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 几声巨响之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往下急剧坠落。尚且还来不及惊呼,便有水灌进她的口鼻中来。

已经过了小雪节气, 又是深夜, 山林湖泊中的水虽说还不至于冰冷刺骨,但也是很冰凉的。

姜清婉很喝了几口水,立刻就想起上辈子她跳御湖自尽的事来。

当时也是如同现在一般。很不好, 很难受的感受。

巨大的恐慌袭来,但她却无能为力, 只能任由冰凉的河水不停的灌进她的口鼻,还有慢慢窒息的感觉。

她心中由不得的苦笑。也觉悲凉。没想到连着两辈子,她竟然都是同一种死法。这可真的是,很不美好的体验呢。

不过就在她放弃挣扎,任由自己的身子往下坠落的时候, 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用力的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瞬间就从水里拉到了水面上来。

是崔季陵。他伸臂环住了她的腰, 救了她。

窒息的感觉消失, 重新呼吸到山林间清新的气息, 姜清婉一刹那都没有反应过来, 忍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待她回过神来, 就看到崔季陵正在凝目看她。

星月光下, 他双眸平静沉稳,一如以往。仿似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只要有他在,她便会觉得安稳。

当年她被迫坐上去京城的马车,被孙兴平强迫堕胎,在浣衣局中吃辛受苦,最后愤而跳御湖自尽的时候,心中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个人会从天而降,带她离开那些水深火热。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来,一直都没有来。

而现在,她重活了一辈子,想要忘却上辈子所有的事,也忘却眼前的这个人,不想再跟他有半点瓜葛,他又来救她做什么?

他为什么现在要救她?为什么上辈子她在经受那些痛苦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出现?

姜清婉忽然就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

人便是这样,有的时候觉得所有的苦痛都能自己一个人担着。也确实勇敢的担了下来。但一旦遇到一个契机,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心中的委屈便会瞬间爆发出来,压根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姜清婉现在便是这般。再没有平日她在外人面前的平和沉静,反而跟个孩子一样的哭着。看起来极伤心极难过的样子。

且她心中实在是怨恨崔季陵。哭着哭着,就忘了平常告诫自己一定要远离这个人,万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到底是谁的事来,张口便狠狠的一口咬在了崔季陵的胳膊上。

两边悬崖陡峭,夜间又难视物,不容易攀爬上岸,所以两个人现在还在水里。崔季陵一手紧抱姜清婉纤细的腰肢,一手划水。猛然胳膊上剧痛袭来,他忍不住的闷哼一声。

姜清婉却不管不顾,依然狠狠的咬着他没有松口。且一边咬,一边眼泪水还落个不停。

崔季陵看着她,忽然就觉得心跳如擂鼓。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其实就是他的婉婉。

她们两个有相同的名姓,相同的一些习惯性小动作。连每次生气的时候喜欢咬他都是一样的。

更甚至,她每次听到他提起婉婉的时候便会很激动,言语态度间全都是对他的怨恨…

若她不是婉婉,怎会如此?

而且,以往每次他看到姜清婉的时候,纵然是不一样的相貌,但总是会让他有一种她和婉婉极相似,甚至就是婉婉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心中的所有疑问和不解瞬间凝成一个很大胆,也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是婉婉?”他看着她,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紧紧的握住姜清婉的一侧肩膀,声音急促又紧张,“你是不是婉婉?”

姜清婉不答,依然死命的咬着他的胳膊。眼泪水还是难过的流个不停。

以往婉婉虽然生气的时候也咬他,但也只是轻轻的咬,从来没有这般用力的时候。

自然,这若是其他人,崔季陵绝对不能容忍。可若这是婉婉,即便她给他再大的伤痛,他也甘之如饴。

就顾不上胳膊上的痛,只急切的问她:“你是婉婉,对不对?你是婉婉。”

姜清婉这会儿是低着头在咬他的。他想要看她,就伸手去托起她的脸。

因为急切紧张,也有激动,崔季陵的手都在发抖。也是黑夜,姜清婉又一直在躲,所以很难碰到她的脸。

不过最后到底还是碰到了她的下巴。

不顾她的挣扎,崔季陵手指紧钳着她的下巴,用力的就托了起来,迫使她抬起头来。

月光银白,落在她的脸上。少女头发衣裳尽湿,满面泪痕。面色也是煞白的。不知道是因为冷的缘故,还是因为激动生气的缘故。

“你是婉婉。你是婉婉,对不对?”崔季陵双目紧盯着她,目光焦急的在她面上逡巡,胸腔里的一颗心几欲跳出来,不停的重复着这句问话,“你是我的婉婉?你来找我了?”

声音发颤,焦急的想向她求证。

黑夜总容易撕下人的伪装,让人将心里最薄弱的一面露出来。绕是姜清婉自以为上辈子在宫里的那三年已经让她心如止水,无悲无喜。再次重生为永昌伯府的嫡女之后更是淡定平和,对着任何人任何事心湖都不会再起涟漪。可是这会儿,经过刚刚的一番生死边缘徘徊,现在又面对崔季陵这般询问,她还是几欲崩溃。

原来就算有了那些负她的悲伤事,她也压根就做不到无视这个人,对他心如止水。她心中还是一直在怨他的。

怨他为什么会那般待她。也怨他在她经受那么多苦痛的时候没有来救她。

他明明就是她的一切啊。为了这个人,她当年可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做出来过。可最后他却是那般的辜负她。

“我不是。”她哭着大叫,一面双手还用力的推着崔季陵的胸口,想要将他推远,“我不是她。她早就死了。难道你不知道?她是自己跳进御湖里自尽的。你不是设了她的牌位,挂了她的画像?现在你还来问我这句话做什么?”

想要糊弄过去,但崔季陵却敏锐的发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

“我是告诉过你婉婉死在御湖里的不错,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是自尽的。你如何会知道她是自尽的?”

崔季陵双手紧握着她的双肩,无论她如何用力的对他又踢又咬,依然丝毫不放开:“你就是婉婉,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还跟婉婉一样,紧张的时候就会绞手指,生气的时候上齿就会轻咬右边的唇角。若实在是恼了,你还会咬我。”

姜清婉愕然。

她并不知道她自己有这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可是崔季陵竟然会知道…

崔季陵还在说那些他观察来的事:“你一样的喜欢花卉,会治风兰。且每当我提到婉婉的时候,你都会表现的很激愤。再有上次,你虽然在我面前撒谎,说婉婉已经死了,但当时你说婉婉手上生有冻疮。婉婉在浣衣局三年,寒冬腊月都要洗衣服,手上确实生了冻疮。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婉婉自进宫之后可是没有出过宫的。而你以前远在甘州乡下,更不可能进过宫。”

婉婉手上生有冻疮的事,是孙姑姑那时告诉崔季陵的。孙姑姑自然说了许多婉婉在浣衣局里的事,当时崔季陵听了,只如同万箭穿心的痛。

他心疼婉婉受的所有罪,恨不能以身替之。但只可惜婉婉已死,他纵然有以身替之的心也没有用。

但若是眼前的小姑娘真的是婉婉…

他以往读书的时候,志怪的书也有看过,里面就曾记载有借尸还魂的事。那婉婉是不是也是这样?

忽然想起以前他遣出去查探姜清婉的人回来向他禀报的时候曾说起一件事。姜清婉以前在甘州乡下的时候性子极野,邻里之间说起她都会摇头,说她是很没有教养的一个人。但是来京途中,快到太原府的时候她曾落过一次水,随后高热几天,醒过来性子竟然慢慢的沉稳了起来。

是不是那个时候婉婉就已经…

而她们离开太原府遭遇强盗的时候,他一开始甚至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出手搭救。

现在想来,只觉后怕。

“婉婉。”不顾姜清婉的挣扎,崔季陵伸手箍着她的纤腰,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你是婉婉。你肯定是我的婉婉。你肯定是。”

她是婉婉。一定是。只能是。

前几日他原就余毒发作,这会儿情绪激荡之下,只觉喉间一阵腥甜,忍不住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不过心中实在是狂喜,压根就顾不上这些。只不停的低头亲吻着姜清婉的头发,一遍遍的叫着她:“婉婉。婉婉…”

第128章 深夜求证

崔季陵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 有淡金色的夕阳透过雕花窗子斜进来, 将屋里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切柔和的光晕。

是他在靖宁侯府的卧房。

头痛欲裂,也遍身滚烫如火烧。

他拧着眉,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晕倒之前的事忽然悉数涌入脑中, 他心中震惊, 猛的起身坐了起来。

他记得在云林禅寺的时候他遭遇刺客刺杀,后来炸、药落地爆炸的前一刻, 他抱着姜清婉一起跳入峡谷的河流中才躲过一劫。

随后他疑心姜清婉是婉婉借尸还魂而来, 但姜清婉却一直否认。后来更是用力的伸手推开他。

他前几日原就余毒发作,抱着姜清婉跳下峡谷的时候身子也被水底的石头割伤。而那会儿心神激动之下, 被她那样狠狠的一推,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后背竟然撞上了一块水中的大石头。当即就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而他现在好好的在家里。那婉婉, 他的婉婉…

陈平和周辉原本正在外面的明间里面轻声的和钱大夫说话, 询问崔季陵怎么还没有醒,身子到底有没有大碍的事, 忽然听到卧房里面传出来声响, 两个人赶忙过来看视。就见崔季陵正扶着床柱摇摇晃晃的起身想站起来。

两三日水米未粘牙的人, 而且原就身子虚弱,这会儿连站起来都困难。只觉全身发软, 一动眼前就满是金星乱绕。

周辉忙上前, 伸手扶着他在床沿上坐下, 一面问他:“大都督,您可有觉哪里不适?”

隔着寝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滚烫。可见烧的实在厉害。

崔季陵不答,只抬头急切的问陈平:“婉婉…,姜姑娘在哪里?”

陈平和周辉没想到他醒过来第一句话问的竟然会是姜清婉。那个小姑娘什么时候在大都督的心里这样的重要了?

陈平就回答着:“属下找到您和姜姑娘的时候,姜姑娘就被卫国公送回永昌伯府了。现在她应该在家里。”

“薛明诚…,”崔季陵双眼微眯,眉眼间的神情渐渐凌厉起来。

他都已经快要忘了薛明诚和姜清婉已经定了亲事的事。想想薛明诚前去永昌伯府求亲的那日他也是去了的,不过却是代何景明去求亲的。

若姜清婉不是婉婉便罢了,若她真的是婉婉…

崔季陵扶着床柱的手猛然握紧,心脏也漏跳了一拍般。

他这做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竟然帮着自己的义子去跟自己的妻子求亲。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被其他男人求亲成功。

他现在只懊恼的恨不能反手就给自己一刀。

忽然又想起那日姜清婉身上的装束穿戴来。

当时只觉震惊,但并没有,也不敢往其他方面想,心中还以为只是巧合。但现在想来,那绝不可能是巧合。

她分明就是婉婉。一定是她。

崔季陵心中激动起来,手扶着床柱就要立刻站起来。

只可惜他一动就发现全身无力,眼冒金星,后背被石头割伤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痛,想要走动一步都难。只能喘息着又在床沿上坐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这是连日来他不停糟蹋自己的身子,明明余毒发作却不肯吃药,那夜在水中也被石头撞击割伤所致。

便吩咐陈平:“速去将钱大夫请过来。”

他要好起来。他要立刻就过去见姜清婉。他要逼问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婉婉。

陈平和周辉闻言大喜。

自从知道夫人的死讯之后,崔季陵就一直糟蹋自己的身子,甚至萌生了死意。他们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只可惜纵然百般劝说依然没用。

但现在大都督竟然主动的叫钱大夫过来。

岂不是他有了求生的意愿?

陈平忙说道:“钱大夫现在就在外面的明间,我立刻去将他请进来。”

说罢,转过身就往外跑。

一面跑,一面心中还忍不住的想着,大都督忽然这般,难道是因为姜姑娘之故?想想那日找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大都督纵然昏迷着,但手还一直紧紧的攥着姜姑娘的胳膊。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掰不开他的手。当时卫国公在旁边看着,一张脸全都沉了下来。

但不管如何,只要大都督有了求生的意愿,那就是好的。

急急忙忙的请了钱大夫进卧房来给崔季陵看视。

一番切脉后,钱大夫的神情较那日在云林禅寺的时候越发的凝重。

不用说,肯定是崔季陵的身体状况越发的糟糕起来。

先前给崔季陵的那瓶解毒丸早在水中浸湿,不能再用了。钱大夫忙重新拿了一瓶新的解毒丸出来,先让崔季陵服了两颗,又交代以后一定要每日服用。

崔季陵伸手接过,面上神情郑重。甚至还询问起钱大夫有关昆仑寒菊的事。

虽然姜清婉那一直在否认她不是婉婉,他现在也不敢完全肯定姜清婉就是婉婉,但是他心里还是有极大的把握的。

接下来,就是要姜清婉自己承认这件事,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一旦确定此事,他是肯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子的。若不然他现在死了,岂非和婉婉两个人又要再次阴阳两隔?

周辉和陈平在旁看见,心中都是喜不自胜,只觉连日来的担忧都一扫而空,面上不约而同的都有了一丝笑意。

钱大夫回答完崔季陵的话,又提笔开了药方。陈平接过来,亲自送钱大夫出屋。又叫了个侍卫拿着药方速去药铺抓药。

等他回到里间卧房,就见崔季陵正在询问周辉当日找到他时的场景。

那日崔季陵遇袭,炸、药响过之后原地便无人影。黑夜也看不清峡谷下面的情形,只隐约知道有一条河流。

陈平心中焦急,连忙叫人飞马去告知周辉此事。让周辉立刻遣人手过来到峡谷下面搜寻。同时绿罗那丫鬟也醒了过来,告诉了姜老太太和姚氏这件事。姜老太太和姚氏既惊且惧,也连忙叫人去通知了姜天佑,叫人手过来帮忙。

结果后来非但是姜天佑过来了,连薛明诚也过来了。

底下的峡谷能有多大?三班人马一起搜寻,在日出东方之时就找到了他们两人。

彼时他们正在一块水中的大圆石上。崔季陵昏迷不醒,姜清婉却是着醒的,正跪坐在崔季陵身边,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众人连忙涌上前,要救他们两个人到岸上来。但这时就发现崔季陵的手在紧紧的握着姜清婉的胳膊,铁钳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掰开。最后还是薛明诚沉着脸走过来,不由分说的就用力将崔季陵的手扯了开来。

按照周辉的描述,若再不能将崔季陵的手从姜清婉胳膊上扯下来,看薛明诚的那意思,简直就要拿把刀过来砍断崔季陵的手一般。

崔季陵听了,唇角微微冷笑。

他握着他妻子的胳膊,什么时候由得他薛明诚来干涉了?

但忽然又想起那日薛明诚去永昌伯府求亲的时候他也是在的。竟然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薛明诚求亲成功而没有阻挠,甚至还说等他们两个人大婚的时候他会送上一份贺礼…

恨不能时光倒流回那日,狠狠的抽那个时候的自己一耳光,骂一句蠢货才好。

正懊恼时,又想起那日是姜清婉自己选择了薛明诚。

他心中立刻就开始觉得恐慌起来。

薛明诚相貌俊美,气度闲雅,又是卫国公。而且年纪还比他小六岁,婉婉会不会…

无论如何都再坐不住,就叫了陈平过来,吩咐他叫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过来随他出门。又让他去将前些时候他吩咐暗中跟随查探姜清婉可有异常的那个暗卫叫过来。

一面又叫周辉过来,低声吩咐他下去准备一应所需的东西。

陈平和周辉心中都很震惊。前者不明白现在都已经入了夜,大都督也才重伤刚醒,这样着急出门是要去哪里?而后者震惊的则是,大都督让他准备的那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不过崔季陵没有给他们时间细想这些事。动作快速的穿上了一件墨蓝色的直身,往外就走。

外面夜凉如水,陈平连忙拿了衣架上搭着的石青色直身追过去给他披上。并连声的吩咐人快备马。

一时几人在大门前上马疾驰,待望见永昌伯府时崔季陵便勒住马,然后翻身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