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无可奈何地接了。

“早上走得早,我忘记告诉你,我姐直接把胖子从幼儿园接到爸妈家吃顿饭,所以,你今晚不需要接他。”

周围乱糟糟的,他说话声音并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音节在耳畔电波和现实空气里都毫无延迟地同时传来,沙沙响。

江子燕的心无端升在嗓子眼里,她略微眯起眼睛四望,幸而何绍礼身边坐着的人都走了,更不知道他的通话对象就在几步之外。

她轻声答应着,用另一只手把胸口的领带夹胡乱拽下来,躲到角落接听电话,防止在场人多看她一眼。

江子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闪躲,就像不知道他为什么给她打现场电话。内心很有些恼火,不喜欢任何人把自己带到这种被动局面。

不过,先前总归是她不妥。

江子燕低声认错:“对不起,绍礼,我今天早晨拿了你的领带夹。”没有多解释哪怕一个字,又低低说,“等晚上回去,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那方陷入沉默。

她不自觉地回头,想去观察他脸色。但年轻男人已经离开座位,缓步走到小咖啡馆的另一端饮食处,高大身材依旧背对着她。

江子燕猛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暗中叫苦:“你…你是不是生气啦?”

咖啡馆沿街是一条单向马路,车少,身在闹市区中的静,唯有泊车位的黄匣子孤零零地立在街头。何绍礼眼前看风刮过干净的街道,耳边是江子燕那小心翼翼的口吻,这让他很有点想笑,又觉得内心五味陈杂。

强大的衰弱总引人感慨,日薄西山,美人迟暮。曾经几度交手,何绍礼坦然承认,两人即使没有那些情愫,江子燕着实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眼中能观海,却有臭老九的脾性,冷不丁伸手就过来拿,非要她充大方,又宁愿去跳楼,爱之者恨之者无不都对她咬牙切齿。但这样强烈的江子燕居然失忆了,彻彻底底,完完全全,连这个领带夹的来历都忘个精光。

他平静地开口:“你怕什么?胖子拿给你的东西,和我给你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别的倒无所谓,那个领带夹是我私人物品…”

江子燕听到他提起何智尧,头皮发麻,更干脆地说:“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把它还给你。非常抱歉。你不要生气。”

语气过于流利,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何绍礼却在瞬间改了主意,他极快地说:“领带夹送你了。”

德国人身边终于散开些位置。傅政回过头,打算叫江子燕给他们端来咖啡提神。转头的时候,正看到她往这边急急走回来。不知道为何,女员工向来淡然的眉黛间,带了几丝恼羞成怒,有些罕见。

在公司里,她就坐在对面工位,傅政工作间隙,偶尔抬头,看到最多的是她如玉般的镇定面孔,声音淡淡,笑也淡淡。

“有什么问题?”傅政不知情,以为哪里出了差错。

江子燕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住烦躁。

方才,何绍礼说完那句话,即刻挂断电话。她耳边听着忙音,脸色难看起来,想赶紧把这越发烫手的领带夹速速还回去。但刚走了几步,何绍礼从窗前扭过头盯着她,忽地笑了,伫立在原地等她自己走过来。

江子燕被他好整以暇的目光一看,顿时觉得凡事不急于此时。

何绍礼身上总有种“没得商量”的温和感,每每和他正面交锋,都感到莫名难缠。当前场合不对,有口难辩,还是等晚上回去,私下解决麻烦比较妥当。

她索性隐忍不发,默默等待,直等到何绍礼和其他投资者三三两两地离开咖啡馆,才算是暂时松了口气。

傅政又和那三个德国代表谈了会,随后让江子燕帮他们订晚上的餐厅。

“傅总,我订五个人的桌子合适吗?”

傅政闻言,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张澜早把这几日所有工作环节,事无巨细,全嘱咐给江子燕,唯独忘记提及傅政本人颇为忌讳公司不相干人等与创业者建立私交。一方面,公司到底有些“中介”性质,同事间不能抢了资源,更别说大老板自己拉来的资源。另一方面,为了在创业者面前维持专业性,项目从头到尾的对接负责人只有一个。

简而言之,工作结束后的私人聚餐,压根就没有江子燕的份。

张澜以为江子燕七窍玲珑,这种事不需明说,万不料江子燕是个失忆的,人事关节白纸一张。她自然而然地以为,既然顶替张澜工作,陪老板和客户吃饭理所应当。再说,和德国人吃一顿中国民族风的烤鸭,傅政又不喝酒,根本没什么危险性,也不需要装纯拒绝。

此刻,江子燕只是依着谨慎的个性,再次确认一遍是否出席而已。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傅政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将视线移到德国人身上。假如这要求是别人提出,或者是其他年轻女人毛遂自荐,他自然要多心一下。但江子燕不惹人讨厌,傅政又是一个信眼缘的,更重要的是,他自春节后胃口就奇差,想到本周又要陪吃第四次油腻烤鸭,无妨拉个食客靶子。

于是默认。

在晚饭席间,傅政一口带“鸭”的食物都没碰。倒是江子燕回国后第一次正式下馆子,在席间饱了口福。

三个德国代表里,有两个不苟言笑,但还算好交流。最后一个是来自慕尼黑的工程师,典型的理工男,说起技术滔滔不绝,聊其他的话题则热情有余,内容乏味。江子燕今天查手机,很多时候是因为听不懂他嘴里的单词。

傅政见解甚广,有种书生的儒意翩翩感。他饶有兴趣地和另外两个人闲聊着技术和走向,再针对今天的反馈,提醒德国人明天第二场闪投会需要注意的事项,并不避开江子燕。

只是,和谐的饭桌上也出现了不和谐的小插曲,那个年轻工程师冷不丁地邀约江子燕,问她是否能跟着他去德国玩。

江子燕吃着八宝鸭胗,很无害地回答:“哦,我也一直想带我儿子同去看新天鹅城堡。”

两个正经的德国人在同僚黯然的脸色中暗笑,恍然知道眼前清清淡淡的东方女人已经结婚,又心想中国人怎么结婚都不戴戒指。而傅政同样目光含笑,也想到这位员工每天准点下班,大概就是要赶去接送自家孩子吧。

他并不会评论员工私人生活,其实也不太关心。只不过,江子燕确实不像一个已经结婚生子的女人,她身上有股道不明的气质,似澄澈又极腐朽,像一幅搁置许久的古画颜料,可以脉脉入景却也依旧可以浓郁刺激。

晚餐结束后的时间尚早,明天的闪投会安排在下午,德国创业公司的人并不着急回酒店改方案,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坐地铁,感受下本城风貌。傅政开车把他们送到地铁口,在满车厢留下的刺鼻香气中,温言询问江子燕的家庭地址在哪儿。

她打开在线地图搜索,傅政的车仅仅又开过一个拐角处,便提出在此下车。

“我既然开车,就把你送回家吧。”傅政不由分说,他以为她在拿乔。

江子燕轻声说:“傅总,我家就在这附近啦。”

傅政一怔。

这里是本城寸土寸金的内环线地盘,四周都是高端商场和奢侈酒店,她居然说她的家在这附近。更奇的是,她神情不像是借口,倒还有些懊丧模样。

“你家小区在这附近?”他又问了一遍,“小区叫什么名字?”

她只是微笑,到临下车前才报出小区名。此刻,傅政也不由对这个满身神秘的女员工更起了一丝好奇心。

第15章

天大地大,春日晚风不停地吹拂她颊面。江子燕辞别傅政,又独自在这附近逗留了好一会。最后是扛不住的困意,终于让她叹了口气,慢慢地往回走。

下午被何绍礼挂了电话后,江子燕始终觉得胸口发闷。在一层大厅,投币买了罐蜜桃汽水,冰冷的液体汩汩流下胃,久违的自由。

她突然意识到,回国到现在,每日除了陪着伴何智尧外,几乎没有任何独处时间去理清乱七八糟的思路。今晚不用陪儿子,早回家除了和何绍礼大眼瞪小眼以外无事可做,幸好借着工作之由吃一顿,放飞思绪。

抚养一个孩子成长不仅仅是只喊爱的口号,很多的细节累积成山,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耐心。江子燕给自己估了个分数,如果以独自抚养何智尧的能力,以字母论,何绍礼能拿个A-,那她估计只能拿个勉强之极的G。

何绍礼和她不同,她不能和何绍礼比。他岁数比她小,面对的世界比她更广阔,更自由,也会更具诱惑。江子燕靠在四周都是精亮镜子的电梯里发呆,恐怕在何绍礼眼里,她不仅是一个很糟糕的追求者,还是一个很糟糕的母亲。

此时此刻,那高分对象正坐在沙发上看球赛,壁顶的灯全开,避无可避的明亮。

他听到门响,眼神非常锐利地扫过来。

江子燕原本想露出点拿手的笑,但被何绍礼看了这么一下,笑就停在嘴边,消失了。并不是不想笑,只是如今场合不对——何智尧今晚不在家,只有两个大人,对方这态度显然懒得伪装彼此良好关系。她暗暗想,何绍礼还是太年轻,脾性如长路,偶尔尝风就变。

江子燕内心觉得没多大意思,也只能轻声说一句:“我回来了。”

何绍礼抬手干脆地关了电视,屏幕内余音凄凉,周遭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是和下午在手机里一样,不需要提高的温和声调。

江子燕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额头,想起什么,随手把盘了整日的头发放下,青丝松散在肩,动作优美。

家里很静,浅灰方块沙发原本宽阔,被何绍礼伸长了腿半躺半靠着,使得整个空荡荡的大客厅都仿佛拥挤了似得。

她瞧了瞧何绍礼那倨然一方的样子,脑海里略微一转,硬着头皮说:“你,你在等我回来?”

何绍礼看了看她,没有否认,却问:“你是从咖啡馆回家的路上迷路了?”

江子燕一怔,自动地想他估计是在等何智尧回家,就和晚归的自己撞上了。但话到了嘴边,她依旧柔声解释:“我陪着我们老板,还有今天那个德国公司的人,吃了顿烤鸭,所以回来晚了。”

他瞧着她样子,笑着说:“真不错,我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江子燕略微怔住。

她与何绍礼共进晚饭的机会并不多,以往,何智尧每日都是和爸爸吃晚饭,但自从江子燕回来,何小朋友的作息全跟着她走。她每天下班后准点接他放学,两人点卯似的六点就能急急赶回来。反而是何绍礼因为工作时间紧张,总不太能赶得及与他们共进晚餐。

时间一久,仿佛达成什么默契,她全心全意地陪着何智尧,根本不在意他爸爸了。

江子燕反应过来后,便说:“冰箱里应该还有吃的,我去看看。”

等走进去,她不由顿住脚步。餐厅的灯同样大开,桌面摆满着未动的饭菜,早就没了热气,旁边还有两双整齐筷子。难不成,何绍礼…他真的是在等自己,等她回家吃饭?

何绍礼已经走进来,他平静地拉开旁边椅子。

“子燕姐,既然你已经吃过了,就陪我坐一会。”

江子燕平日最爱仪表,此刻披头散发都忘记整理,默默地随他坐下。

各种疑问闷在心里,搞不清楚何绍礼什么意思。他今天既然肯屈尊要和她一起吃饭,为什么就不能提前告诉她?为什么整个晚上都不给她打一个电话,提醒或催促一声?要知道,何绍礼可是能为了一个领带夹,当场就打电话质问…对了,领带夹。

何绍礼看着她收起瞬间不解的神色,低头从套装口袋里取出个软呢袋,显然是早在进门前,已经把那个钻石领带夹准备好。

江子燕依旧没有直接递给他,轻轻地搁到旁边的大理石钟桌台里。

她说:“还给你。”

何绍礼优雅地提着筷子,望也不望那方向,便说:“子燕姐,我有时候会等你回来吃饭。如果下次你晚上有类似的事,要提前告诉我。毕竟,”顿了顿,继续语意平静地说,“我这里不是你的旅馆。”

江子燕被他寥寥几句,说得几乎面上无光。她可住不起这么贵的了旅馆,不是吗?

灯光打在摆满家常菜的烟青大理石光滑桌面,像块剔透的玉。

他好像知道她之前的心思,继续说:“我不喜欢别人迟到,但更不喜欢催人回来。至于这个领带夹,我既然说过送给你,你也不用还。”

她强笑了一声:“…这个,我真的不能要。”

接着,何绍礼说了句话,江子燕彻底笑不出来了。

“原本就是你送我的东西,如今你回来了,自然应该还给你。”

江子燕第一个反应,是抬头重新盯着那软呢子袋。她隐隐记得站在门口擦拭的时候,看到领带夹的后弹簧处镶着一细长条的蓝宝石,蓝得剔透,而弹簧是纯净的金,只是这些从正面根本看不出来,异常低调。

她脑海里连番地涌上太多不好的联想,第一个想法就是:“我…我以前,是偷过别人东西吗?”

何绍礼目光一闪,明白她的意思:“哦,你春节逛商城的时候,给胖子偷玩具吗?”

江子燕沉下脸:“胡说八道!”

他摸摸鼻子:“那你以前也不可能去当贼,这是你正经拿钱买来送给我的。”

江子燕惊疑不定,把领带夹重新倒在手心,细细地反复地看。可毕竟不懂行,看不出这领带夹是否为假货或者高仿。然而,她内心又下意识地断定,领带夹应该是一件真货——假如这真的是她以前所送何绍礼的东西,那就绝对不是也不该是伪劣品。

问题是,曾经自己好像是没什么钱啊,又是如何负担起这明显价格不菲的领带夹呢?

江子燕左思右想,偏偏没有任何头绪。

过了会,终于耐不住疑惑,她开口问:“这领带夹多少钱?我为什么要送你这个?我又是从哪里来的钱?我以前就有这么喜欢你吗?你不如从头到尾都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就能想起点什么。”

何绍礼瞧了她半晌。

“从头到尾的说,”他似笑非笑,“好,最初你把我叫到操场,足足迟到了十五分钟,然后江学姐你通知我,你看上我了。”

轻响一声,江子燕手里的领带夹已经坠落在地,同样下沉的是她的脸色。

她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乎冷冰冰地喝止他:“别说了!”

何绍礼依旧坐着,他索性提起筷子,面色不变地开始吃起饭。

她额头微汗,面色红青相接。

自惭,尴尬、恼怒,纠结和说不清的巨大厌恶感,这就是江子燕每次听到她曾疯狂缠着何绍礼的真实感受。失去的记忆就像烫手的山芋,扔了显得没心肝,捧着又是厚脸皮,偏偏中间杵着个搜刮腹草生下来的何智尧。到如今,都分不清是惆怅多,还是丢脸更多,此刻听到当事人亲口承认这些事实,内心实在无法安宁。

江子燕再过了好半晌,略微镇定地重新坐下来。

她来回捏着那领带夹,骨节发白,换了一个中性问题。

“我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何绍礼故意沉吟了会,才缓缓回答:“我以为,子燕姐你已经不想问了。”

江子燕无言以对。

胸中滋味颇为纷杂,问,总是要问的,还必须要问一个清清楚楚。但她确实还在恼羞成怒中,目前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表明自己已经失去记忆,更和失忆前彼若两人,于是酝酿片刻,索性祭出老招,对他缓慢地绽放出一个纤敏曼柔的微笑。

这是以前江子燕从不做的表情。

不料何绍礼看破她意图,他微微一舔唇,居然也朝着她笑了。

江子燕默默发现,何绍礼因为有那两个极深的酒窝的关系,笑起来显得多情又异常温暖,下巴很尖,能勾人下蛊似的。

王不见王,她此刻精神再坚韧,终于装不下去了。

“绍礼,刚刚是我的态度不好。”江子燕轻声说,“你知道,我摔坏了头,以前的事情全都想不起来。失忆这件事,我至今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能先问问曾经是什么样子。可是别人说的话,我不能尽信,更希望由你来告诉我。”

她心中不停地打着小算盘,曾经为什么送他领带夹,而这笔钱又是怎么来的,这些真相固然重要,但都不比何绍礼目前的态度更有影响力。他如今把这领带夹还回来,是想表示桥归桥路归路,还是一时兴起别的意思?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找到能稳定陪伴何智尧的方式呢?

何绍礼却看了看表:“你今天回来得太晚,问题又太多。我还没吃完饭,胖子马上到家,说真话来不及。”

江子燕不由想瞪他,但刚刚眯起眼睛,就醒悟地低头,心想:他明明说了五句话啊…五句话!唯有忍气说:“那你用两个字,概括下我以前留给你的印象吧。”

何绍礼终于也不再卖关子,他想了会,就公正地说:“像鬼。”

世人大多以貌取人,江子燕落得女阎王的外号,因为她是一个知道什么有用,和怎么管用的狠角色。

奸似鬼,狠似鬼,行踪更是神出鬼没。

打了下课铃后,何绍礼独自走出教室,隐隐克制住自己回头的冲动。果然没一会,那名莫名其妙的黑衣学姐就又出现。她在操场上说完那句话,就丢下他离开,再接着,每日等待何绍礼下课。

此刻,江子燕抱着书,从人流中挤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只陪着他走路。这就是属于她独特追求方式,像是秋日梧桐树下一抹安静而克制的幽灵,频繁地主动见他,不要求何绍礼的回应,偶尔会突然消失几天再出现。好像一切看她心情,又好像在不紧不慢地进攻。

何绍礼也不是没被女生主动追过,热情含蓄的都有,但像这种如同塞到细口玻璃罐子里被套牢的感觉,却从未遇到过。他想刻意忽视,又找不到缘由。两人从走出教室开始,没有多余交谈。

下楼梯的时候,前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兰羽在前方等待何绍礼。这个小公主最近和他越来越疏远,大概听到校园里愈演愈烈地流言,今日居然肯主动出现。

何绍礼微微一笑,主动朝她走过去,但身后突有异响。默默跟随他的江子燕把怀中专业书本,掉落了满地,都是很厚的原版书,还有散乱的各种笔记和文具。她原地蹲下,罕见的手忙脚乱,拾起地上的书本纸笔。

老式教学楼走廊蜿蜒窄小,又是学生上下课的高峰时刻。两人身后下楼的人流自动分开两拨,不耐烦地咂嘴,纷纷冷漠地绕开她前行继续。

何绍礼停顿片刻,俯身帮她捡起来各种书和笔。等两人重新再站起来的功夫,前方的兰羽果然已经不见了。

他回眸的时候,江子燕同样正从前方收回目光。

何绍礼一扬眉,把手里的书塞给她,要去追兰羽。但步伐却顿了顿,是她拉着他的手。

“帮人帮到底,你能借我饭卡用一次吗,我今天没带饭卡。”江子燕重新开口,她有清沙低音,诱人不设防。

但何绍礼发现那平静面容下,隐隐有些窃喜和得逞。江子燕天生的冷面孔,气质一流。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倒长,做事就让人看不过去,偶尔沦为下作。

他冷冷地望了她一眼,还未说话。江子燕就轻声说:“你怕自己的青梅竹马有误会,那我待会主动去和她解释。好不好?”

何绍礼终于皱眉:“江学姐,你还想怎么做?”

这话问得好,他没有问“你想做什么”也没说“不要打扰我”,而是说“你还想怎么做”。

江子燕微微一愣,随后抿唇说:“我们不要站在走廊中央说话。”

不待他同意,就主动用冰凉柔软的手拉着他下楼。何绍礼刚想挣脱,却发现还帮她拿着很厚的书,略微一犹豫的功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拉去了食堂,和她吃了顿极其难吃的烧茄子饭。

现在想想,何绍礼怀疑那天她的全部出现,只是套路。对,套路。他一念之差,眼睁睁看着江子燕就这么直接闯入了他的生活,再顺风顺水地融入社交圈。用后来兰羽的话形容,那些和所谓“上流人”去“上流场所”交流,那些能让江子燕自我感觉跨越阶层的机会,她都心怀鬼胎,不会放过。

很快的,何绍礼身边的人也感觉到异样。

有一次打牌,赌注是谁输,谁就需要付第一轮的酒水账单。始作俑者是朱炜,长着一张很精明的小白脸,带头叫嚷着把在座的信用卡都提前收上来。原本的水晶冰桶中,收集到黑卡银卡金卡,只有一张是蓝色的工商信用卡,自然是江子燕的。

兰羽不在,她压根就不屑江子燕。而在座的人交换着眼色,心照不宣,彼此一笑。富二代之间也分圈子和档次,甚至等级更森明,家里做股票抄上来的无缘认识做房产行业圈子,而做实业的又不能轻易和能源的厮混。何家生意很好,两子女相同出色,何绍礼没有姐姐的信用卡额度高,但付个当晚三四万左右的餐费,根本不在话下,同样只是漫不经意地笑。

唯有坐在旁边的江子燕,从听到账单这个数字后,就保持沉默。

纵然她也干脆地把自己的卡扔进碗里,但所有人,没准包括她自己,也知道她付不起这钱。就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光鲜亮丽的青年人此刻能允许她坐在卡座这里,无非只是因为何绍礼的存在,因为他不喜欢难为人。

江子燕打牌很好。可也许是因为心慌意乱,也许是因为别的。那晚,向来牌技绝佳的江子燕输得一败涂地。幸好场面尴尬前,何绍礼摸摸鼻子,不动声色地出面帮她付钱。

后来这件事传播得人尽皆知,何绍礼在之后很长时间,都从未承认过江子燕是什么身份,但一切好像不言而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江子燕一头热的行为,开始正式和可鄙丑名沾边,她足足消失了两周,没有再出现他面前。

何绍礼根本没有在意。

这曾经是他的典型做事风格,他经常会主动付账单,好机会也经常会主动找他,最要命的是,特别多的优秀女孩子很喜欢主动找他,江子燕不过是其中年纪较大且较为古怪的一个。她看上了他,是他倒霉,他自己没有做错过。

直到两周后,江子燕突然像鬼般重新又出现,她塞给何绍礼这么一个钻石领带夹。里面附带商场正规发票,而这上面的价格,正正好就是那晚他代付餐费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