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道:“不用。这里荷花开的好,我想在这里赏荷。何公子不必顾忌我,做你自己的事去才是正经。”

何景明在这里,看着他尴尬,她心里也不大自在。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慢慢的摇着手里的绫绢扇。

今儿她穿的是一件玉色的上襦,摇扇子的时候袖口落了下来,露出来一截细如凝脂的皓腕来。上面戴着两只细细的赤金镯子。

何景明红了脸,别开头不敢看她。顿了顿,才轻声的说道:“你先在这里赏荷,等我去拜见过义父再来找你。到时再送你回去。”

姜清婉见他坚持,也就点头应了一声。何景明这才抬脚往水阁外面走。

姜清婉看着他的背影失笑。想着这孩子倒是个很有风度的君子,对姑娘家竟然这样的体贴。

她也知道何景明这是要去拜见崔季陵。不过她不想看到崔季陵,所以看何景明走远,她就吩咐绿罗和红药将水阁四面的槅扇都关起来。

屋里放了冰,桌上还有冰镇过的酸梅汤和瓜果,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用面对那些烦心的人,算得上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何景明顶着大日头,快步的往湖对岸的芍药圃走过去。

虽然说是湖,但也不是很大,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

走得近了,就看到崔季陵没有戴遮阳的斗笠,就站在大毒日头底下,手里拿着一根绳子,正将刚搭上去的青色纱幔绑到竹竿子上去。

陈平和两个侍卫站在一旁。看到何景明过来,就走过去对崔季陵通报。

崔季陵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回头,依然专心致志的绑绳子。

何景明也不敢打扰他,垂首站在一旁。

等到将纱幔全都搭好了,他才转过身往何景明这里走过来。

早有侍卫端了一盆水过来请他净手。又拿了干净的布巾给他擦手。

何景明注意到他右手的食指那里在流血。应该是有竹竿子开裂了,被竹篾给割伤了。

“义父,你的手指在流血。”他赶忙关切的说了一声,走过去想给他处理伤口。

崔季陵抬手止住他,很不在意的用布巾就手指上的血擦掉,淡淡的说道:“无妨。”

在战场上后背被人砍过一刀的事都有过,这样的小伤算什么?

将布巾递给一旁的侍卫,他看了湖对岸的水阁一眼,然后问何景明:“刚刚你同姜姑娘在一起?”

虽然他很少去衍庆堂,但里面自然有他安排下的眼线,崔老太太日常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他都知道。而且,靖宁侯府里有谁来过他肯定也都知道。

若没他的允许,这些人能进靖宁侯府?

何景明心中先是惊讶,过后面上就微红起来。

竟然教义父看到他跟一位姑娘在一起…

就通红着一张脸回道:“是老太太和我母亲叫我陪同姜姑娘来赏荷。看到义父在这里,我就赶过来给义父请安。来的迟了,义父莫怪。”

崔季陵没有说话。

当年若非何景明父亲的举荐,他也不会去甘州,说不定现在还待在云州郁郁不得志。在甘州的时候他也颇得何景明父亲的照拂,后来何父因病去世,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的照顾自己这位友人的孩子,让他成才。

好在何景明是个很聪明很好的孩子,一点都不用他操心。就是性子太腼腆了些,现在都已经是翰林院修撰了,跟人说话的时候还经常会脸红。

跟姑娘家说话的时候那是更不必说了。想必都不敢抬头。

忽然就想起那个同她有着一样姓名的小姑娘来。

相貌生的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难得的是身上平和沉静的气质。同何景明还是很般配的。

他自然明白崔老太太和何夫人的意思,不然不会开口让何景明陪那位小姑娘来赏荷花。就是不知道姜家的那位老太太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毕竟以何景明的家世而言,娶一个永昌伯府的嫡女,算得上是高攀了。

不过何景明是他的义子。既是他的义子,配个公主都绰绰有余,又怎么会配不上一个区区永昌伯府的嫡女?到时他可以亲自上门替何景明求亲,不信永昌伯府敢不答应。

心中主意打定,便问了几句何景明在翰林院的事。

朝中官员多知道何景明是他的义子,自然不敢为难他。而且这孩子性格温和,做事勤恳,是上司最喜欢的那种下属。

说了几句话,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对岸水阁的槅扇门全都关了起来。

一双长眉微皱了起来。

刚刚何景明看到他在这里,就连忙过来对他行礼问安。他也是那位小姑娘的世叔,他的长辈,按理来说,她该跟何景明一起过来跟他行礼问安才是。但是她竟然没有过来。

非但如此,还将水阁上的槅扇门全都关了起来。可见就是不想看到他。

他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有没有哪里得罪过这位小姑娘,才让看起来明明很温婉知礼的姜清婉这样的对他避之不及。关键是,上次在周辉家发生的事…

她在撒谎。

当时她肯定不是凑巧路过那里,而是特意潜在院墙外面偷听的。

她对卞玉成怎么会那么的关心?难道她认得卞玉成?那她会不会知道婉婉的下落…

崔季陵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自从见过卞玉成之后,这段日子他重新遣了一大批人手出去寻找姜清婉的下落。但一来人海茫茫,二来前几年局势混乱,好多人都在乱世中颠沛流离,不停迁徙,甚至身亡,想找到一个人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就是有可能知情的人都很难找到一个。

所以崔季陵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会放过。

那个小姑娘,跟她同样的姓名,脸颊旁也有一颗同样的黑痣,同样紧张的时候右手食指就会绕着左手食指。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才见过两次,但是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总会莫名的就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说不定这个小姑娘以前见过婉婉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崔季陵如何还按捺的住?转身大踏步的就往水阁的方向走。

第71章 当面诘问

崔季陵虽然生的身形清瘦, 但他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 一路快步向前,很有一种气贯长虹的气势。何景明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能跟得上他。

何景明一开始还不知道崔季陵要去哪里, 几次张口想要问。但看着崔季陵冷峻的脸还是默默的将话咽了回去。这会儿看到崔季陵在水阁门口停下脚步,他心中很震惊。

义父这是过来见姜姑娘?

他跟在崔季陵身边多年,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急迫的要去见一个人?都是人家赶着过来见他。

水阁外面有两个丫鬟, 正站在旁边的柳树树荫底下, 等着屋里面姜清婉的使唤。看到崔季陵过来,她们两个人吓了一跳。然后赶忙过来对他屈膝行礼,叫他侯爷。

崔季陵看着面前紧闭的槅扇门, 眉头还是皱着的。

“开门。”他也没有看那两个丫鬟, 沉声的吩咐了下去。

丫鬟不敢违抗他的话。就有个腰里系蓝色汗巾子的丫鬟走过去抬手敲门, 轻声的说道:“姜姑娘, 我们侯爷在外面, 想见您。”

是红药过来开的门。

“侯爷。”她对崔季陵屈膝行礼,面上神情有点紧张, “我家姑娘正在小憩, 您是不是…”

这间水阁不大,槅扇门一开, 里面就能一览无余。

崔季陵看到姜清婉坐在石凳上,侧对着他。左手支颐, 双目阖着, 是睡着了的模样。绿罗正在一旁叫她。

对着他的侧脸正是脸颊上有黑痣的那边。她睡着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敛着, 样子很平和恬淡。

竟然有点像那个人。

崔季陵以前曾经看过一本记载着海外怪事的书。上面说在遥远的山海对面有一个奇怪的国家, 有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天十二个时辰竟然有八、九个时辰都在睡觉。不过性情很温顺。

姜清婉也是个嗜睡的人。若没有睡好,整个人的心情就会很不好。会发脾气,烦躁,看什么都觉得不好。所以是肯定要让她睡好的。

那个时候他就笑她是书里说的那种奇怪小动物,不过脾气却没有那种小动物温顺。被她拿着软枕追打,还说那种小动物之所以脾气温顺就是因为每天睡觉睡的很好,若它没有睡好,脾气还能温顺得了?

她说这番歪理的时候,头微微的侧着,目光亮晶晶的。面上也带着笑,模样很生动娇俏。

唇角不由的就弯了起来,心中也柔软了下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水阁,吩咐红药:“叫醒你家姑娘。”

红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若她没有看错,这位侯爷刚刚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冷峻的,但是现在忽然就柔和了下来…

没时间去琢磨这件事,忙回身要去叫醒姜清婉。

不过姜清婉已经醒过来了。

醒过来的一刹那还有点茫然,不知身在何方。忽然一偏头,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也是如刀斧镌刻在心中一般,如何能忘?

心中又酸涩又愤怒,一刹那竟然忘记了自己原身已死,现在是永昌伯府嫡女的事。猛然的起身站起来,一手指着崔季陵的背影就叱道:“你竟然还有脸过来见我?”

声音虽然不大,但崔季陵听的清清楚楚。

能听到她这话里的愤怒怨恨,还有委屈不甘。

不知道为何,心中莫名的就一阵悸动。仿似被人用手紧紧的攥住了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他转过身,就看到姜清婉虽然左手撑着石桌边缘,但身子依然站不稳般的在轻微的摆动着。眼角泛红,一双杏目泪光点点,却没有落下泪来。

不过面上的神情还是倔强的。正上齿死死的咬着下唇,目光委屈又愤恨的望着他。

那个人以前生气的时候也会是这个样子。所以任凭是天大的事,只要她在他面前做了这个样子出来,他都生不起气来。

他已经,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那个人在他面前这样的生气了。这会儿猛然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这个熟悉的样子,他竟然忍不住的眼眶发酸。

竟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忙低下头掩饰。

绿罗和红药这时都吓了一大跳,一边一个就去拉姜清婉的胳膊,齐齐的叫了一声:“姑娘。”

声音中满是焦急和担忧。

那位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主,姑娘怎么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就是何景明也忍不住的为姜清婉担心起来,目光紧紧的盯着崔季陵,就怕他会忽然翻脸。

不过崔季陵这会儿正低着头,他看不清他脸上这会儿是什么神情。不过仿似双肩好像在轻颤?

姜清婉这时也回过神来。

虽然刚刚的那句话是她的心里话没有错,但是她确实也想这辈子好好的过下去。

那就肯定不能让崔季陵知道她到底是谁。

只得不情不愿的对崔季陵屈膝行了个礼,垂头敛目的轻声说道:“刚刚我做了个梦,猛然被侍女叫醒,错将世叔认成梦里的人。是侄女冒犯了,还请世叔见谅。”

总是要解释一番的。不过谅崔季陵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过多的为难她。

但崔季陵压根一点都没有为难她。

抬头看她,面上的神情也不冷峻,竟然有几分柔和。

“无妨。”他对她点了点头。甚至还好心的说道,“夏日原就容易困乏,你若觉得困了,就让丫鬟带你去屋子里面歇息。刚刚那样歇息,确实容易梦魇。”

绿罗和红药听了这话,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稳的落回了肚子里。

侯爷没有生气就最好了。刚刚姑娘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其实真的很不敬。原本以为照外界的传说,侯爷冷漠不好亲近,是肯定会生气的。难得竟然还会这样温和的跟姑娘说话。

何景明难掩心中惊讶。不过想想两个人是世侄女的关系,而且相较崔季陵而言,姜清婉只是个小姑娘,所以即便姜清婉不甚说话冒犯了他,他也没有生气。

而且姜清婉自己随后也解释了,是梦魇了,错将崔季陵当成了她梦里的人。

就是不知道姜清婉刚刚梦到了什么,竟然会很激动的说出那样的话来。

姜清婉这时也很惊讶,忍不住抬头看了崔季陵一眼。

就见他面上的神情虽然淡淡的,但若细看,能看得出来他目光中的落寞和哀伤。

当年他不是一心渴望权势富贵?现在泼天的权势富贵在手,连当今皇上和太后都要对他忌惮两分,他竟然还会觉得落寞哀伤?

姜清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看着依然温顺和婉。

“世叔说的是。”她垂首轻言,脖颈后露出来的一截肌肤白皙若玉,“那侄女就先告退。请世叔和何公子在这里自在说话。”

她不想和崔季陵在一起多待,也不想跟他说话。特别明明心中怨恨他,迫于身份,面上还要毕恭毕敬的对他行礼,叫他世叔。

想想就觉得很不舒服。

就想现在离开。反正刚刚是崔季陵自己说的,若她觉得乏了,就让丫鬟带她去屋子里面歇息。

只是才刚抬脚走了两步路,忽然听到崔季陵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且慢。”

姜清婉很想不管他的话继续往前走,但又不得不停下来。还得回过身恭敬的问他:“请问世叔还有什么吩咐?”

她低着头,就没有看到崔季陵看着她的目光堪称灼灼。

“你,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一个跟你同名同姓的姑娘?”崔季陵很紧张,问出来的话都有些不稳,“而且她跟你一样,右脸颊上也有一颗黑色的小痣。相貌生的很娇美。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弯弯的。这样的一个人,你,你有没有见过?”

崔季陵描述的这个人不就是上辈子的她?他在找她?找她做什么?

姜清婉心中一凛,也很震惊。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抬起头去看崔季陵。

崔季陵何其眼尖。而且目光原本就一直在盯着姜清婉看,立刻就注意到她眼中的震惊。

心中一紧。忙追问:“你见过她?跟你同样姓名,脸颊上同样有一颗黑痣的姑娘,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现在在哪里?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

一连串的询问。其实也有可以说是逼问了。因为崔季陵越说到后来语速越快,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紧张。甚至差点就要伸手来握她的双肩,逼迫她目光看着他。

这样就能看清她脸上,眼中的所有神情,才能不会对他撒谎。

姜清婉差点儿失笑。

崔季陵这是要做什么?是担心她还活在世上,以后会将他当年做的事都说出来,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还是良心有所发现,想要找到她,当面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不管他到底出于哪个目的,姜清婉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关心。

上辈子的姜清婉早就死了,她现在是永昌伯府的嫡女。她会用她的这个新身份好好的活着。

活着看上辈子对不起她的这些人一个个的死去。或许在他们临死的时候她可以考虑告诉他们她真正的身份。

想想到时他们脸上震惊的神情,竟然还有点期待呢。

不过现在她还是忽然起了捉弄崔季陵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