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礼摸摸鼻子,大概怕两人又陷入沉默,掏出手机展示给她看何绍舒发来的的偷拍。其实,他刚拿出手机又有些后悔,但江子燕侧头看到那照片,面无表情,内心有点气何绍舒:怎么把她的脸拍得那么大!

江子燕其实同样怕陷入沉默,她沉吟一下,索性把和何绍舒的见面过程详细告诉了他,期间又提起那本书。

“哦,是那本黑色的古龙?”何绍礼也回忆起来,“我记得你在医院里经常看那本。”

江子燕总觉得何绍舒面对那本古龙时,态度有些不对。她抬头看他,追问何绍礼是否知道这本书的更具体来源。何绍礼刚想回答不清楚,但看到她透亮的眸子近距离凝望自己,像草露般的光,便收回了嘴里的话借势打量她。

过了会,他才笑着说:“我真的不知道书是怎么来的。但子燕姐你一直喜欢看古龙,以前也对我讲过,小的时候经常在隔壁音像店,看一整天的古龙改编的港台电视剧。长大后你读了金庸,依旧最喜欢读古龙。”

江子燕怔住,脸色放柔,但目光又滑过惶恐和不知所措。

她曾经假定过何绍礼会侮辱她,也判断过何绍礼会宽容她,但唯独没想到他能有一刻,以这种贴着边的亲密口吻提起她的童年。她甚至还觉得,何绍礼可能会比何绍舒更了解她。

何绍礼边说边凝视着她的头发,终于忍不住牵起一缕柔软的发丝,弯在手心。

江子燕依旧浑然不觉,等过了半晌,她忽地一拍掌:“古龙电视剧!你这话提醒了我。尧宝之所以喜欢说英语,大概和外教坏境和只喜欢看那些迪士尼的东西有关。我以后也可以让他看看国产电视剧,创造个语言环境。”

何绍礼继续漫不经心地玩她的头发:“你想让他看什么?也看古龙电视剧?”

江子燕抬起头,这才发现他正撑着头,另一手握着她长发的发梢撩着掌心。男人姿势异常暧昧亲密,她吓了一跳,把自己的头发夺过来,再忍不住冷冷瞪了他一眼,脸却红了。

“不能让尧宝看武侠,我不会让我儿子当毫无意义的大侠。而且古龙的电视剧里,估计儿女情长有太多,他这个年纪最好也不看。”

何绍礼的神色显然不赞同:“男孩子不都这样,你想对他念老庄,还是想教他去绣花?”

江子燕迅速从沙发边坐起来,赶紧脱离何绍礼。她眨了眨眼睛:“我对传统文化是真的完全不行,但我肯定有别的主意。嗯,你早些睡吧。”

说完再笑了笑,迅速走进房间,只剩下没来得及叫住她的何绍礼原处坐着,苦笑一声,叹息一声。

何智尧早上一睁眼,就收获巨大惊喜。

江子燕闻声走过来,发现他的床头柜摆满了五六个未拆封的大型新玩具,显然都是何绍礼出差给儿子带回来的。这让她花费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帮何智尧穿衣服,再哄骗他出门。

何智尧鼓着脸颊,一路上含恨又紧紧地拖着江子燕的手。但等江子燕试探地在一家早餐店停下脚步,思考要不要买点加餐抚慰儿子,他立马就义无反顾地拽着江子燕,想要走进去。

“你看你多幸福哦,早上去幼儿园,有我给你买糖角吃,晚上回家学完拼音,还可以玩新玩具。我感觉全天下的小朋友,就你最幸福啦。”江子燕淳淳善诱。

何智尧啃着半个红糖角,晕乎乎的,显然也觉得这话有道理,他紧皱的眉毛松开,又高兴起来,瞄了江子燕一眼。

“尧宝,我买了糖角送给你吃,你应该对我说什么呀?”她继续引诱儿子。

何智尧显然很懂小朋友只有嘴上抹蜜才能持久混吃混喝的道理,他甜丝丝地说:“Thank you!”

“那么,等晚上回到家玩新玩具,应该对你哥哥说什么?”她慢条斯理地继续问。

“Thank you!"

江子燕坐在公司,仍然忍不住因为何智尧那份乖巧,感到一份由衷的自豪和欣喜。

她早先从来没有想过,抚养孩子,会是这么一件让人感到挫折又感到喜悦的事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智尧好像慢慢地成为她的心脏,她随着他的喜乐一起跳动或共同枯萎。在以前,江子燕也不是对何智尧没有感情,只是当她抱着初生婴儿,偶尔会动一些脑筋,比如何智尧假如是一个女孩,是否她会更开心一些…

但如今看着何智尧,已经不去怀疑更多。

她的孩子曾经那么小的一团,依偎在怀里只会缠绵地哭,但现在,何智尧结实健康,除了不说话,做什么都兴致勃勃的,像个沾白糖边儿的大星星,在这个世界上有滋有味地活着。江子燕有意让何智尧说"Thank you" ,她自己却也经常忍不住谢谢何智尧。谢谢他让她成为他的妈妈,谢谢他选了她成为他的妈妈。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收到一个短信,居然是何绍礼发来的。

他简单写:“子燕姐,我出差回来也为你带来礼物,放在你包里,记得看。”

江子燕用的是宽大帆布袋,除了上班用品和自己私物,免不了都是何智尧的玩具和零食。有时候堆积杂物多了,毫无所觉。她把手伸进袋子摸索好一会,从中掏出个小盒子。

她心里发虚,迅速地打开看,看到一条叠得整齐的大都市演奏会图案细丝巾,下意识松了口气。

丝巾这种礼物,不功不过,以后找个机会,还回差不多价格的东西即可,于是客气回复何绍礼,“谢谢你,看到了。”

对方很快回复:“戴着。”

江子燕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但片刻又举起来,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好几分钟,总觉得这个”戴”字并非写错,皱眉再去翻自己的包。找了半天,最后不耐烦站起来,将帆布包里的东西整个倾倒桌面。

刚开始是陆续杂物,然后一个重物”砰”地声。

她迅速捡起来,不出意外地,发现是块表。

何绍礼早把表的原包装拆了,用的是家里的餐巾纸随手包裹。隔着漂染的餐巾纸,江子燕第一眼依旧看到白金表链,玫瑰金表外圈围绕整圈的夺目钻石,珐琅,钻石和玫红色宝石组成的一只红色燕子,定格在深蓝底色的表盘内。她略微上弦,手表开始走动,每次随着指针轻走,燕子的翅膀在里面精准地扇动,轻盈漫舞。

江子燕内心那股隐隐不安,随着看到这块名贵手表后,反而终于踏实了。

她甚至嘴角旁露出几丝笑,不是因为收了豪华礼物,而仅仅是因为对何绍礼的作风判断准确感到自得罢了。唉,自从失忆后,她这种智商上的优越感,貌似只能面对儿子实施。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陆续有其他人走进来,江子燕继续用那厨房用纸把表包起来,匆匆塞回包里。

当天中午和同事出门吃饭,她居然忍不住驻足,实在因为牵挂那块精致又华丽的表。但想了想又作罢,索性和平常一样出去。至于何绍礼为什么送她礼物,这是一个复杂的哲学问题,她暂时不想定义。

晚上惯例地去幼儿园接何智尧,小孩子的新鲜感,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何智尧明知道家里有新玩具在等待自己,但他也完全不着急,继续背着小书包,在路上东跑跑、西晃晃。

江子燕依旧在后面,隔着几米的距离,慢慢地跟着他。

突然身后有车辆按了按喇叭,她叫住儿子后回眸,居然是傅政开着车,正探究地看着自己。

“现在才几点,你就下班?”傅政假装看表。

傅政老板做久了,有点习惯上位者那种对员工的调侃。可惜这话说完,没收到预想中的反应。

江子燕微微一笑,并不争辩。他们公司是弹性工作制,只要八小时后就可以下班,她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到达公司,准时准点打卡,此刻下班绝对不算早退。

何智尧刚才一直张开双臂假装飞机,嘴里呜呜呜呜的,此刻埋头冲过来,绕着江子燕“呜呜呜呜”又飞了两三圈。

江子燕拽住他书包带,提醒他:“叫叔叔好呀。”

何智尧才抬起脸,朝着傅政甜甜地笑了几声,又再敷衍地招了招手。

傅政把目光移到他脸上。

“这是我云养的孩子。”江子燕也半开玩笑。

这句话,无非是因为江子燕一直无奈声明自己有了孩子,面孔和举止低调,年轻同事都取笑她是隐婚隐孕一族,只有“云养的儿子”。

但傅政虽然没架子,对员工一直隐隐有距离,并不清楚这典故。他此刻只是点头,把车泊在路边走下来,说:“我现在要去那家花店。”

这个丁字街角处,有个专卖进口花卉的精品大型花店,江子燕每次接何智尧的时候,也都从这里路过,自然清楚。

傅政话说到这里,两人原本应该礼貌告辞,江子燕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他推门走进花店没几秒,门口的风铃再响一声,有个小男孩紧紧地跟着他,嘴里“呜呜呜呜”地跑进来。

门旋即再推开,紧跟着的是江子燕微微绷着的脸。

一个小孩子,矮,腿短,为什么又能跑得这么快?不过一个没抓住,就让何智尧迅速地跟着傅政跑了进来。她对着傅政似笑非笑的目光,只能惩戒性地捏捏儿子的小肉手。

“啊?”何智尧笑眯眯的。

花店占地面积不小,满是木调柑橘的浓香。一层摆满了昂贵娇贵的进口花料,二层还有床具,浇灌成独角兽样子的蜡烛和永生花盒等精致的家具摆设。何智尧没来过花店,很好奇,自然要拽着她上下巡逻一番。

江子燕到底曾经在异国独自过活,极偶尔的时刻,在节日里,也会从超市门口的花店买点鲜花回去,装点乏善可陈的公寓。但通常只放三天,没等彻底凋谢,也就和麦片盒子齐齐扔掉。失忆后的江子燕,看不得那种荒芜。那会最喜欢买的,是五月花神的芍药,到了应季的时候,就回买云朵般清透的绣球,带着非常独特的香气。

江子燕因为担心何智尧乱碰花店里东西,也没细看,随手挑了个装洗手液的硬塑料蔷薇盒,又低头问何智尧:“尧宝,你想不想买花回去呀?”

何智尧很高兴地点了点头,而何小朋友目光比满口小牙还更毒,眼光随意一扫,就选中店里标价890人民币一支的花桶。那里插着流灿成波的玫瑰,灼夭夺目,一枝花就比男孩的整张脸盘更圆一些。

江子燕笑着表态:“那种不行,妈妈买不起呀。”

傅政正在另一个店员带领下选择配花,他听到江子燕坦率的话,不由一哂。而她从容地牵着儿子的手,来到另一个花桶前,让何智尧选了两三只价格适中的芍药。

何智尧因为她的态度,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他转而兴致勃勃的,用英文念上面贴着的价钱。江子燕在等着店员包装的功夫,随口指正他的发音。母子的态度随意,傅政原本那句“不如我来付”不知怎么就咽了下去。

江子燕付款的时候,听接待傅政的店员再次确认:“您预定的主花是白山茶,装饰用橄榄叶和栗子叶,用牛皮纸包装。”

傅政点点,而她也终于能微笑插话:“傅总,不,Jack,我先走了。尧宝,招招手说再见。”

那圆头圆脑的小男孩果然再招了招手,就迅速被他母亲拽走了。傅政看着她清瘦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好一会。等回过神,再走出花店,远处的道路上早已没人了。

不仅如此,三分钟不到,停在路边的车居然被收了一张罚单。他从车窗揭下罚单,略微气恼,内心却又有什么被轻触一下,想起对这个女员工若有若无的好奇。

第21章

江子燕将买来的芍药,简单插水放在客厅中,因为有了花, 原本阳刚简洁的家衬有几分晶柔往来的气息。她远远地看着,恍惚觉得自己也沾有几分生气。

何绍礼下午回家很早, 但他刚踏进来, 就立刻闷声问:“你去花店了?”

江子燕不由挑高眉, 何绍礼刚说完后,已经捂着鼻子,连续地打起喷嚏。

“鼻炎。”他在间隙中解释, “实在很受不了花店和医院里的味道。”

何绍礼鼻宽大于眼长,有着很男人的鼻子,但几秒内也就被擦得通红,伟岸的肩膀居然有点收缩可怜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有点促狭地承认了:“哦, 我今天确实去花店里, 买了几支芍药回来。”

何绍礼抬起眼睛:“想谋杀亲夫?”

江子燕下意识否认“没有”,反应过来后又感觉脸隐隐发烫, 有些气恼地抿起嘴。

何绍礼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依旧不停抽纸擦鼻子的样子, 却也没继续说怎么处置那芍药,她只好把桌面的芍药放进自己房间内的卫生间。

那天吃饭,何绍礼依旧在不停地擦鼻子,吃什么都显得没滋味模样。江子燕看在眼里,也只能顶住心里那股浅浅的内疚感。

“你今天去了’月南’?”何绍礼目光一瞥,新买的洗手液盒子上有店名,他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我记得这家的白山茶花货源在国内很罕见,你去订一束吧。”

看她微微疑惑,何绍礼继续擦着鼻子,声音瓮然:“我姐马上过生日,她从小到大最爱白山茶,记得当年我前姐夫为了追她,经常送她这个。”又无奈地加了一句,“我想,我的鼻炎也是在那时候加剧的。”

江子燕一笑,细心地问了何绍舒的生日,并怀着微薄的希望,祈祷这花的价格不要太贵。

何绍礼继续说:“用那张储蓄卡里的钱付款。”

江子燕随口说:“什么卡?”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江子燕觉得何绍礼有些微妙的幸灾乐祸,当他顺手给儿子夹了块鸡胸肉,那幅神色更浓:“子燕姐,你做事越来越不仔细。昨天我塞到你包里夹层的,除了表和围巾,还有一张储蓄卡。”

江子燕坐着不动了。

今天上午,她还为能从一条短信里,察觉何绍礼除了送她围巾外,赠了一块手表的敏锐感而略微自得。但始料未及,这人默不出声地塞到她包里夹层一张储蓄卡。

何绍礼第一次送她钱送她卡,江子燕颇为无奈。但这次,她却有些受辱的感觉。何绍礼到底是想干什么?体验霸道总裁掷千金的炫富?

江子燕脸色发沉,却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何家家教很好,何绍礼性格里也没有这么多不羁,可江子燕是真的不太理解这年轻人,有些时候,他表现对过去的自己并非全面排斥,但有的时候,他又在明显的试探什么。江子燕能明显感觉,何绍礼内心藏着某种复杂情绪,草灰蛇线间似乎在掩饰些什么,并以极巨大的耐心控制着两人相处的所有节奏。

他这次送表又送储蓄卡是什么意思,是递来一块夹杂玻璃的糖,在高薪养廉的示好;抑或恶意地欣赏她次次意外的表情?俗话说三岁一个沟,他们之间相差绝对更多。

江子燕心中一转,不想深猜了。实际上,她瞧不起那些小男生把戏,如果不是因为失忆后生下了何智尧,何绍礼又是何智尧的爸爸,江子燕可以万分确定这辈子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何绍礼不需要拿多余的物质来试探她或祭奠她,如同对待被踩死的蚂蚁。

失去记忆的人通常很冷漠,他们从最初的起点就能做到彻底不在乎。

江子燕咳嗽两声,轻轻握拳放在桌面,她冷静地问:“绍礼,你希望我恢复记忆吗?”

何绍礼长长地“哦”了声,却很快说:“没想好。”

这答案也是奇葩,她没有追究,只是漠然地说:“其实我也没想好。但我想好的是,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轻易伤害自己和伤害他人。”

她自认耐心地做出了保证,何绍礼闻言却笑着说:“你说的都是很难的事,你却敢说’轻易’。请问子燕姐现在和失忆前,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江子燕不由狠咬红唇,勉强地把接下来的话咽下去。何智尧就坐在同一桌上笨拙地吃饭,她不能对他爸爸直率和无情地说“本质区别在于,我脑子再进水也不会痴迷小子你了,更不会因为你的原因去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

有些人被激怒后学会走极端,就像以前的她;有些人被激怒后学会小心,就像此刻的她。何绍礼可以轻易刺激她,她却不能驳回去。何况,何绍礼说的不无道理。

江子燕沉默半晌,默念着“蚂蚁已经被踩死了”,才平静地说:“你几次送我礼物和银行卡,这样不太好吧,我不能收,待会请你拿回去。”

何绍礼看江子燕对他半分伪装的好颜色都没了,心知此刻绝对不能把她逼急了。他摸了摸鼻子,放缓了声音解释:“送你围巾,是因为你是胖子的妈妈,我既然送胖子玩具,自然也会想送你一份礼物。至于那块手表,我早在前年就订了,想借机拿给你。我昨晚应该当面送给你,但你知道,我从没有想耍你的意思。”

江子燕不耐烦了,她冷冷地提醒他:“还有卡,你又送了我一张卡,是什么意思呢?”

“那是一张银行卡,当初办来是给胖子划学费的。我上次给你的钱,我知道你为难,但也别放在房间里,就存到卡里吧。”何绍礼坦然地说。

有人就有本事把一切荒谬都解释得合情合理。他态度八风不动,江子燕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何绍礼知道她不肯要他钱,于是要她把那钱原封不动地存到何智尧交学费的卡里,没有问题。再至于他为什么送她一块这么贵还丑的表,世界上最难以反驳的送礼原因,就是“我乐意”。

实际上,何绍礼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承认了。

“再说,一个男人想要送女人礼物,需要理由吗?子燕姐,你想听我说出哪些特殊的理由?我没有理由,我单纯就是想送给你东西,你要是不喜欢,背地里扔了也随意。我反正不会心疼。”

江子燕面对侃侃而谈的何绍礼,有点对待大型何智尧的无奈了:“话不是这么说的。”有那么几秒,她几乎要发疯问出:“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很暧昧,请问你认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但,江子燕迅速地咬住唇。因为她绝对不会主动问。

这种问题的答案,最好要由她自己来解决。即使失去记忆,江子燕也不肯让何绍礼做主去定义他们两人的关系。唉,即使到了现在,江子燕也得承认她确实是心机幽深投巧之人,也怪不得何绍礼对她有所保留。

于是,她没说收不收下手表,只慢慢地说:“你一直往我这里送东西,但我不习惯无功受禄,以后我肯定会还你一件礼物。”

何绍礼完全不惊讶,他从拿出那块表开始,早就料到,也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不过,他还是笑着问:“你想送我什么?”

江子燕不由盯了他一眼,她有着轮廓独特的眼睑形状,定定看住人的时候,那股独特又不失毒辣的目光仿佛能在心底投下阴影似的。何绍礼即使问心无愧,心跳也有些加快。

“还你什么,这我得好好想想。”她从牙缝里挤出话,再想到曾经送他的黄金领带夹,感觉那早已痊愈的偏头痛,对上何绍礼后又开始隐约痛,“嗯,我需要好好想想。”

何智尧是觉得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气氛流动得有点古怪,何小朋友如今脾气见长,他学着江子燕气势,很厉害地用练习筷在桌面发出赌气声响。结果旁边两人听到了,纷纷转过目光。

“胖子,吃饱了?”

“尧宝,不要这样敲碗。”

夜晚的时候,自然是何绍礼去陪何智尧,何小朋友暗庆自己又逃过今晚的认字课程,整张小脸都喜气洋洋。

江子燕独自坐在自己床上,随手翻着那本古龙。突然又想起什么,拿起手机在网络上查找那个手表牌子的系列,果然,这个浮夸燕子图型的手表并非今年出的款式,也正如同何绍礼所说,是两年前的定制表款。而当时,她本人还在国外。

她从头到尾的,看完这燕子钻石表的简介,顺手关掉手机关了灯,在静谧中闭上眼睛,忽略那些心烦意乱。

这样的何绍礼让人陌生,江子燕是防范着何绍礼的,但她宁愿他跟她说什么“咱们慢慢算账”,也好过他这么时冷时热的态度。因为摸不准。江子燕以前是觉得,失忆也有失忆的轻松,当感到迷茫的时候,就抿着嘴朝和过去相反的方向狂奔便是,可是如今又感觉,不问是非的糊涂人如此难做。

第22章

何绍礼出差回来没多久,江子燕就在入夏前的时候小小的生病了一场。

也许是那难以形容为浮夸或精致或丑陋的手表吓的,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一周独自照顾何智尧的劳累, 也许是她回国后总是多思多虑,吊着心不敢多放松。先是发低烧了一天, 随后开始睡不着, 半夜里多了盗汗的症状。

她因着生病, 不敢离何智尧太近。而因为精力不佳,每日睡前念童书也有些迟缓。

窗边的小豆豆和大森林中的小木屋,这些内容实在让人瞌睡, 江子燕还没想好给儿子找什么国产连续剧当早教素材,无意把公司里的”三国志里管理学”带回家。无书可念,索性为何智尧读了这么一段,结果效果出众。

何智尧就像最普通的小男孩一样,深深地迷恋上了千里走单骑的关羽。

这确实是意外之喜, 江子燕自己都没好好读过三国志。吴蜀送来的那一箱子童书里, 有整套三国演义的连环画。她也在网上找到了旧版三国的连续剧资源。何智尧便抛弃了小猪佩奇,每晚都张大嘴巴等江子燕给他念连环画上的对白, 也在以虔诚的心等着看电视剧。

不过,她在之前念童话书的时候就发现何智尧是个心情特别软的, 不能讲任何离别失败和死亡,否则何智尧就会受不了开始默默哭。而想到三国人物里的最后各种剧透结局,她预感自己又要接受很大一泡眼泪。

周五的时候,公司会开部门总结会议,江子燕抱着电脑下楼开会前,却被行政拉住,要求帮忙翻译一份文件。

“这是Jack的签证申请,我英语不太好,子燕姐帮我填写一下吧。”

毕竟是小公司,傅政和其他创始人只共用一个助手,公司的行政反而会帮忙做一些打杂工作。公司对之前德国电池项目非常感兴趣,傅政将在下个月邀请一些意向投资人去德国观摩总部。

江子燕翻了翻了手里的资料,那都是一些傅政的私人资料和公司证明,归属办理签证所需要需要的个人信息。十几分钟就能完事,并不耽误开会。等她在用英语录入的时候,略微顿了顿,因为其中那一栏中写着:离异。

还真新鲜,傅政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单身贵族,没想到已经有过姻缘。

行政的姑娘叫晓珍,她不知道从江子燕的脸色中看出什么来了,神秘地笑着说:“我当初也吓了一跳。”

江子燕并没有多问,快手地检查好所有文件,交给晓珍。

周末时又回到何家吃饭,何绍舒正在跟父母讨论说要找以后阿姨一事。

何绍舒面试了几个人选,都不是满意。她表面要母亲帮着出主意,其实有点想让家里相熟的孙姨跟过去。董卿钗和何穆阳虽然心疼女儿,但孙姨在何家干了多年,腿脚越来越不好,商量了下认为此事不妥,绝对不肯松口放人让孙姨去帮刚当月嫂。何绍舒也不强求,加紧面试人选。

何绍礼随手拿起桌面几个候选人的简历,江子燕正好走过来,隔在他肩边多看了一眼。两个人今日都穿着白色的棉麻的休闲服,神情一般的从容,很有几分绮年玉貌的般配感。

董卿钗眯着眼望着儿子儿媳,忽地对何绍舒说:“智尧像绍礼,你说他俩再生个女儿,大概样貌会像子燕多点。”

声音虽然压低,但江子燕和何绍礼都听到了。何绍礼摸了摸鼻子,江子燕垂下眼睛假装没听到。

何绍舒笑着接下去:“最好像子燕,我可完全想不到我弟那副丑八怪的五官,长到小女孩脸上会是什么德行。”

何绍礼悠然地反驳:“姐,你自己照照镜子不就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