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礼盯着手里浮夸精致的领带夹,脑子里警醒地说“还回去”,但拇指处却被硌出深深的印子,一动不动。他五官极其俊美,脸型很小,大学时期虽然没那么修边幅,但确实是醒目校草。

他反复沉吟着,似乎在想如何拒绝,又似乎想询问下文。

江子燕微微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喂,我今天又没带饭卡,要不要去吃烧茄子饭?”

第16章

吴蜀亲自把何智尧送到楼上,只看到何绍礼独自在客厅里沉坐,像雕塑般。

他随口问了句子燕在哪里,何绍礼一震,恍然回过神,脸上的表情有些令人动容。其实他和他姐姐长得很像,长眉秀目,因此吴蜀还能隐约记得,当初何绍礼在江子燕病房前站着,等待消息,当他得知她保住孩子,旋即又知道她彻底失忆了,便也是这副如同灵魂被灌了铅似的神情。

吴蜀不动声色地重复:“我把智尧安全送回来了,子燕不在家?”

何绍礼顿了顿,他沙哑说:“她应该在她房间里。”

话音刚落,刚回家的何智尧甚至吝啬给当爸的打声招呼,喜滋滋地矮着身子钻进了江子燕的房间。这个忘恩负义的胖子!何绍礼脸色有些无奈,还是要招呼自己姐夫在家稍坐。

吴蜀摇头拒绝,何绍舒现在怀孕中期,激素作祟,开始吃平日不碰的各种古怪玩意。前两天,急诊的护士长送给他一小袋家乡的卤水咸香鹅肠,何绍舒尝了几口后居然爱上,吴蜀少不得又要厚着脸皮追到对方家里,再要了一小袋回来。

何绍礼听闻后,笑了:“我姐以前从不碰那些五脏做的东西。”

吴蜀不以为然,但也打趣:“谁让她嫁给医生。”

江子燕闻声,也从房间里轻步走出来,她手里牵着何智尧。“姐夫。”笑着对吴蜀打招呼。

何绍礼站在旁边,打量着她的笑容和作态。

失忆后的江子燕别的没学会,虚伪层次精进不少。曾经她冠冕堂皇,但脸皮偶尔也薄得惊人,有时候对顾客打电话,先生太太之类的称呼居然都叫不了口。

如今,她面对他父母和对吴蜀,却能亲亲热热的喊了爸妈和姐夫,半点抵触都无。

江子燕对何绍礼的刁钻目光似乎全然不知,她其实已经被打击到尘埃里。刚刚被何绍礼亲口承认“像鬼”后,简直无地自容,如今能神色不虞打招呼,无非只剩下那点惊人定力和丁点自尊。

吴蜀在旁边,微微咳嗽了声。

“绍舒上次从日本带来的一个叫什么大福的零食,不知道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剩下?”

吴医生说着确实有些抹不开脸,何绍舒自己在旅游时买了不少零食,偏偏觉得带给侄子的那几袋最好吃。吴蜀重新托人买了几次,她都说没买对,明媚的脸上全是哀伤失望。吴蜀今晚从护士长家打完秋风,又来到此处。

江子燕走进自己房间,随后拿出的那几袋包装完整的零食,正是何绍舒想要的。

旁边的何智尧不由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想看几眼,但因为身高不够,被她无声压着头按了下去。

吴蜀只觉得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大喜:“智尧,今晚拿你一袋零食,你姑夫下次会赔你一箱…”江子燕突然在旁边咳嗽声,他略微改口说,“一箱…玩具?一箱…小人儿书,好,我下次赔你一箱小人儿书。”

江子燕微笑着点点头:“姐夫费心了。”

何智尧在一瞬间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桌子上红的绿的都是江子燕藏起来属于自己的零食。他眼中迅速聚起汪汪的水,委屈地要流眼泪了。

何绍礼适时把他拉过去:“胖子,不准哭。她房间里八成还藏有其他吃的,你现在就哭,不是早了点吗?”

何智尧张大嘴,口水和眼泪都同时呆住。

江子燕被他说得有点脸红,不由含恨想,她虽然藏了他亲儿子的零食,但这不是要送给他亲姐姐吃吗?怎么就非跟她过不去了呢。

吴蜀仿佛对这块的机锋不闻不问,他眉毛都没有动一根,只是把侄子抱起来:“智尧,谁都不会藏你零食。不过,我能不能请你把这些吃的分一点送给姑姑,好不好?我听说你很大方。”

何绍舒正餐繁多,不过是用星点零食开个孕胃,对数量无所谓。何智尧因为江子燕在幼儿园的刻意培养,极其享受分零食给他人的过程。

何小朋友是很好哄的孩子,他犹豫片刻,就被吴蜀别的话转移了注意力。

江子燕看到没自己什么事,默默瞪了何绍礼一眼,悄然回房。

就等何绍礼送吴蜀出门的时候,矮个头姐夫突然在门口,伸手拦住他。

何绍礼停住脚步,就听吴蜀平静地说:“绍礼,你知不知道,江子燕这辈子都有可能再也想不起来曾经的事?”

他这个姐夫,长着双不属于医者的厉眼,但向来不多问闲事。

吴蜀没有等何绍礼回答,径自再说:“我曾经遇到一个病例,夫妻边开车边吵嘴,结果路上出了车祸,双双都失忆了。”

何绍礼沉默片刻,终究问:“后来怎么样?”

吴蜀漠然说:“嗯,没有伤到中枢,转院了。”

迎着何绍礼的苦笑,他却并不是吊人胃口,吴蜀淡淡地说:“治疗之外的事情,我确实不知道了。但我知道,很多事情硬要分辨谁对谁错,任何事情都能争论一辈子。”

他走了很久,何绍礼对着空空的门,半天没动。

电梯驶下去,又升上来,停在半空中等待。何绍礼缓慢走上去把键按亮,电梯又重新打开,他忽地独自露出了笑,不带意味。

“但她确实有不对。”

动没动真心和做的事情对不对,原本就是两回事。当江子燕滥用她的城府后,依旧用很清晰准确的口吻说“绍礼,除了你,我还能喜欢上别人吗”,那句话闹哄哄地扔在何绍礼心里,直直地沉下去。从始至终,肇事者也只把这句话说了一次,又不准人质疑。

德国项目的第一期预热活动暂时完成,张澜的流感好得差不多。等她一回来,江子燕立刻就被排除在整个项目之外,连带u盘和各种资料都被尽数收走。

她毫不在意,也许因为有了孩子,比起事业暂时的起伏,总觉得清闲更为珍贵。

江子燕估算下自己的财力,毫不犹豫地用微薄工资报了个私人教练,着力于训练身体的平衡性和肌肉训练力。她想着,总有一天能够亲自抱起儿子吧。

工作和训练身体外的其他时间,江子燕致力于亲自教导何智尧,这件事有些太过艰难,隐隐有成为她心头新患的趋势。

江子燕曾经担心过何智尧的交流问题,随后发现他那张口流利的英语,简直就像曾经也随着母亲出国待了几年。

何智尧如今在双语幼儿园,能流利告诉其他小朋友,万花筒kaleidoscope是从希腊语的组合,“朝漂亮的东西里看”演化出来的。但江子燕并没有骄傲多久,随后发现,何智尧有极大的可能性成为一个中文文盲。

如今的幼教,已经开始教基本的数学和拼音,不少家长还在上课前辅导孩子。何绍礼自己没时间,却也重金为何智尧找了老师,单独补习。

若说何小朋友的亲生父母,从小到大都对读书不费吹灰之力,但到了何小朋友这里,学习就成了一筹莫展的灾难。无论补习还是幼儿园,每次上课到了学拼音和认数字环节,何智尧小而肥的脸庞就鲜明地流露出生无可恋,命运难为,宝宝好累和大脑持续放空等复杂情绪。而他态度越抵触,精力越不集中,这方面的进度极慢,连外籍老师都婉转建议他多参加补习。

江子燕因为头部撞击,一度也丧失文字阅读能力,全靠她自己训练回来。心想太阳下无新事,索性毛遂自荐地要教导儿子。

何智尧对此有特殊的精明,他从风吹草动里迅速察觉点什么,于是立刻重新投靠被忽视了一个多月的爸爸。

何绍礼最近回家,享受到久违被抱大腿的热烈待遇,何智尧死死拽住衣衫下摆,很小声地叫他“哥哥”。

他这个儿子自小就不喜欢说话,故而每次主动开口,总让人惊喜。一般这种情况下,即使何智尧做了天大的错事,何绍礼也都一笑而过,决不允许任何人为难他。

但这次,何智尧的算盘显然落空。

何绍礼略微拽开儿子,不让他抱着自己,也不让他离开,低笑说:“胖子,你该叫我什么?”

何智尧缓慢地仰起脸,看爸爸在他眼前露出迷人的淡笑,原本受伤的心智又有新的崩溃迹象。只因为江子燕的笑纵然冷,犹有几分温度,最多让人害怕得哭出来。可是他爸爸每次露出这种露出酒窝笑,经常是让人哭都哭不出来。

略微权衡,何智尧就像二百多斤的墙头草一样,返身就要再跑回江子燕怀里。但何绍礼的手像铁拷,让他寸步难移。

“叫爸爸。”他温和地重复着,“叫我爸爸。”

何智尧留恋地看了地球最后一眼,就死猪样闭上眼。

不远处,抱臂观看的江子燕噗嗤一笑,方才被何智尧搅得低落的心情顿时消散。她不得不承认,每次看到亲儿子誓死不从,只管何绍礼叫“哥哥”,而不叫”爸爸”,还是隐隐的愉快和…得意的。

何绍礼正好抬头,把那连讽带笑的表情收进眼底。何智尧感觉出来爸爸的力道放松,迅速挣脱他,忙不迭地扑向江子燕。

她猝不及防,后背“嘭”地重重撞到了后面柜子。

江子燕后臀处火辣辣地传来整片疼,脸色瞬时发白,一时说不出话来,何智尧还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她不由抬手,掐住何智尧的胖脸,何智尧感受到那冰凉的手指,才发现异样。

何绍礼已经快步走到眼前。

“怎么样?”他居然伸手,仿佛要察看伤势的意思,江子燕忙笑着躲开:“就疼了一下。”

何绍礼见她眉眼弯弯,江子燕失忆后就极喜欢这样笑,如同人工月亮般的那种温柔,很有距离感。

他收回手,胳膊轻轻一带,也不知道怎么的,何智尧就被抓到手里。

何智尧立刻讨好地对江子燕拱了拱手,当作道歉,却听到何绍礼简短地说:“还不够。”

何小朋友歪头研究着何绍礼的脸色,憋了半天,张口轻声说了一句:“…sorry,姐姐。”

江子燕刚才的好心情,已经又没了。

如今的何智尧很喜欢她,很黏着她,可惜何智尧从不肯主动开口对她说话,也不受她的任何指令。这项家长权利,依旧牢牢地专属于他年轻父亲。

江子燕每次需要耐心劝导良久,才肯让他张嘴。非常可笑的是,两个人之间居然拿英文交流。甚至深夜里,母子依靠床头,她是用英文轻声地给他读童话。听到不懂的单词和剧情,何智尧扯扯她的胳膊,细声细气地严肃问“what?”。

她摸摸孩子柔软的头发,不由想到了一个很老套的笑话。渔夫捉到了一条美人鱼,但上下看望良久又遗憾地放掉,其他人都很惊讶地问“what the fuck?”。他怏然说,不是”what”,是“how”。

江子燕自己出了会神,有时候,她很想用这句话质问曾经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自大狂妄,才想招惹何绍礼?直到旁边何智尧再提高声音“what”一声,终于拉回现实。

第17章

后腰被何智尧重重撞得一下,不知道怎么,就破了磕破了大块的皮。到了第二天早上又肿了起来。上班的路上,江子燕买了个薄荷膏厚厚涂上,只是伤处着实尴尬,工作时期只好来回改变坐姿,避开伤口。

下午把手头工作全部做完,江子燕又抽空上网查着早教方法,做了点笔记。也许因为身体不适,颇感到心烦意乱,看了会只能用“开窍晚的孩子更聪明”来安慰自己。

电脑上的聊天工具弹窗,突然抖了下,徐周周给她发来私人信息。

“子燕姐,你上午的稿子里居然有十三个错别字哦。拜拜[拜拜][拜拜][拜拜]”

江子燕随后打开她发布的原稿件页面,发现果然如此。她向来做事仔细,此刻迅速修改,而过程中,徐周周再发来一句话。

“平常也没人发现,这次居然是Jake告诉我们的!他以前很少看我们的文章!”

Jake是傅政的英文名,她敲了个“疏忽了”,想了想又觉得口吻太严肃,删除后改在群里公开地说:“…我不会被开除吧?”

调侃完后,江子燕又重新检查了一遍今日所有的稿子,并查看了下网站流量的小时记录。等再点开QQ,工作群里已经炸开。

她莫名其妙,上拉聊天记录,发现一时忙乱,发言的不是部门工作小群,是在有傅政的公司大群。

因为公司工作气氛很好,其他部门同事看到后,都在活泼地仿照傅政的语气,打趣地灌水“这位员工,请你周一不必来上班了”“这位员工,你已经被开除,下个月奖金没有了”等批示和表情包。

幸好在所有刷屏中,没有傅政真身的回复。他这几日都不在公司,对面的工位是空的。如果江子燕没有记错,傅政本人很少在聊天工具里说任何公事。

她暗说侥幸,随后一笑,只当长了教训。

直到按点下班前,突然收到一个好友申请,名称为Jake FU,申请加为好友的理由是“暂时不会被开除”。

江子燕重新回到大群里仔细看了看是否是李鬼或恶作剧,最后才犹豫地点了确定。

傅政的聊天工具就是很普通的头像,签名栏里也只是“白鸟收羽赴水亡”这种文艺风格。几秒后,她主动发出对话框,略微试探地问:“是傅总?”

直到江子燕从幼儿园接了何智尧,对方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叫我Jake吧。”

她看了后,飞快回了个三个代表殷勤的笑脸表情,又想起什么,转头问何智尧:“尧宝,你的英文名叫什么?”

何智尧歪头说:“Denver.”

丹佛,是美国一个市,何绍礼为什么给儿子取这么个英文名字。江子燕再暗自念了两遍,识相地收起多余好奇心。她不是好奇的人,缺乏某种期待可能性,但唯独对何绍礼有点例外。

有时候在背地里,江子燕就会猜上他那么一猜,只是当面看到那张英俊面孔,又觉得少生事端为妙。

何穆阳曾经富有深意地评价过他儿子,“表面不争不抢,最后一查,这所有甜头都没落下他”。何家两位子女冰雪聪明,从小到大,几乎没让父母操过心,但姐弟情史一个比一个崎岖,结下的姻缘都有股不打不相识的味道。

何穆阳和董卿钗见惯风浪,比起吴蜀,江子燕曾经顶过的诸多恶名,在他们眼中都只不过是年轻人的打打闹闹。夫妻俩更在意的是儿子的态度。何绍礼自小心境平和,但那也只是外表而已,他比姐姐更强势,也更隐形。

何绍舒和她第一任丈夫,还勉强算和平分手,何绍礼就能对前任特别狠得下手。把江子燕送出国后,没过多久寒着面孔将兰羽从家里直接赶出门,声称老死不相往来,凡事一涉及到何智尧就油盐不进,有时候,严厉冷切的何穆阳都能被这个满脸乖顺的儿子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何绍礼把自己的事,向来瞒得铜墙铁壁。而何智尧近来到爷爷家吃饭的时候,免不了也被含蓄问到江子燕。

其实盘问何小朋友也不简单。

一来他不肯说话,二来他对别人的说话也视若罔闻。到了晚餐期间,点头摇头的动作都免了,专心致志,埋头苦吃。

董卿钗和何穆阳对视一眼,再隐隐发愁。乖孙子总是不爱开口说话,比划来比划去,有点不太像样子。以后上了小学,又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何智尧一鸣惊人。

“Chopsticks!”

两个老人没反应过来,何智尧已经毫不犹豫地完成他在爷爷家的首度亮嗓,混沌大脑又想到江子燕反复灌输和双语幼儿园的规矩,再补充了一个“please!”。

江子燕今晚去健身房,何绍礼在加班,何智尧单枪匹马来到爷爷奶奶家大吃。遗憾的是,何智尧发现自己用不习惯爷爷奶奶家的儿童餐具,于是提出换餐具的要求。

他蹦出来的是单词,用词又含糊。董卿钗和何穆阳又惊又喜,下意识都把头凑过去,想听清他讲什么。何绍舒目前女继父业,吴蜀这几日又排了晚间手术,索性在父母家解决晚饭。

她听到过侄子说英语,也听懂了什么意思,但想起江子燕特意打电话拜托自己不要让何智尧吃太多,顺口扭曲了小朋友的观点。

“妈,尧宝说他吃饱了。”

董卿钗愣了下:“他才吃了两小碗饭。”

她哈哈笑了:“小孩子胃才多大,回去积食,你不怕我弟又跟你嘟嘟囔囔?”望了望何智尧油亮的小嘴,“喏,你把现在这碗饭吃完。”

不料,何智尧居然气苦地瞪了姑姑一眼,而这幅动作,和家里人几年小心翼翼提起江子燕时,何绍礼回应的冷淡表情一模一样。只不过,何智尧比他爸爸更白胖和气,不和大人吵嘴,他顾不得换餐具,重新拿起勺子赶紧多吃几口,剩下三个大人新奇地瞪住他。

何穆阳最先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说:“他这说的是英语?没想到子燕回来,把智尧教成一个小外国佬。”

这次,何智尧主动点头,他得意地说:“Oh yeah!”随后挥斥方遒,把餐桌上的餐具和食材都用英语单词报了一遍,自然收获了爷爷奶奶包括姑姑的无数热烈夸奖,倒是把注意力都分开。

何智尧的英语,着实是在江子燕回国后突飞猛进的。

江子燕对此有苦难言,她每次试着用中文跟他说话,何智尧就回以比比划划。唯独当她说起英语,何智尧才会用英文回答。如今,江子燕学习教导何智尧学习拼音,何智尧抗拒不能,居然开始假装聋子。

吴蜀依言送了一箱子的“小人儿书”,她自己也买了不少幼教书。可惜那些拼音和数字对何智尧仿佛一支强效吗啡,而过于简单的东西,又对江子燕缺乏任何吸引力。

通常,江子燕教了何智尧学五分钟,两人中毒般齐齐歪在桌面,都在忍不住打哈欠。

何智尧看她这幅样子,以为逃过一劫。不料江子燕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坚决执行到底。她忍着困意,反复地教何智尧认音节。

几次下来,何智尧终于忍受不住她冷口冷面,开始默默地流眼泪抗议。

何绍礼明天早上要出差,想着跟江子燕说一声,走过来时正对上儿子通红的眼睛。而江子燕无动于衷,继续机械地教着识字。

他在旁边站了好大一会,忍不住出声:“胖子又不肯学拼音?”

江子燕克制了片刻,点了点头。

何智尧这性格,说软但又有股子倔,说硬偏偏真没什么大志向,最近还学着点赖兮兮的。她刚刚耐心教了他几遍数字,何智尧故技重施,装着听不明白,她一股火上来,想要罚他站,何智尧立刻要死要活往她身上扑,还开始流眼泪。

世界上每个孩子都会假哭,何智尧演技很差,唯独卖相十分可爱。看到爸爸出来,他那委屈的脸色就跟唱戏似得,立刻凄惨地拔高三个嗓音。

有进步啊,江子燕含恨而笑,起码哭的时候发出声音了。

何绍礼还站在旁边,她面皮再有些紧张,也不是别的,母子间没有隔夜仇,她担心何绍礼对自己管教孩子的方式有意见。

果然,何绍礼神情不明地说:”子燕姐,我能帮着胖子求情吗?”

他一开口,何智尧的哭声立马就减弱了些,边抽鼻子边偷偷地看着江子燕。

江子燕略微皱眉,她硬下心肠惩罚孩子,威信不能落下,不然以后更不好管。可是,她又不太想拒绝何绍礼。

脸色犹豫着,终于决定各让一步。

“尧宝今晚可以不看这些,”她眯起眼睛,“但罚站十五分钟,这怎么也免不了。”

何绍礼为难地望着何智尧,并不是那种想继续求情的为难,反而有点无奈的感觉。何智尧则呆愣愣的,直等江子燕善良地把他推到角落,才是灾难的开始。

罚了何智尧十五分钟的站,不如说考验了两位成年人十五分钟的心智坚毅度。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去,江子燕和何绍礼都出了整身的汗。她最后终于松了手,搂着泪流满面的何智尧坐在地板上,脑海里又开始循环各种终场音乐,又心酸又复杂,忽地感叹一声:“绍礼,这几年辛苦你了。“何绍礼穿着睡衣,他刚才帮着江子燕按住挣扎的何智尧,睡衣带同样被拽开,肩膀宽阔腰却窄,非常赏心悦目。过了会,他在她头顶上方说:“我明天要出差一周。”

江子燕疲倦地点了点头,何绍礼又说:“好好照顾他。”

她没有回答,因为觉得没有什么话能接下去。

旁边的何智尧泪痕未干,抬头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何绍礼竖起食指,对儿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也不知道为什么,何小朋友觉得他爸爸那句话不是对江子燕说的,根本是对自己说的。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