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试用期终于正式结束,江子燕看到本月入账工资金额后,依旧略微伢然。

徐周周不避讳地探头, 看了她的工资邮件,倒是很正常地表情。

“试用期只发80%工资呀, 你写稿也多。网站新能源的子板块都是你的文章, 还有授权转载。多劳多得, 加在一起就很多钱了就是这么多,财务又不会算错。”过了会,她又羡慕地说, “子燕姐真幸福,在本城里有房子,都不知道我们租房族多辛苦。每个月工资,至少三分之一是给房东。”

无心之话,江子燕听后沉默了会, 关闭邮件页面。

何智尧留在家的三国童书漫画, 诸葛亮送了司马懿一套鲜亮女装,也不知道司马懿扔没扔, 总归他是笑纳了。她回国后,百般做小, 一是不想让何绍礼因为自己的原因苛刻何智尧,二也是想千方百计地靠近甚至抓住何智尧。万幸的是,何绍礼比司马懿更通情达理,不但不阻挠她亲近儿子,还默许她住在他家里。

这行为总是变相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自认再厚颜无耻,却也总不能在失忆前和失忆后,都非要逮住同一个人来回压榨。

如果认为何绍礼目前越来越多的温柔,是出于对自己的感情,未免有些自恋了;可要她像最初那样,事事再提防他,又显得太过小气了。最重要的,这种感情发展到有些危险了,好像有一辈子时间,可以慢腾腾地消耗它。

昨晚吃饭回来后,江子燕没有再同何绍礼说话,将自己关进盥洗室,无声地洗了一个漫长凉水澡。

十五分钟后,她伸出冻到发抖的手,用力拉开遮挡的透明玻璃门。

花洒中的水,自始至终没有热度。青光华丽的浴室里,没来得及凝结任何雾气。她光脚站在空气中,浑身打着寒颤,皮肤传来阵阵刺痛紧绷,那是一种接近疼的寒冷感。

脸上残存的热度和脑海里的想法,已经被全数冲走了。

江子燕僵硬擦拭头发的时候,也动了想从何绍礼家搬出来的念头。当然,这并不需要很着急,但二手准备总是要备好。

她趁着何智尧还住在爷爷奶奶家,工作间隙里看起租房信息。找房子总是让人头痛,租费也贵到发指,总算寻到家还算合适的一居室转租。装修合格,户型方正,只是矮层建筑没有电梯,现任房客又要等下个月才搬走。

通过中介与房东建立了初步接触,又定了看房时间,江子燕的心才算定下来。当然,这一切下意识地瞒着何绍礼进行。

江子燕不用接送孩子,依旧习惯每天第一个到公司,利用早晨空闲时间做写稿的背景功课。

她的本科其实是计算机,成绩优异,据说能直接去藩区当中国女码农。鬼才知道她读研究生的时候,为何又转读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营销专业。如今因为失忆,本科和国内研究生的专业已经是满头雾水,连敲击中文的速度都比其他同事要慢一些。江子燕个性是全丝不苟的,既然知道在写新能源方面的素材,总要找更多渠道了解一些消息。

今天上班的时候,江子燕发现她不是惯常第一个到公司的人。走去零食间洗杯子,走廊尽头处,一个金属银色的行李箱立在那里孤零零,也不知道谁的。

她绕过它前行。

工作中因为需要,必须开着QQ,但江子燕向来懒得看群,只是挂着在线,群里嚷嚷什么,一般都不理会。直到有人轻轻拍了下桌子,她疑惑扭过头,发现是出差德国的同事回来了,正给格子间的同事送万年赠礼佳品巧克力。

“我在群里喊话,子燕你怎么总屏蔽信息啊!嗨,昨天凌晨刚和Jack一起回来,累 cry !Jack没上班吗?我看他行李箱还搁在公司。我擦,时差像小妖精一样缠人,回家根本睡不着,只好来上班打卡,骗工资!”

同事喋喋不休的,江子燕微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只给我巧克力,还不够。”

对方醒悟,重新回去座位,拿出江子燕托他买来的降噪耳机。递给她的时候想起来:”购买小票装在里面。你之前好像多给了我钱,待会我看看信用卡,把多余的钱退给你。"

江子燕摇摇头,半开玩笑:“不必还啦。多出来的,是给黄董的辛苦费。”

这名出差同事叫黄泽,年纪轻轻,就已经把自己吃得大腹便便,活活就像四五十岁老干部的神态,同事间都打趣,说他在公司里比傅政更像老板,于是赠送美名叫他“黄大董事长”,再简称“黄董”。黄董是一个性格开朗的IT男,可惜依旧只是IT男层次的“性格开朗”,和女生说话不怎么打结巴而已,但如果对方主动开玩笑,通常接不下去话,总是脸红到爆炸的状态。

黄董死活不收多余的钱,江子燕本想坚持几句,但看到对方的血都涌上来头顶,吓了一跳。

也正在这时,看热闹的徐周周忽地叫了声:“Jack?”

对面工作过道疾走过来一人,傅政穿着灰色T恤,衣服整整齐齐,但面带疲色。他简单回应了招呼,就匆匆坐回自己的位置。不过出差两周不到,他办公桌上已经堆满小山高的各种资料。坐下几秒时间,总经办的几位高级经理迅速地朝他围过来,共用的助理也已经打开笔记本坐在他旁边,要跟他汇报工作。

还有人跑过来通知:“Jack,别忘了十五分钟后在’超人’会议室开会。"

傅政弯腰从包里取出自己的电脑,低声说:“好。”又抬头对准备溜走的黄泽说,"黄董,待会你也一起跟我开会。稍微准备下,向其他同事汇报上周参观实验室的情况。"

傅政也跟着其他同事叫他“黄董”,黄泽点点头,显然习惯了,回工位拿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傅政说完话后,视线来不及收回,无意识地和江子燕一望。

她没有像其他女员工在自己的凝视中,或心慌或勉强地移开目光。实际上,江子燕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傅政一沉吟,目光已经重新移到电脑上,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击什么,嘴里也不知道跟谁说的:“待会会议不允许旁听,结束的时候整理公开资料,发一份副本到公司公邮。”

旁边的助理有些莫名,随后点头答应。

对面的江子燕垂下目光,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傅政洞察力惊人,方才犹豫几秒,她差点就要唐突请求也去旁听会议,只因为对那德国电动车项目的后续确实很感兴趣。然而又担心举动不当,江子燕如今工作一段时间,也对公司的那些无言规则了解不少。

但那天下午,傅政和黄董两人,都没有再回自己工位,还在连续的开会和…工作吧。隔行如隔山,江子燕确实猜不出他们都能忙着什么,查看了几次公邮,空空如也。

到了临下班的点,傅政的行李箱依旧原封不动放在走廊角落,各位同事走过去的时候,也没人去动,司空见惯的模样。

她不无遗憾地准点下班。

回到家,江子燕推开门的时候,感觉要比平时更用力了点,仿佛门后藏着什么东西。

她心中一动,停了手势,安静地立在门外等待。

过了会,有个圆脑袋果然耐不住好奇,伸出头来赶紧查看。对上她惊喜的脸,几天未见的何智尧洋洋得意地叫她:“姐姐呀!!!”

江子燕把包扔到地上,紧紧搂住了何智尧小小的身子,心里萦绕地那股无来由的空档全满了。

何绍礼也跟在后面走出来,摸了摸鼻子:“我妈和我姐明天早上的飞机,我就把他从家里接回来了。”边说话,边取下外套:“子燕姐,今晚你和胖子自己吃饭。我约了人开会,现在就要走。”

他脚步移动间,不小心踩了江子燕落在地上的布包几脚。估计脚拇指踹到包里什么硬物,“哎”了声。

江子燕突然想到,那两只德国抗噪耳机还在她的包里,连忙取出来。幸而耳机外包装是硬塑料裹着,倒是没损伤。而何智尧看她取出两个包装,立马不客气地伸出小手,以为是送给自己的什么礼物。

她低声笑说:“这可不是送你的。"

何绍礼估计赶时间,即将匆匆出门。但江子燕这么说完后,他便也多看了眼她手里拿着的包装盒,随口问:“你拿的是什么?”

江子燕就原本发愁,该找个怎样的合适机会,把这耳机送给何绍礼。

现下,择时不如撞时。她很大方地说:“同事出差去德国,我拜托他买了两幅抗噪耳机。型号都一样的,一个送给你,一个我自己留着用。但有黑白两个颜色,绍礼,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何绍礼显然出乎意料,他唇角的酒窝加深,又确认一遍。

“你要送我?”

她干巴巴地说:“哦,之前不是说好了,我要还你一个东西吗?”特意避开了“礼物”这个暧昧词,江子燕想着他塞给她的那块载瞻华丽的钻石表,至今还塞在柜子里,不由再抿嘴说,“耳机虽然不值多少钱,但总归是我心意。呐,我给你黑色的,可以吗?”

“给我白色吧。”何绍礼因为在笑,双目如有引力,发深发亮,“子燕姐,你不是最喜欢黑色。”

她一呆:“是嘛?”

江子燕托人买了黑白两款颜色的耳机,但内心早就决定留下白色。本以为何绍礼身为男人,肯定会更喜欢沉稳的颜色,万万料不到他居然也挑了白色。也许是骨子里自私的本性还在,主动送人礼物也总有保留,当何绍礼自她手里取了耳机盒后,她微微抿嘴,又跟他走了几步,想着是否要厚颜开口说调换个颜色。

正好何绍礼又仿佛想起什么来,回过头,两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他顺势握着她的手,指节修长,掌心微微有热度。

“谢谢你送我的耳机,我很喜欢。”

这人还没拆开呢!江子燕一挑眉,便要客气地回应什么,但等望着何绍礼惯常温柔深情的眼睛,突然间又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何绍礼曾经烂熟于心的表情,她叫江子燕,焦土般的性格,爱时脸色苍白,令人着迷。他这四年多来极耐心地等,真正想要的是江子燕整个人,不仅仅是脑袋随便摔一下就会被彻底遗忘的无聊爱情。如今她回来,神情熟悉又陌生,稍微缓和一下但又总会冷冰冰的逃开,他却知道自己已经复发上瘾。

欲望在喉咙里堆聚,于是强硬地把她重新拉过来,就势低头重重地亲上她的下巴、覆住唇,给了震惊中的她一个足矣抽掉口腔里所有空气的吻。

很短的时间,伴随他寥寥几次的唇舌吮吸,占有欲极强地在唇间扩张着,到后面是有些发麻的疼痛。

江子燕被吻得略微偏过头去,直听到何绍礼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一连声才放开。

“迟到了。”他低声咒骂一句,松开不知何时已和她十指双扣的双手,“你今晚等我回来。”

迅速转身,门在她眼前合上。

只留下江子燕挺着脊背,站在原地。

她有些方颚,下巴处却收紧,与脖颈间勾成一道极漂亮的线,何绍礼刚才心魂皆荡的所有反映,已经凝固在那双平长笛般的眼睛里,但又看不清似得,形容不出的茫然。

突然间,江子燕再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僵硬地低头。

何智尧的小手正紧紧地攥住她的黑耳机包装袋,依旧固执认定这是属于他的玩具,"Oh,I am starving。”小朋友理直气壮地说,然后他很善良地为自己刚才的话翻译了下,"尧宝 ne 啦。"

第30章

智尧、尧宝、胖子,尧尧——如上名字,都可以称呼作为何家智商担当的何智尧、何小朋友。而他也确实活得如同圣诞节早晨一般纯洁, 更是一位在任何境地都能让自己先吃饱睡足的大人物。

临睡前,何智尧兴奋地对江子燕汇报, 这几天在爷爷家找到的新乐趣。

天气暖和起来, 董卿钗为了哄孙子开心, 让人把后面的泳池加热,放满水,又翻出何绍舒曾经买过一个巨大的充气火烈鸟漂浮物, 吹起来比何智尧整个人都大,还能托着他在水上飘。世界上大多数胖子都有致命缺点:怕热。何小朋友以前曾被奶奶领着去建筑博物馆参观,他在听导播说话时,都得赶紧把胖脸贴着玻璃来乘凉,被家里人引为趣事。

就因为这个泳池, 何智尧最近简直有些乐疯了。他连连比划, 中搀英的描绘很久,非逼着江子燕答应哪天她也要去爷爷家亲自看看那泳池和大漂浮物不可。

何智尧从小是被何绍礼养大, 没有经历过老辈人喜欢裹着厚衣服的习惯,早早就换了夏装, 但还是比同龄孩子显得更大只。他坐在床上唧唧呜呜的,皮肤透白,耳朵和脸却都厚厚的,也不像以前那么总是圆乎乎的。

她轻轻捏了捏何智尧的小手小脚,感觉他好像个头也略微长高了点。

再听何智尧絮絮叨叨很久,江子燕终于开口:“尧宝,你喜欢游泳啊,那你不介意平时多上一个游泳课吧?”

看何智尧点了头,她又试图发散思维,“再考你一个问题,你认为三国里游泳最厉害的人物是谁呀?”

何智尧不假思索地说:“关羽!”

江子燕沉默片刻。

何智尧在三国里最喜欢的人物是关羽,什么都能扯上他。她今晚实在有些心烦意乱,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哄孩子,只是再柔声问:“尧宝真聪明。那么,你记不记得关羽日常拿的刀叫什么名字?”

如果何绍礼还在她旁边,也许要制止这种拔苗助长的无用行为。毕竟,“青龙偃月刀”这个名字,全说出来对成年人都有点难度。

但,何智尧也总有他独特的应对方法。

他斩钉截铁地说:“NO , 刀就是刀,嗯,刀 no name !”

偏偏江子燕也被这答案戳中了奇怪的笑点,略微弯起唇角。何智尧看她笑了,不明所以,也歪头得意的嘿嘿乐起来。

她静静地望着孩子,气氛温馨。

然而她移开视线,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何绍礼靠过来的慌乱时刻。

嗡嗡作响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睿智,鬼马和腼腆的男生形象。这是失忆后,自他人口中转述过来的何绍礼影像,模糊不清,总是带点怏然和抗拒的接触。但就在此刻的现实里,何绍礼留给自己的是发烫的嘴唇,准确的吻,和至今留在唇齿间的薄荷味道。

江子燕原本坚信的故事版本,是曾经自己痴心妄想地纠缠何绍礼,如今她越来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两个人的羁绊,绝对不仅仅是她一厢情愿。但曾经两人的个性,却又都对彼此三缄其口,除了最后一次激烈争吵,徒留外人猜测诸多谜题,如今她失忆,何绍礼就成了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凭良心说,江子燕不确定她想不想追究更多真相。

有些事情很难负担,之前独自在外生活,她身体是放松康复的,脑海有一根弦,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即使回国也不敢有松懈。知道过去,无助于她成为合格的母亲,因此也不想更多理会。

直到何绍礼的吻,打乱一切分寸感。

夜深之前,她把门牢牢地反锁起来。

江子燕早上把何智尧哭哭啼啼地拽起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密切的雨丝,贴着风,扑打向人间。无非是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盈虚无数。

她隐隐想起来,这座巨大城市并没有对自己呈现出很多的蓝天白云。

客厅里有晃晃的折光。每隔一个月都有工人做高空作业来擦玻璃,钢筋水泥下面的车水马龙总在缓慢地动,两侧的绿化带呈现烟葱色,宣告绿融融的夏意要来了。

她记着何绍舒是上午的航班,发了祝福短信。

放下手机后,看到何绍礼还没走,正耐心坐在早餐桌前,大概想问她昨晚为什么没有依言等他。

他穿着黑色衍缝外套,阴天里依旧带着一股活力。

终于,江子燕打发完儿子,走到他身边。

她面容沉静,冷不丁地问:“你说我以前最喜欢黑色?”

何绍礼一怔,她便继续淡淡说,“我失忆后,就不那么喜欢黑色。我想,你昨晚肯定是错把如今的我,当成过去的我啦。”

“我和以前的江子燕虽然是一个人,却也是有所不同的。如今的我,就只想过上平静的生活。如果你觉得我有这想法很贪心,请直接告诉我,但——请你不要随意撩拨我。或者,我该说,请你不要用我过去对你的方式报复现在的我。”

何绍礼俊容闪过些不可置信,哑然失笑:“你说我在撩拨你?”

他神态有些意味不明,却没有想象中震怒,只是上上下下地看着她。

江子燕硬着头皮说下去:“是不是,你心里都明白。”

何绍礼眼睛里那一点让人看不懂的东西,越来越明显,他不经常反驳人,好像非要等着她主动问,才会给出答案。

江子燕面色不定,她很明白,如果想和何绍礼再进一步,两人总归要彼此开诚布公。可内心又实在很踟蹰,不确定是否推开回忆这扇乌黑色大门——那门背后掩盖的是什么呢?

她只能回忆起失忆后的几个月,躺在病床,整日昏迷不醒,头痛、总是头痛,怀着陌生男人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养胎,少数的清醒时刻里,面对过去只有无边无际的迷茫、羞耻和追悔…

何绍礼对她再好,江子燕都是惊吓居多。

说来好笑,她能忍受那种精神折磨。但那些皮肉之痛,真的是一丁一点都不想要重温了。

他总和那些真实的伤口联系着。

如果何绍礼逼她面对,也只能先暂时搬走。

逃走的法子,到底还是懂几个的。

此刻,何绍礼只追问她:“你说你不喜欢黑色,那你现在最喜欢什么颜色?”

江子燕怔了一会,含糊说:“总之,现在不大喜欢黑色了。”

随后,她转身,拽着何智尧匆匆离去,背影简直像落荒而逃。

家里只剩下何绍礼,他无声吃完早饭,接着走进单色调的卧室,取遗落的电源线。

抽屉里,是白色的线装耳机包装盒,昨夜已经被仔细拆封,此刻被塞在口袋里。

江子燕从未去过他的房间,她不知道,有人在这几年,慢慢的把所有物事都换成了枯燥艰难的黑色。

江子燕在曾经的校园里被称为“女阎王”,除了过于冷洌逼人的行事风格,也因为她一年365天里只穿黑色。

黑衣,黑裙,黑外套,黑书包,所有物事颜色都整齐划一,像秦始皇陪葬墓穴里的兵马俑,严肃,暗沉、老旧腐朽的守护着年轻主人。长衣长袖,从头到尾遮得严严实实,偶尔回眸才露出半截玉色的脖颈,衬着细长的眸子。

"简直像穆斯林徒的老婆。""穆斯林?我看是黑白无常里的黑无常。"同学在背后打趣。

何绍舒身为同寝室友,都没有看过她胸部以下和脚踝以上的位置。何绍礼却知道,江子燕脱下衣衫后有着极美的身材,皮肤和胸部。而他也是很后来才知道,江子燕喜欢黑色,是为了掩饰后背和小腿上的那些狰狞疤痕。

她对此守口如瓶。

何绍礼被何穆阳当接班人加以培养,从小也不缺异性的关怀,性格开朗又不乏诚意,但确实鲜少流露真实内心。有时候和朋友与姐姐闲聊,总是笑着打马虎眼掩盖过去,让人不知道他真正看重什么。对于江子燕如何付得起那昂贵领带夹的钱,何绍礼是有必要一探究竟的,他不怎么费力地打听出,这位江学姐并不穷的事实。

除了拿着经管院的奖学金,她还借了何绍舒的钱和会员卡,拿优惠券在商场代购名牌童装的再分成生意。

当时没有“代购”“买手”这么时髦的一说,大家通常轻蔑地管这种行为,叫“倒爷”。

据何绍舒说,童装代购生意爆好,江子燕甚至专门租了个库房,请了两个帮手,课余时间就跑过去查看。江子燕有手段,有头脑,对财务分得开,按月提成给何绍舒,一切明明白白。但比起姐姐发自内心的喜欢江子燕,何绍礼更多的时间都在审视她。

外表这么冷清,气质也像个神仙姐姐般的人物,实际不顾名声地干卖货物的工作。学的专业明明很热,在名企找到高薪实习并不在话下,但江子燕直言那种固定工资进账太慢。好像嫌给人的反差还不够大,不仅处心积虑只思考赚钱,还有闲心倒追不属于自己阶级的富二代学弟。

大学里环境总是相对纯净,没充斥那么多社会上的市侩东西,连带对财富的崇拜,多少都会遮掩些。但当事人仿佛明晃晃的挑战什么,她压根不在乎这些,行事越发带了威慑力。

当江子燕因为暑假前的生意忙,不再频繁出现在何绍礼身边时候,他和兰羽之间的关系好像重新缓和了一些。

兰羽重新展露笑颜,拖着何绍礼陪自己去上选修课。撒娇耍横地缠了几次,何绍礼便拿着自己作业前去了,课堂上一边转着笔,一边淡淡听她对自己眉飞色舞说些什么八卦。

兰羽刚烫了波浪般的头发,穿着花苞般的短裙,混血模特般又精灵又活力。在那黄色鳄鱼包边缘,又绑了个大而夸张的怪物橘色毛绒球。何绍礼反正欣赏不了这种审美,但他无聊用笔戳了好几下,居然想了几秒,要是某人一定会买黑色的。只可惜,这种几千块钱的正版货,她估计是买不起,或者是舍不得。

何绍礼不由再想起了她送给他的那个领带夹,依旧猜不透那学姐的作风。

有些征兆,当事人自己不察,但别人看来总是很明显的。比如,何绍礼在审视江子燕的时候,很快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来自穷人的明显特征,那就是怀有一种对世间万物的过度紧张感。

并非贬义,但换句话说,忧患意识确实过剩了些。

江子燕周密胆大,目标清晰,做事总让人说不出话来。但不过是战术上的强大,她最大缺点是精明卖力,从不肯吃亏,遇到一点点小问题就立刻要清算,这在长期来看是非常不利的。当然,江子燕已经把这一点控制得好,可她身后已经背满各种让人却步的骂名。

向来与何绍礼相处融洽的女生,不然漂亮,不然好相处。江子燕不能说是异数,都能称得上异类。何绍礼欣然愿意与异类交朋友,但他并不想和怪人恋爱。

下课的时候,何绍礼在旁边悠然等着兰羽收起书,听到前面有些骚动。他抬头,当看到江子燕重新出现在教室门口,迅速站起来。

兰羽同样也看到来人,脸色变了几变,又怒又惊,还有些不可置信。她也是女生,简直没想到这位学姐能这么不要脸,都亲眼看到何绍礼正陪自己上课,还敢来这里堵着。

江子燕整身黑衣,只有红唇挂在那张冷宁的脸上。她分开人流,直直地朝着他们走过来。等站定后,却望着兰羽,淡淡说:“今天正好遇见,我请你和绍礼吃饭?”

兰羽怒极反笑,精致眉眼满是嘲弄,索性也沉住气看她卖什么关子:“真是太搞笑了,你能请我们吃什么?”