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映萱目光转向孙夫人,一双眼眸黑沉沉的,看不出来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孙夫人被她看的心底发寒。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难道你也想对我…,我可是你的母亲。”

“我知道你是我的母亲。我也知道你刚刚赶去永昌伯府那样做是为了救我。若永昌伯府的人真的报官,仵作查明父亲的真正死因,我肯定逃脱不了干系。”孙映萱的声音放柔下来,不过眼神还是看的孙夫人遍体生寒,“我心里也谢谢你,知道你一直很心疼我,为我做了很多事。既然如此,你就再心疼我一次,再帮我一次如何?”

孙夫人惊恐的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近。想要跑,但身后就是孙兴平的棺木。

孙映萱面无表情的伸手抄起了旁边的蜡烛台。

她也不想这样。但是母亲知道当年她对姜清婉做的事,现在竟然又知道她对父亲做的事。母亲是个软弱怕事的人,难保往后被人逼问就不会将这两件事说出来。到时她还能有活路?

而且母亲虽然刚刚在永昌伯府的时候救了她,但母亲既然知道父亲之死是她一手造成的,往后心里肯定时时刻刻都在煎熬。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从此都平静的好。

当天下午,孙家又遣了下人往自己相识的人家发了一通讣告。说是孙夫人昨夜见丈夫暴毙,悲痛之下晕厥。今日上午醒过来之后,趁人不备,一头撞死在丈夫的棺木上了。留言要与丈夫合葬。

旁人听了,都纷纷的赞叹她是个贞洁烈妇。难免唏嘘一番。

永昌伯府也知道了这件事。姜清婉立刻就觉得这件事不大对。

明明早上孙夫人过来的时候,看她的神情还是很平静的,如何回去之后就想不通撞棺木身亡了?

就想要去查一查这件事。

不过看看眼前摊开的佛经,最终还是自嘲的笑了笑。

她现在只是个闺阁中的姑娘,能叫谁去查这件事?总不能自己亲自去查吧?且查不出来什么事,反倒还要落个不好。

而且若叫老太太知道,可就不会是抄写一卷佛经这样轻飘飘的惩罚了。

最重要的是,死的人都是孙映萱的父母,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便没有多想,继续提笔低头抄写佛经。

姜老太太也知道这件事,正在跟姜天佑说话。

她当然不会关心孙镇抚和孙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事,哪怕就算孙家都死绝了,只要不跟她永昌伯府攀扯上关系,她都不会关心。

不过她不知道崔季陵已经严禁孙映萱再进靖宁侯府一步的事,心里总还顾忌着孙映萱和靖宁侯府的关系。担心她若是去对崔老太太和崔季陵哭诉这件事,那到时若他们怪罪起永昌伯府来…

就算不出手惩治他们,只是疏远也是不好的。

就吩咐姜天佑叫人去买时新果品和糕点过来,想明天带姜清婉去一趟靖宁侯府,探一探崔老太太的话。

姜天佑应了下来,吩咐两个小厮去采买东西。

又听到姜老太太的吩咐:“今儿的事是那位孙姑娘故意过来找事,跟冯姨娘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因为这件事就冷落了她。我还等着她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

其实姜老太太心里对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的。不过想起孟姨娘今儿上午前前后后做的那些事,就很想灭一灭她那颗不安分的心。所以是肯定要抬着冯姨娘的。

冯姨娘年轻貌美,也才刚进门,姜天佑现在自然舍不得放开她。忙一口答应了。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让他出去了。

等到次日用完早膳,她就叫上姜清婉,两个人坐马车去靖宁侯府。

门口照例过来迎接的仆妇。一边带着她们祖孙两个人往衍庆堂走,一边还告诉她们,何夫人和何公子今儿也过来了,正在衍庆堂跟她们老太太说话呢。

第69章 有意撮合

何夫人正在跟崔老太太说孙家的事。

“…我刚刚才从孙家吊孝过来。爹娘一下子都死了, 弟弟还年幼, 灵堂里面哭成了一团,听了就叫人心酸。好在孙大姑娘倒是个沉着冷静的。听她吩咐下人办丧事, 有条不紊的,一点儿差错都没有。许是她心里太悲痛了, 面上看着倒不怎么难过了。”

崔老太太听了也叹气:“孙夫人我也见过好几次,是个和善温顺的人。怎么就这样的想不开,丈夫死了,也要跟着他一起去?抛下三个孩子, 叫他们靠哪一个?好在还有映萱支撑着, 若不然他们孙家真的从此就要倒了。”

又说起今儿原是想要叫两个仆妇过去吊孝的事:“陵哥儿竟是不允, 下令说孙家的事与我们靖宁侯府再无干系。若有人敢去, 也不用回来了。”

崔老太太虽然是这府里的老太君,但靖宁侯府的所有事都是崔季陵在管着,也就养着她罢了,其他的事全不让她插手。而且他做的事也从来不对她说一个字,所以崔老太太也不知道崔季陵为何会对孙家这般冷酷。

母子之间的事,旁人自然插不了嘴。更何况还是崔季陵的事。所以何夫人安慰了她两句,转而就说起了其他的话:“…今儿明哥儿休沐, 我想起他好些时候也没有过来拜见过您了, 就叫了他一起过来。昨儿晚上他知道要过来见您, 还特地的给您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呢。就是想祝您寿比南山。”

就叫坐在一旁的何景明:“你还不快将那幅寿字拿来给老太太过目?”

何景明应了一声, 走过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幅字打开。旁边站着的碧玉看见了, 赶忙过来帮忙。

这幅字已经裱好了, 上下都是上好的青锻,卷轴是檀木做的,中间雪白的宣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寿字。

是楷书,字体很端正。

年纪大的人,肯定是很喜欢这些吉祥话的。崔老太太自然要称赞一番。目光打量了何景明一打量,对何夫人笑道:“明哥儿瞧着可是越发的俊了。又考了状元郎,在翰林院当差,这也算是立了业了,你也该考虑给他成家的事了。你心里可有合适的姑娘人选?”

何景明俊脸微红。

这幅字其实是前两天何夫人特地叫他写的,当时他还不知道是要给崔老太太的。至于这状元郎…

虽然他对自己的才学确实很自信,但是也知道自己考不了状元郎。会试的时候他只是第五名。应该是皇上知道他是崔季陵的义子,所以殿试的时候才点了他为今科状元郎。

“我也想他早点成家。”何夫人瞟了何景明一眼,又转头对崔老太太笑道,“虽然也看了几位姑娘,但总没有特别合适的。还要求老太太给我们明哥儿留意一个好的呢。”

何夫人心里其实是很中意姜清婉的。不过若崔老太太当真能对何景明的亲事上心,那对方的家世肯定差不了。

姜清婉虽然是永昌伯府的嫡女,但姜天佑的官职毕竟不高,手中实权有限。若能找到个比她更好的姑娘就再好也没有了。所以就没有提起这件事。

何景明听到她们两个人当着他的面谈论起他的亲事,一张俊脸不由的就越发的红了起来,耳尖上也有些发烫。

就叫了何夫人一声:“母亲。”

不想她再说这件事。

“你这孩子。”何夫人嗔着他,笑道,“男大当婚,这有什么可害臊的?趁着今儿你过来见老太太,快求她给你留心。赶明儿给你找到一个相貌生的如花似玉的姑娘,你还要过来给老太太磕头谢媒呢。”

一番话说的崔老太太都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就说道:“你别说,我倒确实看中了一位姑娘,有心想要撮合她和明哥儿。”

何景明一张脸都快要红透了。想要说什么,但长辈面前他又不好插嘴,只能局促的坐在椅中,头低着。

何夫人忙问是哪家的姑娘。就听崔老太太笑道:“是我一位世交家的姑娘。相貌生的可真是如花似玉,现年十四岁的年纪…”

一语未了,就见宝珠走进来说道:“老太太,永昌伯府的老太太和三姑娘过来了。”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不是。你正好也可以见一见,看满意不满意。”

忙叫宝珠快将姜老太太和姜姑娘请进来。

宝珠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就走了进来。

何夫人一见,心中就明白崔老太太口中说的那位世交之女就是姜清婉。

巧的很,倒是和自己看中了同一个人。

心中就欢喜起来。面上堆着笑,站起来跟姜老太太和姜清婉寒暄。

因为彼此都在周辉和李燕如的喜宴上见过,这会儿见着也亲热。不过考虑到何景明和姜清婉彼此都没有见过,就笑着拉何景明过来对姜老太太和姜清婉行礼。

姜清婉其实是见过何景明的。不过是十岁大的何景明,现在一晃眼他都已经十九岁了,出落成一个很俊秀的青年。

不过还是个腼腆的性子。躬身行礼的时候,姜清婉能看到他耳尖上都已经红成一片了。

虽然以前何景明看到她的时候要叫她婶婶,对她行礼,她受着就好,但此时不同彼时,身份不同,还是要还礼的。

就屈膝对他行礼,叫了一声何公子。

何景明的耳尖越发的红了起来。

彼此厮见过,坐下说话。

姜老太太主动提起了孙家夫妇过世的事,用言语试探了两句,见崔老太太并不知道孙映萱到他们家闹的事,心里安稳不少。面上的笑容也多起来。

何夫人这时却是越看姜清婉越满意,觉得她什么都好。不过也知道自己儿子虽然性格腼腆,但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他不愿意的事她也强迫不了。

就有心想要撮合何景明和姜清婉独处一会儿,回去之后再问何景明对姜清婉的印象如何。若可以,不妨就将这门亲事定下来。若他心中实在不喜,那她也没法子强求。

就笑着对崔老太太和姜老太太说道:“我们在这里说话倒罢了,要拘着他们两个年轻人坐在这里,话也说不了半句。依着我说,老太太您这府里后花园子里的荷花应当都开了,不如让他们两个人年轻人赏荷去,咱们在这里自在说话,如何?”

姜老太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乐于撮合何景明和姜清婉,就笑着点头。又问姜老太太的意思。

姜老太太也是个聪明的人,如何会不明白她们两个人的意思。

不过看何景明相貌生的很俊秀,又年轻有为,确实是个难得的良偶。可惜就是父亲早死了,家世一般。不过好在他是崔季陵的义子,和靖宁侯府的关系匪浅,这也很不错了。

左右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不妨暂且先看一看。

就对姜清婉笑道:“何公子是侯爷的义子,说起来你们两个也是世兄妹,是该亲近亲近。你就同何公子去后花园子逛一逛,赏赏荷。”

这番话就说的比较高明了。话里话外的只将何景明说成是姜清婉的世兄,既没有直接拒绝催老太太和何夫人的意思,但也算给自己留了余地。就算旁人知道,也不会坏了姜清婉的名声。

又叫绿罗和红药都在姜清婉身边,小心的伺候着。

肯定是不能让姜清婉和何景明独处的。

何夫人精明,听出了姜老太太的言外之意。崔老太太却浑然不察,只叫了丫鬟下去准备。

长辈决定下的事,晚辈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姜清婉和何景明只好都站起来,同崔老太太三人辞行后,跟着崔家的丫鬟往外走。

两个人没有并排走,何景明一直落后姜清婉两三步远的距离。也没有开口说话。

姜清婉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以前他还小的时候,她叫他明哥儿,会亲手拿果子和蜜饯给他吃,问他最近学了什么功课。就像个长辈对待晚辈一样,心里没有丝毫不自在。但是现在,他是个即将弱冠的青年,而她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而且刚刚听何夫人和崔老太太的意思,竟然有心想要撮合她和何景明。

姜清婉又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沉默的跟着崔府的丫鬟往前走。

还是上次她来过的那个水阁。不过刚刚崔老太太吩咐过,所以现在角落里用黄铜盆装着放了冰块,石桌上放着冰镇过的酸梅汤。人一走进去,就觉得浑身一凉。

已经有两个崔府的丫鬟在里面伺候了。见姜清婉和何景明过来,就请他们两个人落座。然后手脚麻利的倒了酸梅汤,放在他们两人面前。

两个人依然都没有说话。

何景明偷眼看姜清婉,就见她正低着头,素手拿了勺子在慢慢的搅动碗里的酸梅汤。

她皮肤白皙如玉,竟是比手里拿着的白瓷勺子还要白。睫毛也很长,这会儿眉眼微垂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眉心微微的蹙着。

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又忽然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怔,过后就展颜,对他点头笑了笑。

虽然只是个很浅淡的微笑,但一瞬间却如同是清晨霞光里的一朵芍药花徐徐开放般的娇美动人。

何景明心中猛的一跳。竟然是不敢再看她,别过头去看旁边的槅扇。面上也开始发烫。

姜清婉看着他面上的红晕,心中暗叹了一声。

这孩子这样腼腆的一个性子,竟然让他跟一个姑娘家单独难处。想必这会儿他心里肯定尴尬的很。

到底是自己以前喜爱过的小孩,姜清婉也不忍心看他这样的尴尬。就叫绿罗和红药去将水阁上的槅扇都打开。

绿罗和红药应了一声是,走过去将四面的槅扇都推开,立刻就有一股风吹了进来。

到底是盛夏,纵容有风也是暖的。不过好在这处水阁建在水边,还是带了一丝凉意。

姜清婉拿起刚刚放在石桌上的绫绢扇,一边摇,一边对何景明点了点头,温和的问他:“何公子,你可觉得热?”

语气还是比较随意的。毕竟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已经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了,她还是记得当初他小的时候的模样。

何景明这会儿不单是脸红了,也紧张起来。放在膝上的双手都握了起来。

嗯了一声之后,他越发的不敢看姜清婉,目光只望着槅扇外面。

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到槅扇旁边仔细的往外望了望,然后回头对姜清婉说道:“义父在那边。”

第70章 甄别谎言

姜清婉摇着绫绢扇的手一顿。

何景明的义父, 就是崔季陵了。

姜老太太是今儿早上她过去请安的时候才跟她说了要带她来靖宁侯府的事, 她压根就推辞不得。虽然明知道今日是休沐的日子,但总想着崔季陵既然已经是大都督了, 肯定事务繁忙,未必今儿就在家里。即便他在家里, 靖宁侯府很大,她也未必能碰得上他。

而且她想,即便碰到了她也不怕。崔季陵怎么会知道她是谁?最多也就是叫他一声世叔罢了。

所以听到何景明说的话,她心中先是一跳, 过后就平静下来。还转过头往槅扇外面看。

槅扇外面就是湖, 水面上一大片荷叶荷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的荷花, 但墨绿色的叶片中间开着好些粉白色的荷花, 看起来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对岸就是上次她看到的芍药圃。现在芍药花自然都谢了,只剩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

日光正盛,可以清楚的看到芍药圃那里有个人正在往地上插竹竿子。然后拿了青色的薄纱要往竹竿子上面搭。

这种事姜清婉并不陌生。

芍药花株娇嫩,夏季太阳大的时候就要在顶上盖纱幔遮阳,不然叶子就很容易被日光晒焦晒伤。只是以前她还在娘家的时候,这样的粗活都是花匠或者小厮来做,没想到崔季陵现在贵为靖宁侯爷, 竟然会亲自来做这种事。

看来他对这片芍药花圃确实很上心。不过他以前不是对花草这些事都不怎么感兴趣的么?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是因为她喜爱芍药的缘故?

立刻就自嘲的笑了笑。

这怎么可能?时至如今, 难道她还要以为崔季陵心中在对她念念不忘么?她都担心若崔季陵知晓她这副皮囊下的真实灵魂是谁, 只怕会要她的命。

何景明这时有些踌躇起来。

崔季陵是他义父, 他到了靖宁侯府是肯定要过去拜见的。刚刚他也确实是想等拜见过崔老太太就去拜见崔季陵, 但没有想到姜老太太和姜清婉过来了, 母亲又叫他同姜清婉出来赏荷。现在偏生他又看到了崔季陵,总没有不过去拜见的道理…

姜清婉看出他的踌躇来,就说道:“何公子,你若有事,可自行去办你的事,不必管我。”

声音娇娇的,轻柔欲融,只听的何景明心中如同有只蚂蚁细细的爬过一般。

耳尖上通红一片。

他自来就用心攻书,很少同姑娘家接触。如今儿这般也算是头一回了。

而且虽然跟姜清婉到现在也没有说过两句话,但对她确实心生好感。也觉得若他这样贸然走开,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是很没有风度的一件事。

想了想,就提议道:“在下先送姜姑娘回衍庆堂?”

然后他再去拜见崔季陵。

姜清婉不是很想回衍庆堂。坐在那里就只能垂头听着姜老太太她们三个人说话,一点都不自在。可能何夫人还要拿她打趣。再者,她也不是很想看到崔老太太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