并未挽留。

  张佳敏整理办公桌,在抽屉里还看到几本成功学与金融学的热销读物,这都是刚来北京时,为了和莫靖则多一些共同话题,一时头脑发热在网站上购得的。但实在看不进去,书依旧是簇新的。这大概是她所保留的,为数不多和他尚有连带关系的事物。她想要扔到垃圾桶里,但平整的书本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张佳敏抿了抿嘴唇,心中不忍。这毕竟是她的一片真心和曾经的梦想与期许,纵然落空,也狠不下心肠弃若敝履。她掂在手中,几次拿起又放下。帮她整理箱子的小保安忍不住问:“敏姐这几本书你还要带走么?”

  她尴尬地笑笑:“东西有点多,不过,还蛮新……”

  小保安略羞涩地问:“你要是带不动,我想先看看,回头帮你拿过去。”

  “不用,我就要离开北京了。”张佳敏长舒一口气,“送给你吧。”

  她用最后的积蓄买了一张返程的机票。这一路山长水远,来时二十个小时的火车也不觉得漫长,只觉得奔向光明与幸福,每分每秒,窗外万千变化,都是好风景。而现在她只希望合眼睡上片刻,睁开眼就看到故乡的青山碧水。纷纷扰扰的一切,便当它是一场梦吧……

第69章 第二十二章 (下)

  离开的那天罗超要去机场送她,张佳敏婉言推辞,对方态度坚决,她便也没坚持拒绝。她随身带了一个大行李箱,另有一部分衣物打包寄回家中,还有些锅碗瓢盆的生活用品也没拿走,送给了小安和合租的室友。

  几位朋友也去机场送她,送上各色小礼物。邵一川还带来自己画的一幅蜡笔画,青山碧水的背景下,有一位欢快地烤着蛋糕的女孩子。“佳敏阿姨,听说你家很漂亮,以后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张佳敏蹲下来,轻轻抱了抱邵一川,“好呀,我们那儿有好多好吃的,一定要来哦。”

  她转向众人,有些赧然,“其实也不算远,东西也不多,还麻烦大家来送我。”

  方拓笑道,“他们都是要和你搞好关系,都想去找你玩,让你好好招待呢!”

  张佳敏笑,“那当然欢迎啊。”

  罗超依依不舍,嘱咐道:“回去还要继续练习烘焙和摄影啊,拍照和修图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多发帖子,现在蛮多人挺关注你呢,你有潜力,不要松懈呀。”

  张佳敏点头应允。

  他又说道:“等春天到了,漓江烟雨,是出片子的好时候,没准有个什么项目,很快就能过去了。你要带我们多转转呀。”

  “那是一定的。”张佳敏微微一笑,“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帮忙,太感谢了。”

  她和大家寒暄了几句,在喧嚣的机场,有那么一瞬,神魂却如同飘荡在身外,静默地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明知道,他不会出现的。但在离开前,却有一阵忽如其来的惶恐,只觉自此一别,相隔数千里,或许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

  方拓在和邵声聊天,说起最近的看房进程,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现在有两三个备选,我和小橘都拿不定主意,师父和莫莫姐帮我们参考一下吧。本来想问莫师兄,他出差又没回来。”

  张佳敏轻叹一声,悬起的心又落了下来。知道他不在北京,没有什么可盼望,反而也就没有了失望的理由吧。

  可是心中,依旧空落落的。

  出发的时间渐临近,张佳敏换好登机牌,和众人一一道别,随着行色匆促的旅客走向闸机。她沉默着不想再说话,明明是要将过往的一切都抛诸身后,但向前的每一步却依旧沉重。

  手机振铃响起,传来一个令她泫然欲泣的低沉声音,带着久违的温和,“你在哪儿?我刚下飞机。”

  她捏着机票,看着时间分秒流逝,站在航站楼阔大的穹顶下焦急地等待着。远处人群中有若有似无地波动,有人分开众人,喘着气大步奔跑过来。

  张佳敏视线模糊,抑制不住胸口翻涌的情绪,“嘤”地一声啜泣起来,三两步跑过去,扑进他怀中。

  莫靖则稍一迟疑,但并没有躲开,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只能说出,“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张佳敏哽咽着点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一切再不能重来,但哪怕在对方心上只留下细若游丝的痕迹,也让她感到或多或少的欣慰。

  莫靖则的出现,于她并不会带来什么虚假的期望,反而更像是一个完整的句点。没有什么还需要惦念,没有未完的牵挂和缺席的道别。她将回到熟悉的地方,去学习适应陌生的生活——再也没有他存在的生活。

  莫靖则本来应该夜里返回,得知张佳敏离开,特意缩短了下午会议的时长,紧急赶赴机场,改签了早一班的航班。

  送别张佳敏,转身对上罗超鄙薄不满的目光,他也没往心里去。和小妹等人聊了两句,又搭他们的车回到公寓。

  家政公司定时清洁,无论他如何忙碌,房间依旧干净整齐。但旋开门,温暖的公寓里却透出一丝清冷空寂的气息来。之前不觉得,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当张佳敏在的时候,生活就是会简单一些,热闹一些,欢快一些。他已经亲手断绝了这条归路,以后的日子有可能会继续这样清冷下去,每日面对,也颇是一种考验。

  莫靖则自嘲地笑了笑,扪心自问,怎么,后悔了么?

  略一静心,便觉得,并没有。他不想再走一次弯路,再一次寻找无法长久心安的寄托——即使,再不能和梁忱在一起。

  自从被梁忱拒绝,他更醉心工作,带的手下几位小同事叫苦不迭。在夜以继日的奔忙中,他斗志昂扬、精力充沛,脑海中很少闪现梁忱的身影,恋爱这件事更是可有可无。他依旧可以谈笑风生,挥斥方遒。

  然而此时忽然想起梁忱,想起和她之间无法完满的未来,才发现,根本不能动这个念头。

  固然,没有她又能怎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依旧清醒自律,不会沉溺其中,消磨锐气。然而此时此刻,想起她告别时恬静淡然的一张脸,却如同胸口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地呼吸不畅。

  期末考试结束,梁忱完成了试卷批改和大作业的评定,核算出学生们的综合成绩,又在实验室里盘桓数日。距离春节还有一周,她飞往海南,看望在那边居住疗养的母亲。

  之前梁忱本来想租一幢靠近海岸的联排别墅,再聘请护工照顾母亲。但梁母并不热衷,说这样冷冷清清,和留在美国没多大差别。她更喜欢热热闹闹,加之也有老友定居此处,于是便租了距离市场不远的酒店式公寓。

  几幢公寓楼围绕着一方宽敞的绿地,紫红色的三角梅和水粉、朱红的木槿次第开放,绿地中央还有一泓清澈的泳池。附近的住户多数是来避寒的老人,也有短期前来小住的儿女和孙辈,临近过年更加热闹起来。儿童乐园和泳池每天都热闹喧哗。梁母自搬来以后,很快便和邻居们热络起来,一同买菜做饭、打牌聊天、练太极拳。梁忱再见到她,只觉得比上次来探望时气色又好了许多。

  然而来了不几日,就发觉周围的气氛有些怪异,周围的阿姨伯母见到她,都露出一副熟稔的表情,纷纷说“早就听说于姐家的女儿特别优秀”,“你就是梁忱吧,本人比照片还好看,还有气质”一类的话。

  梁忱自小便在亲友的夸赞声中长大,近几年距离这样的氛围稍远了一些,此刻又陷入到众人的品评中,隐隐觉得众人并非是客套一下那么简单。

  果然,隔几日便和母亲去朋友家参加了两次聚餐,席间总会有年龄相仿的单身男子在列。刘阿姨的儿子小周也在北京的研究机构工作,内向拘谨、话也不多;另一位Steven同样刚从美国回来不久,看好国内发展的趋势,归国创业,踌躇满志,讲起世界风云、国策民生时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出于礼貌,梁忱还是客客气气地吃完了饭,做一个耐心的聆听者,偶尔回应,也在对方的不断询问下大致讲了自己的研究方向。

  满以为照顾了母亲的情绪,已经完成任务,没想母上大人还格外关注后续。

  这一日天气格外闷热,母女二人又不想躲在房间里吹空调,于是收拾妥当去楼下的泳池边乘凉。恰好看到对门的祖孙二人也在戏水,小朋友勇气十足,想要摆脱游泳圈的束缚;爷爷不通水性,拽着他不肯放手。梁忱游了几圈,便过来打了招呼,带着小孩子在浅水区练习起来。小朋友胆量过人,也不娇气,站起来时滑了一跤,喝了一口水,咳嗽两声,依旧笑个不停。梁忱把他捞起来,拖着他的肚子游了一会儿,小朋友开心地拽着她的手臂漂来荡去。

  有别家家长看到,笑道:“你儿子真勇敢,学得真快。”

  梁忱微笑,“这是邻居家的小朋友,学得是挺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